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放學後。


    論在教室裏一邊和同學聊天一邊等結琉聯係自己。


    已經過了二十分鍾,差不多快來了吧……正這麽想著的時候,就從口袋裏傳來了手機的新消息提示音。


    發信人是結琉。正文隻有一句【ok】。


    “對不起,我差不多該走了。”


    周圍的同學都朝起身的論投來戲弄般的目光。


    “又是未婚妻?”


    “嗯哪。”


    “你是個妻管嚴呐。”


    “又不是什麽壞事。”


    高二的生活開始還不到一個月,論和結琉的關係就已經在班級中人盡皆知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每天一起上學放學,當事人對此也毫不遮掩。


    “那就明天見了。”


    “哦。代我向未婚妻問好啊。”


    “偶爾你也跟我們一起玩玩吧!”


    “那你早點邀請我啊,突然讓她一個人回去她會寂寞的。”


    “爆炸吧可惡……”


    論跟同學輕聲道別,揮著手走出了教室。他的目的地是走廊另一端的準備室,那裏早已成為四個人的活動據點了。


    路上,論看到了那個照相小哥——江野澤直人的身影。他和幾個同學靠在走廊的窗邊談笑著,除了脖子上掛著的照相機以外看起來跟正常放學後的高中生沒什麽區別,但他肯定在留意著準備室的門。


    論假裝沒看到他,正常地走到了準備室門口敲了敲門。


    “對不起,遲到了。”


    幾秒後門開了,論走了進去。保險起見,他又把門給鎖了起來。


    當他看到並排站著的兩人時,不禁感到瞠目。


    “……哇哦。”


    戴著兜帽並用劉海遮擋住眼睛、辮子垂到胸前的結琉,以及做成中等長度雷亞烏爾夫發型、戴著學生帽和平光眼鏡的進。


    兩個人完成了完美的交換,在遠處或身後絕對發現不了。


    “太厲害了,一瞬間我都沒反應過來。”


    “怎麽樣論,合不合身?”


    “還不錯。不過還是平時的結琉更可愛啦。”


    “……哇,你不是認出來了嘛……”


    “要調情等之後再說。論,你覺得進怎麽樣?”


    進露出了平時一直用劉海擋著的眼睛,戴上了平光鏡。當然,口罩也沒有戴。她頭上戴著和結琉一樣發型的假發,從外型上來看跟平時的結琉一模一樣,但保險起見還是戴了一頂學生帽。這樣一來,應該沒有人能夠一眼認出來她是瑞平進了吧。


    “帽子和眼鏡都很合適。瑞平平時把眼睛露出來也挺好的吧?”


    進感到有些害羞,慌忙用雙手把臉遮了起來。


    “不過,你還真的準備了這麽逼真的假發呢。”


    “這是我父親的愛好啦。”


    論拜托身為美容師的父親,幫忙準備進和結琉發型的假發,隻花了兩天就得到了如此完美的作品。這就是把興趣融入了工作的手藝人啊。


    順便一提,學生帽是論的個人物品。它姑且算是校服的一部分,但基本上沒有人戴。不過這次為了這個替身計劃,從休息日結束後結琉就一直戴著它上學。為了給人留下這種印象,她也經常帶著帽子到論的教室裏去。


    “真是辛苦論了啊。”


    “你們要真這麽想,以後你倆剪頭發的時候就到論那裏去吧。我也是從小開始就一直讓叔叔剪頭發的。”


    “進的頭發是我來剪的,所以我可以去拜師學藝一下。”


    “哦,什麽時候都可以來。話說回來,假發怎麽樣,不會掉吧?”


    “我的沒問題。”


    “進的頭發有點長,怎麽也遮不住。最後她就把頭發塞進校服裏了……很不舒服吧進?能稍微忍耐一下嗎?”


    進率真地點點頭。從外貌上來看是完全不一樣了,但言談舉止果然還是老樣子,不過不會因為這一點點就露餡的吧。


    “好了,那就最後確認一下。首先瑞平假裝成結琉的樣子跟我一起離開教室。我就照常把瑞平送回家。十分鍾後,結琉假裝成瑞平和晴希一起離開教室。如果江野澤跟蹤你們的話,就給我發郵件。我把瑞平送回家以後,就到你們後麵去對江野澤進行二重跟蹤。然後你們把他引誘到公園裏去,我們進行前後夾擊。”


    二重跟蹤,這是從漫畫裏找到的靈感。論的身體素質非常優秀,晴希又是從小開始學習空手道並且獲得了段位的人,就算對方想要使用暴力也不用擔心。


    “如果進行順利的話就確認一下他到底想幹什麽,必要的話就跟他約定不要再找瑞平的麻煩。江野澤要是不跟蹤你們的話就找個適當的地方把變裝解除然後解散吧。如果這樣就明天繼續,直到江野澤上鉤為止,一直持續下去。有什麽問題嗎?”


    三人都搖了搖頭。這個計劃前幾天在進的家裏論已經提出來了,大家都已經對今天的到來做好了心理準備。


    “好,那首先是我和瑞平出發。瑞平,準備好了嗎?”


    她麵色有些緊張,但依然幹脆地點頭,然後把學生帽戴穩。假發和眼鏡都戴好了,沒有人會覺得這是進的。在很近的距離看可能會被識破,但從走廊的另一頭瞥過來絕對沒有問題。


    論神態自若地打開了門。


    “那,明天見了。”


    他說完,走出了教室,沒有不自然地叫出名字。進跟在他後麵,盡量近地貼著論走。


    論目不斜視,用餘光確認了一下直人的反應。他還靠在窗邊和同學們談笑著,不過很明顯他有意識地在注意這邊。不過發現之後並沒有別的人出來,他的注意力就從他倆身上轉移了。


    第一階段,成功。


    二


    在通往瑞平家的路上,進和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向前走著。周圍沒有人,但考慮到直人跟過來的可能性,暫時還不能解除變裝。


    誰都不說話。當然,進是不能說話,而論也不是那種討厭沉默的人。


    雖然這麽說,但走到進的家裏還需要大概三十分鍾。這段時間一直就這麽默默無語的話總感覺有點浪費。


    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論提了一個問題。


    “呐,瑞平。”


    走在稍微前麵一點的論放慢了腳步跟進並排。進警戒著不小心的身體接觸,若無其事地橫跨了一步拉開距離。


    “海龜湯,你真的是很喜歡啊。”


    盡管對論突然的發言有些迷惑,但她還是坦率地點頭。


    “你喜歡海龜湯的哪一點呢?”


    論在意的僅僅是這一點。


    論至今為止也解過很多的謎題或遊戲了。但那些全部是“靠解決問題來掩蓋缺陷”這樣的一種強迫觀念,對它們的喜歡和愛這樣的感情完全沒有感覺到過。隻是在解決問題的時候,有一種良好的錯覺,讓自己感到自己又離一個完整的人更近了一步。


    但是,對進來說,海龜湯好像是什麽特別的東西,連心中的世界裏都在進行著那個遊戲。


    論覺得,這已經可以說,瑞平進是愛著海龜湯這個遊戲的了。


    被詢問的進,因為沒有辦法直接回答而取出了合成聲音的機器在輸入著什麽。當然這種問題的答案是不可能事先輸入的。她無法簡單地回答這個問題,指尖有些迷茫而又迅速地移動著。


    她手上如往常一樣戴著白手套。剛出學校的時候她把手套脫掉了一會,但為了讓論或者其他人絕對不要碰到,走了一段時間後她又重新戴上了。


    “……慢慢來吧。長的回答也行,一點點來吧。讓我聽聽看。”


    論對進輕輕地說。


    進的


    指尖停住了,看著論的側臉。


    論隻是盯著前方,在進的身邊悠閑地走著。


    終於進略微點了點頭,慢慢地向機器裏輸入自己的想法。


    <我討厭爭鬥。>


    回答是從這句話開始的。


    <我哥哥說過,海龜湯是沒有勝負的遊戲。>


    <當然解答者是以解開迷題為目標參加遊戲的。但是出題者也是為了讓問題能夠被解開而設計的問題。>


    <解答者也沒有誰解開了謎題誰就獲勝的想法,大家一起收集信息、一起推理,一起探索解答。這其中沒有勝負,硬要說的話,如果問題被解開了,這就是全員的勝利。>


    <海龜湯的問題剛聽到的時候會令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吧?問題和答案都是出題者和解答者一同完成的。哥哥隻是說這個遊戲沒有勝負,而我覺得這個遊戲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遊戲。>


    <我喜歡溫柔。所以我喜歡海龜湯。>


    因為溫柔,所以喜歡。這是論沒有想到的答案。


    論會對這個遊戲抱有興趣,是因為某個學者說過,這是為了獲得全新想法而誕生的遊戲。他覺得如果是被稱為水平思考的思維方式,能否讓他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理解“愛”呢?


