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助顯示也跳出「真品(genuine)」的提示訊息。


    那跟我從卷那裏搶回來的碎片同樣屬於護國乃龒的一部分,具有相當的質量。


    「原本應該由你和那邊的早乙女負責回收的份──由我代打上陣,出差去上海幫你們拿回來了。啊,不用擔心,我沒有把你的工作整碗端走啦。殲那方麵,因為所在地有點難搞,所以碎片還在那女人手上。」


    護國乃龒是以國家層級守護土地免於天災的守護神──


    中國的異能者趁著日本陷入政局動蕩的時代,出麵奪走了其中一部分的碎片。


    我在二○一○年時,曾為了回收碎片與卷還有殲交手過。因為當作讓龒複活的報酬,就是讓我們回到二○一三年。


    然而……我們輸了那場戰鬥,進而穿越到二○○九年的德國,成了時空難民。


    雖然最後生還了下來──


    卻也等於中途放棄了回收龒碎片的任務。


    那個任務似乎由這位名叫獅堂的男人接手下去了。


    「……真是麻煩你了,但我也不是完全都在偷懶。」


    話說完,我從黑套口袋裏拿出卷的戒指。


    一看到戒指,獅堂睜大了雙眼皮的眼睛。


    「是陸自手上那一塊嗎?啊……我這一年來四處奔波,卻連影子都找不著,原來是被原田拿走啦。」


    看來他也一直在尋找這塊碎片,表情顯得很尷尬。


    「啊──原來如此。因為不連續體暫時消失了,怪不得怎麽找都找不到。真是對卷感到抱歉。」


    「你把卷怎麽了?」


    「那個人妖一口咬定碎片『沒了』啊,我以為他在撒謊,所以……稍微海扁了他一頓。」


    海扁就是海扁,哪有分什麽稍微不稍微的……


    這位暴力刑警(?)的行事風格真是老派。這就是所謂的你不招供,我就揍到你肯招為止。這家夥簡直就像穿著衣服逛大街的恐龍。


    不過,既然他有能力把那個肌肉發達的自衛官揍成豬頭……


    獅堂應該如外表所見,對自己的力氣相當有自信吧。


    「先把卷的事情放到一邊吧。啊,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喔。對了,這塊石頭交給你,寶石這種東西實在不適合我啊。」


    我本以為接下來會發展成賭上碎片的戰鬥,不料……


    獅堂很幹脆地將龒的碎片丟給了我。


    「……」


    竟然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初次見麵的人。


    因為他是異能門外漢,所以搞不清楚價值嗎?不,不是那樣。


    總覺得……他在態度上對我抱持一定程度的信任。為什麽?


    隻是我也沒時間覺得奇怪。


    「你可別馬上交給麻相先生喔。先連同那枚戒指,送給早乙女當禮物吧。她肯定會很高興,搞不好還會讓你摸咪咪喔。」


    因為獅堂冷不防說出性騷擾發言。


    「為……為什麽會變成我想摸刹那的胸部啊?」


    「……哎呀,你不想摸嗎?你不喜歡早乙女?」


    「……不……那個……」


    早乙女的胸部經過兩年發育,一口氣變成波霸,而我剛才也一直在偷瞄,所以我答不出話來……


    「因為早乙女平常都表現出迷戀的態度,把你誇得天花亂墜,我還以為……原田和早乙女肯定是那種需要別人再推一把的關係……」


    獅堂納悶地摸著下巴的胡渣,難道他是那種喜歡雞婆的人嗎?


    「要……要你多管閑事!」


    我搶在獅堂說出「要摸就給你,不摸就還我」這種話之前,把龒的碎片確實收進黑套裏。


    「算了,總之那塊已經跟宮內廳持有的碎片融合了。再加上卷的碎片,總數就是六十四分之六十三。最後一塊──就在殲手上。身上持有小塊碎片,避免容易被人探測出來,這應該是她的策略。但那不歸我管,是屬於你們民間人士的工作。」


    獅堂把碎片的事說得像隻是一件工作──


    再次低頭朝我瞪了過來。


    「這就是我想揍你的理由。小子,交接工作要確實啦。」


    他的說明很拙劣,或者該說是草率……總而言之,就是被人硬塞了我們甩手不幹的龒碎片收集工作,惹得他一肚子火。不過,我總覺得他隱藏了真心話──


    假設我站在相反的立場上,應該也會生氣,他會想揍人也不是沒道理。


    「……關於龒那件事,我似乎該跟你道謝沒錯。話雖如此,你好像是愛莉絲貝兒和貘的敵人,現在又來找我麻煩,看來我隻能接受這場挑戰了。」


    另外,在發動半潛能解放的妖刕副作用下……


    對於遭人挑釁,我不禁由衷感到喜悅,變得想大戰一場。


    明白我有意決鬥,獅堂揚起微笑……


    「好孩子。那麽……妖刕靜刃小弟,你想怎麽個比法?看你是要單挑,還是拜托小姐們幫忙也行,我照單全收喔。」


    話說完,獅堂伸出骨節分明的小指,朝愛莉絲貝兒等人的方向比劃。


    這個動作──實在惹惱了我。因為我是個男人。


    「我才想告訴你,要找那位女警助陣也行喔。她好像認識你,難道是秘書?還是戀人不成。」


    我指向那個名叫幹的年輕女警並回嗆他。


    假如那個女人對獅堂很重要,就能采取挾持人質的戰術──


    因為輔助顯示這樣講,我也試著裝腔作勢地問道。


    「才不是,她隻是類似監視者的麻煩人物。」


    獅堂往幹的方向望去,露出一臉厭煩的表情。


    這個男人不像擅長說謊的人,也就是說,幹並不是什麽戀人之類的嗎?


    因為對話聲音並不大,幹好像沒有聽見……


    「夠了!獅堂先生!你又沒有拘票,這樣會構成暴力傷害罪的……!」


    她看出獅堂打算對我出手,於是雙手扠腰,挺著胸膛大聲規勸。


    「我們已經擲過五角銀幣,決定要痛毆原田了吧?幹,你真不像個男人。」


    「我是女人!」


    她氣鼓著臉,跟這位獅堂展開那種昭和風格的對話,從兩人互動的模樣看來……那個名叫幹的女人,應該也是位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的非凡女警。還是說單純隻是個天然呆?


