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_87399後來派人查清了才知道,原來是這裏的一戶居民帶著年輕的女兒說要獻給皇上。


    那位老伯都七十好幾了,滿頭白發,精神抖擻,說是快六十才得的這個女兒,算命先生說是個有福氣的人,趕巧得知天子南巡,在這裏等了幾天幾夜才等到金鑾轎子。


    康熙聽到奏報之後哭笑不得,身旁的庶妃也笑著恭維康熙,直說他受萬民敬仰雲雲,說得他心情很好。


    康熙擺擺手示意大阿哥把這老伯趕走,大阿哥領命正要離開,我笑著對轎子裏麵的秋葵說:“人家好心把女兒送來,他看都不看一眼又讓人回去了。”


    誰知大約是此刻太過安靜,還是我說話聲音太響,這話竟然被康熙聽了進去,他賞了我一道眼風,叫人招來大阿哥,笑道:“雅公主說讓人這麽回去不妥,你替朕想想看,有沒有別的什麽法子?”


    大阿哥有些不解,回頭望了我一眼,我連忙把轎簾子放下,這擺明了是在笑話我嘛。


    但我還是豎起耳朵聽著,隻聽康熙若有所思的說:“你見過那女子,長得如何?”


    大阿哥恭敬答道:“鄉野民間中也算清秀的了。”


    此刻康熙身旁的庶妃笑著拍手道:“皇上何不成全那老農的心意,依臣妾看來,既然那女子能入大阿哥的眼,何不就賜給阿哥做個侍妾婢女也是好的?”


    我聽後心裏煩悶,不免又掀開簾子來看。那不知名的庶妃也真是多嘴多舌,皇上都沒有問她,她就自顧自的亂拿主意刻意討好,這樣缺心眼的人難怪還是個不知名的庶妃,哪像人家章佳氏,孩子都生了,這次南巡還自請留在宮裏照顧幼子,博了一大票好感,那才叫做聰明的好吧!


    等等,她建議把那姑娘給大阿哥,我跟著急什麽?


    如果大阿哥能接受,那也是一件好事,雖然阿哥所不缺宮女,但山野女子對皇城阿哥來說,還是有一定新鮮感的,就此能夠叫他收心,也是好的。


    宜妃的轎子就在我的轎子對麵,中間隔著康熙禦轎,我看見她也聽到動靜掀開簾子瞧外麵,那庶妃見到宜妃,便閉口不出聲了。倒是康熙,聽了這看似漫不經心的玩笑之後反倒沒有任何表情,沉默了好幾秒才有意無意的問大阿哥,“你覺得如何?”


    難得聽到康熙如此商量的口氣,我趕緊把目光移到大阿哥身上。隻見大阿哥眉頭緊鎖,輕輕張開薄唇,抬眼正視康熙道:“兒臣已經有了心上人,還望皇阿瑪體恤。”


    他這句話一說,四周頓時驚詫起來,我注意到宜妃的臉刷的一下全紅透了,她憤然放下簾子躲在轎子裏麵,我馬上又去打量康熙的表情,他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連目光都是冷冷的。


    很快,聽他幹笑了兩聲,說道:“好!既然如此,你便帶上銀兩把拿老農給打發了吧!”


    大阿哥不卑不亢的躬身退下了,我望著他的背影久不能語,他竟然……竟然……如此深情。


    正當我將轎簾再度重新落下時,我隱約望見康熙的目光朝我這投射過來,隻那麽一瞬間,還是足夠讓我渾身一震。


    秋葵大約知道我的心思,忙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我緩緩神,我將茶杯推開,我什麽都喝不下去。


    同樣的,康熙的反應也很讓人猜度,他是不是覺察出了什麽?他為什麽目光要最後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想去多想,腦袋卻控製不住自己要去想,我伸手揪了揪頭發,抓起軟枕就倒下不動了。


    我們這行人走到京郊的時候,已經下過第一場雪,臘月的天氣,說話都帶著白霧。


    康熙下了轎子視察農田,這一路他看過的水利河道無數,也許在外麵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縟節,在田間,無論是臣子還是宮妃,跟康熙說話都比平時自然了幾分。