    但果然還是——


    為什麽進會喜歡海龜湯呢,論並不能從感情上去理解。


    論感覺到自己的心中吹起了一陣涼風。


    掩蓋心中大洞的蓋子開始哢嗒哢嗒地搖晃起來。


    在進麵前暴露自己因不能理解愛而不安和恐怖的醜態之前,論趕緊說出了腦中想到的事。


    “說起來,你的那個機器,可以戴著手套操作啊?”


    這也是讓自己在意的事。根據論的經驗,智能手機上的觸摸屏在戴著手套的時候應該是不能進行操作的。


    進將右手緩緩地抬了起來,在論的眼前將五指張開。


    “……?”


    仔細一看,論注意到手套的指尖有一些顏色不一樣的部分。


    確認論注意到了這一點後,進又開始操作起機器來。


    <指尖上縫進了導電的纖維,因此戴著手套也可以操作電容屏。>


    謔,這樣在寒冷的冬天就很方便了啊。論不禁感到欽佩。


    “這也是瑞平電子的發明嗎?”


    <這種手套確實是父親開發的,但這樣的商品在市場上很容易買到。>


    “我還真沒見過呢……你父親是董事長吧?你哥哥之後會繼承家業嗎?”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特別意圖、轉換話題的提問。


    但是就在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進的表情明顯僵硬了。


    “……瑞平?”


    論意識到了不對勁,停下腳步,注視著進。


    進低著頭站著,手指在機器上緩緩地輸入著——


    哥哥他,……


    突然,手機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周遭的寧靜,進一驚,整個人都僵住了。


    “是結琉吧。”


    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發來的郵件中說,江野澤直人已經毫不懷疑地在結琉她們後麵開始跟蹤了。


    “第二階段成功。瑞平,那我過去了。現在一個人回去沒問題了吧?”


    進幹脆地點了點頭。在這裏已經能看到進的家了,隻剩幾十米路程。


    “把變裝解除了再回家吧,否則會嚇到媽媽的。我們會在那個公園誘出江野澤,你要是在意的話就在窗戶看吧。之後再聯係。”


    說完,論沿著與來時不同的路向學校方向趕去。他必須跟在跟蹤結琉她們的直人後麵,當然有著急的必要。


    說了兩句道別的話,論就轉過身開始奔跑。


    進目送著他的背影,暫時佇立在了原地。


    三


    “……沒錯吧?”


    “沒問題。剛才躲在對麵的角落裏……啊,看到了。”


    “你的眼睛還真是好呢……到底是怎麽保護的啊……”


    “我還奇怪呢,你們這些眼睛不好的都是怎麽搞的。”


    晴希和結琉利用手裏的小鏡子在觀察著身後的情況,一邊還在小聲對話。


    “啊,論回信了。他說現在就過來。”


    “嗯。盡量走慢一點。”


    結琉和晴希現在正走在前往瑞平家的路上。結琉假扮成進的樣子,所以注意著盡可能地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慌不忙。


    結琉看著並排走著的晴希,提出了一個忽然想到的問題。


    “話說起來,你這家夥,為什麽戴著男生用的領帶啊?一直這樣嗎?”


    “嗯?啊,對啊。我覺得這個更適合我。怎麽樣,很帥吧?”


    她說著,用手將領帶稍微鬆了鬆。那動作看起來確實比男生要更有氣派。結琉覺得,她在學妹中肯定很有人氣。


    “領帶這麽快就能解掉真好啊。我也想摘下手套呢……”


    進最大的特征之一就是一年四季都戴著的白手套。當然在變裝成進的過程中結琉不能摘掉手套,就算操作手機很麻煩也沒辦法,盡管她剛開始的時候還覺得戴著手套也能操作手機還挺有趣。


    順便一說,她的口罩已經被拉到了下巴上,反正從身後也看不見。


    “真抱歉,讓你做這種事。”


    “你去感謝論吧。我隻是聽從論的安排而已。”


    “哦?大家好像都說他是個妻管嚴哦。”


    “其實我能為他獻出一切呢,畢竟是我深愛的丈夫嘛。”


    “好了好了,我已經聽夠了。”


    “我才不會讓給你呢。”


    “我不需要。我有進了。”


    “你丫還真是一心一意呢。是les?”


    結琉隻是像往常一樣平淡地說了一句,而晴希聽到後則顯得若有所思。


    “les……les啊。你猜啊~”


    【les: lesbian,女同性戀。——譯者注】


    “別,離我遠點……”


    “不,就算我是les,也對你沒什麽興趣。放心吧。”


    “你這話說得讓人更加生氣。”


    晴希咯咯地輕聲笑著望向前方,目光有些呆滯地說道:“我也並不是喜歡女生。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有過喜歡的男生。不過進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看到晴希意料之外地這麽認真,結琉也不再喝水了,側耳傾聽起來。


    “她從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跟我在一起,很開朗,很溫柔,有我所沒有的品質……我能勝過進的地方,從以前到現在都隻有腕力啊。”


    晴希開玩笑似的亮出了肱二頭肌。她可能討厭太抑鬱的心情吧。


    然而,從晴希嘴裏說出來的有關進的印象跟結琉所認識的真是大不相同。而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果然是——


    “但是,三年前。我沒有守護住進。”


    三年前。那是讓進身上的【空間】發動的作為契機的事件吧,結琉如此推測。結琉和論還沒有打聽過那到底是什麽事件。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想要變得更強,投入了空手道的學習中。現在也是如此。我絕對不想讓進再次遭遇那樣的事情,不想把她讓給變態男……啊,我先說明啊,我們不是被襲擊了哦。”


    聽到這裏,結琉撫著胸放下心來。她想著最壞的可能性就是性犯罪,但沒有好意思問出口。


    “我想要從今以後一直守護著進。但是,這和愛完全沒關係哦?總之,就是深厚的友情……這樣的吧?”


    最後,她開玩笑似地笑了出來。大概是在宣布,正經話就到此結束吧。


    “……稍微有點羨慕啊。”


    但結琉的心情依然有些沉悶,她選擇將這種嚴肅的氛圍繼續下去。


    “嗯?你不會是迷上我了吧?”


    “笨蛋。才不是那樣呢,我隻是想,你難道不會懷疑這份感情嗎?”


    “你會懷疑自己的感情嗎?還是會懷疑論的?”


    自己甩出去的問題,被這麽問之後自己反而在煩惱該怎麽回答。現在其實可以打哈哈蒙混過去。可能晴希也是為了給她這個機會才故意開始開玩笑的吧。


    但是。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論是怎麽看我的。”


    不管怎麽樣,結琉想試著說些心裏話。


    “怎麽會?不是說是已經定下終身的伴侶了嗎?”


    “確實是這樣。”


    “他不肯說自己喜歡你?”


    “他說了很多遍了。”


    “是不是沒有什麽甜蜜的感覺呢……”


    “但是,我就像你們說的那樣。”


    結琉這句話的意思,晴希當然不會懂。


    但晴希並沒有深究,而是回應了一句與她不相符的溫柔的話語。


    “在我看來,你們兩個倒是有好好地交往呢。”


    “是這樣嗎……?”


    “嗯。而且,你這家夥是喜歡論的沒錯吧?那不就好了嗎?”


    “嗯,不過……”


    結琉沉默了。晴希也沒有催促她回答的樣子,在她身邊默默地走著,像是告訴她,如果說不出口的話那就算了。


    “……你這家夥,說實話,是怎麽看待論的?”


    “認真的?”


    “認真的。”


    “保證不會生氣?”


