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路燈下,漆黑的公園長凳,我和韓朵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她在左邊,我在右邊,兩人久久無言。


    “餓不……”我遞過去一個飯團,不,準確的說這是一塊壽司。淋了一場雨,我又餓又冷,附近剛好有一家壽司店,順帶著就打包了幾個圓筒壽司。


    韓朵的全身都濕透了,綁著的長發也已鬆開,正用紙巾擦拭著。看到我遞過去的壽司,她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一股複雜的情緒,望著手中的壽司,幽幽歎了口氣


    想起她米粒的小名,我不由打趣她說:“怎麽,是覺得在吃自己的同伴,下不去口了是嗎?”


    她露出了緬懷的神色,有種看透浮沉世俗的滄桑。忽然,她扭過頭問我:“哎,你知道我的小名為什麽叫米粒嗎?”


    “為什麽?”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我很迷糊,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問她


    韓朵望著月光,幽幽歎了口氣:“我記得,有一年,蝗蟲鬧的特別慌,市裏的米價,肉價飛漲,糧食幾乎都被蝗蟲吃光了。院裏的本來就苦的日子更加艱苦。飯桌上,別說肉,很多孩子都是靠年長的哥哥姐姐挖些野菜回來衝饑的。”


    “我記得有一次,一位好心人贈送了孤兒院三斤米,蘭媽媽一次性將米熬成了稀粥,招手讓孩子拿碗上來。可是,很多大哥哥,大姐姐拿著碗動也不動。因為,蘭媽媽沒喝,他們不敢喝。”韓朵說著,臉上已經泛出了淚花:“後來,蘭媽媽說,我喝,我也喝。她當著我們的麵,拿起勺子,給自己勺了一碗。可是我清楚的看到,她喝的隻有米湯,一顆米都沒碰到。”


    “我當時不懂事,吃的也最多,鍋被餓慌的孩子們舀空了,而我還意猶未盡。懂事的哥哥姐姐把他們的粥都讓給了我。那一頓粥,是我吃的最開心,也是最邋遢的一次,小臉蛋上全是米粒。”


    “所以,他們給你取了個小米粒的外號是嗎?”似乎這應該是個挺逗的故事,可我聽了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韓朵輕輕的嗯了一聲,道:“米粒這個名字,從此就伴隨著我過了好久好久,它會跟著我走完了我的人生。因為這個名字,代表著我最愛的時光,還有我最愛的人。”


    “孤兒院的環境,應該是挺苦的吧!”我遞過了一張紙巾,給韓朵擦幹淨眼淚。可韓朵沒接,居然往我的口袋裏掏出了煙,自己點燃了一根。


    但韓朵呼出一口煙霧之後,帶著哭泣,她繼續說:“你見過童緣灣以前的宿舍嗎?兩間大瓦房,二十幾個孩子擠在一起。夏天的時候,孩子們拿著草席到大院裏睡。冬天的時候,我們隻能靠一個煤炭爐取暖。可是,蘭媽媽又不敢把窗戶釘的太死,怕屋子裏的孩子中毒。外麵的寒風一吹進來,大家冷的全身發抖,隻能靠幾個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一到冬天,童緣灣裏的孩子,腳上,手上都會長滿凍瘡。蘭媽媽看在眼裏,痛在心裏,隻能幹更多的活,用賺來的錢添補院裏的生活用品”


    “而我們這些孩子,大家都懂事的到街上去撿報紙,撿瓶瓶罐罐的到垃圾站去賣,為了幾分錢的一個罐子,哥哥姐姐們被飯店的老板放狗追,被外麵的乞丐打……嗚嗚,我親眼看到一個大哥哥,被狗追到衝出了馬路,結果被車撞死了,嗚嗚”


    韓朵再次撲進我的懷抱裏大哭,她大哭著說:“我好恨,恨自己無能,恨為什麽當時我沒現在的能力,沒現在的本事,幫不到哥哥姐姐們。”


    我的心裏很堵塞,甚至乎眼淚也流了出來。一半,是因為聽了韓朵的話後心裏難受,另外一半,是痛的。韓朵大哭的時候,手還不停的大力捶我胸口,痛的差點喘不過氣來。


    “額,小米粒兒,那陳孝的兒子……。”我將話題轉移到了陳孝兒子陳誌的身上,我還是想勸韓朵不要插手這事。沒想到,韓朵卻在這時候又忽然的問我:“海生,你知道孤兒院的名字為什麽叫童緣灣嗎?”


