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這是理所當然的舉動,完全不值得引以為傲,但我仍鼓起勇氣回覆了石川琴海。


    我當然會害怕知道真相,也對襲擊者感到畏懼。即使如此,我仍有無法放棄的理由。雖然態度消極,但我決定重新展開調查。


    昌也生平第一個結交的女朋友。


    她在那間教室究竟看到了什麽?為什麽會從樓梯上摔下?


    我跟琴海簡短地約了見麵時間。


    雖然是透過社群網站跟她聯係,但對方似乎也想跟我見麵,於是我們立刻約了時間,決定到她的病房拜訪。


    她的病房是間日照良好的單人房。她坐在床上,整間房間呈現一片死白,像是被潑了白漆一般,令人有股窒息感,但更襯托出她的美貌。真不可思議,明明那頭中長黑發與緊繃的表情仍與以前一樣。


    然而,可能因為昏睡多日,沒有好好補充營養,減少了多餘的贅肉,散發出一股神聖的氣息。以前見麵時曾有的該年紀的活潑氣質也消失了,顯得格外成熟。


    她坐在床上,旁邊擺著大朵的水仙花。


    我走進病房後,她看向我,靜靜微笑著。


    「香苗姐,午安。」


    她的語氣像是帶著憐憫又像是帶著慈愛。完全不像十四歲的人。


    她想必已經知道昌也自殺的事情。


    「老實說……」她指著椅子說道。是希望我在那張椅子坐下的意思吧。「我很早之前就恢複意識了,隻是一直不準會客。妳不覺得很過分嗎?」


    「……因為妳受到強烈撞擊,這是當然的呀。大腦在醫學上還有許多尚未厘清的部分。」


    聽見我的回答,她笑道:「原來如此,這就是盲點!」笑完後,她一臉嚴肅地注視著自己的手。


    「所以……總之我獲得了充分的時間,可以坐在這裏,去思考至今發生的事情。」


    她手上似乎捧著某個東西,定睛一看發現是手機。


    琴海愛憐地不斷撫摸著自己的手機說道。


    「關於班上、昌也、菅原、人格能力測驗,以及我自己。我一開始像笨蛋一樣,隻會思考朋友的事。擔心在睡覺期間遭到排擠怎麽辦?話題或成績跟不上,遭到欺負怎麽辦?難怪會被菅原嘲笑,他說『妳眼中看見的終究隻有其他人』。」


    「妳跟他很熟嗎?」


    「不,可是在事件發生之前,我們有講過幾次話,聊得挺深入的。所以,我決定聽菅原的話,放下其他人,花時間去慢慢思考。我思考了很久,發現菅原是用自己的方式來為我著想。」


    「妳還思考了什麽?」


    「像是為什麽昌也要把我推下樓梯。」


    她將手機放在胸前捧著。


    「我告訴妳真相吧,誰是殺死昌也的真凶。以及二宮、渡部、木室與我犯下的罪。」


    琴海無疑是屬於班上的中心團體,人格能力測驗第三名,足以窺見其人氣。(順道一提,三十五個人中,昌也是第一名,菅原拓是第三十四名。)她的個性開朗,不會給人感到不舒服,跟她在一起時仿佛不會冷場。


    然而,她表示一年前她曾經受到部分女生的騷擾。不小心讓朋友看了人格能力測驗的成績卡,因為排名高而遭到嫉妒。可是,在其他人的惡意顯現之前,有個風雲人物憑著一句話,輕而易舉解決了這件事。


    那個風雲人物正是昌也。兩人因此變得感情要好起來,兩個月後開始正式交往。


    我曾經追問對方的事情,昌也當下露出厭惡的表情,但仍向我介紹自己的女朋友。「她很擅長緩和氣氛,我想跟姐姐一定能夠處得來。看起來傻呼呼,但其實很懂得為人著想。」


    然而,她的待人方式是源自於過去的恐懼,本人也有所自覺。


    「所以,昌也隱瞞我事情時,我真的傷得很深。我害怕被昌也拋棄,必須獨自麵對赤裸裸的惡意。」


    她緩慢地說道:


    「我不曉得應該怎麽辦,還拿昌也送我的海豚布偶泄憤……我真的像個笨蛋。明明是初次約會時昌也送給我作為紀念的寶貴布偶……但對我的打擊真的很深。昌也,不,是昌也等人,包括二宮、渡部跟木室,大家都隱瞞著我,刻意疏遠我。」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應該是菅原引起暴力事件的兩個星期前。」


    「妳現在知道他們是隱瞞妳什麽了嗎?」


    麵對我的問題,「是的」她點了點頭說道。


    「我認為二宮、渡部跟木室三個人在霸淩昌也。正確來說,是昌也跟菅原。」


    她一改緩慢的語速,突然加快了速度這麽說:


    「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在背地裏對他們進行霸淩。至少比菅原一個人霸淩四個人更有說服力。昌也的體育服曾經被人割爛,一定是他們做的好事。因為被我察覺出蹊蹺,於是他們策劃了某件事。」


    「……設計菅原拓去攻擊昌也,讓菅原當代罪羔羊。」


    「是的,妳說得沒錯。」


    她肯定我的話,接著繼續加快語速說道:


    「網路上的爆料文章也是他們偽裝的。那場暴力事件過後,菅原與昌也便失去了交集。昌也開始變得愈來愈異常。難道不是因為那三個人的霸淩行為變得更加過火嗎?難道不是因為同樣遭到霸淩的菅原在班上受到孤立的關係嗎?」


    「好朋友……」我輕聲喃道。


    「菅原毆打昌也的暴力事件之後,我看見昌也跑去找戶口老師。因為老師沒有幹勁,是消極主義者,一定會無視昌也。可是,昌也曾經對外求救。他瞞著父母,曾經一度跑到菅原家,雖然目的不明,但足以證明他跟菅原曾經是朋友。」


    「呐,既然如此,那妳犯了什麽罪?」


    我問道,隻見她閉起雙眼,痛苦地說出真話:


    「在菅原引起暴力事件後,我曾經跟班上的人一起欺負他……大家把他的鉛筆盒丟掉,刻意在他麵前說他的壞話,在營養午餐中放進橡皮擦屑,把他要交的作業藏起來。」


    琴海眼眶泛起淚水,她抱著床的白色床單,開始顫抖著。


    她繼續傾訴著自己的罪狀。


    「當時,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不知道要相信什麽。為了昌也,不,菅原聽到一定會生氣。我滿腦子都是如何提升人格能力測驗的排名,如何不讓排名下滑,所以才對菅原做出了懲罰,對原本是昌也朋友的他──」


    「……」


    「所以昌也才會把我推下樓梯,或許是因為我欺負了原本可能成為昌也心靈支柱的人。」


    她最後哭著大喊:


    「所以,昌也形同是被我害死的。我沒有察覺出事情的真相,將昌也逼到走投無路。二宮、渡部與木室欺負了昌也,而我欺負了昌也的朋友──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我在腦海中反芻著她悲痛的告白。


    突然浮現一個感想。沒錯,一個感想。無論是矛盾也好,驚愕也罷,從心底冒出了不足為奇又不重要的一句話。


    我注視著她。


    接著說:「琴海勇於承認自己犯下的錯。」


    她擦拭著淚水,感到一頭霧水。


    「咦?什麽意思?」


    「啊,不,總覺得妳跟其他人不一樣。像是導入奇怪教育係統的校長,在身旁看著昌也的媽媽,以及原本應該要察覺到霸淩的同學,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有責任。呃,他們實際上有沒有責任,我當然也不清楚啦。」


    全推給菅原拓一個人,用「不知道」這句話撇清關係,她卻完全沒有這麽做。


    而是意誌堅定地張開雙眼,緊握著手機說出真相。


    她不是為了在我麵前裝成乖孩子,而是異常冷靜地分析出整件事。


    聽到我的話,琴海輕聲一笑。


    「因為有人叫我『不要逃避』。」那是她第一次露出那麽溫柔的笑容。「不要總是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事物。所以,我決定不再逃避。不再逃避現實,不再逃避我害死昌也的這件事。」