    “我現在不生氣。”


    “過一會兒要生氣啊……”


    “好了別廢話了,快回答我。”


    “我知道了啦。說真的,啊……嗯……”


    她在腦中搜索著詞匯,看起來很難說出口,不過晴希還是坦白地回答了。


    “……我覺得他是個好人。但是說真的……總覺得他有點令人不舒服。”


    結琉的表情顯出了一絲痛苦。但既然說出來了,在這裏止步就沒有意義了。晴希這麽想著,繼續說了下去。


    “我有時候看到他和你打情罵俏,總覺得有點做作。怎麽說呢……感覺像是一個演員在演戲一樣。”


    “……你這家夥意外地看人很仔細呢。”


    晴希說了些論的壞話,但結琉完全沒有否定。


    “論他小的時候,從自家屋頂上摔下去過一次。當時,他的後腦勺撞到了石頭。”


    “嗯。”


    “從那之後,論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這樣啊。”


    “……他是為了救我。我們兩個人在屋頂上打鬧,為了救回失去平衡就要摔下去的我,他自己掉了下去。”


    這是結琉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說起這一事實。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在合宿的那天晚上,論掉下去的時候,你竟然慌亂成那樣。”


    “嗯。覺得自己是不是又會失去什麽,感到很害怕。”


    現在,結琉的眼中並沒有淚水。就像已經流盡了一般。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對論說‘我愛你’。論總是做出一副‘那是啥’的表情。但我依然不停地說,直到我的心情真正傳達給他為止。但是……”


    結琉這時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傷感。


    “這真的,是愛嗎?”她失神地盯著遠方,低聲說道。


    這是經常有的煩惱,多到讓人想要一笑而過。像“這是不是愛”這樣的問題,有誰能根據什麽來下個結論呢?更不用說才剛剛上高二的少男少女了。


    這對論和結琉來說,是個難到讓人想哭的問題。


    “……愛這種東西我不是很懂啊。”


    而這也是常有的回答。


    說自己精通這種問題的,隻能是傻瓜。


    “你這家夥說過不會把論讓給我的對吧。你就那樣強勢下去吧。總而言之,在弄明白之前,將他牢牢拴在身邊不放手就對了,現在隻要這樣就夠了。”


    晴希沒有笑。她隻是用一種感覺不到任何不安的堅強的表情在引導著結琉。


    “沒關係的。我雖然也不明白,但我也不打算把進讓給任何人。在這一點上,我們可是戰友呢。”


    結琉也沒有心理扭曲到會去懷疑這是不是晴希式的鼓勵。


    “……真是個不靠譜的戰友呢。”


    “真煩!這是我的台詞好不好。”


    然後她倆又像往常一樣輕聲地鬥起嘴來。


    不知是意識到了還是沒意識到。


    “謝謝你,晴希。”


    “怎麽了你?可愛得有些反常啊。”


    “我一直很可愛的好不好。”


    “好好,結琉就是這麽萌。”


    兩個人互相稱呼對方的名字這還是頭一回。


    “啊,郵件來了……是論發過來的。”


    論的郵件像是在等待著她們的對話結束一般,在一個精準的時刻到來了。裏麵說他已經不著痕跡地到達了直人的背後。


    “第三階段成功咯。”


    “ok,那可以開始加快速度了。”


    結琉和晴希稍微加快了一些步伐,向著最終階段邁進。


    四


    距離瑞平家50米左右的公園。


    晴希和假冒成進的結琉剛剛抵達了那裏。


    江野澤直人就藏身在公園外的一條馬路對麵,躲在兩間民居的陰影裏。


    在他身後20米處一個能確認他狀態的位置上,論正在待命。


    論給晴希發了封郵件。


    【準備完畢。】


    晴希立刻就回信了


    【了解。三十分準時開始行動。】


    她看了看表,現在到30分還有三分鍾。


    直人並沒有意識到後方的論,一直在注意著公園的方向。


    論為了不讓直人離開視野範圍,刻意將顯示著時鍾的手機舉到了眼前進行時間的確認。時間終於來到了三十分。


    兩個人安靜且自然地邁出了腳步。


    公園裏的晴希朝結琉揮了揮手,向公園外直人的方向走去。


    同時,論也像個路人一樣,邁著平穩的步伐走向了直人。


    直人看到晴希走了過來,慌忙地看了看周圍,一扭頭,便注意到了論。


    這個街區裏住了很多豐野重高中的學生。所以,有穿著相同校服的男生在路上走也沒有任何奇怪。


    但是。


    這幾天一直貼在進周圍的直人當然能認出來,那是最近和進變得親密起來的鳩之巢論。


    直人如彈射出去一般地奔跑起來。同時,晴希和論也開始行動。


    被前後夾擊的直人隻能朝左右兩邊逃跑。但是他的左右兩邊都是民家,唯一可能的逃跑路線是前方十五米處一條無法行車的狹窄小路。


    盡管如此,直人依然沒有放棄,朝著那條小路開始奔跑。十米。五米。自己眼前晴希正在逼近。但直人最終還是靠著微弱的領先在被抓住之前衝進了小路。


    “嗚哇!”


    然後,他被不知為何放在小路中央的垃圾袋絆倒,漂亮地摔了個跟頭。


    直人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斷搖著頭,都忘了爬起來。


    當他抬頭的時候已經晚了,自己已經被論和晴希前後包圍了。


    “啊……”


    “好了,來吧。把你的打算全部給我交代清楚。”


    “今天可不會再放過你了……跟蹤到家裏來真是有些過分了。”


    “那個,真是倍感抱歉,因為年輕一時興起就……”


    到了這個時候直人還想裝糊塗。論和結琉並不理睬他的話,一人一條手臂將他架了起來並拖到了公園裏。當然在那之前,他們也沒有忘記收拾一下地上紛亂的垃圾袋。


    公園裏。被押送到坐在秋千上的結琉麵前的直人早已放棄了抵抗,他被摁在結琉的腳邊,臉上流露出了卑賤的笑容。


    “好痛啊好痛啊,瑞平同學真是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所以能不能快讓他們停下?這些人好可怕!”


    他像是在懇求原諒一般,抬起了頭。


    “呐,瑞……平……同學……?”


    “……看來在這個距離下確實會露餡啊。”


    結琉說著,摘下了兜帽和口罩,並脫掉了假發和白手套扔到一邊,然後取出眼鏡戴上,這才瞥了直人一眼。


    “啊終於看清楚了。大概是初次見麵,對吧?我叫出島結琉,請多指教。”


    當直人終於知道自己一直認為是進的跟蹤對象的真實身份後,兩眼一翻像是要暈過去。


    “我說……每個人都會有戀上他人的感覺,不過給別人帶來困擾可就不行咯。特別是這個晴希可是會生氣的哦。如果不好好回答我們的問題的話會怎麽樣呢……”


    “等一下……瑞平同學呢?瑞平同學在哪裏?”


    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直人不知羞恥地打斷了論的威嚇。


    “瑞平同學呢,變裝成我的樣子已經先回去了哦。真是遺憾呢。”


    “現在大概是在窗戶旁看著這邊吧?我話說在前麵,我們不會讓你去見她的哦。”


    但是直人的反應和三個人設想的稍微有些不一樣。


    “那個孩子是一個人回去的嗎?”


    他的口吻簡直就像是在責備這邊一樣。心情有些不爽的結琉一腳踩在了直人的背上。


    “跟蹤瑞平同學的變態已經被我踩在腳下了,這不是沒有問題了嗎?”


    “啊,這啥啊感覺好像有新的屬性要覺醒了……”


    直人的這個反應也是預料之外的,結琉像是感到有些惡心地把腳從他背上收了回來。


    “咕……不對!喂,快去確認一下瑞平同學有沒有回家?”


    “哈?你為什麽一副這麽了不起的樣子……”


    “好了快去!”


    在這不同尋常的氣氛中,最先清醒過來的是晴希。


    她跑到瑞平家的玄關處,按響了門鈴。和出門來的進的母親稍微交談了幾句,然後跑了回來。


    當時,從她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事情變得相當緊迫。


    “怎麽回事,為什麽進不在家裏!”