    卻唯獨不見大阿哥近身前來,自從半個月前農家女的事情之後,我就很少見到大阿哥了,問起來總說是在隊伍的後麵護衛,可總有躲避的意味。


    我看見惠妃朝我走來,雖然是在外頭,她打扮得仍舊光鮮亮麗,走路時儀態萬千,宮妃氣勢十足。而此刻我身上不過穿了件棗紅色的漢人棉裙,外加一件純白狐裘坎肩,實在不能跟玫紅紫光長裙繁繡擺袍,頭上是宮廷繁髻外袋大紅團絨花,耳鬢均別有金絲尾簪的惠妃相比。


    她踏著花盆鞋履扶著宮女的手腕緩緩走來,身上的裙子在行動之間會透出一種淺淺的寶藍色,簡直就像是畫裏麵的人似得。


    她不看腳下的路,卻直視著我,我隻好在原地等著她近前之後,徐徐行禮道:“惠妃娘娘。”


    惠妃站定,示意宮女退下,她身邊的宮女把我身邊的康澤木都帶下去了。我直麵惠妃,“娘娘可是有話要對我講?”其實我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麽了。


    惠妃點點頭,冷聲道:“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此番來,定是為大阿哥的緣故。”


    我別過臉去,不再看她,她今天特意裝扮的如此隆重,未必沒有示威的意思,我隻好淡淡笑道:“娘娘恕我無禮,大阿哥畢竟是娘娘的親生骨肉,若娘娘的話他都不肯全聽,更何況是別人了。再者,我與大阿哥之間並不像娘娘想的那樣,事實上我們已經很久都不曾說話了,娘娘大可放心。”


    惠妃開始時有些薄怒,後來聽我把話說完,這才稍稍放晴,她走進一步,語氣柔軟一些對我說道:“其實本宮也不是那無情的人,若你們實在兩情相悅,本宮倒是可以考慮跟皇上求了這個恩典,但一來你對大阿哥並沒有這樣的心思,而來你的確引了皇上的主意,加上你又是汗王特意進獻給皇上的女人,我們實在高攀不起。”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想著要要如何結束這別扭的談話,又聽惠妃說道:“再說,如今朝廷又是這樣一個情況,原本我們母子能夠跟來南巡已經是皇上格外網開一麵了,我們已經沒有本錢節外生枝,我們如今就像是站在了冰麵上,稍不留神便會跌落下去。如果你有了機會,還請你能把這些告訴大阿哥,也許隻有你的話,他才願意聽進去。”


    我原本不必理會惠妃這些看似苦口婆心,實則把所有過錯全推在我身上的行為,而且她話到最後,還有些厚顏無恥的請求我來勸解大阿哥,這等於是把她自己擺在一個完全道德的高度,如果我不答應她那就成了別有用心。


    我想反唇相譏,但想到了大阿哥,便強製忍住了。不管怎麽說,眼前這個女人是含辛茹苦把他撫養長大的親額娘,這位額娘即便不能理解他,也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我不想傷害到這個女人而進而傷害到他。


    我不說話,惠妃便以為我默認了,她親切的走過來拉了我的手,歎了聲:“實在是難為你了,你這份情,本宮記下來了。”


    惠妃這樣也算是紆尊降貴了。


    她這樣有些慌亂的反應恰恰印證了我心裏的猜想,康熙有些不大對勁的反應她一定也覺察到了,所以她才會這樣。


    難道,康熙對我和大阿哥的事情有所耳聞嗎?


    我感到一陣寒意從腳下而起,險些就要站立不穩。從惠妃的隻言片語中,再加上以往的種種端倪,如果康熙真的對我留意,那大阿哥該怎麽辦?