    「是誰對妳說的?」


    「我的師父。」


    「什麽意思?」


    琴海像是感到好笑,揚起了嘴角。


    「也就是菅原。」


    她接著臉頰微微泛紅地說道。


    「菅原一定是想告訴我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再次握住手機,然後將它拋向天花板,隻見手機在空中翻轉,最後掉落在床上。


    我的腦海中浮現想像中的菅原,校長口中的不受歡迎人物,母親口中的惡魔之子,同學口中的不起眼學生,以及她口中宛如賢者般的存在,哪一個?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不要逃避」,菅原曾經這麽說道。


    啊,的確是這樣。我也不能一味逃避,連比我小七歲的少女都憑著自己的推理,找出「凶手是自己」這個殘酷的答案。


    所以,我也──


    「呐,琴海,首先讓我將真相整理一下。妳剛剛提及的內容,如老師沒有幹勁、昌也曾經找老師商量、暴力事件後,昌也曾經去過菅原拓的家、事件過後你們曾經欺負菅原。是昌也將琴海推下樓梯,這也是事實嗎?」


    我將首次得知的真相條列化,得到琴海的肯定後,用筆在筆記本寫了下來,然後比對至今打聽到的內容。


    「請……請問。」琴海一臉擔心地問道:「我的推理哪裏有錯嗎?」


    「還不曉得。隻是,我也決定不再逃避了,決定奮戰下去。讓我調查一下,琴海的推理中存在著很大的疑點,也就是『昌也遭到欺負』這件事。呐,是要怎麽控製那個天才?不是誇大其詞,昌也無論是打架或是念書都十分在行。要不被其他人察覺似乎有難度。」


    「那是個盲點……我想想。」


    「換個角度想,或許是受到什麽威脅。昌也的電腦留有『防止 竊聽』的搜尋記錄,昌也肯定在害怕些什麽。妳有線索嗎?」


    「呃,雖然我記得他有事情隱瞞我,但不清楚是什麽……」


    琴海說完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沒有關鍵性的證據,沒辦法當名偵探。」


    「不,我一開始就對證據不抱期待……因為這跟殺人與竊盜不一樣,現場不會遺留痕跡或是行凶用的凶器。」


    「原來如此,這樣說的確有道理。這是個盲點。」


    「那是妳的口頭禪嗎?」


    我笑道,琴海說出的字眼讓我感到在意。


    「盲點」?被所有人排除在外的可能性?


    不,不隻一個嗎?沒有人思考過的盲點?


    我在琴海麵前重新一頁頁翻開筆記本,重新審視所有的情報。


    即使沒有關鍵性的證據也無妨,可以透過想像與邏輯,推斷出狀況。


    成績、風雲人物、菅原拓的家庭環境、防止竊聽、沒有幹勁的班導、沒有跡象的霸淩、身為怪物家帳的pta副會長、友情──


    我漸漸明白菅原與昌也所處的環境。


    各種縝密的計謀頓時化為真相,浮出了水麵。


    「──!」我發出不成聲的驚呼。


    那就是讓人不禁寒毛直豎的惡魔真相。


    我不覺得是偶然。這是完美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操控。


    「香苗姐,電話響了。」


    正當我推論出一個假設時──


    從我包包裏傳來熟悉的來電鈴聲。我完全沒有發現。


    「妳可以直接接聽,這裏允許講電話。」


    我感謝琴海告訴我這件事,接著拿起了手機。是紗世打來的。


    『妳家旁邊有座公園吧?快趕去那裏。』


    她用嚴肅的口氣說道。


    『菅原拓在那裏。』


    我僅回答「我馬上過去」後,便掛斷了電話。


    一旁的琴海露出好奇的表情,於是我簡短向她說:「我要去見菅原。」


    她光憑這句話便察覺出其重大性,向我點了點頭後,指著床邊的水仙花。那株白色花朵在窗邊燦爛地盛開著,病房內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是菅原拿來的。他轉交給護士小姐送給我。」