    ……算了,總而言之,她好像也能掌握住現場的狀況。在這個人麵前秀出妖刕的異能招式應該沒問題。


    她不是獅堂那種武鬥派,感覺像是負責背後支援的文職人員。


    「哎呀,在這個年頭,年輕人就是要血氣方剛嘛。幹小姐,你就退下吧。」


    麻相玄朗坐在美洲獅的副駕駛座上,稍微傾斜帽子,臉上露出苦笑。


    意思就是說,這是前總理正式承認的戰鬥。那麽,雙方感覺就能盡情放開手腳了。


    「失禮了,我向你道歉。不過……你說得沒錯。不好意思,這邊單憑一具肉身實在沒得比,何況你的年紀好像比我大上不少。」


    「那就讓你挑人吧。你要找誰助陣?」


    獅堂朝愛莉絲貝兒等人望去,臉上當真露出一對多也無所謂的表情。


    我發覺賽雅拉老師和祈對他的動作做出一點反應──於是伸手製止周圍的人。


    你錯了。我剛才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


    「這是從貘那裏現學現賣來的──妖刕的刕是三把刀。既然你稱呼我為妖刕靜刃,那現在的我配上這對妖刕,才算是完整的我。」


    「不要跟我講異能語。」


    看到獅堂表情困窘……我心裏有點爽。因為平常都是我在傷腦筋。


    獅堂交握雙手,開始掰響手指,像是在進行揍人前的暖身運動……


    「意思就是說,要麻煩你讓我使用這把刀。」


    我將握在左右手上的兩把妖刕──的鞘口同時解開。


    從半潛能解放……進入潛能解放狀態……


    啪嘰……啪嘰啪嘰──我的體內發出肌肉纖維不斷壓縮的聲音。


    「就讓我和妖刕們一起戰鬥吧。看在普通人眼裏,這樣也算單挑吧。」


    我端出異能者的說法──之所以不借助女人們的力量,並不單純隻是因為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戰鬥。


    因為獅堂──不知是何來頭。不如說如果是異能者,我還比較能理解。


    不曉得他是不是專克妖怪和魔女,貘和愛莉絲貝兒過去似乎差點死在他手上……要是那種事重演,情況就麻煩了,所以這裏應該由我出馬。畢竟在我們這群人當中,我還算比較接近人類的。


    獅堂低頭俯視我,而我抬頭瞪視獅堂。


    現場營造出一種多說無益,由男人單挑決勝負的氛圍。


    多虧如此,貘等人也如我所願退開了一步,站在一旁望著我們兩人。


    在剛才談話的期間,潛能解放的力量已經走遍了全身。


    ──我要上了。


    就在我發動朱紅眼的時候。


    『──警報 建議逃亡 預測勝率11%──』


    ……?要我逃跑?妖刕,不是這樣的吧!氣氛都炒熱成這樣了。


    雖然來路不明,但這家夥隻是個普通人。更何況──當著這麽多女性觀眾的麵前,一個男人怎能夾著尾巴逃跑啊。


    我──無視警告訊息,轉瞬間拔刀。


    將左右手從刀鞘移至刀柄上,就這樣讓刀鞘留在空中。


    兩把出鞘白刃宛如兩把發亮的扇子一般,在半空中劃出光弧。


    右刀背劈砍獅堂的脖子,左刀背敲擊他的身軀,雙刀各采不同刀路。


    麵對以超越常人四十倍之力揮砍的左右兩把妖刕──獅堂──


    ──喀!──喀!


    接住了。


    用手。


    不是握住,而是憑藉大拇指和其他四根手指夾住了刀身。


    他同時運用兩隻手,使出單手版的空手奪白刃。


    那種舉動……


    就像用空手抓停兩架從不同方向衝來的小飛機的螺旋槳。


    反射神經、肌力、敏捷度,還有最重要的膽量,全都不是人類的等級。


    然而,即使到了這種地步,妖刕的分類輔助顯示依然是「人類」,無法顯現出獅堂的真麵目。


    「竟然用刀背,我還真是被人看扁了。」


    獅堂那雙眼角下垂的眼睛盯著刀身,嘴裏發著牢騷,對此,妖刕──似乎怒火中燒!


    刀鋒「滋」地燒得熾熱通紅。


    「──燙!燙死我了!」


    獅堂反應誇張地放開刀──隨即逼身上前。


    一般來說,正常人燙到都會反射性地後退,可是他反而向前邁進。


    那種選擇是對的。


    刀劍的攻擊範圍是以持有者為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泳圈形狀。


    不會被砍中的安全地帶,是揮砍距離的外側以及……內側。道理如同拳擊手的擒抱,倘若被人貼近身體,就砍不到對方了。


    反倒是我往後退,設法退到妖刕能夠劈砍獅堂的位置,不過就在這時──


    ──唰唰──!


    獅堂瞄準我的身體,祭出了一記上勾拳。


    龐大的身軀斜傾,可能是揍人時的習慣動作,他將下巴挺出──以同樣是完全超越人類等級的威力,把我揍得身體像是浮了起來。


    鐵拳的威力非同小可,簡直就像被人用土木工程的打樁機往上頂一般。


    衝擊擴散至五髒六腑,我差點被一拳搞定。


    身體明明有黑套防護著才對啊……!


    (……唔……!)


    我差點吐出胃酸,耳邊聽見愛莉絲貝兒和祈等人接近慘叫的聲音。


    我勉強保持意識,不讓妖刕脫手,這時──獅堂在貼身狀態下,用左手抓住了黑套的右衣袖。隨後在彎腰的同時,迅速從後腰拔出大型手槍,以握槍的右手穿過我的胯下把我抬起來。


    「!」


    等我回過神來,身體再次懸空──這次是被抬舉起來。這是柔道的殺招──過肩摔。


    「──喝!」


    獅堂作勢把我的頭撞地。土黃色雙排扣風衣和黑套一同發出像甩旗般的聲音──


    「……唔!」


    我將握著妖刕的手頂向地麵,采取避免頭部著地的守勢。


    然而,獅堂似乎看穿我想藉此保護身體──


    ──砰──!砰──!


    朝我的雙手手背開槍了。


    輔助顯示總算出現了,他使用的彈藥是點四五acp彈。那是大口徑子彈,倘若打在血肉之軀上,下場免不了會當場斃命。


    多虧有黑套的露指手套防護,我的手骨才沒被粉碎,卻也瞬間失去力氣,雙手放開了妖刕。


    因為這樣,潛能解放的計量條開始下降。


    原本是用80%左右的力量戰鬥,50%……40%……力量下降一半。這是因為──手放開了刀,導致我的戰意逐漸消退。


    獅堂大概已經猜出我接下來的行動,如果試圖撿刀,我很可能成為他手下的犧牲品。


    因此──


    (就算這樣,我還是擁有常人二十倍的力量!而且還有黑套!)