    帶著惴惴不安的感覺回到了紫禁城。


    想起兩年前背著父汗偷偷連夜越過城來的那一天,我何曾想象得到,我今日竟然會困在這個巨大的樊籠之中。


    隨著轎子完全進入得當,身後隆重的關門聲傳入耳膜,外麵的精彩又將我阻隔在外,此後我又將一個人麵對重重險阻。


    今年的年宴,是佟佳氏主持的。


    她沒有跟去南巡,再見到時,反而沒了那病怏怏的姿態。康熙見他不在皇宮的這段日子,佟佳氏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心下十分滿意,回宮的第一天晚上,便留在了景仁宮。


    帝妃許久才見和睦,宮中上下有人歡喜有人愁,更多的是長舒一口氣,畢竟氣氛得到了緩解,大部分的人都不用再提著膽子過日子了。


    年宴照例又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皇太後格外高興,把從南巡途中帶回的東西賞賜給眾人,不過是些稀罕的民間小玩意,重在活躍氣氛。


    各位皇子皇孫也很殷勤的去給皇太後拜年,皇太後在孝莊太皇太後的影響下,默默無聞這麽多年,也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時候,此刻是家宴,她是輩分最高的人,自然很歡喜。


    皇太後也來自科爾沁,不過是一個博爾濟吉特氏不知名部落首領的女兒,是順治皇帝的第二任皇後,終生無寵無子。


    至於順治皇帝的第一個皇後,也是來自大名鼎鼎的博爾濟吉特氏王族,是我的一位堂姑姑,但如今沒有人願意提起她,更願意當她從來沒存在過一樣。因為她,科爾沁蒙上了從未有過的羞辱,也間接因為她,我的爺爺吳克善含恨而終。


    她是大清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廢後,也是科爾沁心中永遠的痛。


    皇太後在人群中發現了我,她熱情的用蒙語招呼我坐到她身邊來,我心裏麵有些疑惑,對於我這同族遠親,我進宮兩年一直跟她沒有什麽交集的,為什麽今天會突然對我這樣熱情?


    但看老人家神情天真,猶如孩童一般,我還是很愉悅的坐過去了。


    她一輩子與世無爭,也不大會說漢化和滿語,全程都用蒙語在跟我交流,拉著我的手問東問西,不過是些日常生活瑣事,我以為老人家每逢佳節倍思親,便很配合著跟她演繹一出鄉愁。


    這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讓我大跌眼鏡的話,她握著我的手說:“你也不要太局促,凡事都有我,我剛入宮的時候是做先帝的側妃,後來也熬到了皇後,你年紀還輕,在宮裏的日子還長,就算初封的位分不高,可往後總是有機會的。”


    還好她說的是蒙語,康熙朝已經沒有多少蒙族妃子了,周圍的嬪妃大多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但我手心還是透出了汗。我連忙解釋道:“太後,您對我可能有些誤會,我……”


    這老太太是許久不管事,一管就能把人嚇個半死,孝莊這一去,她便很自覺的把為科爾沁發揚光大的任務攬到了自己的肩頭,她哪裏知道,科爾沁汗王根本沒有把她這個小部落出身的皇太後放在眼裏過。


    皇太後更加捏緊了我的手,神秘的湊近笑道:“你不要害羞了,佟佳氏都已經跟我說了,難得她賢惠大度,又這麽看重你,我也想著你如今年紀還小,最多還能等到明年,就著手準備皇帝納妃的事情,我得為你爭取一個好的名分。”


    天哪,這一切竟然是佟佳氏在太後耳邊吹的風,我顧上去提防惠妃了,卻沒曾想真正有實際行動的,卻是萬萬都料想不到的佟佳氏。


    佟佳氏她不是頂恨我接近康熙的嗎?怎麽突然來這麽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雖然不曾跟佟佳氏有過正麵的衝突,可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她不喜歡我,幾乎是厭惡的程度,而且這一年來帝妃關係惡化,種種端倪顯示都跟我有關,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恨我的嗎?又怎麽會把她最最看中的帝王寵愛拱手割讓給我呢?


    這裏麵肯定有陰謀!


    我又想到了佟佳氏的兩個無恥的侄兒,他們這會子還在大牢裏麵關著嗎?


