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母妃麵前,她數度起身欲攙我起來,都被我婉拒了。大阿哥早跟父汗一到去汗宮赴宴,此刻王帳中除了母妃的兩個心腹侍婢之外,就隻有我和康澤木。


    我流著淚,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話,說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自己都覺得語無倫次了。我心裏似乎有巨大的委屈,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心裏越發的難受。


    六年不見,母妃臉上的皺紋出現了,鬢上也多了幾絲顯而易見的白發,這些在我離家之時,都是沒有的。侍婢告訴我,她想我想的厲害,常常半夜做夢叫我的名字。


    “我親愛的孩子,我都知道了,塔爾朵兒是自盡的,這不能怪你。已經入秋了,地上太涼,你來我身邊一同坐下吧!”


    康澤木也在一旁勸道:“主子,好不容易見到王妃,主子這樣子,不是叫王妃看了心裏難受嗎?”說著便伸手扶我,我便起了身坐在母妃身旁。


    母妃拉著我的手,讓兩個侍婢和康澤木都下去,這才對我說:“我看得出來,大阿哥是真心喜歡你吧?”見我不說話,隻愣愣的望著她,她驕傲的笑道:“我看你們的眼神就知道。我的小雅公主,現在已經出落成了大姑娘,依我看,你當屬草原第一美女,若能夠嫁給大阿哥做妻子,也是珠聯璧合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小時候大家好像讚譽塔爾朵兒美貌更多一些,心裏又沉重起來,道:“事到如今,我不知道我們該如何相守。”


    “是為塔爾朵兒嗎?”母妃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說:“如果僅僅是為她,那大可不必這樣。戰爭原本就是男人的鮮血和女人的眼淚組成。塔爾朵兒是自己選擇這條路的,不能夠怪任何人。”


    我對母妃這一說辭極不認同,我嚷道:“母妃!當初是父汗和母妃一起把她送給噶爾丹的呀!噶爾丹戰敗後,我們為什麽不先去把她接回家呢?”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兩軍交戰的複雜和冷漠我不是不知道,就連父汗都是無能為力,何況是母妃,何況是塔爾朵兒?我忙站起身來垂首道:“母妃,對不起,我不該對您高聲說話。”


    母妃沒有怪我,重新把我拉到身邊坐下,讓我躺在她的懷裏,她輕輕的撫摸我的額頭,就像小時候那樣,她笑道:“我的小雅公主是真的長大了,已經學會為別人著想了。”


    她拍拍我的背,說:“塔爾朵兒這孩子雖然不是我生的,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她被送給噶爾丹的時候我也難受過好些日子,可是我再難受,再不願意,又能夠改變什麽呢?”她幽幽說道:“她上次送孩子們回科爾沁,甚至都沒有回來看一眼我們,就又回頭找噶爾丹了,因為噶爾丹把她的心帶走了,那裏才是她的家,從她出嫁的時候就注定了,她是噶爾丹的人,所以即便她再舍不得我們,再舍不得孩子們,也不能改變。”


    我好像有點點明白過來,放眼望去,草原遼闊猶如大海,我們雖然是皇親貴胄,可麵對這一片壯闊,本身還是太小了。


    不論是噶爾丹,大阿哥,父汗,甚至是康熙,都不過是這廣袤間的滄海一粟,他們存在過,也無奈過,最終也隻能夠順應天命,適時而為。


    “隻是在這個世間,我們都太小了,你看那噶爾丹,十幾年來在草原橫行霸道,多少部落都要看他的臉色,給他金銀牛羊,把尊貴的女兒嫁給他,可你看他現在呢?他的下場固然是讓人拍手稱快,可你看草原其他部落,若能有噶爾丹的實力,怕是誰都想成為第二個噶爾丹呢。”


    母妃的話響徹在耳畔,才不過六年的時間,我竟然沒有料到她能將人生參得如此透徹。她拉著我的手笑道:“孩子,即便是我們這樣的人,說到底也隻是活上一日便算做一日,千萬不要作繭自縛,等到將來死了,身埋在黃土下麵,還是會留遺憾。”


    草原上的天空永遠都是那麽廣袤無垠,空氣讓人神清氣爽。在母妃身旁一夜好眠,我連日來的疲憊都驅趕走了。


    我和母妃手拉著手,走出王帳,她知道我一向喜歡自由,難得見麵,更加不會約束著我。


    不遠處,有個美婦人牽著兩個孩童朝我們走來。兩個孩子都是穿金戴銀,打扮的十分富貴,那個美婦人容貌秀麗,身材微豐腴,先是上前來給母妃請安。


    正在我上下打量她的時候,她眸光一閃,轉過來含笑看著我,對我深深一福,道:“給雅公主請安,公主萬福。”


    我聽這似乎熟悉的聲音,驚訝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心裏似乎有了分辨,卻不敢貿然相認,母妃笑道:“傻姑娘,這是你大姐姐,不認得了嗎?”