    我從快要倒下的姿勢反過來伸出手,抓住把我摔出去的獅堂的右手臂。


    接著拉過他的身體陪我一塊倒下。


    「──哦?」


    獅堂發出狂叫聲,似乎對於我棄刀改采肉搏戰感到有些意外。


    我依照妖刕的輔助顯示,雙腳「喀嚓!」地夾住獅堂的脖子和右腋。


    以柔術克柔術,這招是──三角絞。雙腳夾緊脖子,並箝製住對方的一隻手臂,使其無法脫身的必殺絞技。


    我以常人二十倍的肌力牢牢鎖住獅堂。


    妖刕,怎麽樣啊?我確實把握住一成多的勝算了。


    「獅堂,勝負揭曉了。隻要你投降,我就放開你。」


    「……唔……」


    雖然獅堂稍微掙紮了一下,但意外地很快就放棄了。


    「投降吧,獅堂。我如果繼續勒下去,你就會昏迷過去。」


    「試看看啊。」


    獅堂被我夾在雙腿之間,笑得臉部抽搐。


    笑得真討厭。意思是說就算脖子被勒住,他依然遊刃有餘嗎?


    輔助顯示跳出技名……


    「這可不是普通的三角絞啊。這招叫『回頸』,是扭斷你頸骨的招式,現在隻是起手式。我此刻的腳力達到異能者的境界,就憑你的脖子──」


    「我叫你試看看啊。」


    夠了,獅堂。不要挑釁現在的我。


    與妖刕並肩作戰時,我會變得不再是平時的我。


    我已經化身成妖刕的一部分,性情凶狠且不知手下留情啊!


    我深鎖眉頭,嘎吱……嘎吱嘎吱……雙腳不停使勁,想就這樣將這個狂妄男人的頸骨壓碎。


    「獅堂先生……!」


    眼見獅堂三兩下就快被我殺掉了,女警幹也表現出焦急的模樣。


    貘等人也倒抽了一口氣,靜靜觀望著戰局變化。


    「……」


    我……嘎吱……嘎吱嘎吱……不斷勒緊獅堂的脖子。


    不停使勁,以二十人之力──勒緊。


    可是卻勒不斷。


    獅堂……單憑肩膀與脖子的肌肉就抵抗住我這常人二十倍的腳力。


    「我以前有在練柔道喔。原田,你的資質不錯。」


    獅堂這番話並非逞強。


    已經從三角絞轉換成回頸的妖刕殺人技起不了作用。


    ──當我注意到這點時。


    「喝!」


    獅堂單憑背肌之力──


    在脖子被勒住的狀態下,將我舉到了正上方。


    (……唔!)


    接著輕鬆得像是跳收音機體操一般「嗖!」地帶動著我甩動上半身。


    那股力量同樣是非人等級。


    「──!」


    在獅堂甩動的離心力作用下,我不小心解開了回頸。


    獅堂的頭部擺脫我的雙腿束縛,用左手抓住我套著黑套靴子的右腳踝。


    接著,他像是甩毛巾般──甩動我的全身。


    嗖!嗖嗖!一圈,兩圈,黑套掀起翻飛。


    這是職業摔角裏的巨人旋轉的單手版──


    「……唔!」


    豈有此理。


    剛才也是,區區人類竟然有辦法對我這個妖刕──使出這種大招。


    盡管招式看來華而不實,但輔助顯示也指出這是如假包換的殺人技法。


    我的回頸是阻止血液流向大腦,這招則反其道而行,是利用甩動產生的離心力讓大腦不斷充血──


    再這樣下去,應該能像甩破灌水氣球一樣摧毀大腦。


    盡管我嚐試用左腳踢踹獅堂的手,但伴隨「砰!」的槍聲響起,踢腿的路徑被偏移了。因為hardballer的子彈截擊了我的踢腿。


    「喂!如何,很好玩吧?」


    ──嗖!──嗖──!


    (眼睛……)


    隨著甩動之勢增強,我的視野染成紅黑色,開始眼冒金星。輔助顯示也變得模糊不清。


    這……這是因為我的眼球快要蹦出來了。


    我閉緊眼皮以防眼球脫出,用手護著疼痛欲裂的頭。要是直接被丟出去撞石頭,頭蓋骨就會像蛋殼一樣撞個粉碎……!


    獅堂似乎發覺到我擺出徹底防禦的姿態──


    「──哼。」


    鼻子一哼,以側投將我拋飛出去。


    人把人拋飛出去,一般來說,光是這樣就算大招了。


    而且要拋出去的話,不管怎麽拋,人都會劃出一個弧形的拋物線。


    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獅堂的拋投技──是讓我貼地平飛出去。


    真是不得了的怪力。就算是我也辦不到這種事。獅堂的肉體規格……要比常人高出兩個層次,不對,是三個層次……!


    真要說起來,就是名符其實的百人力。不,應該超越了那種等級。


    我透過潛能解放所能發揮的力量是五十人力,而且實際上沒有完全發揮出來。


    事實就是如此,我們之間的力量差距等於大人和小孩。


    這種情況在遊戲裏也時有所見,使用各種法術來戰鬥的魔法師角色……


    乍看之下,會讓人覺得比隻能使用物理攻擊的格鬥型角色更強。


    然而,那種格鬥角色的能力值,會因某些誤算或外掛而出現天壤之別。


    我敗給了物理攻擊。被普通的拳頭,普通的踢腿,以及普通的──拋投技打敗了!


    妖刕最終顯示出這種推論。


    我心裏一陣愕然,就這樣破風飛出去──


    「──哼!」


    同一時間,賽雅拉老師發出使勁的哼聲,我的身體像是被布包覆一般,得到明顯出自異能的無形緩衝而減速。


    最後,我被老師從背後緊抱住……得救了。


    賽雅拉老師的身後是鬆樹和岩石,還有貘開來的2000gt。倘若她沒接住我的話──我大概會沿途撞毀那些東西,飛出一百……不,兩百公尺遠吧。有沒有穿黑套都沒用,我會撞個粉身碎骨──化成一團肉泥。


    我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靜刃……」


    賽雅拉老師施展防壁術式,接下了如同射出的炮彈般飛來的我,對此我心裏隻有感謝二字。話雖如此……


    她身上化妝品的撩人香氣,還有那雙溫柔的手,以及那團緊貼著我的背……大如西瓜的柔軟胸脯……此刻在老師的溫柔籠罩下……


    我領悟到自己已經在這場男人的對決中敗下陣來。


    「獅堂,你違反協議了!」


    賽雅拉老師尖聲叫道,不過……


    隻要獅堂那邊有前總理撐腰,政治上就是對方處於強勢地位。


    我咬緊牙關,脫離老師的懷抱。


    隨後一個箭步向前,作勢再次走向獅堂。


    隻是雙腳卻如凍結般冰冷,完全使不上力。這是受到甩動的離心力影響,導致血液一下子竄升到上半身所產生的後遺症。


    我連平衡感也找不回來。多虧黑套收緊全身血管設法止住血流,我才沒有死掉,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大概已經腦血管全部破裂而亡了。


