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澤站已經完全是一副正午的模樣。車站前的環狀路口處停了數輛正在待機的巴士,而道路上也早已被來往通行的車流圍了個水泄不通。


    結城文香,正在準備著對希實施她的惡作劇,其危險程度甚至有可能涉及希的性命。咲的見解是,畢竟這不是可以放置不管的事情。但是咲對文香可能會采取的行為閉口不談,以我那貧瘠的想象力更是無法去猜測了。要說現在能夠做的事情的話,也就隻能是跟在咲的身後當她的跟屁蟲而已。而跟隨她一起行動所必要的金錢,具體來說就是剛才的特急列車的車費,就是咲替我出的。自己心底裏雖然也覺得很過意不去,但不這麽做的話也就乘不了這趟特急列車了。


    接下來,雖說是回來了。


    “然後,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像是在對我說著‘你到底在說什麽呀?’的表情,咲兩眼睜圓的望著我。


    “當然是回家一趟了。”


    是‘當然’嗎?


    “那希的事情怎麽辦?”


    嗖的一下,咲瞬間將食指指向我。


    “想象力”


    “……”


    “如果我現在要去找希,那試問,現在,希會在什麽地方?”


    這種事情我怎麽會知道,話說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了今天是工作日。隻是咲曠課了而已。


    “原來如此,是在學校啊。”


    雙手叉腰的咲此時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點了點頭。


    “對,就算是我,穿著私服就潛入學校也太不成體統了。”


    現在時說這種話的時候嗎?如果希真的有性命相關的危險的話,不管是私服還是其他,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趕過去嗎?


    明明自己預示了會有很嚴重的情況會發生,但咲給我的感覺卻是絲毫沒有什麽緊迫感。雖說也不至於要動搖到時刻感到惴惴不安的程度……但至少現在在一定程度上我非常的焦慮,因為也不知道咲所了解到的文香的計劃到底是怎麽樣的,所以也沒辦法強出頭。所幸的是,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現在內心的想法,咲用著安撫的口吻說道,


    “你就放心吧,一直到放學為止,什麽都不會發生的。時間還很充裕。”


    “…那,我到底能做什麽?”


    “誒?”


    對於我這樣的反應,咲向我投來了仿佛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生物般眼光。


    “不不,沒什麽特別要讓你做的事情。”


    “是嗎”


    “雖說是這樣,但也不能放著你不管,嗯…這樣吧。”


    她朝著天空望了會,


    “要不你也一起回家一趟吧。反正誰也不在嘛。然後等我回來之後,再把結果告訴你。在那之前,你就乖乖的呆在我家吧。”


    家,嗎?


    這還真是個非常無奈的話題,對於我來說現在身上懷揣的諸多問題,其起因都可以歸結為‘家’的緣故,但被她這麽一說之後,卻又對‘回家’湧起了千絲萬縷的情感。


    “那就照你說的辦吧。”


    對我這般率直的回答而露出微笑的咲,卻在我邁出步伐後,用稍許慌張的聲調在身後問道,


    “稍,你稍微等等,去哪呢?”


    “家啊”


    “怎麽回去?”


    “……走回去”


    確實,走的話要花一小時半的路程吧。


    “走回去啊……,哦,這樣啊。”


    咲撓了撓自己的短發。


    “你現在身無分文了吧。”


    事實也並非如此,托她替我出了特急列車費的福,現在一瓶罐頭咖啡的錢我還是出得起的。


    歎了一口氣之後,咲扯了一下我的防寒風衣。


    “要是走過去的話天都要黑了,坐我的助動車去吧。”


    於是之後咲把我拉扯到的地方,就位於車站的附近,在一個旅館後麵的細窄的小道上。我還在想這種地方到底能有什麽,一個停車場就赫然出現在我眼前。在成堆的隻有略顯鏽斑的自行車停放的停車場當中,有著一輛一眼望去就十分顯眼的橙色助動車。咲從牛仔褲口袋中掏出車鑰匙,解開u型鎖,從助動車的後備箱裏取出橙色的頭盔、一件略薄的風衣和一副暗褐色的手套。


    “來吧”


    “來什麽?”