    我趕忙解釋道:“姑媽,小雅知道姑媽疼我,可這件事情小雅想要自己做主,能不能請求姑媽先將這事緩上一緩,不要告訴皇上。”


    我都已經叫她姑媽了,要是被父汗知道了,非罵我沒出息不可。可我覺得這不丟人,一來我現在確實在求她,二來女兒出嫁之後身份隨著夫家而變,不管她在科爾沁的時候多麽卑微,如今她是大清的皇太後,母儀天下,身份自然尊貴。


    皇太後被我這奉承笑得合不攏嘴,顯然她很滿意“姑媽”這個稱謂,她幹脆雙手握住我的手,整個人都側身對著我道:“跟姑媽還會含羞啦?都是快要出嫁的女孩子了,再說皇上這會子早知道了,聽佟佳氏說,皇上聽了這個建議之後讚不絕口,直點頭呢。”她湊耳過來道:“皇上還是很喜歡你的,你可要好好把握。”


    我隻覺得我耳邊嗡嗡的,後麵她說什麽我一個字都聽不清楚。真是心裏麵害怕什麽就偏要來什麽,我已經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佟佳氏,你也太會坑人了吧!


    宴會散去之後,佟佳氏回到景仁宮時感覺累的快要散架了,她收起了宴會時那一幅無懈可擊的微笑,讓人卸掉了脂粉頭髻,一張老態畢現的人臉出現在銅鏡之中。


    佟佳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看梳妝台上一塊小木盒子,見裏麵的脂膏已經快要見底了,便有些生氣的說:“這白玉珍珠膏都快要用完了,怎麽還不見太醫院呈上新的來,本宮如今是一日不能離開這個,你們都不知道嗎?”


    身旁的宮女水煙連忙跪下道:“回娘娘,奴婢十天前就知會太醫院,讓他們加緊多備幾瓶,可他們推說皇上南巡前把太醫院的藥材帶走了七七八八,如今實在短缺製不成,奴婢這才不敢深加追究,望娘娘恕罪。”


    佟佳氏一聽,心裏更加來氣,又想起太醫叮囑過,如今不能生氣,也見自己剛要生氣,鏡中人的臉便更加顯老了幾分,便稍稍克製了一下,平緩道:“那如今皇上已經回宮,你再去一趟太醫院,若他們還要推脫,你隻管看章辦事。”


    水煙答應著退下了,水秀忙上前替佟佳氏捏肩膀,佟佳氏歪靠在引枕上閉眼稍事休息,又睜開眼問道:“惠妃這幾天有來過嗎?”


    水秀忙答道:“回娘娘,惠妃娘娘三日前來過一回,那會娘娘正在午睡,奴婢便沒敢進屋通報,惠妃娘娘聽了,也就對隻是著屋子福了福便退下了。”


    佟佳氏皺眉道:“不是已經叮囑過她這段時間不要來景仁宮麽,皇上最恨嬪妃勾結一氣,肆意操縱皇權朝政,她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好不容易安排的萬一給她弄砸了可怎麽辦?”


    水秀安慰道:“娘娘也別太憂心,這次的事情關乎大阿哥,惠妃娘娘再怎麽著急,也是會知道些分寸的。”


    她後麵那句“惠妃娘娘如今的處境可比娘娘嚴重得多”硬是沒從嘴邊漏出來,水秀比水煙聰明的一點就是,她會環顧左右而言他。


    佟佳氏點了點頭,惠妃剛隨駕南巡而歸,第一個來景仁宮給她請安,剛開始她還以為惠妃有來耀武揚威的意思,直到聽到惠妃的建議,才明白過來一直以來自己都做了件錯事。


    齊齊塔雅娜根本就是抗拒成為嬪妃的,她之前處處對她提防監視,分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惹得皇上對她厭棄起來。


    惠妃再想要取而代之,也不可能拿大阿哥來做誘餌,後宮裏麵人人都知道惠妃是最慣孩子的,連死了五個孩子的馬佳氏榮妃都沒她那麽偏寵孩子。更何況,如今明珠失了勢,惠妃她將來唯一能夠依仗的,就隻有這個初露鋒芒的大阿哥了,惠妃她是一定會為大阿哥的前程考慮的。