    充血的視野傾斜──我被迫單膝下跪。


    一陣嘔吐感上湧,我擦拭嘴臉,發現手上沾著血。我的眼耳鼻都在流血。


    「靜刃!」


    「靜刃……!」


    愛莉絲貝兒和貘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在扭曲的視野中──啪啪!我看到獅堂周圍揚起塵煙,像是遭到機槍掃射一般。


    無形的打擊同樣傾瀉在獅堂身上,從那家夥的風衣出現繃裂的模樣看來,我知道──那是貘稱為「脈衝刺針」的祈的念力攻擊。


    我往樹上一瞧,祈正把額頭對準獅堂,黑長發和深藍色水手服的百褶裙迎風飄揚。


    「哥哥!快逃……!」


    祈如此叫喊,臉上流露出驚急。


    我明白祈為何感到焦急。因為她的超能力打擊對獅堂無效。


    獅堂的肩膀和背上發出遭到念彈擊中的聲音──滿臉不在乎地抬頭望著祈的方向。


    「……唔……」


    可能是恐懼導致注意力中斷……祈的攻勢停了下來。


    「防衛省的小姑娘,你的表情在問『為什麽?』喔。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很強啊。再繼續阻礙我的話,我就要以妨礙公務的名義逮捕你。你也不想被判保護管束吧?」


    獅堂邁著沉重的步伐……


    撿起amt hardballer收到後腰上,再次朝我走來。


    前進同時,他一邊狠狠瞪向愛莉絲貝兒和貘──


    「不要輕舉妄動,你們這些超能力者。」


    仿佛獅子低吼一般,用沙啞的聲音發出警告。


    「人體有著肌纖維這種組織,而我是先天性肌漿多重症。正常來說,肌原纖維的肌絲疊加一層會產生兩倍彈力,而我疊加了八層。也就是說,即使肌肉一樣大,根據醫生的說法──我的輸出力和密度似乎達到二百五十六倍。因為皮膚不見得如此,所以我穿著防彈衣,但破刀爛槍是傷不了我的。」


    咚……咚……獅堂仿佛鐵人般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他的體重確實不尋常。根據妖刕的說法,他好像有一百八十幾公斤重。每束肌肉的密度生來就是八乘方,身懷常人二百五十六倍力量的男子──


    「你知道金剛力士像嗎?就是東大寺裏的哼哈二將。根據學者們的說法,那好像是參考跟我體質相同的祖先的形象打造而成的。」


    獅堂虎嚴。


    因為上帝的玩笑而降世,身懷二百五十六人力的人類。他是輪回轉生到現代的金剛力士──


    隻是沒被歸類在異能之列,比異能者更強的人類……!


    仿佛在嘲笑異能者的戰鬥一般,單憑物理攻擊破壞一切的男人。


    輔助顯示──警報……唔……不妙。要是遭到追擊的話──會死……!


    可是身體站不起來。挨了剛才那記「拋投」……


    我暫時陷入無法戰鬥的狀態。


    就這樣,咚……橫飾皮鞋微陷進沙地……


    獅堂走到了我麵前,低頭俯視著我。


    我抬頭望著他,眼角沾著血淚般的痕跡,連站也站不起來。


    決鬥……是我輸了。單純是力不如人。場麵清楚呈現出這項事實。


    他想殺我嗎?無論是與否,我的生殺大權──正掌握在獅堂手上。


    「我是公安0課的獅堂虎嚴。管理編號wv3─1號,原田靜刃。跟我走一趟吧。」


    那隻寬大的手掌……使勁揪起黑套的衣領。


    我正好可以自行起身時,就被獅堂像抓小貓一樣提著──站了起來。


    「……什麽是……管理編號……」


    「這座城鎮本身就類似國家的實驗場吧?在日本的防衛人事第三能力者清單,美國稱作─file的檔案裏也有記載你的資料。」


    經他一提,我才想起──自己和這個居鳳是納入政府的管理之下。


    獅堂是知道這項實情,隸屬政府單位中樞的外部人士。


    「……」


    我的妖刕掉落在灘頭的另一邊……鈴鈴……鈴鈴……鈴鈴──斷絕警報空虛地鳴響。


    可是隨著我失去戰意,叫聲也跟著停止。


    女警幹啪噠啪噠地小跑步過來。


    「真是夠了,我就說要來居鳳的時候,身邊要帶著7課的超能力搜查官(psychic iv)啊。」


    她仿佛不知恐懼為何物,不停用手為獅堂拍掉沾在雙排扣風衣上的沙子。


    「我才不要。那些家夥跟這群人一樣都瞧不起我們。」


    獅堂抬高下巴,表情活像個任性少年──


    他從風衣口袋裏拿出壓扁的硬盒煙,接著用修長的手指挖弄煙盒,掏出一根沒折斷的lucky strike香煙叼到嘴上。他拿出登喜路的打火機,一邊用手圍圈擋風點火,開始抽起煙來……


    「獅堂,你有什麽感想?」


    「不錯啦,能派上用場。」


    獅堂轉向麻相玄朗說道,隻見麻相走下美洲獅,手裏拄著看似拿來當成時尚配件的手杖,帶著愉快的表情走近。


    「雖然實力還不足,但骨氣終歸是有的。眼神已經是真正的戰士。」


    他們似乎正在談論我的事情──這時,幹插進了兩人的對話:


    「啊,獅堂先生……!」


    她注意到獅堂拿煙的那隻手腕上有傷,雙馬尾辮驚訝地甩動。


    其實──那是我剛才跟獅堂交手時劃下的傷痕。


    妖刕跳出砍切手腕動脈的輔助顯示,可是來不及深砍就失敗了。


    「你……你被砍傷了喔。」


    「啊,真的耶。」


    獅堂似乎也是現在才發現中刀了。


    「不要緊吧?話說回來,獅……獅堂先生竟然受傷了……」


    那種事發生在獅堂身上也許相當稀奇,隻見幹的眼睛瞪得鬥大。


    「小意思,塗點口水就治好了啦。」


    獅堂把香煙換拿到左手,接著手用力一甩──將幾滴滲出的血珠甩到沙灘上。


    隨後,呼一口……吐出煙圈……對我咧嘴露出微笑。


    「挺有一套的嘛。」


    「……你也不賴啊。」


    我逞強說道,光要回頂這樣一句就很吃力了。


    「換作同齡時,我或許會險敗在你手上吧。哎,這就是年紀的差距。跟我來。」


    話說完,獅堂勾著我的肩膀──直接帶我走向美洲獅。


    可能是顧及我在女人們麵前吃了敗仗,他用讓我看起來像能正常走路的方式扶著我走。


    「等一下,獅堂先生。原田先生已經受傷了,你要把人帶去哪裏?」


    「那點傷吃飯睡覺就治好了啦。幹,你送麻相先生回去。」


    「我早就叫車了。讓麻相先生和獅堂先生共乘一車,我的壽命會縮短的。」


    「了不起啊,幹小姐。能幹的女人就是不一樣。」


    即使幹開口諷刺,獅堂依然當成耳邊風……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


    「有為的年輕人就是會自然出現呢。」


    開心地這樣說。


    「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問了跟幹一樣的問題。


    「吃飯,我請客。我很看好你喔。」


    「看好我哪裏啊?」


    身無所長的我一邊順路撿起妖刕,一邊賭氣頂嘴……


    「那種要找人吵架的態度,果然很像呢。」


    「像誰?」


    「像以前的我。」


    他的語氣聽來像是把我當成親弟弟般疼愛……


    「那是……我今天聽到最糟糕的消息。」


    我貧嘴說道,收刀入鞘。


    要是再被丟出去的話,這次就真的死定了,因此──


    我將擔心地望著我的同伴們留在原地,老老實實坐進美洲獅裏,坐上前總理方才乘坐的副駕駛座。


    不管怎麽說,我實在很在意這個男人。剛才也多少有這種感覺,總覺得聽他講話好像認識我,這點尤其令人在意。


    除此之外,雖然被視作下級的感覺令人窩火……


    但我隱約明白這個男人不是壞人。


    小時候跟人幹架時也有過這種體驗,男生之間隻要打一架,本能上就能多少了解對方的本性。這就類似男人間的直覺。


    獅堂開車很隨便,我終於能理解為何美洲獅的車身滿是凹痕了。


    話雖如此,車逍遙自在地開在橫濱橫須賀道上兜風,人坐在車上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感。


    這大概是因為車子與駕駛──美係敞篷車與獅堂的協調性很好吧。


    「你以前不能貿然離開居鳳吧。要是離開,就會被我們這種人追殺,小貘貘有沒有這樣威脅過你?」


    我還想說小貘貘是哪位,原來是指貘啊。


    「對……對啊。她說居鳳高中是隔離異能者的學校。」


    我將身體深深埋進皮革座椅中,等待黑套恢複體力……一邊用黑套衣袖擦拭臉上的鮮血,姑且回應了獅堂的問話。好險這件不是白套。


    雖然剛才被毒打了一頓,但我總覺得這個男人──


    不隻是強悍,更給人一種奇妙的親切感。


    這個男人耍起流氓很恐怖,但是表現出友好態度時,又讓人覺得很可靠。


    「因為大家都在爭搶你這種人才嘛。無論是貘、居鳳還是防衛省,人人都渴望得到你。」


    「包括你在內嗎?」


    「──原田,認清現實吧。無論是認識同班同學還是其他事,你都已經學得夠多了吧?是時候離開居鳳了。」


    「我高中才讀了兩個半月耶。」


    「不是兩個半月吧?」


    ──這家夥果然知道。


    他知道我在時空漂流,一路征戰四方。


    隨後,獅堂的車離開了居鳳,光明正大地開車北上。


    他輕而易舉就扯下了掛在我脖頸上名為居鳳的枷鎖。


    在離開居鳳濱之前,貘透過念話告訴我說「等到麻相玄朗和幹離開,我們隨即開車跟上」……不過,隻要離開了居鳳,貘或許也無法幹涉我太多了。


    車子等過紅綠燈時,被旁邊的小學生們說著「好猛!好大的敞篷車!」指指點點,美洲獅──抵達


    了橫濱車站附近。


    我跟著抬腳踹開車門的獅堂,來到車站西口周邊的住商大樓街。


    因為他說要請客,我本來以為會像新德意誌研究會城的納粹殘黨一樣,請我吃頓好料的……結果獅堂大步走進了吉野家。


    算了,吉牛我也愛吃。


    打開黑套的兜帽並解開衣領,打扮有幾分像是落伍搖滾歌星的我跟了上去。


    「很好,開飯吧。」


    獅堂一屁股坐到固定在地板的圓椅上,椅子發出嘎吱聲響。


    吉野家是屬於男人的店,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對婦孺張開了結界。


    店裏坐著其他客人,有單手滑動智慧型手機,吃著二百八十圓的普通牛丼的打工仔;還有看起來很忙碌的上班族等。看到貌似流氓保鑣的獅堂以及像死神一樣的我走進店內,客人們依然不為所動。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這家店或許是個正確選擇。


    「……」


    「喂,原田,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公務員屬於低薪階級,是一種累積壓力又賺不到錢的不幸行業啊。相對的,你想吃幾碗都行。喂,老板!我要特大碗少汁牛丼。」


    盡管尷尬地搔頭,體型和聲音都很大的獅堂還是點了自己的份。


    「我要普通碗加肉汁。」


    「不用客氣啦,雖說是工作的關係,但畢竟是我找你的麻煩啊。」


    「……那麽再來十盤特大份牛肉。」


    「這樣就對了。原田戰鬥完就會想吃油膩的肉類,沒錯吧。」


    獅堂……果然對我的事情莫名熟悉。


    我在使用完妖刕,尤其是在身體傷疲交加後,就會變得想吃肉類和脂肪。由於對米飯沒那麽渴求,所以我才點了一般的牛丼……我認為這就等同愛莉絲貝兒狂嗑草莓大福,肉和脂肪就類似妖刕的燃料。


    他就是知道這點,才會選擇這間可以便宜吃肉的店家。


    「獅堂,這樣姑且還算客氣了喔。」


    「就跟你說不用嘛,真是有教養的小孩。」


    「對於異能者……對於我們來說,突然被人找碴不是什麽值得記仇的事。畢竟我之前想砍你,你好像也沒放在心上。」


    獅堂大口吃起端上來的特大碗牛丼,我瞄了他的手腕一眼,也跟著吃起普通碗牛丼──上層的肉。


    「啊,我的記性不是很好。喂,老板!再來一碗特大碗牛丼。」


    吃飯速度真快。


    話說回來,我都砍了他的手腕,就算抱怨幾句也不為過……但獅堂好像真的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或許是個生性直爽的男人吧。


    吉牛的規矩就是快快吃,快快走,比我們先進店的客人逐漸離去──趁著店裏沒有其他客人──


    「那個……手腕……不要緊吧?你可別突然噴血倒地喔。」


    我擔心地問道。


    「已經痊愈了。」


    獅堂這樣回答。


    事實上,獅堂的血在開車期間好像就止住了。


    或許是體質特殊的緣故,以一個人類來說,他的傷口好得很快。


    「你才是,眼睛能好好看見東西嗎?」


    「沒事,雖然不曉得脫掉黑套後會怎麽樣。」


    「我知道賽雅拉會接住你,可我是抱著讓人昏迷的打算把你丟出去的。要是不那樣做,我想應該沒辦法把你帶走。」


    「……你真的很暴力耶。老師如果受傷不就太可憐了。」


    「那個女人要是那種程度就受傷的話,我也不用那麽辛苦了。」


    「你們認識嗎?」


    「她是前公安4課的大人物。如果打起來的話,其實力足以擺平0課的基層人員,我們也對她另眼相看。她在文科省的慫恿下,被居鳳高中拉攏過去了。」


    賽雅拉老師……以前也跟獅堂他們是一夥的嗎?