    “坐到後麵!”


    雖然被這麽強硬的說著,但難道在這個世界裏兩個人乘一輛助動車是合法的嗎?不不,應該沒這個可能。不禁話從口出。


    “兩個乘的話…”


    粗枝大葉的將頭盔帶上,披上風衣後再戴好手套,跨過助動車的當中將鑰匙插入後,咲說道,


    “你也是希望能把事情看到最後的吧,把你放在這裏不管,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首先對我來說有失義理。要不就坐在我的後麵,不然的話就從我這借些錢乘公交車過去兩個選擇。我是隨便你選哪個都無所謂啦……。當然我還是推薦你坐在我的後麵過去啦,你說呢?”


    一種難以啟齒的感覺。誠如她所說,要讓我選擇是再問她借錢還是冒著違法的危險坐她的助動車的話,的確我是會選擇後者。雖說是這樣……。


    不想了。再怎麽考慮都是徒勞的,我決定服從咲的要求。默默的走到助動車後麵的架子上坐了下來。


    “全部都朝著小路開過去,祈禱不會被抓到吧。”


    自嘲般的開著玩笑,咲往自己的胸前用很誇張的手勢劃出一個十字架的形狀。


    “好了,你可要抓緊了。”


    如她說指示的那樣,我緊緊的環抱住她的腰。因為不想半途中被甩下來,所以身體也盡量前傾的緊貼著。


    “那就出發吧!”


    這麽說了一句之後,橙色的助動車便在正午的金澤市內行駛開來。


    冬天的時候,就算是騎自行車也會冷到手腳麻木,但在助動車上迎麵而來的風的阻力更是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我隻是光著手抱著咲的腰的指尖部分,在瞬間就如同被徹底凍僵了一樣,於是我忍不住想要馬上大喊‘快把我放下來’。但如今,能夠像這樣咬緊牙關拚命的忍受下去的原因,是考慮到現在我對希能夠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也就是如此的承受一定的苦行罷了。當然我自己心裏也非常清楚,這隻不過都是自我安慰而已。


    因為實在是太冷的緣故,身體不斷的虯縮起來,無意識之間我越加的抱緊著咲。透過風衣所感受到的人的溫度是如此的溫暖,而且非常的柔軟。


    途中,有幾處大型的十字路口必須要穿越。此時咲就會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到路口對麵。在等待綠燈的時候,我便不斷的摩擦的雙手來取暖。正麵經受著大風考驗的雙手看上去紅的就像是腫起了一樣。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再乘上助動車繼續出發。咲騎著助動車,沿著河邊的小路行駛著。


    像這樣一味依賴者咲的心情,說實話真的非常複雜。


    和一個盡量想要能夠與之保持一段距離的對象,因為不得已的緣故身體緊靠在一起。明明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這種打算,但在不知覺間卻不斷的受她照顧。……而且雖然是這樣,但從她身上也完全感受不到厭煩的情緒。


    原來如此。


    就像是家人一樣。


    但還是太冷了。感覺連嘴裏的牙根都快要對不齊了。冰冷的空氣滲入眼部,眼角不禁泛起了淚花,但不知是不是咲漸漸習慣了兩人同乘的重心,助動車的速度愈發的加快,我的雙手此時已無法從她的身上離開。


    2


    雖然我們在大白天光明正大的違反了交通規則,但出奇好運的在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咲的助動車終於抵達


    了嵯峨野家。我看了看手表,按學校來看的話,現在應該正好是午休剛剛結束的時間吧。咲剛才說直到放學時間為止都不會發生什麽事的。這樣一來的話說不定也沒必要這麽焦急,但雖說是這樣,當我看著咲小心翼翼的把風衣整齊的疊好放入助動車後備箱的動作是,心裏還是忍不住想要衝著她大吼道‘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直到把u型鎖也扣好之後,咲終於起身,露出了一副苦笑般的神色。


    “我說你,抱得的也太拚命了吧。”


    “……”


    “稍微都有點難受了。”


    連一句抱歉的話也說不出口。雖然這不是出於我的本意。


    隻是,不想道歉也是出於有著正當的理由的。看了我的臉色之後,咲稍微皺了皺眉頭。


    “難道說……。是太冷了嗎?”


