大約是如此。可我有我的擔憂,他到底是帝王,他可以把他的事情對我全盤托出,無關痛癢;可許多事我若說了,大概……


    默然以對,須臾他又一笑,不再提此事。


    .


    張太醫在幾日後被急召入宮,宏晅知我此舉要避人,便安排在了廣盛殿側殿,對外隻說是他有話要問。


    張太醫如今大概也不過是而立之年,入殿向我一拜,道了聲:“充容娘娘安。”


    我淡看他須臾,微微一笑,道:“大人瞧著本分,實在不像會加害於人的人呢。都說醫者父母心,乍聞大人昔年之事,真讓本宮瞠目。”


    他不禁一栗,垂首應道:“臣不知娘娘所言何事,請娘娘明示。”


    “罷了。”我輕緩笑道,“你推個宦官到井裏的事本宮不多問,本宮隻問你,三年前任氏有孕是怎麽回事?”


    “任氏……”他滯住,俄而強笑著道,“三年前的事了,臣也記不清了……不知娘娘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這事可不是你一句‘記不清了’就能混過去的。”我笑意未減,端詳著他輕輕道,“明白告訴你,任氏死了,毒害皇裔的罪名。先前的種種都要徹查,你若不把話說清楚,一不小心牽連進去,就是誅九族的大罪。”我倚在靠背上,淡睇著他,幽然續言,“你也瞧見了,這兒不是後宮,是陛下的廣盛殿。陛下什麽意思,你該是心裏有數。”


    “充容娘娘……”他額上沁出了冷汗,抬起衣袖拭了一拭,叩首道,“當年是臣……查出她有身孕,可後來她孕中多思,沒能保住,小產了……”


    他答得言簡意賅,與任氏所認為的一般無二。我輕然一笑,審視著他又問:“那你知不知道陛下給她賜了藥?”


    “賜了藥?”他身子一悚,伏地低言間錯愕不已。我冷聲笑道:“虧得你是個太醫,她得幸後都會喝避子湯,你竟查不出麽?”


    他驚得無言,我又冷硬道:“說吧,誰指使的你做的這出戲。你可別告訴本宮是你自己的意思,本宮要知道,六宮裏頭,誰授意的你如此。”


    “沒有……”他立即答了,我一怔,他又提高了聲音重複了一遍,“沒有。沒有誰授意,隻不過是臣覺得任氏太刻薄,故而……”


    “你還這麽護她?”我忽地蔑笑起來,問得他一愣,我又道,“昔日你在淑元皇後麵前護著她也就罷了。如今她都把你招出來了,你還要護她?”


    他一時滯住,目中狐疑與驚愕並存,我笑睨著他,口吻輕鬆:“若不然,本宮怎麽知道這件事?你與她那樣好,她應該也告訴過你,她與本宮是多年的姐妹吧?至少……你知道她當時是簌淵宮的掌事女官吧?”


    他怔然望著我,猶是未言。我笑靨明媚地回視著他:“大人何必這個樣子?您很清楚本宮在說誰,心裏也就該有數本宮是如何知道的這些事。”我淡掃了一眼案上的茶盞,持起來淺啜一口,“所以您還是說了為好,您的命本宮不在意,但本宮要救她。”


    他思索了許久,終於將當年之事一一托出。確是婉然托他騙任氏假孕、幫其推遲信期,最後又假作小產。


    嗬,也許婉然該慶幸此事就這麽未起波瀾地過去了,若不然……一個被賜了避子湯的宮嬪突然有了孕,倒又是一出好戲。


    “她是想借此事除掉誰?”我問他,他卻搖頭,坦然道:“這個臣委實不知了。她說牽涉太多與臣無益,任臣如何追問她也不肯說。”


    .


    他行禮告退後,我也起身離開側殿,本想去正殿同宏晅問個安,卻在側殿門口碰上了他,遂垂首一福:“陛下安。”


    “問完了?”他問我,我點點頭:“問完了。”


    “你覺得他說得是真是假?”他又問。顯是方才聽到了一些話。


    我想了一想,平靜道:“臣妾覺得……大抵是真的。昨日那宦官也說是婉然。”


    “那你……”他打量我片刻,短一歎,“罷了,先不說了。”


    .


    張太醫離了宮,我細細思量著,覺得婉然此舉大約還是針對我的吧。所以我被廢出宮,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若是針對旁人,任氏就不會是因“孕中多思”而小產這麽簡單了。


    倒也無礙了,知是婉然便好,好過另有其人。無論這樁事到底如何,我都是容不下婉然的,她必須死,否則莫說是我,就是怡然也沒有安生日子過,我甚至擔心她會不會遷怒於芷寒於芷容。好不容易團聚的晏家,不能讓她給毀了。


    次日起床梳妝,從鏡中瞧見雲溪與林晉二人在我身後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眼神遞來遞去,顯是有事。垂眸淡一笑:“有事就說,這麽看來看去的眼睛不累?”