    「挨了我一記人肉側投還能保持意識,你是史上第二人啊。腦袋好像也沒裂開的樣子。真是強,強就是棒啊。」


    「……一點都不棒吧。雖然打輸還講這種話很丟臉,不過就是因為強,才會害得我遇上這種鳥事。」


    「有什麽關係,強者比較帥吧……喂,老板,再來一碗特大碗牛丼。」


    「為何要執著於『強』這件事上?你是小學生喔……店員先生,麻煩再來五盤特大份牛肉。」


    「我隻想和強悍的男人搭檔。」


    語氣一直很輕鬆的獅堂……


    「──因為弱小的男人很快就會死,我不想再看到那種事發生。」


    在說出這句話時,語調中帶著些許沉重。


    「……」


    我在二○一○年的麻相宅邸聽說過,公安0課是專職戰鬥的公務員。


    這個名叫獅堂的男子──天生具備金剛力士的強悍。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政府單位才會像處置我們這些異能者一樣,將他編入公安部門。一半是為了保護,另一半則是要利用他。


    他在成長的路上,應該也嚐過不少類似矢子那樣的慘痛經曆。


    而且那種經曆還在繼續下去。


    「原田,強悍有三種。分別是體強、技強、心強。或許你在體技方麵還有所欠缺──沒什麽,如果將那把刀和鎧甲似的風衣納入考量,你在十六七歲就有這等實力,已經算及格了。」


    逮住我這個號稱能毀滅整座都市的妖刕靜刃,還給出不夠強的評語嗎?


    不過,這位「二百五十六人力的男人」確實有資格這樣講。


    因此我默默聽他說話,一邊將裝盤的牛肉移到丼飯上,配著飯慢慢吃肉。


    「不過,雖說是在女人麵前──對上我還敢打腫臉充胖子,這代表你的內心堅強到足以獨當一麵了。那種堅強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確實融入你的身體。因為你的話很少──雖然我也知道得不多,但你也幾度闖過了生死難關吧?」


    ……他又說出這種像是曾經遇過我的話來。


    「聽好了,原田。你的體魄和戰技是借自於那把妖刕吧?然而……無論是體魄還是戰技,等到某一邊真正達到純熟的境界,你就再也無法變回一個『普通男孩』了。」


    可能是有問過早乙女,獅堂對妖刕的事情也知之甚詳。


    意思是說我現在還勉強算是人類,可是當我和妖刕融為一體,最後在平常也離不開刀時──我就會成為真正的異能者,再也無法回頭了嗎?


    「因此,假如你將來打算回頭,就放下刀和風衣吧。再者就是先借用,一直到時代變遷,等到國家不再需要你的和平時代來臨為止……再來一碗特大碗牛丼。」


    「…………給我五盤特大份牛肉。」


    即使這個國家乍看之下很和平,但獅堂這些公安卻看到底下危機四伏。


    這個男人是屬於那一邊的人。


    而且他在等我做出判斷,是否要過去那邊。雖然不是直接開口說,但我隱約明白這點。這也是憑藉男人間的直覺。


    結果,我吃了多達三十盤牛肉。


    獅堂擺平了十碗特大碗牛丼,食欲也堪比異能者。


    當我們吃飽走出店外時──


    「肚子真飽。」


    「多謝招待。」


    「再來去喝酒吧。」


    獅堂大搖大擺作勢走進暗巷……


    「我不會喝酒喔。」


    我姑且告知一下。


    「你是遠離酒精的年輕人嗎?」


    「不是啦,我還未成年。」


    「死~腦~筋~我五歲就開始喝酒了。」


    他露出假惺惺的笑容指著我說道,講話才真像個五歲兒童一樣幼稚。


    「現在還是大白天吧。」


    「原田,你不知


    道嗎?酒精有助消化喔。我們來增進男人間的情誼吧。」


    隻是你自己想喝酒吧。


    雖然獅堂擺出年長者的架子,但心智年齡卻比我更像個小鬼頭耶。


    獅堂說著「沒關係啦」像運動員一樣熱情,拽拉著堅決主張「我不喝酒喔」的我……走進有許多可疑店家林立的鶴屋町暗巷。


    隨後──他挽著我的胳膊走進一間店名叫「天國」的酒吧。


    雖然不像是高級場所,但昏暗的店裏環境整潔,感覺清掃得無微不至……


    打開店門一瞧,裏麵沒半個客人。這也理所當然,畢竟還不到傍晚時分。


    不對,店裏有一個人。在店內深處……


    有一位眼角微垂的美女,已經備好了料理等候來者上門。


    妙齡女子身穿套裝──形象完全符合店名,是個美若天仙,溫柔嫵媚的女性。


    「……本店不接受賒帳喔。」


    她一看到獅堂就說出這樣的話來,匆忙梳理燙卷過的蓬鬆瀏海。


    可能是要避免看錯酒瓶,光潔透亮的吧台對麵有點燈……也照映出那張精致妝容上的微紅。


    「不用緊張,今天有發出差費啦。朱美媽媽桑,照老樣子來一份。」


    獅堂似乎很愛喝酒,情緒顯得很高昂,隻見他「砰」地坐上黑皮沙發。


    「受不了,連未成年小孩都帶來了……」


    雖然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可是朱美小姐──我對這種不知算酒吧還是小酒館的地方不熟悉,所以不確定是本名還是花名,應該是叫朱美這個名字吧──看得出她為獅堂的到來而藏不住喜悅,雀躍的心情表露無遺。


    連我這個小鬼頭也瞬間就感覺到了……這位朱美小姐大概喜歡獅堂吧。


    雖然是成熟的女性,心思卻像少女般好捉摸。


    「不好意思呢,實在拿這個人沒辦法……」


    朱美小姐用帶點酒嗓的聲音說著,馬上端來櫃子裏的威士忌和堅果。


    「……我隱約能明白。他感覺很令人無奈。」


    因為不講話也很怪,我說著獅堂的壞話──


    也跟著坐到這位令人無奈的人麵前的沙發上。


    當獅堂叼起lucky strike香煙,朱美小姐隨即用桌上型打火機幫他點火。


    獅堂當真是對媽媽撒嬌般接受她的服務,接著緩緩吐出一口煙後……


    將三得利山崎的威士忌一飲而盡。


    「虎嚴先生,再來上啤酒可以嗎?」


    「嗯。不用開瓶,直接先幫我拿幾瓶過來。也給這位少年來一杯。」


    獅堂似乎沒有察覺朱美小姐的心意,兩人的對話感覺就像母子一樣。


    接下來……


    「……我們來聊一下工作吧。」


    他用嘴咬開端來的啤酒瓶蓋子,一邊用玻璃杯斟酒一邊轉向我。


    媽媽桑很識相地退到裏麵的廚房。


    原來如此。大白天就上酒吧……一方麵固然是想喝酒,但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進行秘密談話啊。