    點頭。


    在防寒服的厚度方麵,我和咲基本上沒什麽差別。但是卻隻有我像這樣的冷到骨髓一般的情況……。說不定這很糟糕吧。或許是因為在東尋坊的時候被風吹的,也說不定是因為這兩天都沒怎麽睡好的關係,總之有可能是感冒了之類的吧。在這種情況下生病了的話,那後果還真是不堪設想。


    “不要緊吧?”


    “……大概。”


    “喝點什麽?”


    一邊問著,咲從鑰匙圈裏挑出了家門的鑰匙。


    雖然我也懷揣著這個家的鑰匙,但這把鑰匙和這個家的門鎖並不匹配。兩天前我對這件事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現在的話倒是清楚了。大概,無論是在咲這一邊還是我那一邊,一開始的門鎖都應該是一樣的,但是在我那一邊,哥哥稍微有些不良的嗜好,曾經有一次把門給搞壞了。這麽一說的話,那之後門鎖確實有調換過。


    門被打開了。


    “進來吧。”


    我被不屬於我的‘我的家’招待了進來。


    進入客廳後,咲首先打開了空調。對著不久之後便吹來的溫熱的空氣,我從正麵將身子迎麵而向。看了看掛著牆上的時鍾,咲嘀咕道,


    “這樣啊,差不多到了午休的時間了吧。”


    然後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是沒什麽時間吃飯了,但是會幫你弄點稍微暖和點的東西。”


    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從昨晚開始要說有吃過什麽東西的話,那也就是今天早上咲給買的牛肉幹了。但是,也沒覺得肚子有特別的餓,現在就算是在我眼前幫我準備好吃的,自己有沒有心思吃也不知道。比起這種事情,希的事情才更讓我在意。


    “……我,想去學校。”


    但是,


    “毫無意義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乖乖的在家裏等著吧。”


    就被這麽一句簡單的話給回絕了。


    “就讓我這樣坐著幹等?”


    “沒,站著也行啊。反正你又進不了學校。要不就站著校門口,要不就坐在家裏等,僅此而已區別罷了。”


    被說道這份上了的話,再怎麽說想要去學校也是徒勞的了吧。看來現在也隻能把事情交給咲來處理了。‘現在’也是,嗎。


    “意大利麵就行了吧,馬上就給你做哦。”


    連回答都沒來得及,咲就手腳麻利的朝廚房走去,先是往鍋裏倒入熱水,打開灶頭之後,


    “到水燒開這段時間我先走開一下。”


    說著離開了客廳,然後聽到了蹬蹬蹬的上樓梯的腳步聲。上到二樓之後朝右邊的房間走去,在我那邊的世界裏,這就是我的房間。這邊的話,這就是咲的房間了吧。


    開水煮開提示器中還處在半沸開的熱水,在咲還未歸來之前就已經早早的開始冒出熱氣了。意大利麵在廚房的什麽位置,大抵我是猜到了。但是,作為客人的我還是決定遵循主客之道。


    走下樓梯的咲,裹著一身水手服的學生裝。見慣了她平時又是皮草背心又是黑色牛仔的裝扮,所以此時在她身上的這套學生服怎麽看怎麽別扭。如果是這個學校的校服的話水手服的上身應該是有個打領結的地方的,但咲卻偏偏沒有打這個領結。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次趕時間,還是說平時她就是這幅裝扮。她看到了從鍋裏冒出的熱氣。


    “我、我說你就不能幫忙關個火啊!”