    論和結琉以及直人的臉色刷地變了。


    略顯焦慮的晴希像是要抓住論一樣接著發問。


    “喂論,你不是把進送到家裏了嗎?”


    “……正確地說是送到了那邊轉彎處的鏡子附近。距離家隻有一點距離了,江野澤又在你們這邊,所以我覺得應該沒有問題。”


    “你們弄錯了,不是我啊!我是想要保護瑞平同學所以才一直在旁邊盯梢啊!”


    晴希被這句話搞得有些混亂,把逼問的對象從論轉移到了直人身上。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盯梢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保護她?”


    但是,直人的氣勢也不輸給晴希,一把甩開了論的手站了起來。


    然後他大喊道:“是我父親啊!上周,我父親出獄了!但是他一直沒有死心!”


    另外三人一時間難以理解直人那句話的意思,特別是論和結琉更是完全一頭霧水。


    但是,晴希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你……不會是……三年前那個犯人的兒子吧……!?”


    三年前。終於,論和結琉所知道的關鍵詞出現了。


    “三年前……是導致瑞平不能說話的那個事件嗎……?”


    晴希的表情有些扭曲。但是,應該是意識到了現在這個狀況沉默沒有任何意義,便帶著像是不抱希望的口吻開口了。


    “……三年前,我和進一起被綁架了。犯人的目標應該是進吧,我隻是被卷進去的。我們兩個都平安無事地被救出來了,犯人也被逮捕了,但是……”


    “……這個跟蹤狂是那個犯人的兒子啊?”


    結琉有些訝異地看著直人。這個展開有些太神速了導致她有點跟不上。但直人好像很清楚地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麽,看起來相當焦急。


    “我父親三年前入獄了。但是,他現在回來了,並且完全沒有死心。倒不如說看起來怨恨還增加了。因此,我覺得他會不會又要綁架瑞平同學,所以最近一直在注意著瑞平同學周圍……然而……可惡!”


    晴希一瞬間有些迷茫,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直人的話。


    這是因為,那個綁架事件被掌權者完全壓了下來,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就結案了。隻有與事件相關的人知道這一事件,這其中隻包括進、晴希和她們的一個同學。


    “……難道說,從去年開始你一直纏著她,給她拍照都是……”


    “……我當時也幫我父親進行了綁架啊……所以,我想用我力所能及的方式,守護瑞平同學。我想一直待在她的身邊,一旦發生了什麽馬上就能拍照留下證據,同時也不要讓人覺得我是個怪人……”


    晴希無言以對。愛起哄的照相小哥,這個一直盯著進的跟蹤狂,居然一直是這樣的打算,真是完全出乎了意料。


    “那……是說進又被綁架了嗎……?”


    “可惡,早知道會這樣的話,還不如堂堂正正地跟著她……”


    混亂中的晴希和焦慮不堪的直人。隻有作為第三者的論還保持著冷靜。雖然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情況,也不知道直人說的是真是假,他明白現在該做的事。


    “你們倆冷靜一下。瑞平還不一定被綁架了呢,她假扮成了結琉,沒有人會知道那是瑞——”


    說到這裏,論背後一涼。


    分開的時候,自己對進是怎麽說的?他想起來了。


    “把變裝解除了再回家吧,否則會嚇到媽媽的。”


    如果,直人的父親為了綁架在這附近埋伏著的話——


    如果,進在他的眼前解除了偽裝的話——


    聽到論的話而重新燃起希望的晴希,看到論那僵住的表情,眼神中再次流露出了不安。


    “……論?怎麽了啊,進是好好地偽裝著吧?”


    “對不起。我跟她說在回家之前要把偽裝解除掉……”


    “……!”


    晴希情不自禁地向論揮起了拳頭。雖然可以擋可以躲,但論並沒有任何反應,而是等著吃下那一記重拳。


    但在晴希的拳頭就要落下來的時候,結琉衝到了兩人中間。


    被她銳利的視線一瞪,晴希的拳頭不情願地停住了。


    “你冷靜一點吧。就算瑞平同學被綁架了,犯人碰到她就會被卷入【空間】的,在那裏麵是不可能加害她的。相比擔心她,我們現在有能確認瑞平同學位置的方法嗎?”


    緊急的時刻,隻有冷酷的人才能強大。結琉那冰冷的聲音讓晴希發熱的頭腦冷卻了下來,想起了現在該做與能做的事。


    “對了!”


    晴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開始操作起來。


    “瑞平同學帶著手機嗎?”


    “不是手機,她的聲音合成機器裏裝有警用的gps,所在的位置用我的手機也能看到。”


    晴希的手機上立刻有了gps的反應,其精度大約為十米。看到現在進所在的地方,直人立刻大聲說道:“他們…


    …果然是在我家啊!”


    “那就好辦了,我去叫出租車,然後你來帶路。我們先走到馬路上去。”


    話音剛落,結琉就一邊打電話一邊走了起來。直人扭頭看了看晴希,見她點頭,就跟在結琉後麵走了起來。


    “呐,要不要聯係警察?”


    “那個之後再說吧。因為有【空間】的關係,還是我們先去救救看吧。如果不行就老老實實地通知警察……啊,請派一台出租車過來,地點是……”


    論望著快步遠去的結琉的背影,並不打算追上去,而是扭頭看向同樣沒動的晴希。


    “晴希,我呢……”


    “論。”


    晴希打斷了剛要開口的論,然後忽然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剛才對不起,一時衝動了。你還能再幫我一次嗎?”


    這是一種什麽感情呢?論並不明白。


    但這時,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中有什麽灼熱的東西在流動著。


    “那當然了,我絕對會把她救出來的。”


    然後兩個人奔跑著追趕結琉。


    “呐,論。結琉是個好女孩啊。”


    “是啊,嫁給我有些浪費了啊。不過我覺得你也是個好女孩哦。”


    “這種話不要對結琉以外的女孩子說哦。”


    “為什麽?”


    “這就是‘愛’啊。”


    晴希所言,論果然還是不能理解。


    但不知為何,剛才並沒有感到那種不能自已的沒來由的恐懼和不安。


    當他們快步趕上了前麵走著的結琉時,論再一次問晴希。


    “距離出租車過來還有些時間,請告訴我們一下三年前的事情吧。”


    “……我知道了。”


    於是,晴希開始將那個無人知曉的綁架事件娓娓道來。


    五


    三年前,在豐野重鎮發生了一起綁架事件。


    被綁架的是與支配整個地區巨大的財團——輝智財團有家係關係、並將總部設在本地的大型電子儀器製造商“瑞平電子”的社長千金瑞平進和她的朋友來棲晴希。兩個人當時都是初中二年級。


    兩個人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忽然失蹤了。


    因為是鎮上掌權人物的家人與她的朋友,所以警察秘密而又積極地展開了搜索。


    然而事件在發生四天後,輕而易舉地被解決了。


    在鎮郊有一處因經營者攜款潛逃而成為廢墟的鈑金工廠。附近路過的鎮民看到有人進出,便向警方通報了。警察進去後發現了被綁架的進和晴希,然後平安地保護了起來。


    同時,當場逮捕了綁架犯——一名四十歲的男性。


    犯人名為江野澤和人。


    此外,現場還有一個人,作為共犯與目擊者被看押了起來。


    那就是犯人的兒子,當時也是初中二年級的男生——江野澤直人。


    直人一開始被當成共犯,但經過調查,發現他並沒有直接參與綁架,而是被利用來平緩兩個少女的戒心與壓力的,因此沒有問罪。


    他父親和人也因為是初犯並且沒有造成什麽傷害,所以被判定並沒有犯下重罪。


    但在那連旁聽的人都不會認同的判決中,和人被罰服刑三年,立即執行。


    對這重得反常的判罰,相關人員都心知肚明地竊竊私語:“誰叫他對輝智財團出手。”


    關於這一事件沒有任何報道,它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又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結束了。知道事件情況的隻有犯人、被害者及其親屬、一部分警官以及與審判相關的人員。當然也有媒體敏銳地嗅到了警察的動向,但當他們知道這件事與輝智財團有關之後,在受到有關方麵的壓力之前就自行將新聞給封鎖了起來。


    那個事件給實際參與事件調查的人們心中留下的巨大謎團至今仍未消失。


    第一個謎,犯人沒有對被害者家提出任何要求。


    從進被綁架開始直到被發現,犯人沒有聯係過進和晴希的家裏。當然,最後犯人也什麽都沒有得到。


    關於犯人的目的,事件相關者都三緘其口。


    第二個謎,是關於犯人和被害者的狀態。


    在警察進入的鈑金工廠內,和人、直人、進和晴希四個人都處於沉睡狀態,因此被牢牢控製住了。但是那時四個人都處於極度衰弱的狀態。


    四人先被送往醫院,檢查結果表明,所有人這三天中都未吃未喝。


    警方在現場發現了綁架事件發生當天在附近的便利店購買的飲料與食物,但是全都沒有動過。


    如果隻是被害者這樣還可以理解,為什麽連犯人都滴水未進呢?