    當兩個人初步達成了協議,佟佳氏才感覺到稍稍輕鬆起來,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計謀,既給了齊齊塔雅娜教訓,又成功收複了惠妃,從此兩個人徹底結為同盟。佟佳氏膝下無子,早前雖然撫養過四阿哥幾年,但眼看德妃這幾年上升得很快,四阿哥也不像是能靠得住的,隻能夠另謀出路。


    大阿哥,似乎是個可以指望的人。


    隻是,這樣做還有些冒險,萬一齊齊塔雅娜是個有心計的,得了皇上盛寵之後反過來再對付她們這些人,那該怎麽辦?


    佟佳氏閉了眼睛,仔細想著齊齊塔雅娜進宮之後的種種行為,她堅信自己沒有看錯人,這小女孩根本就不願意成為嬪妃。如果她是假裝的天真爛漫,將來養虎為患,那她也為這種深沉心計服氣!


    怪隻怪佟佳氏她自己,眼前的這副容貌,實在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蹉跎了。


    我在房間裏麵坐立不安,原本屋子裏麵地火就炙熱,我這麽轉來轉去的,越加煩躁,秋葵和康澤木也都戰戰兢兢在一旁立著,都恨不得自己能立馬消失似得。


    康熙已經答應了嗎?這件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我著急的想著,結果越陷越深,腦袋幾乎都有些不好使了,秋葵見狀,上前小聲提醒道:“主子這會子要不要找人過來商量一下?”


    跟在我身邊好歹也有些日子了,秋葵大致也能看出我的心意,我是決計不想嫁給康熙的,要真願意也不會等到這個時候,再加上此刻的反應,她賭了一把。


    我停下腳步側頭望她,她將頭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招致不好的後果。這丫頭一向都很機靈,大約也看得出來我是真心待她,平時我有好東西也很大方的賞賜下來,宮裏麵能夠遇到這樣的主子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如今這丫頭也算是牢牢要抱緊我大腿了。


    可忠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幫得上忙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沒好氣的問道:“這個時候還能找誰來商量?”


    我幹脆找了椅子坐下來,這一打岔,我也感覺有些累了,我半趴在桌子上,用手撐著頭,康澤木小心翼翼的給我端了一杯水過來,我隻看了看,沒有伸手拿。


    “主子忘了,還有一個人約莫能幫到主子。”她鼓足了勇氣,抬眸看我,清晰道:“蘇麻喇姑嬤嬤。”


    我一拍腦袋,猛的站起身來,差點沒把康澤木端過來的茶杯打翻,我邊笑邊朝外頭走去,邊道:“我怎麽把她給忘了呢,她的話皇上大約還是願意聽的。”


    我出了門,直奔慈寧宮後院蘇麻喇姑如今居住的佛堂。自從太皇太後去世之後,蘇麻嬤嬤也很快淡出了宮中人的視角,自請在佛堂與青燈常伴。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麽多年孝莊太後幾乎和蘇麻寸步不離,人們已經習慣了某些時候蘇麻的言行舉止可以代替孝莊,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蘇麻選擇隱退也是明智的。


    還是秋葵細心,見我出門著急,也不慌忙跟在後頭,而是命人收拾了一些素布素食包好跟來,笑著說:“好歹如今還在年節上,主子也許久不見蘇麻嬤嬤了,空著手去總是不好,不如備些禮物,麵上能好看些倒是其次,總得要蘇麻嬤嬤心裏感覺到主子還念著她的。”


    我感激的看了秋葵一眼,連康澤木都暗暗點頭,我直誇道:“你這丫頭翻了年倒是跟以往不一樣了,不錯,若這事情能順利辦成功,回頭我得好好賞你。”


    康澤木也笑道:“是啊,秋葵原本就靈透,如今也曆練出來了,有她在主子身邊跟著,我也能放下一大半的心了。”


    我讚賞的看著眼前這兩個大宮女,她們也算相處了些時日,彼此的性格脾氣都磨合的差不多了。最關鍵的還是康澤木,自從去年京城酒樓那件事情鬧出來之後,我看得出來她很自責沒有把我保護好,從此更是一心一意設身處地為我著想,再也不敢生出二心。