    說著慌張的跑到廚房。


    因為說是要做意大利麵所以還以為她要做其他什麽料理,但事實上咲所說的【製作】也就好像隻是將冷凍的意大利麵醬汁加熱一下而已。將意大利細麵條倒入開水中,再順便將意粉醬的冷凍包裝也一起放入後,咲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不知是不是顧及到長時間被放置不管的我的情緒,她一邊打著消息一邊告訴我說,


    “要是從現在開始算起的話,能碰到希的時時間應該是在第五節課之後了,要趕快和她約一下時間才行。”


    原來如此。


    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稍微借用一下廁所哦。”


    “啊,好啊。地方,知道吧。”


    我苦笑了一下,


    “知道。”


    完事回到大廳後,在玻璃茶幾上放著一大碗盛著濃厚意粉醬的意大利麵。這是張在我那個世界裏沒見過的大大的盤子,在盤子裏麵盛著的是看上去毫不用心製作的厚重的醬汁和意大利麵條。且不論外觀如何,看上去還是挺溫熱的。咲從一旁拿來了叉子。


    “給”


    “啊,多謝……”


    不知道是不是上學才穿的,一邊披著一件黑色的及腰外套,咲匆匆的說道,


    “那我就先出發了,老媽的話大概會在四點左右從商場回來,那時候如果我還沒回來的話,你就隨便找個地方避避吧。不行的話,躲到老哥的房間裏也行。不過我想那之前我應該是能回得來的吧。”


    剛想回答說我知道了。


    玄關處的門就早早的發出被打開的聲響。


    我嚇的一身冷汗,估計在一旁的咲也是一樣吧。一副明顯動搖著的背影朝著我轉過來。


    “怎、怎麽會?”


    就還在咲暗自嘀咕的這段時間裏,從玄關而來的腳步聲漸漸逼近。隨後,一陣粗獷的聲響。


    “哦喂,有誰在家?”


    完全沒有來得及躲避或者藏起來,立刻出現在客廳的這個身影是個顯得稍有些發福的短腳的男人。


    ……總之,大體上來說,這樣的模式我算是見怪不怪了。咲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的“大家來找茬”。我在心裏也暗自的體會到,反正事情大致就會變成這樣。所以也就沒覺得有什麽驚訝的。


    隻是,真的是不管是生還是死、也不論是在咲的世界還是在我的世界,就算是故意在找我麻煩似的老是在出現在最壞的時機。環視著正單手拿著叉子的我和正在整頓外套的咲,


    “這家夥誰啊?”


    向咲發問的這個人,正是我的哥哥,嵯峨野哉。


    啊啊,時機太差了。我聽到了咲這般嘀咕著。難不成對咲來說哥哥也是個總是在最壞的時機出現的男人吧。隻有大概一秒鍾左右的猶豫,咲便馬上取回了一如既往的果斷的神情。


    “為什麽老哥你突然就回來了啊!”


    哥哥被這一句突如其來的憤慨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回自己的家難道也有錯?”


    “那也要看看時機吧”


    麽,對我而言,在心裏似乎留存著一點溫熱的感動才是最好不過的吧。


    但是,這種幻想僅在瞬間就被吹飛湮滅。讓人厭煩且沒有品位,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那副笑臉和他所說的話。哥哥聳了聳肩膀,


    “今天下午和明天早上的兩個課時都休講,所以就算留在那裏也隻是自修而已。大學生和高中生終究是不一樣,各種情況都是可以變通的。”


    “這算哪門子可以回來的理由啊”


    “馬上要和我兄弟出去喝酒去了,你真他媽煩。”


    哥哥有些故意的對著咲虛張聲勢。


    “我說你才是啊,怎麽沒去上學?”


    “當然去啊,現在馬上就去。”


    “然後呢?”


    對著將叉子插入意大利麵當中,抬頭看著哥哥和咲而紋絲不動的我瞥了一眼後,


    “是誰啊,那家夥?”


    咲歎了一口氣,撓了撓自己腦袋上的短發。然後一口氣說道,


    “這人是希以前的男朋友,你應該認識的吧,諏訪希。那個從橫濱搬家過來的。他是希橫濱時候的男朋友,這次是因為特殊原因周末的時候到這裏來了,因為據說是錯過了列車所以周日當天是回不去了,所以希拜托我就白天這段時間讓我照顧他一下!”