    “諾……”二人一愣後齊聲應了。又是互相看了一看,誰也不肯先開口。我便看向林晉:“你說。”


    “諾。”林晉躬了躬身,思忖片刻,道,“臣聽說……昨日張太醫離宮後,被強盜在路上給……殺了……”


    “什麽?”我陡然一驚,“離宮便死了?”


    雲溪垂首道:“是……當街刺死的,這樣的事……隻怕整個錦都都知道了。”她咬了咬嘴唇,忿然道,“從前真瞧不出婉然這樣心狠。虧得張太醫昨日還想著護她,她竟殺人滅口。”


    我冷聲一笑,寒意在心底蔓延開來,生生將一顆心凍住似的,森冷不堪地直生著痛:“婉然……她哪兒有那麽大的本事。”


    “娘娘?”雲溪微怔,不明地看著我,茫然又道,“那是……靜媛夫人?趙家的人?”


    “隻怕也不是。”我斂去笑意,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發現眸中的森意壓都壓不住,“本宮私底下見的人,陛下瞞著六宮。若這都讓靜媛夫人知道了,禦前的人都該拖出去杖斃。”


    “娘娘您是說……”林晉恍悟間倏爾大驚,我垂下眼簾,語聲淡泊地循循笑道:“如若不然……你可還能想到旁的解釋麽?”


    二人均是不敢再多話,垂首靜默。我抬手一扣麵前的妝奩:“罷了,就當誰都不知道。”


    .


    這事倒沒在後宮引起什麽議論,一個已離開三年的太醫的死活誰也沒工夫在意。怡然在進宮時卻忍不住問起我此事,眉目間擔憂隱隱:“我聽說……他入宮那日,姐姐在廣盛殿?”


    “是。”我點頭道,“實際也是我要問他話,陛下不過是怕再惹出什麽議論來,才以自己的名義召的他。”


    “那這事豈不是……”怡然立時便明白了,不解地望著我,“為何?”


    “我也想知道為何。思來想去,他那天也不過是說了受婉然指使。”說著笑而一歎,“真不知道咱這個好妹妹到底有怎樣的本事,竟是供出了她便招致陛下滅口。”


    怡然不語,低頭思索著,過了良久才又抬起頭:“太奇怪了,這幾年裏都奇怪得很。陛下一味地護著婉然,平日裏卻連見都不見她,我聽說就連陛下去荷蒔宮的時候,靜媛夫人也會叫她避開。起初以為是陛下當真看上她了,靜媛夫人才不願她見,後來才知是陛下不想看見她。”


    “那這麽護著她又是為何?”我冷涔涔笑著,“誰知不是陛下真看上她了,因著我、或是因著從前的事覺得不宜納她才始終避著?嗬,若真是如此,我真想勸勸陛下,我的罪都赦了,她不過是幫襯著自也不必在意了,趕緊冊封了就是,幹什麽這麽撐著做樣子,誰心裏都堵。”


    “姐姐……”怡然皺了皺眉頭,勸我道,“姐姐先別氣……若不然,姐姐先問問陛下到底什麽意思?”


    我默然。我又何嚐不想問他?自從覺出他待婉然態度奇怪以來,我無數次地想要問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但我始終是不能問的。我無法想象,如果他親口告訴我他喜歡婉然,我要如何麵對。還不如就這樣下去,不必直麵那樣的答案不說,我是嬪妃、婉然是宮女,待得日後動手之時,她也就不占什麽便宜。


    搖了搖頭,輕輕一歎,我苦笑道:“有什麽可問的。若真逼得他封了婉然作宮嬪……於我們還真是得不償失。罷了,就這樣吧。”略一緩神,轉而問她,“阿容沒跟你一起來?”


    “來了。”怡然眉目一翻,“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這剛訂了婚約、還未正經嫁的就已經是潑出去的水了。進了宮門就跟我說‘嫂嫂你先跟長姐問安去,我去拜見琳儀夫人’——還沒等我應一句,她就歡歡喜喜地往月薇宮去了。”


    我但笑不言,怡然一歎又道:“唉,倒也挺好。她和大長公主、琳儀夫人處得來不說,那淩合郡王和你兄長也談得到一起、對她養父母也恭敬。她還沒過門,兩家子就日日走動著恨不得當一家人過,日後也省得為她操心了。”


    每每聽到芷容與淩合郡王的事,我都很是欣慰。她嫁得好,不僅於我而言是高興,父母在天之靈也會替她高興。


    安靜須臾,怡然輕輕撫著小腹,眉眼低垂著悠悠道:“這孩子長得好,和靜媛夫人那邊大概時日差不多。”她笑容略有詭異,“真是但願她那孩子也能平安降生呢。”


    作者有話要說:_(:3」∠)_感冒了,暈暈乎乎的還頭疼


    _(:3」∠)_不過昨天貌似沒提前說……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在等……於是今晚還是照常加更吧~


    明天容我歇一天~更六千字~~早上七點半和晚上七點~也就是說明天木有中午這一更(其實如果一覺睡醒了發現神清氣爽了估計還是會加吧啊具體加不加明天再說吧啦啦啦啦)~~~


    _(:3」∠)_季節更替……大家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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