    犯人沒有提出要求之謎,以及犯人和被害者不吃不喝之謎。


    而這兩個謎團的答案,正是第三個謎,也是這個事件中最大的謎團。


    主犯和人在審訊的時候這樣回答。


    他們幾個,被天使關起來了。


    臨海高崖上的一間小餐館。在那裏,一個客人跳進了海中。


    他們幾個不在鈑金工廠,而是被關在那個餐館裏,被強製要求解明為什麽那個客人要自殺。所以他才既沒有提出要求也沒有吃喝。


    當然,這樣的事實無法確認,而犯人的精神鑒定也沒有異常。結果,他的口供被認定是他想要偽裝成喪失心智而編造的拙劣謊言。


    所有的一切都不明不白,犯人被判下重刑,事件未經任何報道,就這樣宣告結束了。這件事在相關人員中被當成謎之事件而記憶猶新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後過了三年,現在。


    和人的假釋請求未被同意,他在服完全部刑期之後,被釋放了。


    ○


    晴希說完,輕輕地歎了口氣。


    “……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件,我完全沒聽說過。”


    “輝智財團在幕後做了很多,連緘口令都發了。”


    “那個犯人所說的在餐館裏被強製要求解決事件是……”


    “嗯……那就是最初的【空間】。”


    論的沉默像是在催著她繼續。結琉也閉著嘴,打算聽到最後。


    “被綁架的那天,我們兩個被蒙住了眼睛,捆住了手腳,犯人說我們要是說話就殺了我們。所以我們什麽都沒說,蜷著身子一直默默地待著……”


    晴希的聲音在微微發抖。來自受害者本人的話語,讓論和結琉有一種親身感受到了當時氣氛的錯覺。


    “當時還有個同樣年紀的男孩子一直在盯著我們,犯人不在的時候他會找我們搭話,但一想到犯人之前的‘說話就殺了你們’,便一直忍著……啊,原來就是你這家夥啊。”


    “對不起……我本來想救你們的,但那個時候我沒辦法違抗父親……”


    直人深表歉意地說,看起來他確實沒有什麽惡意。


    “過了一會,犯人像是買了吃的回來。他想讓進吃幾個飯團,但進就是不張嘴,所以他準備動手掰開進的嘴巴。然後……傳來什麽東西倒在地上的聲音,我覺得大概是犯人。”


    那時候犯人出了什麽事,現在論很清楚了。


    “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很害怕,又很擔心進……但是手腳都被捆住了,隻能一點一點地挪到進的身邊。那時候,我大概是身體的什麽地方碰到了進。也許你也碰到了你父親吧?”


    “是啊,他突然倒下去了我很擔心……”


    “於是,我們倆都進入了【空間(area)】。”


    晴希點點頭。這時,直人有些膽怯地插嘴了:“……area是什麽?”


    “之後我會說明的。”


    直人的疑問被幹脆地拋


    到了一邊,現在不是說明那個的時候。


    論很自信地認為,在非常時期,自己比其他人會冷靜一些。更何況她當時是一個被卷入綁架犯罪,處於極度驚恐之中的初中二年級的少女,還突然陷入了一種意義不明的狀況之中……混亂程度簡直難以想象。


    但至少,為什麽會生成【空間】這種東西,論覺得自己隱隱約約已經知道理由了。


    “本來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沒想到進又被綁架了……”


    晴希雙手捂麵,渾身發抖。那柔弱的身姿,與論平時認識的那個晴希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是,她的內心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晴希抬起頭,突然伸手抓住了直人的領子,並用力地往上提。


    “……你的父親,為什麽要綁架進?進做了什麽嗎?”


    “咕……那個我也……會說……明的啦……”


    直人痛苦地擠出聲音。晴希克製住了想要就這樣絞殺對方的衝動,把直人猛地放開了。


    “咳、咳咳……那個,總之,我有點東西想讓你們看一下……”


    直人說著,從背著的包裏取出了一個文件袋。那裏麵放著的好像是幾張拉伸放大過的照片。


    “我把父親收集的資料都拍下來了。首先是這個剪報……”


    “等一下,出租車來了。接下來就邊移動邊說吧。”


    論用手勢打斷了直人的話。結琉大幅度地揮舞著手攔住了出租車。


    然後四個人所乘的出租車,向進被拐走的江野澤家疾馳而去。


    六


    緊拉著窗簾的江野澤家客廳。進端坐在沙發上,手腳被捆,眼睛也被蒙起來了。


    她之前也想過,被捆綁以及蒙眼的時候會不會觸發【空間】,不過綁架犯在操作的時候戴了手套,因此沒有直接接觸到她。


    “……沒有弄疼你吧?”


    身邊傳來了綁架犯的聲音。捆綁的時候犯人也很小心,繩子雖然掙脫不開但是也不讓人感到疼痛。進坦率地點點頭。


    當然,進不可能知道對方是一直盯著自己的江野澤直人的父親——江野澤和人。一開始她還覺得自己是被直人拐走了。但是,聽聲音感覺對方年紀不小了,就想到會不會是三年前的那同一個綁架犯。這確實是正確答案。


    “你老實呆著,我沒打算傷害你。”


    進又點了點頭。因為恐懼,頭沒法動得很靈活。進想,反正自己也不能說話,還是先老老實實地不要刺激犯人吧。


    “要求呢,和三年前是一樣的。”


    聽到這,進終於確信了,他就是三年前的那個綁架犯。三年前,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空間】就發動了,那個事件也在迷霧重重的情況下結案。


    “我說,你知道自己被綁架的理由嗎?”


    那起事件中,直到最後犯人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判決也下得異常地早,不知什麽時候犯人就已經被監獄收押了。進也並不想知道有關事件的進一步消息,於是綁架的目的至今依然是個謎。


    進搖搖頭。


    和人在猶豫了幾秒鍾後,伸手靠近了進。進感覺到了他的動作,不知他要做什麽,稍微將身體縮起來了一些。


    但是和人隻是將她的眼罩取掉了。


    進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看到了犯人的臉。


    和人雖然實際年齡是40歲左右,但由於極度疲勞以及消瘦,看起來像是有五六十歲了。不過他眼睛中閃爍著的那異樣的執念,讓進感覺到了一種壓倒性的力量。


    “現在讓你看到臉也無所謂了,反正我是犯人的事實馬上就會暴露。”


    他說著,把疊起來的幾張紙伸到了進的麵前。


    “暴露了也沒事。就算又被逮起來關到監獄裏,我也無所謂。隻是……如果我女兒能夠回來的話,那就夠了……”


    女兒?和人說的讓進完全沒有頭緒。沒辦法,她隻得開始讀起眼前的紙片來。最上麵的一張好像是一張剪報。


    【診所發生火災,從殘骸中發現六具遺體】


    某日,豐野重鎮的個人診所發生火災,在殘骸中發現了六具遺體。


    據警方消息,這個診所的院長、實習醫生、事務專員以及三名住院的兒童與家人失去了聯係,正在加緊確認。


    起火的原因正在調查中,不過由於遺體的損傷極為嚴重,確認非常困難。專家推測,火災是診所內暫時保管的大量醫用酒精著火爆炸及燃燒引起的。


    某日,警察公布了前日發生火災的診所內發現的六人的遺體身份得到確認的消息。


    診所院長(56),男性實習醫生(24),女性事務專員(22),住院男童(8),住院男童(7)和住院女童(5)共六人。遺體將在今日交還給家屬。


    某日,警察公布了已將上月診所火災事件中發現的遺體全部交還給家屬的消息。


    進瞪圓了雙眼。


    那份新聞,進自己也曾讀過一遍又一遍。


    “你也不可能忘記的吧。四年前,十枝診所的火災。在那個火災中有六個人死了,其中就有我的女兒。”


    在火災殘骸裏發現的遺體中有兩名女性。二十二歲的女性事務專員和五歲的入院女童。進在想,他到底是誰的父親呢?