    俗話說天時地利人和,要想辦成一件事情離開這任何一個要素都是不行的,至少我現在把人和都占盡了,這是個開始,剩下的再一點點去爭取。


    推開蘇麻的屋子,就感覺到一陣陰冷的意味,不大的房間裏麵佛香迷繞,輕紗簾裏麵的蘇麻端跪在菩薩像前的蒲團上,單手輕輕撥動佛珠,口中振振有詞。她一身粗布藍衣,頭戴僧帽,她已然梯度出家。


    我有些悵惘,要這樣一個已經斬斷紅塵的人再為我這樣的俗世去打擾她,會不會太不恭敬?


    有小宮女端著黑炭進門,見我們三個人站在這裏,先是愣了愣,繼而連忙放下黑炭在地上,雙手胡亂在衣服上抹了抹,便鄭重磕頭道:“奴婢給公主請安,因佛堂冷清,尋常都無人進來,所以萬沒料到公主來此,怠慢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我見這小宮女瘦小,穿的有很單薄,在這大雪冬天實在太可憐了,便示意秋葵過去把她扶起來,又盯著她身邊的炭盆子問道:“蘇麻嬤嬤如今就用這種炭?”


    這種黑炭是宮中下人才用的,燒得快不說,還留下一股嗆人的味道。宮裏稍微有點臉麵的宮女,如我身邊的康澤木和秋葵,她們用的都是木炭,而我用的是更好的銀絲炭,像佟佳氏和太後想必都是用最最上等的紅羅炭。


    小宮女答道:“回公主的話,正是蘇麻嬤嬤用的,她還萬般舍不得,一日裏隻讓燃一盆的量,中午點的,還不到天黑便全都滅盡了。”


    我聽了心酸,便擺手讓她離開。秋葵會意,在我耳邊小聲說了句回去取些炭來,我欣然應允後,便輕聲輕腳的走入內堂來。


    相信我們在外麵的談話蘇麻都覺察到了,可她專注念經,我也不好貿然上前打斷,而是靜靜在一旁候著,直到她悄悄放下佛珠。


    我連忙上前去攙扶她起來,她如今也是七十歲的人了,又過得清苦,再加上這麽長時間的念經,身子哪裏能夠吃的消?果然,我再一次見到她的臉時,瘦得我幾乎都快要認不出來了。


    望著她消瘦的臉頰與深陷的眼窩,見到是我,還努力衝我笑,我很不爭氣的滑落下淚水,撲通一下跪在她身前緊緊抱住她道:“蘇麻嬤嬤,你怎麽也不愛惜自己,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蘇麻吃力的扶起我,淡淡安慰道:“公主不必如此憂愁,萬物生消,緣起緣滅,本是因果輪回,一切都看淡便好。”


    我還是抑製不住,起身扶她一同坐在方椅子上,康澤木找到茶壺,一摸發現是冰冷的,扭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便提著茶壺出去了,門重新關上之後,屋裏麵便隻剩下我和蘇麻嬤嬤兩個人。


    此情此景,我恍如隔世,想起初入宮廷時的親切的蘇麻,和眼前這個四大皆空的人相比,竟不像同一個人。


    我握住蘇麻的手說道:“即便沒了太皇太後,嬤嬤實在不必這樣清苦自己,嬤嬤年紀大了,是該受人照顧,可是那內務府有人刻意為難嬤嬤,這樣的人別說是我,連皇上隻怕也不能容得下的!”


    蘇麻笑著搖搖頭,不慌不忙的解釋道:“我跟內務府打了一輩子交道,就算不看太皇太後的麵子,他們中間的多數人也會買我的帳,又怎麽會苛待了我?公主實在憂心了。”


    我想想也覺得有理,蘇麻為人忠厚,平日裏從不與人為難,根本不可能會得罪誰,也不存在得勢和失勢這些,但坐在這裏又感覺寒氣實在逼人,便又道:“那這嚴冬裏,嬤嬤屋子為何這樣冷清?還有屋裏屋外的,我隻見到一個幼小的宮女,她看樣子根本是做不了什麽事情的,這又是為何呢?”