    我一開始就稍微覺得可能是這樣。


    「作為談話的代價──這不是交易,我希望你告訴我一件事。」


    「什麽事?我知道的話就告訴你。」


    明明就不肯告訴我為何原本就認識我。


    可是關於這個問題──基於某種假設,還是別問比較好。


    因此……


    「告訴我卷六雄的經曆。他在兩年多前做了什麽?」


    「兩年多前……啊,是指那個時候啊。我不知道他幹了什麽好事,不過他被上頭盯上了。隻是他在救災方麵立下了莫大功績,雖說遭到降職,但還是被調去當駐外官員了。負責管轄美加地區。」


    「……」


    那樣……就好。


    卷在那場海嘯過後,確實前往救災了。


    之後有點失勢,如今正力圖東山再起嗎?


    雖然是個不容小覷的男人,可是人被外放到美國,那跟中國之間的關係應該已經斷絕了吧。


    怪不得他和殲合夥作亂,結果還活得逍遙自在,畢竟那家夥在衝之江島時……


    看起來是個會視時間場合而定,確實做出正確選擇的男人啊。


    而且更擅於處世,或許正如麻相玄朗過去所言,他是日本今後需要的人才。畢竟他曾經和中國有所往來,應該對那個國家的消息很靈通。


    「那麽,我可以開始說了嗎?」


    喝完啤酒的獅堂沉聲說道。


    總覺得他是過來挖角的。


    「我可不當你們的手下喔。」


    於是我搶先說道,雖然我的想法是這樣──


    「不當手下也行。」


    獅堂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


    「不過,原田,自己造的孽要自己擔。」


    「你打算……讓我做什麽事?」


    「我要你奪回殲手上最後一塊護國乃龒的碎片。」


    「你不出手嗎?」


    「說什麽鬼話,我可是很忙的。」


    「看不出來啊。」


    對於我的諷刺,獅堂並沒有反駁。


    看來這件事似乎非我來做不可了。至少在獅堂心裏是這樣認為。


    不過,老實說那樣也無妨。


    殲──是我想親手解決的女人。


    早乙女會傷成那樣,還有我們會陷入回到過去的窘境,一切都要歸咎在她身上。


    「殲在什麽地方?」


    「她搭乘瓦良格──遼寧號,在駿河灣的經濟海域上傲然航行。釣魚台那裏鬧得太厲害,結果反倒被鑽了空子,國內的報導對這項消息實施了管製。」


    「遼寧號?」


    「就是烏克蘭賣給中國的航空母艦。殲就是那艘航艦的異能護衛。」


    「航空母艦嗎……」


    竟然搭乘那種玩意兒,看來殲跟卷相反,反倒是出人頭地了。


    「日本經濟持續不景氣,政府的財政也陷入了困境。由於公安0課和武裝檢察官的出動成本太高,戰鬥諜報活動也逐漸傾向外包。這也算是一種放寬管製的民營化。」


    「……」


    「我們的(公安)4課──用你們的講法就是『異能』秘密情報員,依照他們的說法,複活護國乃龒屬於絕對案件。不過,距離最後時限好像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此外,4課目前手上還有一堆緊迫的重要案件要處理。稱作少數精銳是很好聽,但4課同樣麵臨人手不足的問題。主要成員都在不眠不休地奮戰。因此,萬能的0課以前曾經代為處理龒的案件,不過問題發生了。」


    「問題?」


    「0課被廢除了。你應該在報紙上看過吧,就是所謂的『預算甄別』啦。理由是完全無視活動,純粹是個虛耗經費的單位。」


    這件事……我曾經聽說過。在二○一○年,出自當時是在野黨議員的麻相玄朗之口。


    「盡管龒的案件懸而未決,但麻相先生等人還是繼續招攬人才。在裝備和補給中斷的條件下,僅存的舊0課成員也戰鬥過了。台麵下更動員了原本是民間人士的早乙女和你們這些異能學生。」


    「……隻是我們搞砸了。」


    「是啊。」


    獅堂喝著酒說道,語氣聽起來沒有責備我們的意思。


    話中還帶著幾分同情。


    「日中關係在政治上很微妙啊。公安的秘密情報員要是在永田町(注:日本政治中樞)的命令下公開行動,雙邊關係會有惡化的風險。我工作至今始終秉持著那種覺悟,不過當時0課已經通過議定,隻有在你和立花愛莉絲貝兒陣亡的情況出現時,才會出麵奪回龒的碎片。


    」


    「……」


    「啊,不能多說了。你不是死亡,而是消失了。在二○一○年……還有那個時候,你是多重存在。雖然我知道那些事,但有人叫我不要追根究柢啊。」


    我想說些什麽,獅堂卻伸出寬大的手掌製止我發言,接著又說:


    「你們生還了。因此,關於龒一案──上頭對0課下達了任務中止的命令。」


    獅堂說明了護國乃龒碎片奪回工作的經過……我總算是理解了。


    雖然他沒有講明,但如果我們死了,他應該會重新負責善後吧。


    獅堂抽著lucky strike香煙,暫時陷入沉默之中,仿佛是要尋求我的意見。


    寂靜的酒吧裏回響著座鍾滴答滴答的擺動聲,我……


    「殲把早乙女傷成那樣,我們也差點死在她手上。龒的案件是我們曾經接下的工作,所以無論是再戰的理由,還是從道義上來看,殲都是我們的敵人。」


    「……」


    獅堂撚熄香煙──


    等待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從他的表情看來,他已經多少猜到我的回答了。


    「隻是關於龒的案件,原本說好的報酬……是送我們回現代,而如今已經拿不到報酬了。」


    我們當初會在二○一○年接下這件委托,就是為了重返二○一三年。


    可如今我們已經自行解決了問題……


    「作為補償──」


    我打算提出過去向鳳凰許願,結果卻沒能實現的願望。


    那就是「消除自身的異能」這個心願。


    然而,在那之前……我的心裏還有一件放不下的事。


    那肯定就是我在漂流到過去時所產生的義務。


    那是背離了異能就辦不到的事。所以──


    我要的不是消除異能逃避。


    「已經安排好了。」


    獅堂搶先開口這樣說,意思就是報酬已經準備好了。


    「……是什麽?」


    「就是讓你離開居鳳高中。上頭決定讓你從居鳳高中跳級畢業。等到龒複活之時,公安會破例放你們自由。除非嚴重違反法紀,否則我們不追蹤,不搜索,不監視。隨時隨地去哪兒都行。這不是我的口頭約定,而是麻相先生和國務大臣──國家公安委員會的委員長談妥的條件。」