    和人將最上麵一張紙片翻開,讓進看下麵一張。看完,進就知道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十枝診所 醫療人員名單】


    院長


    田邊康明


    男 56歲 常務


    實習醫生 瑞平訓


    男 24歲 非常務


    事務員 江野澤和美 女 22歲 兼職


    和人指著其中的一個名字,問進道:“實習醫生,瑞平訓。這是你哥哥吧?”


    進顫抖著點點頭。三年前綁架事件的真相,一點一點地浮出了水麵。


    和人又指向另一個名字,說:“事務員,江野澤和美……這個,是我的女兒。”


    四年前,包括自己的哥哥在內的六人,在診所裏被燒死的事件。


    那六個人中有綁架自己的犯人的女兒。


    剛才,犯人說,隻要自己的女兒能回來就好。


    以及——


    火災之後,進的父母跟她透露了一些事實,還告訴她“絕對不要跟任何人說”。


    “警察還回來的女兒,被裝在屍體袋中。他們說屍體的損傷很嚴重讓我最好不要看。但是,我不可能一眼都不見就跟我的女兒分別。我打開了屍體袋,看到了裏麵裝著的一塊烏黑的墨塊。”


    進能感覺到,和人的語氣變得越來越激動了。他握著紙片的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和人說的下一句話,進不知為何已經猜到了。


    “那個,不是我的女兒。”


    ○


    “怎麽回事……?”


    論在出租車裏聽著直人的說明,雙眉緊鎖。


    “因為是父女,所以能感覺出來……總之,父親看了一眼就說,這具燒死的屍體不是姐姐的。之後他就放棄了工作,開始調查起來。”


    直人從文件袋中取出下一張照片遞給論。那是一張放大過的文件的照片。


    在剪報、診所從業人員名單之後,這次是一封信。


    【匿名信】


    某月某日,來自o大學醫學部的一具20多歲的女性自願捐獻的遺體被極密地送進了豐野重醫院,望閣下知曉。告訴閣下這件事,是想讓您知道,為了洗淨腐敗的內髒,需要開刀。


    輝智何某


    “在診所發生火災的幾天前,豐野重醫院收入了一具20歲左右女性捐獻的遺體……也就是提供給


    解剖用的屍體。那具屍體被搬進了診所裏。寄信人還隨信附上了確鑿的證據,父親說,大概是輝智財團的內部告密吧。然後,父親覺得,送回來的屍體可能是那一具捐獻的遺體……”


    “……不是妄想嗎?”


    “我最開始也這麽覺得……”


    結琉冷冷的插了一句嘴,直人便取出了下一張照片。


    【醫療法人 生峰會豐野重醫院 變遷】


    明治一八年,創始人田邊佐一郎自任法人創立生峰堂。


    明治二五年,開設田邊醫院。


    明治三九年,醫療法人改組為生峰會。


    平成二三年,喬遷新址,更名為 生峰會豐野重醫院。


    “你們看看創始人的名字。是叫田邊佐一郎對吧。十枝診所院長的名字叫田邊康明……他們是親戚哦。而且那個田邊家,也是那個輝智財團的一員……也就是說,和瑞平家也是親戚。”


    一個又一個,隻有可能偶然發生的事件重複出現。論忽然想到,好像有誰說過,偶然的事情出現三次就是必然。


    “……那個~客人們……你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討論的事情有點嚇人誒……”


    直人停下的時候,駕駛員瞅準車裏安靜下來的機會,有些膽怯地開口了。這邊說的都是有名有姓的真實事件,他會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時,結琉恰到好處地回答道:“嚇了一跳吧?我們是話劇社的哦。這個是我們下次要演出的劇本,當然真實的名字之後會換掉的啦。”


    “啊,原來是這樣啊!啊~你們的演技都好棒啊!”


    “嘻嘻,謝謝誇獎!我們再練習一下行嗎?”


    “請吧請吧!我對之後的發展也很感興趣呢!”


    “非常感謝。好了繼續吧。”


    結琉口若懸河,用逼真的演技說出了剛才的一番對話。她一邊聽著直人的敘述,還一邊思考著怎麽瞞過駕駛員,真是個靠譜的家夥啊。論不由得暗暗欽佩。


    “那個……所、所以,如果是那樣的話,真正的姐姐怎麽樣了,燒死的另外五個人又怎麽樣了?謎團就變成這樣了對吧?父親為了調查這一點好像雇傭了偵探,那份調查報告書……”


    直人取出了下一張照片。論和結琉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看照片,偶爾會插兩句嘴。


    這段時間裏,晴希一直抱著胸,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事件的背後有什麽隱情都與自己無關。反正自己也笨,思考的事情就交給論和結琉吧。自己隻要幫助進就可以了。


    晴希的腦中是這麽考慮的。


    ○


    “其他的五個人怎麽樣了……答案在這裏。”


    和人再次把紙片翻開,露出了最後的一張。


    【調查報告書】


    關於您委托調查的事情,三個人都在事件的幾天前還清了大額的貸款。這一事實已經得到確認。詳細的調查結果請參考附上的文件。此外,還款的來源均不明,但可以繼續調查。


    希望繼續深入調查的話,如果能在一周內準備好手續,隻需要提供追加的必要經費以及調查費用,我們就可以作為連續案件接受委托,非常劃算。


    如果超過一周就會變成一個新的案子,需要追加額外的委托金,望您注意。


    “我讓偵探去調查了三個被燒死的孩子的家庭情況。然後他們三家人,都在火災前幾天還清了大額的借款。知道嗎,不是在火災之後,而是在火災前。你覺得他們到底是從哪裏弄到那些錢的呢?”


    進無法回答,隻得閃著淚花搖了搖頭。


    “是從十枝診所的院長那裏拿到的!他們為了還錢把自己的孩子賣給了院長!孩子的器官可以賣到高價,要是活著的孩子就更貴了。院長假裝那些孩子全都因為火災死亡了,心滿意足地把那五個人賣到別的地方去了……這是販賣人口!”


    和人意識到自己因為興奮而喊得太大聲了,便閉上了嘴。他從窗簾的縫隙窺視著窗外的狀況,確認沒有異樣後,壓低語調繼續說了起來。


    “警察、消防,甚至連法庭都與輝智財團沆瀣一氣。火災現場沒有屍體這件事他們總有辦法瞞天過海的。而且被害者的遺屬原本就是共犯,這更讓他們變本加厲……不過啊,唯一不是共犯的,就是我,我的女兒啊。”


    和人的眼中布滿了血絲,隻有在說到女兒的時候,他的眼中才流露出一絲溫柔。


    “她是個溫柔聰明的孩子,肯定是發現了販賣人口的事情,想要幫助孩子們。所以隻有我女兒的屍體是必要的。為了把屍體還回來,他們準備了捐獻給豐野重醫院的遺體。準備的遺體隻有這一具,正是你哥哥還活著而且是共犯的證據哦。”


    進無話可答,也不能回答。嘴巴說不出話,而且犯人也叫自己絕對不要說話。


    “但是啊……他們特地為了和美準備了假的屍體,那就說明和美還活著。和美還活著。而且她和三個孩子一樣,被賣掉了。所以……不管她遭受了怎樣痛苦的經曆,她現在還活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絕對!”


    淚水滑過和人的臉龐。進像是被他感染了,也哭泣了起來。


    想要訴說。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說出來。但是,說不出來。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自己被綁架的理由。”


    進哭著點了點頭。


    “我想用你做交換,讓我的女兒回來。隻要這樣就可以了。”


    不需要錢,也不想要傷害進。就算被逮捕也無所謂,被判死刑也心甘情願。隻想要女兒回來。和人的願望真的隻有這樣而已。


    “之後我打算聯絡你家,傳達我的要求……不過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想弄清楚。”


    和人說著,跪在了進的麵前,與她四目相對。


    “三年前……那個餐館裏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麽?”