    這個故事,就僅在剛才撓頭的一瞬間想出來的?原來如此,不愧總是拿自己的想象力來說事啊。於是我也盡量順著咲的段子,配合她圓場。


    “實在不好意思,給嵯峨野桑帶來麻煩了。……請問您是她哥哥吧。”


    「是她哥哥吧」,我還真是有點太明知過問了,再怎麽看他就是嵯峨野哉本人吧。隻是,比起我看到的他的最後的身影相比,體型還要更加的胖上一圈而已。


    雖然咲所虛構的這個故事還不能完全解釋為什麽她要放棄上學而留下來照顧我,但似乎僅憑哥哥那貧瘠的腦容量顯然無法看破其中的疑問。「啊,這樣啊」的說著,朝著我帶著禮節性的微笑說道,


    “那還真是千裏迢迢的辛苦了,午飯隻能吃咲做的料理那還真是太可憐了。”


    冷凍食品還有什麽料不了料理的。但是,這裏我也故作姿態的接著話,


    “多謝招待。”


    咲朝我看了過來,然後又瞪了瞪哥哥,隨後又將視線轉移到掛在牆上的時鍾上。然後,又再一次的將視線和我匯合。就像是詢問似的目光,在我看來像是在問我就剩下你和哉的話有沒有問題?。說實話我還真是不情願,但也不能在這裏多耽誤咲的行程了。雖然還不清楚其中的奧妙,但咲明顯是要去阻止希發什麽意外。所以這時千萬不能給她帶來什麽障礙。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確認到我的反應之後,咲提了提音調。


    “那我就去學校了,亮君你好好呆著吧。”


    然後咲便驅身而去,客廳隻剩下我和哥哥兩個人。我是有點可惜難得的意粉醬也快涼的差不多了,所以一邊在意著哥哥的目光,一邊卷著意大利麵。但要說起來,越想越覺得這時機來的可真差。如果咲不給我做什麽意大利麵的話,我就可以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大搖大擺的從這個家裏走出去了。因為托眼前這盤午餐的福,在沒有好好的解決掉它之前,我就沒法順暢的從客廳走出去了。


    哥哥露出一副可疑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這家夥就是一副吵吵鬧鬧的老樣子。”


    我隻是默默的搬運著叉子上的食物。


    但話說回來,還真是能變得什麽都不一樣啊。連哥哥都能無事生還著,這還真是讓我覺得有些悚然了。


    在我那一側,嵯峨野哉用一句話來總結的話,就是在平凡的終端,無故自爆了吧。


    沉浸在‘一個惡劣的家庭環境下的犧牲者的我’,這樣一個角色中無法自拔。想要填補這個感情上的空缺而去追求一些類似純愛的情感。但天性的平庸導致這個計劃破產,後來又心血來潮的想要奮發圖強的埋心於高考之中,然而這也不幸的失敗了。


    在哥哥口中流傳下來的名言中的no.1非要屬‘大人什麽的完全不可信’不可,但能與之匹敵的則是在他高考落榜後吐露的那句,居然說什麽‘我要是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要是作為從別人那裏得來的無意義的激勵的話也就罷了,從頭徹底就是自己在那裏造句這一點才是其最經典之處。而且此後他還老是不斷在那裏反反複複的碎碎念個不停。哥哥那強烈的沒有體麵感,以及幾乎快被誤解成是否就是盯著這個效果才這麽幹的沒有個性的模樣,在我的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哥哥的自我憐憫也好、被局限在家人和戀人以及高考的眼界的狹隘也好,雖然是一副平平凡凡的樣子但卻總能掛著毫無根據的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於是不得不給人以一種強烈的刻板無比的印象,當我每次看到這幅模樣的哥哥時,心裏總是無比的鄙視著他。但這卻也是在我失去希之後,可以說唯一的一處可以讓我的心緒得到休整的地方。