    原來麵前的是我那嫁到土爾扈特部的庶姐,伊爾根覺羅王爺的側妃。我連忙還了禮,笑道:“姐姐如今已經是王妃了,不必向我行禮的。”


    母妃笑著點點頭,便彎腰下去逗弄兩個孩子,我見那兩個孩子的麵相似乎有些眼熟,大姐笑著對我解釋道:“她們就是塔爾朵兒的孩子,小公主七歲,小王子才三歲。”


    姐妹間團聚的喜悅被這憂傷的心情衝淡了,我望著兩個孩子,蹲下去撫摸他們的臉頰,大約真的是血脈相連,他們兩竟然同時衝我笑了笑,小王子甚至親昵的直往我懷裏湊來。


    我真喜歡這兩個孩子。


    姐姐對母妃說道:“王妃娘娘,兒臣這次回土爾扈特部,可不可以把他們兩帶回去撫養?”


    我聽完,也慢慢站起來看母妃的反應,昨天晚上好像聽母妃說過,大姐嫁給伊爾根覺羅王爺做側妃十年,一直都沒有生育,眼看著那位王爺接二連三再納侍妾,日子不是那麽好過。


    我仔細打量大姐的麵容,細看之下,她眼角也有了淡淡的魚尾紋,她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呀。


    母妃有些猶豫,說:“我要問問王爺的意思。”


    我忙說道:“母妃,就讓大姐把兩個外甥帶回去撫養吧,畢竟是二姐的親骨肉,大姐一定會視如己出。”兩個可憐的孩子剛沒了母親,和沒有兒子的大姐正好可以相互依托。


    大姐見我向著她,感激的朝我投來目光,母妃還是有些不放心,說:“可他們兩個畢竟還是噶爾丹的兒女們,我就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我又笑著勸道:“母妃,這就更加不用擔心了,草原上沒了噶爾丹,就屬咱們科爾沁獨大,誰敢給我們的公主找麻煩?”


    我們三個人這才同時笑了,兩個孩子也感覺到輕鬆的氛圍,笑得更加真切了。


    晚上有篝火晚會,我望著足足三米高的火焰歡呼雀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著都是節日的盛裝,身上掛著的金銀,鈴鐺聲聲不停。


    不停的有仆婦端著馬奶或者青稞酒在人群的歡樂中穿梭,時不時的也止步跟人痛飲,或者掀開裙擺挽手唱歌跳舞,好快活!


    我靜靜的站著,我知道身後大阿哥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我,我故意不去看他,雖然我已經不生他的氣了。


    我感覺到他起身離席朝我走來,我趕緊故意往遠處去,歡鬧的人群換了一首歌謠,自發的圍著火焰跳舞,手牽著手足足拉了三個大圈,將我和大阿哥兩個人圍在圓圈裏麵。


    我急忙要走開,卻不過康澤木的推搡,她將我推到大阿哥旁邊,便很快融入最裏麵那曾圓圈,我便不情不願的站在大阿哥旁邊,隻望了他一眼,很快又背對著他。


    大阿哥伸手拉拉我的肩膀,似乎想要我回頭看他,他說:“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心裏很想笑,卻極力忍著,我正想著一定要趁機敲詐他,比如讓他當著所有人的麵跳舞,做仰臥起坐什麽的。


    大清皇阿哥嘛,能戲弄他那才夠出風頭呢!


    我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讓我心驚,那個人也一動不動的看著我。我倆就這樣靜靜對視著,好像周圍的一切歡笑都不存在,時間也停止了。


    朦朧的情感,是記憶中的熟悉,眼前的他已經蓄了一層淺淺的胡須,看著更加有味道了。


    我們幾乎同時微笑起來,我慢慢朝他走去,站在他麵前。他笑著看了看我,才單膝跪地行禮:“公主!”


    這一聲公主,我不知道在夢裏麵懷念過無數回。我不止一次的設想我們重逢的情景是什麽樣子,是寶貴而特別的曆史時刻,還是唯美而浪漫的花前月下?


    都不是,我隻是靜靜的望著他,微笑著說:“沙爾斯,我聽說你前幾年就結婚了?”


    沙爾斯笑著點了點頭,他看著我的眼神還是那麽寵溺,好像我仍然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公主。他笑道:“妻子原是王妃身邊的侍女,她如今已經為我生了兒子,剛滿周歲。”


    我以為我聽了會傷心,實際上去也確實有那麽一點傷感,但很快就被他暖若春日陽光的笑容撫平,我笑道:“隻要你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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