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府的管家來園子裏請四阿哥,說福晉有要事請四爺相商,我便猜到這幾天之內,可能已經驚動了康熙。四阿哥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緊握我的手,對我說沒事,一切有他。


    我淚如雨下,說不出一句整話來,五年時光如梭,清淡安詳,幾乎隻在眨眼之間,幸福便已到了盡頭。


    四阿哥抱著我,深情擁吻,我哭著對他說:“也許你不相信,但在園明園的這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自從離開草原,我從來都沒有感覺時間過得這麽快過,感謝你讓我體會到真正的幸福,胤禛,我愛你,還有我們的多多。”


    四阿哥迷蒙著雙眼,捧著我的臉頰,輕怪道:“說什麽胡話,現在還遠不到要告別的時候,五年前我能救你出宮,現在也一樣能讓你脫險,除非你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我笑著看著他,主動吻上他的額頭:“快回去吧!福晉一定等得焦急了。”


    四阿哥無奈,隻得跟著隨從的步伐,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我睜著眼,看著四阿哥的身影消失,心裏再也繃不住,抱著被子嚎嚎大哭起來,我幾乎沒有這樣哭得撕心裂肺過,即便是在任何時候。


    秋葵跪在我麵前,跟了我這麽多年,她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哭著問道:“主子要不要再見見小阿哥?”


    我緊緊抓著被子,忍著錐心痛苦拚命搖頭:“我不見他了,讓人把他抱到雍王府,交給福晉吧!”一旦見麵,我隻怕再也舍不得離開他了,我即將要麵對的是生死未定的日子,怎麽舍得讓他小小年紀就跟著我顛簸?


    秋葵替我披上厚厚的大氅,雖然現在不過深秋,我的心已經像是跌入寒冰。我緊緊靠著秋葵,坐在離開圓明園的車轎子裏,隻知道車子在緩緩始動,卻不知道前路在哪裏,我將去向何處?


    黃昏,直親王府,大阿哥出了福晉的院子之後,裏麵就如同死水一般寧靜,直到突然一聲乍響,接著是屋內丫鬟一聲尖叫,杯碗打落碎地聲,太監小斯奔走相告聲,嬤嬤仆婦恐懼的哭聲,都在訴說同一件事情:福晉吞金自殺了!


    直親王府炸開了鍋,唯有書房的大阿哥一臉平靜的聽著太監跪著泣告聲:“福晉身邊的喜鵲回說,那兩塊金子在福晉梳妝台裏麵擺了有一段時間了,原說是要打個手鐲來戴,一直沒想好樣式,她實在沒料到,原來福晉竟然是這樣的心思。”


    一旁的管家忙伸腳踢那太監的腰,太監早已嚇得魂都飛了,急忙說道:“喜鵲已經自殺了。”


    管家這才問道:“主子,這後事?”


    大阿哥淡淡道:“對外就說是突發惡疾,不治身故。”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範有一絲清澈,像是回憶起了最美的故事,他說:“傳信到科爾沁吧!”


    隻有這樣的死別,才能換來真正解脫,金敏,但願你我來世都能夠投身到一處好人家。


    車子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夜,我們一早就準備了出城文書,一路上倒也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天快朦朦亮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郊外,經過一大片農田,又漸漸聽聞到了人煙。


    期間我幾乎不出車子,好在裏麵雖然小窄,一應用具都是齊全的,一路上是秋葵在照顧我,倒也沒有受什麽苦。


    車夫在外麵喊了一聲,秋葵掀開了車簾子,原來是路上的乞丐檔了去路,車夫原本扔下三五個銅板,誰知道乞丐卻越來越多,車輛完全不能夠前行了。


    秋葵急著趕路,忙嗬斥那車夫,讓他快些啟程,我伸手掀開車簾子一看,圍在車子周圍的,都是些饑寒交迫的難民,且多半都是孩子,全身上下黑乎乎髒兮兮的,唯有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祈求似得看著,讓人心裏直發酸。


    我揚揚手,秋葵忙看了過來,我用無力的聲音說:“罷了,給他們分點吃的吧,都是些可憐人,就要入冬了,他們還穿著單衣。”


    秋葵點點頭,便下車去後座箱子上取食物和衣物,我看著窗外的秋葵和車夫一起給眾乞丐分發物品,外圍最小的一個孩子,大概隻有三四歲的模樣,麵黃肌瘦,因為人小擠不到前頭來,在後麵急得淚眼朦朦,隻知道哭。


    他應該跟我的多多差不多大,我心裏一陣不忍,便忍著腹中疼痛慢慢的爬下車來,從秋葵手中拿過一塊點心,然後朝那孩子麵前擠過去,我輕輕蹲下來,喂著他吃點心,起初他還有些畏懼,很快就抵禦不住點心的誘惑,雙手捧著我的手用力吃了起來。


    他真的是餓壞了呢,都快要咬到我的手指了,秋葵忙也擠過來,拉起我就要朝轎子裏麵走,我喃喃說道:“你說多多會不會也沒有飯吃,會不會被人欺負?”