    和人正要打聽的時候,門鈴的聲音響起,回蕩在房間中。


    “誰啊……?”


    和人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向門口走去。


    “喂,爸爸!回來了嗎?”


    隨著“砰砰”的敲門聲,傳來了直人的聲音。和人撫胸長舒了一口氣。


    再一次綁架進的計劃還沒有對直人說過。但是為了找回姐姐,直人也一定會像三年前那樣協助的……想到這,和人感到很安心,打開了門鎖。


    門被瞬間推開,同時最先衝進來的是晴希。


    她一瞬間縮短了與和人間的距離,一記正拳擊中了他的胸口,發出一聲悶響。


    “咕……”


    在和人發出聲音之前,晴希又跟上一記飛踹將他的身體踢到了房間深處。和人背對著進所在的客廳倒了下去。跟上去的晴希並沒有意識到進就在另一側,跨在和人的身上,將他的手牢牢的壓在頭上。


    “咕,你這家夥……”


    “別廢話,當心我殺了你。”


    看到晴希眼中流露出了真正的殺意,和人不禁住口了。


    “晴希,冷靜點。”


    跟進來的結琉冷冷地說,但她卻溫柔地抱住了晴希的肩。喘著粗氣,雙手抖動不止的晴希現在稍微平靜了一些。


    之後進來的是論。他首先環視了一圈屋子裏的情況。


    “瑞平,沒事吧?”


    他發現了正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這邊的進。


    “進……?”


    晴希聽到論的聲音,抬起了頭。當她看到進毫發無傷的麵容,一時間巨大的安心感讓她想要流淚,但她還是做出了一個微笑。


    這一瞬間,和人奮力將晴希的身體擠開了。


    “啊……”


    晴希和結琉一起倒了下去。她們互相幹擾著對方,沒辦法迅速起來。


    趁這個時機,和人想要把進再次持為人質,向她衝了過去。論本想動的,但直人比他更快一步。


    “爸!我來幫你!”


    怎麽會這樣,直人一邊說著一邊向和人那邊跑了過去。和人意識到,果然兒子還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臉上浮現出了癲狂而又安心的表情。


    “好樣的直人,快過來!把那個女人當成人質!”


    直人向進靠了過去。


    然後他一把抓住了父親的手。


    “瑞平同學,對不起!”


    他把父親的手指,按到了進的臉上。


    一瞬間,和人和直人的身體都失去了意識,“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同時,進也昏迷了過去,倒在了沙發上。


    論確認兩人已經完全昏迷。剛剛爬起來的結琉和晴希也靠了過去,將綁著進的手腳的繩子解開了。繩子下麵墊著布,所以手腕和腳踝處並沒有留下什麽勒痕。


    謹慎起見,她們用繩子把和人的手腳給捆了起來,然後論和結琉相視一眼,同時點頭。


    “好了……走吧,結琉。”


    “嗯好。”


    為了不讓直人家裏的人聽到出租車的聲音,四個人在距離家一百米遠的地方下了車,然後在這短短的路程中商量好了戰術。如果和人想要來硬的,直人就假裝成同伴讓他接觸進把他拉到【空間】裏去。


    然後論和結琉也進到【空間】裏,在那裏把事件給結束掉。


    “……呐,我還是不能去嗎?”


    晴希依偎著進,帶著哭腔說道。


    “……剛才動靜弄得很大,隔壁鄰居可能會注意到然後過來查看的。所以留下一個人來應付這樣的情況會比較好。”


    “結琉留下來不行嗎?讓我無所事事地在這裏等實在是……”


    “進去的話就會有【狀況】出現,還是盡快【解明】出來比較好。為此,我和論進去比較好吧?”


    “但是,你們兩個玩海龜湯的經驗還不是很豐富,也會有些隻有我才能知道的事情哦。海龜湯的技巧我也還沒有全部教給你們……”


    “那個啊,呃……”


    論和結琉陷入了沉默,無法反駁。


    當然,他們能理解她的心情。他們之中,晴希比誰都要更關心進。讓她就這樣一直等到事情全部結束,實在是很殘酷。


    經過一番思考,論走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中觀察了一下外麵的情況,接著他又確認了一下門外沒有任何人後,回到了進的麵前,對晴希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晴希也一起來吧。”


    論下決斷很快。


    “……這樣好嗎?”


    “嗯。這原本就是瑞平和晴希的事件。這樣的話,明明是要解決事件卻把晴希排除在外,實在是說不過去。”


    “論……!”


    晴希的眼眶濕潤了,一把握住了論的手。結琉的眉毛突地跳了一下,但最後並沒有責備她。


    “……那麽,立即行動吧。”


    “……嗯,說得對!”


    晴希胡亂地擦了擦眼角,朝結琉用力地一點頭。


    論在橫躺在沙發上的進麵前跪了下來,結琉和晴希也學著他的動作在他的兩邊跪下。


    “好了,去拯救瑞平吧。”


    然後三人,伸手去觸碰進的臉頰。


    七


    在暗之世界聳立著的巨大的牆壁前,有六個人影在對峙著。


    一個是江野澤和人,為了找回失蹤的女兒綁架進的犯人。


    一個是江野澤直人,對於綁架事件感到非常懊悔於是打算守護進,是犯人的兒子。


    一個是來棲晴希,與進一起被綁架,從那之後就一直守護著進的少女。


    一個是出島結琉,因偶然原因被卷進了事件中,深愛著青梅竹馬的少女。


    一個是鳩之巢論,因為小時候發生的事故而感受不到愛這種感情的少年。


    以及最後一個,麵具天使——烏米艾爾。


    平時一有人進【空間】,她就會立刻揮舞魔法杖提出問題的。但現在,她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地佇立著,難道是感受到了現場的氣氛嗎?


    “……簡直難以置信。”


    聽論他們說了【空間】的事情後,和人果然還是有些難以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事實是我們現在就在這裏。”


    “爸,三年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論與直人所言,都是無法反駁的事實。


    “這樣的話……難道又會變得和三年前一樣嗎!?別開玩笑了!快點讓我從這裏出去!聽見了沒有!?我這次一定要讓我女兒回來!”


    和人開始大吼大叫,晴希的臉上因為怨恨而顯得有些扭曲。如果這裏是現實世界她肯定馬上會動手揍他的吧。但是,在這個【空間】裏沒有辦法碰到任何人。


    作為代替,用語言把和人痛毆一頓的卻是——


    “你丫給我老實一點!事情變成現在這鳥樣都是你丫的責任!”


    看到突然用關西話怒吼出來的結琉,和人與直人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因為說了關西話而多少冷靜了一些的結琉,語氣變得冷淡了。


    “……自從三年前被綁架之後,瑞平同學就不能說話了。”


    聽到結琉的話,和人驚訝地抬起頭。


    “敢說話就殺了你。正是你的這句威脅讓她創造出了這樣一個可以自由說話的空間啊。而她至今為止依然守在這裏。你覺得她是什麽感覺?開心?高興?”


    結琉盯著和人的目光極度冰冷。與這個事件本身沒有關係,她隻是對讓進這三年間一直保持這種狀態的始作俑者感到單純的憤怒而已。對那個什麽都不知道還大吼大叫的和人。


    在結琉淡淡地說完之後,論也說出了同樣在考慮著的事情。


    “……這個【空間】恐怕,是由瑞平的恐懼催生出來的。”


    雖然這是個沒有根據的假說,但論卻不可思議地十分確信。


    “海龜湯是隻有與人對話才能完成的遊戲。這麽喜歡這個遊戲的瑞平原來一定是喜歡說話的。她被蒙住了眼睛綁住了手腳,還被威脅敢說話就殺了你……這是相當強烈的恐懼與精神壓力吧。”


    和人並不知道海龜湯這樣的遊戲。但他並沒有細問,隻是在認真地聽著論的話。


    “正是這樣的她吸引了那邊的天使吧?然後創造出了這樣一個無法相互觸碰的世界,不管怎麽說話都無法加害他人的世界,可以自由發表言論的世界。通過在這個世界中玩海龜湯,瑞平守護著自己不去感受現實中的恐懼。”


    這個【空間】,正映襯出一說話就會被殺掉的進她內心中絕望的景象。論不覺得這樣考慮有什麽不妥。


    “我知道自己在說的事情非常匪夷所思。但是,這樣異常的【空間】實際存在著,那麽,就一定有什麽導致異常的理由。而這理由不可能與綁架事件無關。”


    這是論繞著彎子在責備和人。


    和人並沒有全盤接受論所說的,但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讓進不能說話的和人,臉上流露出了強烈的懊悔。論覺得就算是他也應該知道,進沒有任何的罪過。


    但他的心裏並不這麽想。


    “……瑞平進的哥哥,和院長串通起來把我的女兒賣到別的地方去了啊!我必須要去救我的女兒啊!”