    隨後,在哥哥落榜的這段時間裏,做了我認為他可能會這麽幹的事情,就是【尋找自我的旅行】。


    從母親那裏得到了充分的資金後,哥哥立馬啟程,隨後便一去不返。


    也沒有發生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從金澤出發不到兩小時的時間裏,國道八號線上發生了一起單獨的事故。從那以後,意識就沒有蘇醒過。當然對我來說,起初聽到這個消息也是覺得哥哥非常的可憐。然而,隨著他意識毫無恢複的征兆過去了兩三個月之後,我開始覺他總該夠了吧。在每天不斷加深的‘嘛,哥哥的事情隨他去吧’的情感之下,我感受到的是自己陰暗的愉悅,以及一絲微薄寒意。隻是,在我看來這樣的一種認識,卻是在嵯峨野家之中少有的,我和父親以及母親所共有的情感。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我變得無法抑製的鄙視起哥哥來。應該也稱不上是討厭他之類的吧。


    眼前的哥哥一副平和的神態,在那裏侃侃而談。


    也不是說,他身上有什麽過錯吧。我和哥哥之間肯定是因為,在長久的歲月裏互相之間慢慢養成了彼此鄙視對方的習慣,而現在麵對這個初次見麵的嵯峨野哉來說,我們之間應該是沒有任何芥蒂的。


    但是即便如此,我覺得,自己還是無法做到把他們兩者分的一清二楚。


    淋上意粉醬的意大利麵條並不是很美味,也不是很難吃,我隻是反複操作著將麵條卷上叉子送入口中這樣一個簡單的操作。


    “好像還很好吃啊。”


    帶著敷衍的口氣一邊說著,哥哥在地毯上盤腿而坐。伸手取到了遙控器打開了電視。不斷的切換著頻道,直到聽到有搞笑藝人在那裏大聲高笑的聲音後才把遙控器放了下來。隨後應該說是沒朝著我看,或者說沒有從正麵和我的視線相交的模棱兩可情況下,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啊?”


    這樣問了過來。於是我本著客人的禮節回答道。


    “不,我想應該是沒見過。”


    “這樣嗎?我老是覺得應該是在哪裏見過你才對……有沒有誰說你像哪個藝人之類的話啊?”


    我微微的笑了笑。


    “不,並沒有。”


    哥哥交叉起手臂,臉上露出一副假笑,歪了歪頭。


    麵條的我,再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副想要和他搭話的樣子吧,但哥哥似乎還是覺得找到我們之間會話的突破口。盤著腿將身子稍稍向我傾斜過來,


    “從橫濱來的吧,好遠啊。”


    “是很遠啊。”


    “我跟你說,我也去過橫濱呢。”


    在我那邊的哥哥,大概是沒有去過吧。話題稍微有點勾起了我的興趣。同時,因為我從來沒去過,所以為了防止露餡還得多堤防著點。


    “這樣啊。”


    從哥哥的口吻中,似乎看到了一絲自滿的情緒。看來是用慣了這個套路了。


    “我原來是打算報告橫國立的,所以去過那裏的開放式校園。”


    我還在疑惑著‘橫國立’是什麽意思,但又不能開口這麽問他。但是從開放式校園這個單詞中,我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含義。大概他指的是橫濱國立大學吧。


    因為哥哥的自尊心很強,所以選擇報考的大學也往往都是超出自己實力範圍的學校。就算在金澤,哥哥所在的高中也不是什麽頭等學府,而且以他那種離開第一集團不知有多遠的成績來說,口裏總是念叨著東大、京大什麽的,腦袋沒問題吧。


    而這邊的哥哥對認清事實這方麵來說,要比我那邊的好多了吧。但,對著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談自己最後還是沒能考上學校,又是在想什麽呢?


    “是個不錯的地方吧。”


    放了這麽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之後,


    “嗯….,我也不是抱著玩的目的才去那裏的。”


    好像很高興似的回了這麽一句。從電視裏有傳來一陣大笑的聲音。我繼續的搬運著盤子裏的麵條。


    像是害怕這種無言的沉默似的,哥哥繼續開口說道,


    “所以說,你是特地從橫濱跑到這個地方和從前的女友見麵來的?”