    秋葵不忍心道:“主子,別多想了,小阿哥是天潢貴胄,跟這些小孩有雲泥之別。”


    天潢貴胄,我苦笑兩聲,古往今來,多少尊貴之軀淪為階下之囚的,又何止在少數?不過,多多是四爺的兒子,四爺是將來的君主,多多該不會有什麽淒苦命運的。


    我剛踏上車轎子,麵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隊侍衛,全都騎著上等棕馬,一看就知道是從宮裏來的。大約猜到我不會就這樣被人放過,見到這些來抓我的人,我竟然十分淡然,沒有絲毫驚慌。


    “屬下護送雅公主回城!”


    為首的是一個麵生的年輕軍官,看樣子絕對不超過三十歲。我問他:“你是哪位?”


    他答道:“屬下是八爺府上的!受八爺吩咐,來請公主進府!”


    八阿哥?我險些都快要忘記這個人了,原本還以為這些都是宮裏的侍衛,竟沒曾想到,這些都是八爺府上的隨從。


    我笑道:“八爺好大的排場,隻是我與八爺向來沒有過往,為何他要請我過府?”


    那人回道:“屬下不知,請公主當麵一問八爺。”


    話落,他便不多廢話,朝身後揮揮手,那一撥人立馬分成兩撥,將我的車子圍了個水泄不通。秋葵還算是淡定,那車夫已經一臉驚懼,握著韁繩的手幾乎也在發抖,我歎了歎,對那隨從說:“我跟你們回去,隻是請你們放了這老人家,他隻是我雇來的車夫,什麽都不知道。”


    那人點了點頭,車夫如臨大赦,朝我磕了好幾個頭便連滾帶跑的走了,秋葵扶著我上了車,放下轎簾子的那一刹那,我卻看到有一個隨從騎馬追過去,將那車夫一刀斃命。


    我驚駭著掙紮出來,哆嗦著指著那人道:“你,簡直不是人!”他不再搭理我,安排人趕著車子調頭急劇往回走。


    京郊別院,八貝勒爺的私宅,我和秋葵被關押在一間昏暗的空房間,劇烈的趕路,我們兩人都已經筋疲力盡,我隱隱感覺到下身還在流血,腹痛的感覺又加劇了,但此刻卻是顧不得了,八阿哥在曆史上是以陰柔險惡著稱,又是四阿哥的勁敵,如今我落在他的手上,還指不定他要怎麽利用我威脅四阿哥。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先是進來兩個太監模樣的人,後麵才是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我卻辨認不出是誰。


    那男人端詳了我一陣,這才揮手讓旁人退到一邊,走到我麵前輕輕蹲下,張口叫了我一聲:“請姑姑安。”


    原來這個人就是八爺,依稀還記得十八年前的那個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怯生生喊我姑姑的模樣,那個時候多可愛啊!


    我冷笑道:“我知道你心裏在盤算什麽,也知道你為什麽要抓我來這裏,但我隻想對你說一句話,終其一生,你都得不到你所想要的,而你所擁有的,也最終都會失去,因為這是命裏注定。”


    八阿哥看著我愣了一會,並沒有動怒,而是垂下眼眸笑了笑,說:“姑姑是個聰明的女人,跟聰明人交流總是會省事很多,姑姑就在這裏安心住下吧。”


    說著便叫人給我們鬆綁,端來飯菜和熱水,我沒有多想,大大方方的吃用這裏麵的東西,直到秋葵低呼一聲,然後便捂著臉輕輕哭了起來,原來我換下的褲子上已經染了好大一塊血跡,難怪我感覺現在就連呼吸都十分費勁。


    “沒事的,我經過那麽多次死亡威脅,最後都沒有死成,難道還過不了這一關?”


    秋葵連忙用力抹去了淚水,強顏歡笑的給我收拾其他的,我安然躺下之後,卻又見到她別過臉去偷偷的哭。


    我沒有心思來可憐自己,我在想康澤木,想四阿哥,想我可憐的多多。


    大阿哥陰鬱著臉回到府中,管家早在門口等著,一見車轎子便迎了過去,大阿哥眼皮都沒有抬,徑直走回書房。


    剛剛乾清宮裏皇阿瑪的一番話還響徹在耳邊,看來康澤木是必須得交出去了。可是,皇阿瑪看到康澤木之後呢?五年前倦勤齋一場大火,真要追究起來,會有多少人要喪命?最終隻會牽連到小雅。


    小雅啊小雅,你為何要給我出這樣一道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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