    蘇麻又笑了,她的神情是莊嚴神聖的,我頓時感覺自己思考的東西跟她遠遠不在一個層級上,我考慮的是眼前和現實的,而她顯然要超凡脫俗一些,所以眼前的境遇她並不覺得就是痛苦和難熬。


    她笑道:“我原本隻想一個人靜靜的陪伴佛祖的,這丫頭自請留下來照顧我,我見她頗有靈性,便留了下來,她小小年紀肯陪著我這個老太婆子,倒也是難得。”


    我開始沉默低頭了,蘇麻嬤嬤臉上清苦,幾乎是一片死灰之氣,但精神卻好,眼神中透著滿足。我自私的想,或許她心裏頭會覺得若跟了孝莊一起到九泉之下,要比獨自活在世間更加快樂。


    我不忍心打擾她的清修,隻得沉默,我想陪她坐上一會,聽她講講佛法,便告退。


    直到她開口問我:“公主過來可是有事情要對我說?”


    我抬頭,她臉上仍然是慈愛笑意,便笑著搖頭道:“沒什麽呢,我隻是想你了,便過來好好看看你,待會我會讓人給你送些吃的用的過來,你可不要推辭,並且一定要用在身上才是。”我拉著她的手說:“不管嬤嬤你如何一心向佛,終究也是肉做的,這樣苛苦自己身子很快會吃不消的,再說了,難道你就不想時時能見到我嗎?”


    我盡量勾起她可能會有的對人世間的眷戀,我不知道我在她心中的分量會有多少,但肯定是有的。


    蘇麻又笑了,她臉上瘦得幾乎沒有肉,皺紋像是都刻在骨頭上一樣,但那種慈愛的眼神卻是溫暖。她道:“我都聽說了,你此番過來,是為了皇上的事情吧?”


    我驚訝,蘇麻現在對我來說就像是山中神仙,她怎麽會洞察到這些俗事呢?雖然是這樣想著,我還是猶豫著點頭嗯了一聲。


    她歎氣道:“原本這也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啊。”她定定看著我,說:“這是太皇太後唯一留下的憾事,就是沒有好好把你的事情交代清楚,讓你有個明了的前程,如今這重任隻好由我來扛著了。”


    我震驚道:“姑奶奶對我還有未了得遺訓嗎?煩請蘇麻嬤嬤快快說與我聽。”


    孝莊太皇太後驟然去世,我心裏本來是很難過的,當時蘇麻也離開了我,雖然加深了我的悲傷,卻也縮短了我沉迷悲傷的時間,麵對全新的人和事,我很快又活潑起來,現在又想起了孝莊,心裏隻覺得有些愧疚,沒能好好報答孝莊對我的恩情。


    蘇麻笑望著我道:“太皇太後心裏自然是記掛著你的,即便在她去世前的最後一刻,心裏想的也是你。當時她同時拉著你和皇上兩個人,隻有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將你交托給皇上,希望皇上能按照你的意思來照顧你的人生。”


    她又轉動手中的佛珠,歎道:“太皇太後她是知道你的,你不是那愛爭名逐利的人,所以她老人家並不願意強迫你要入宮侍奉皇上,她雖然不曾明說,可我隱約也能猜到,她大約是想將你許配給某個皇子阿哥,或者王公親貴,當然這一切都得看你自己的意思,隻是可惜,她走的太過突然,還沒來得及交代這些。”


    我的淚水早已經又湧了出來,我沒想到原來孝莊是這樣為我打算的,我知道她是很真心的待我,但這份情誼顯然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深重一些。


    我哽咽道:“有姑奶奶這一份心意,即便最後隻能事與願違,我也感激涕零,終身不忘。”


    蘇麻聽出了話外之音,忙問了緣由,我想了想皇太後的話,便說:“不瞞蘇麻嬤嬤,皇貴妃已經透過皇太後求了皇上納我為後宮,皇上已然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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