    “是孩童,緣分,港灣嗎?”我是根據字麵意思理解的


    “對……”韓朵狠狠的一點頭,站起來,背對著我揉幹淨了眼淚。


    “我們童緣灣的每一個孩子,都有相同的命運,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童緣灣給了我們家的感覺,給了我們能夠依靠的港灣。既然緣分讓我們每一個孤兒走到一起,那我們,誰都不可以放棄誰……”


    “我發誓,不會放棄童緣灣的每一個弟弟妹妹,哪怕我死,我也絕對不會放棄他們。”韓朵的聲音透著一股倔強,兩隻小手都攥緊了拳頭


    寒咧的夜風中,她就站在這條寂靜無人的公園小路,夜色將她渲染的更加脆弱,更加弱小。但在我心中,她的身體卻再次變得高大,那股如同孔雀般的驕傲,在她身上再次綻放。


    哪怕夜色再寂寞,哪怕天空再灰暗,也無法阻擋你的耀眼的光芒。


    韓朵(小米粒),夜,因你而未央。


    “米粒,我們走吧!我先送你回孤兒院裏,然後我們明天再去查案”我走上前去,將晾得差不多的外套披上了她瑟瑟發抖的肩膀。


    我知道,她跟我說這麽多,就是讓我不要再阻止她了。既然無法阻止,我也隻能盡出我最後的一份力了。


    韓朵沉默著,慢慢的和我走在路上,她的臉上恢複了以往的平淡,那絲透漏出的疲憊,透漏出的軟弱,仿佛隻是一陣恍惚的雲煙,從未出現過。


    我一路護送著她,沒過多久就走到了葉良的小飯館,快要到童緣灣門口的時候,我和韓朵都情不自禁的愣住了。


    童緣灣的門口忽然多了好多警察,而且隨之而來的還有殯儀館的車,斷斷續續的哭聲從院內傳來,讓我和韓朵的心頭猛然一震。


    難道……是蘭姨去世了?


    韓朵迫不及待的衝進了院子裏,我緊隨其後。當我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進院子裏麵之後,韓朵頓時猶如失魂木偶般愣住了。


    她雙手捂臉,眼睛裏流漏出了不可置信。好像電影裏,主角看到死去的親人,一時無法接受的那種表情。


    “欣欣……”終於,韓朵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憤,痛哭著撲向了那個即將被抬走的小孩。


    在殯儀館人員抬著的擔架上,有一個年紀約莫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正是我和韓朵在馬路上碰到的那個,她的名字叫欣欣,我剛見到她時,她的大腿還沒狼狗咬了一口。


    當我推開韓朵,看清楚了欣欣的死狀後,這一瞬間,我頭皮發麻,心裏直冒冷氣。


    擔架上的欣欣,印堂的部位同樣黑的離譜,在她的天靈蓋上,同樣有著一個約莫五公分大的窟窿,窟窿邊緣還有這白色的粒狀物。這死法,就和陳誌的一模一樣。


    “欣欣……嗚嗚”韓朵撲在擔架上,抱著冰冷的屍體痛苦。蘭姨和童緣灣的孩子們就守在四周,流著眼淚,神色悲傷。


    而我,此刻卻沒有絲毫的悲傷。有的隻是驚濤駭浪。似乎,這件事越來越不簡單了,一個孩子死,你可以否認為是仇殺。可是兩個呢……


    心髒處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感覺我和韓朵已經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裏,黑暗,朝著我們步步靠近。或許一個不小心,下場就是萬劫不複。


    作者的話:(十七歲那年,我親眼看見個乞丐小孩,在飯店拿走了一瓶客人沒喝完的酒,老板追了出去。然後小乞丐慌不擇路的跑,最後被車撞死了。我如今還有印象,還能記得他慘死在我麵前那一幕。如果,看書的朋友,有哪個是餐廳老板,有哪個做生意的,碰到小孩乞丐時,易拉罐啥的不值錢,能給就給吧,或者送點飯菜打發他們走,大家雖然都為生活奔波,都累,都勤儉,活著都不容易,可我們賺錢也比他們容易,一點兒小錢,付出的是善心,也會有福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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