    然後她握住我的手。


    「拜托妳,請解開所有的謎團。我也想要知道為什麽昌也會死。為什麽菅原會毆打昌也。厘清一切後,請妳指引他們,讓昌也得以含冤昭雪,讓菅原能夠得到幸福。」


    這些事不需要她提醒。


    我回握住她的手,然後走出了病房。


    ●


    琴海的推理有錯。


    所以,差不多應該見分曉了。


    我必須去見害死昌也的凶手,跟他親自談一談。


    既然革命尚未結束,我就來讓它劃下句點。


    ●


    說巧不巧,菅原拓坐在過去我跟昌也經常坐的那張長椅上。


    這是一座有著一大片草地的寬敞公園,假日甚至會有小孩子在這裏打棒球。地勢較高的地方矗立著大型遊樂設施,後方可以看見一排排枯萎的櫻花樹。池塘裏被人丟了垃圾,寶特瓶像小舟般浮在水麵。


    眼前的景象全被染上一層橘色。


    非常美麗的晚霞。


    橘黃色的陽光溫柔地包圍著我,籠罩了這個世界。雖然是熟悉不已的公園,但卻有股格格不入的感覺。


    因為菅原拓出現在眼前的景象之中。


    我要如何形容我對菅原拓的第一印象?


    跟透過各種人口中所想像出的模樣全都不同。


    當然,如同其他人的形容,他長相不起眼,身高也不高。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比我想像中還要陰沉。外表是平凡的國中生,這個簡單的形容方式最符合他。


    即使如此,不同於外表,微微給人一種壓迫感。或許是因為他抱著覺悟來到這裏,也有可能單純隻是我感到緊張的關係。


    至少我在看見他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這就是我看見菅原拓的所有感想。


    菅原拓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我說道。


    「妳是昌也的姐姐嗎?你們長得很像。」


    在我開口前,他這麽說道。


    「是呀。」我隻有這麽回答。


    隻見他從我身上移開視線,維持著上半身向前傾的姿勢開始說道。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或許已經開始變聲。


    「我沒有什麽好說的。是我霸淩他,逼他自殺的。妳似乎在調查事情的真相,但這就是真相。雖然對昌也的姐姐感到抱歉,但我已經另外安排贖罪的方式,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可是紗世跟我說『你要說出一切』。」


    「紗世?喔,那個高個子的人嗎?對不起,我改變心意了。因為沒有什麽好說的。」


    「告訴我,我已經決定不去逃避真相。」


    「我哪管得著妳。」


    他的態度十分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說話方式。難怪母親對他會這麽反感。


    「……」


    然而,那都是在演戲。完全不像同學口中的他,而且冷靜觀察的話,會發現很生硬。隻是平凡的國中生在虛張聲勢罷了。


    所以,為了從他口中得知真相,我將我所找到的答案告訴他。


    「是你遭到霸淩吧?被岸穀昌也、二宮俊介、渡部浩二、木室隆義這四個人霸淩。」


    將所有的線索串連在一起,得到的答案隻有一個。


    「而且不是單純的霸淩。手法實在太過完美。先不提四對一,沒有任何一個同學察覺,電子信箱也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並小心翼翼不被竊聽,在這種情況下操控你的行動。即使你想要私底下告發霸淩,你的父母對小孩不感興趣,班導也沒有幹勁。假設告發成功,對方父母是身為怪獸家長的pta副會長,然後是班上最受歡迎的人物,沒有人會站在你那一邊。你陷入孤立無援之中,所有矛頭都指向你,經過了完美的層層策劃……不,是完美到偏激的程度。」


    我這麽說道。


    不斷從事件背後顯露出一股為所欲為的詭異力量,其真實身分是──


    「惡魔是──岸穀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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