    聽到這段話……我陷入了思考。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該做的那件事也能實行了。因為我需要自由才能付諸行動。


    就像我在知曉自己是異能者的那天,貘所說的一樣,這個時代的我不能離開居鳳──我形同被關進了牢籠。


    獅堂今天會帶我離開居鳳,就是要證明我能夠擺脫那座牢籠。


    「……『隨時隨地去哪兒都行』這個條件,我要改一個字。」


    我如此說道。


    「一個字?」


    獅堂豎起單邊眉毛,露出納悶的表情。


    「『何時隨地去哪兒都行』──那樣我就同意。」


    「原來如此,原來是那麽一回事啊。」


    獅堂說道,仿佛領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一般睜圓了眼。


    不對,因為這個男人很好捉摸……所以我也明白他想到了什麽。


    「可以啊,原田。」


    「一言為定,獅堂。」


    「一言為定。」


    「我明白了。我會打倒殲。」


    我這樣說道,稍微舉起妖刕的刀鞘給他看。


    想做以及該做的事。


    為了完成那些事,我將再次──向著難關前進。


    不過,這次意義不同以往。


    「原田,你的眼神很棒。你已經成為大人了。」


    「……不要講讓人聽不太懂的話。」


    「小孩要成為大人,問題不在於年齡。歲數到了自然就會成人,那樣單純隻是『成為』一個『人』罷了。所謂的大人,就是『大』的『人』──意思是指做大事的人。那種人懂得區分輕重緩急,從而麵對自己選擇的大事。有些人無論長到幾歲都成不了大人,也有人至死都無法成為大人。」


    獅堂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讚同我的想法。


    這場戰鬥有別以往,不是為求生存而戰,也不是為了逃生而戰。


    更不像打工念書一樣,是受到命令或強迫的戰鬥。


    我是依據自我判斷,認為作為一個異能者,不對,作為一個人類應該挺身而戰。


    因此首先要得到自由,打倒身在航空母艦上的殲。


    混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受夠了。


    朱美媽媽桑剛才留給獅堂的威士忌,酒味似乎隨著冰塊融化而變淡……我便拿起來一飲而盡。


    感覺是妖刕要我這樣做──


    一半是為了替自己打氣,一半是豁出去了。


    「……唔……」


    隻是這個味道還真嗆。大人為什麽要喝這種東西啊?


    鵺那家夥也是把烈酒當成水在喝……


    「哦──你的喝法真痛快。」


    獅堂沒有氣我拿走酒,豪爽地笑了起來。


    「誰叫你說我是大人,你可不許抱怨。」


    「不會啦。喂,媽媽桑,快給這家夥來一杯啊。」


    獅堂朝著廚房喊話。


    「你們聊完了?……啊,受不了,你怎麽讓他喝酒……我又沒上酒。」


    朱美小姐拿著洋酒瓶快步走來,伸手輕撫我的背──


    「不,是我自己要喝的。」


    我紅著臉回答,斜眼看著獅堂接過那瓶洋酒,把酒咕嘟咕嘟地倒進杯子裏。


    「我會幫你保密,可是不要喝太多喔。」


    媽媽桑貼在耳邊擔心地說道,我覺得很害羞……再次拿走獅堂的酒杯一口氣灌下。


    「原田,你真有男子氣概。」


    「囉嗦。」


    「這裏是天國沒錯吧?」


    「有你在就是地獄。」


    總覺得……罵人越罵越順嘴。


    不過,獅堂應該感受得到其中不帶惡意。


    因為我映在酒上的臉孔,是妖刕的嗤笑表情。


    這與其說是我在笑,不如說是妖刕表現出來的喜悅。


    欣喜可以找那個殲複仇,可以再次戰鬥。可以討回早乙女身體的那筆帳。


    獅堂喝醉後,嘴裏哼唱著「都之西北(注:早稻田大學校歌)」這首歌,整個人睡在沙發上。


    一雙長腳跨放,連腿毛都露了出來,還發出宛如地鳴般的鼾聲。


    玻璃桌上到處都是獅堂喝完的空酒瓶。他比鵺還要像個酒鬼。


    不過,這樣一來就沒辦法回去了吧,畢竟會變成酒駕。


    他打算住在這裏嗎?真是給人添麻煩。


    盡管如此──


    「受不了……不好意思喔。這個人每次喝酒就會變成這副德性。」


    朱美媽媽桑這樣說著,幫獅堂披上一條毛毯,她看起來既覺得傷腦筋,又好像有點開心。


    不過獅堂這樣沒關係嗎?一個公安警察如此疏於防備。


    如果我想殺他,感覺好像能輕易得手。他完全鬆懈下來了。


    該說是人太好嗎?看他當真睡著的樣子,感覺他很信任我。


    雖然我也喝了酒,但妖刕似乎還具備醒酒功能。我正覺得頭有點痛,妖刕好像就開始治療了……在十五分鍾內,我就徹底酒醒了。


    朱美小姐端了一杯烏龍茶給我,之後僅僅是不發一語,不時窺視一下這邊的情況。


    我看了一下時鍾,時間已經來到晚上七點。


    「……」


    我看了獅堂一會兒,本


    來想問他接下來要幹嘛,可是他除了鼾聲和打嗝聲以外再沒發出其他聲音──


    「……打攪了,我要回去了。」


    說完,我準備起身離去。


    這時──


    「──計程車錢。」


    獅堂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萬圓鈔票。


    他原本就醒著嗎?


    不,是現在才醒過來,因為我剛才有了動作。這個人擁有像野生動物一樣的直覺呢。


    「太多了。」


    我一邊整理黑套的衣領,一邊開口拒絕。


    「我不擅長算數啦。收下吧。口袋裏有張萬圓鈔,這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會化成天國喔。」


    但他說著這種莫名奇妙的話,把錢塞進了黑套口袋。


    該說獅堂很大方嗎……我覺得他很會照顧晚輩。


    因為堅決不收也不好,於是我就這樣背對著獅堂離開了「天國」。


    走出店外一瞧,我發現門口掛上了「本日包場」的牌子,不知朱美小姐是何時掛上的。


    「……」


    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沒有久待似乎是正確的選擇。


    這樣才能早點讓獅堂和朱美小姐獨處。


    要去思考那兩人的關係實在很不識趣,應該說會降低身為男人的格調,於是我決定不去想──


    畢竟工作都談完了,我現在肯定是一顆電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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