    四年前發生的診所火災。關於那件事背後的隱情,論他們已經全部從直人那裏聽說了。因此,他能夠理解和人的心情。


    但是。


    “那個,怎麽說呢……”


    直人上前了一步。


    “這件事,你可能搞錯了……”


    “什……”


    連與自己一樣,被奪走了親人的兒子都這麽說,和人感到很驚愕。


    “直人……連你都這麽說嗎……?我不是把調查資料都給你看了嗎?不管怎麽想,那個診所的院長都是在進行販賣人口的勾當啊。”


    “嗯,我覺得那是沒錯的。我說的錯誤並不在這裏……”


    直人把手伸到身後,在背上摸了摸,不過那裏什麽都沒有。有東西必須要給父親看,但是裝東西的包卻在【空間】外麵。


    這就沒辦法了,隻能用嘴進行說明。為了盡量讓話有可信度,直人一點一點地按順序開始述說。


    “爸,你在監獄服刑期間,屋頂的夾層裏有老鼠出來了。”


    “……老鼠……?”


    “它們實在太吵了,根本睡不著,所以我買了滅鼠器想要放在夾層裏,就上去了。然後在尋找合適的安放位置的時候……”


    直人至今仍記得那時候的震驚。


    “在姐姐房間的閣樓裏,我找到了一本日記。”


    在隱藏在姐姐房間壁櫥裏的閣樓入口處,那本日記就一直簡單地放在那裏的蓋板上。


    “我覺得姐姐大概是想把它藏起來。日記有一部分被老鼠啃爛了,不過裏麵的內容還能讀。”


    “寫了……寫了些什麽?”


    會不會,裏麵有提示女兒去向的暗示呢?和人心中燃起了一些微微的希望。


    “……姐姐她,和瑞平同學的哥哥,是戀人關係呢。”


    一瞬間,和人的憤怒就爆發了。


    “你在胡說什麽!如果那樣的話,就是和美被欺騙了!”


    “冷靜一點!這不是重點!”


    兒子的大喝以及他說還有更重要的事,勉強抑製住了和人的怒火。


    “日記是在火災發生前一周寫的。在那之前,好像姐姐就已經發現了院長在進行人口販賣的事情了。她一直在煩惱要不要跟瑞平同學的哥哥商量這件事,但最後好像沒有。”


    對話開始接觸到核心了。和人想,果然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女兒日記的內容完全能證明自己推理的正確性。


    隻不過。


    “最後的日記上,隻寫了一句話。”


    隻是除了這一句以外。


    “‘殺掉了’。”


    和人皺起了眉頭。


    女兒日記的最後,在火災發生一周前寫下的這句話。


    其意義,和人完全理解不了。


    “……那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是……”


    直人把視線投向了一直在默默地聽著兩人對話的論。


    “那家夥,他知道。”


    至此,和人才感到了疑問,這些孩子是什麽人啊?


    “……是誰啊……你們?”


    “我是你兒子和瑞平進的同班同學,鳩之巢論。這位是我的青梅竹馬出島結琉。”


    雖然被介紹了,但結琉並不打算打招呼,隻是用冷冷的眼神瞪著和人。


    “然後這位是來棲晴希……三年前你綁架的另一個女孩子。”


    和人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說結琉是冷冷地,那晴希就是用燃燒著憤怒的目光在瞪著和人。被那目光所擊敗的和人移開了視線。


    “你的推理,有一半……不,大部分都是正確的。不過,大概有一部分錯了。”


    “……哪裏錯了?”


    和人的眼神恢複到了最低限度的冷靜中,對論的話產生了興趣。


    論在腦中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緩緩地開口了。


    ○


    “十枝診所的院長染手人口販賣的事情以及三個住院兒童的父母把孩子賣給院長的事情,這一部分大概沒錯。你的女兒發現了這些事情,還有還給你的遺體是豐野重醫院的捐獻遺體這件事情,我覺得也沒有錯。”


    聽了論的話,和人感到有些困惑。這不是跟自己考慮的一樣嘛。


    “那麽,到底是……”


    “我們按順序來理一遍吧。首先,三個孩子住進了十枝診所。作為事務員的和美小姐發現他們是被賣到那裏去的小孩。她煩惱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作為戀人的瑞平同學的哥哥,最後並沒有這麽做。”


    江野澤和美和瑞平訓。論清楚地記得他們的名字。


    “和美小姐大概一個人去找院長直接談判了,但院長並不打算聽和美的。至於他們談了些什麽我並不清楚。最壞的情況,院長可能想當場殺了和美也說不定。於是和美小姐……”


    和人能猜到論想要說什麽。


    “不知是預先計劃好的還是正當防衛……我覺得,和美小姐恐怕把院長殺了。”


    這是發生火災一周前和美最後在日記上寫下的東西。


    “和美這才找訓進行了第一次商量。然後,訓考慮了拯救和美和孩子們的方法,並用一周的時間來執行。他利用輝智財團的權力準備了替代和美小姐的遺體,然後讓診所發生火災。院長的屍體就是本人,孩子們本來就是被賣過去的所以也沒有必要歸還屍體。之後,隻要訓和和美帶著孩子們一起藏起來,這起販賣人口的事件就完全消失了。”


    “輝智財團……是為了隱瞞和美殺人的事實才行動的嗎?”


    “相比之下,可能說要隱瞞的是財團中發生了販賣人口這樣的犯罪更合適吧。”


    “就算這麽說……先不說財團的事情,你說瑞平訓是為了和美而行動的吧?有人會做這樣的事嗎?為了隱瞞戀人殺人的事實?”


    “有個女人為了見一個男人而放火燒了整座城市。所以,為了女人而燒了一個診所的男人也沒什麽稀奇的吧?”


    “……如果這是真的,院長就是與販賣人口相關的罪犯。能利用輝智財團的權力的話,也能把和美殺人說成是正當防衛吧,把孩子們還給父母……”


    “讓孩子回到把親骨肉賣掉的父母身邊,我覺得並不會是什麽好事。”


    和人無語了,他大概沒有辦法反駁吧。


    “之後就完全是我的想象了,而且是結合了一些從小說裏讀到的知識……”


    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東西沒有任何的根據。但隻要能說服和人就夠了。為此,稍微說得誇張一點也可以。


    “在日本國內並沒有販賣兒童的路徑,在日本發生的這種事,基本上都與來自歐亞大陸的偷渡蛇頭這樣的人有關。這些家夥,一旦中介人死了而被迫終止交易的時候,會采取什麽行動呢……最壞的情況下可能會用別的方法拐走目標兒童。所以,用火災讓所有人都死去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吧……”


    論說完也覺得自己想得好像太多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辦法確認真相。


    (……不對。)


    突然,論注意到了。


    如果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輝智財團的人應該幫助了訓。不用說,瑞平也是財團的一部分。


    這樣的話,訓的父母,也就是進的父母也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並且,哥哥到底怎麽樣了,這也會告訴進的吧?


    論想起來了。進有一次說過,自己有個哥哥。


    不是“有過”而“有”。進確實是這麽說的。


    “難道說,瑞平其實知道全部的真相嗎……出去以後問一下吧。”


    進自言自語地想要繼續說,卻被晴希打斷了。


    “進知道所有的事情嗎……?”


    “我覺得她恐怕是知道的。”


    “……”


    “……晴希?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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