    諏訪希是在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到金澤來的,所以‘從前’這個詞對應的時間也就變成了小學左右了。我在想這世上會有哪個傻帽會為了小學時代的戀情或者類似這樣的感情而橫跨日本列島專程跑到這種地方來,但是哥哥似乎對這樣的矛盾沒有絲毫的察覺。大概,真的隻是對妹妹的朋友什麽的,毫無興趣吧。


    哥哥的臉上,像是浮現出了一股下作的笑容。


    “大老遠的還真是辛苦啊,果然是為了那個吧?想要和她破鏡重圓吧?”


    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慨的我將視線和哥哥麵對著,不知道他對眼前的這張毫無表情的臉是如何理解的,隨即,哥哥笑著揮了揮手,


    “不不,不用說了!不用和我講的這麽明啦!怪我,這可不是什麽隨便能問的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吧,也有個很特別的朋友。雖然現在是分了。所以你的這種感情,我自覺的還是能夠理解的。隻是從我的角度來說,那也是一段很好的經曆啊。稍微變得有點像大人的感覺吧,之類的。再說,一般就這麽過日子的話也不會感到有什麽迷戀之類的,對吧?所以接下去啊我就……”


    我在心裏將耳朵堵了起來。開始滔滔不絕起來的哥哥的話題反正肯定就像是那些在擺在地攤上成堆的便宜貨一樣不值一提,真要去聽這些廢話的話,難得咲給我做的熱騰騰的的麵條也就冷掉了,所以他的話就是如此讓人覺得浪費時間的東西。當然,因為我也算是客人,所以雖然還是板著一副一本正經的客人的臉在那裏不停的點頭,但實際上完全就是當做耳旁風。所以哥哥在那邊滔滔不絕的所謂‘我的戀愛論’,不出意料的沒有一句話能引起我的注意,全部左耳進右耳出的過去了。


    “……分手的時候作為男人一定要幹脆利落,雖然說女人在分手之後馬上會把男人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實際上從我的情況來說……”


    吃麵條。隻要把它搞定,我就可以從這個地方離開了。


    哥哥沒有發來‘你有在聽嗎?’的質疑,對於接受能力見長的我來說,假裝在一邊傾聽別人說話的本領也是不一般的。對著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能夠做到旁若無人般的滔滔不絕的哥哥的心態我也琢磨的一清二楚。我在嵯峨野哉看來就是一個後輩,而且是一個受著妹妹照顧的蹭食客。從立場來說就是在他之下。跟這樣的一個對象單方麵的灌輸自己的言論在哥哥看來大概是十分的滿足吧!


    ……不行了。


    就是摘不下這有色眼鏡。為什麽會這樣呢。如果我現在立馬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的話,就再也沒辦法和嵯峨野哉這個人說上話了。而哥哥現在也沒有說什麽特別讓人覺得不愉快的的事情。但到底是為什麽,我會覺得這麽心煩意燥呢?


    偶然間從我一邊點頭附和一邊慢慢的消滅意大利麵的側臉上,哥哥似乎看到了讓他以為是某種憂愁的神情。於是在他毫無節操的自言自語的最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總之,等你稍微再成熟點,對你來說這也算是個不錯的經驗吧。”


    大部分的人所說話都有借他人之言的成分在其中。就算是咲恐怕也難以逃出這樣的枷鎖吧,但是對於在別人麵前如此得意的套用別人的話的時候,可以做到連一丁點的羞恥之心都毫不顧忌的份上嗎?


    我感到很害臊,看著這樣的哥哥,我始終都是這麽覺得的。


    所以,我總是長話短說,故意和哥哥唱反調。


    為什麽哥哥總是讓我覺得這麽心煩意燥……。


    要是這時是咲的話,她又會怎麽說呢。我好像變得總是會從這方麵先去考慮。


    從電視那頭傳來一陣尖銳的女人的笑聲。明明誰都不在看,節目還是自管自的在那裏播放著。


    哥哥抱起了膝蓋。


    “說起來……”


    聲音輕到不行。但,那副可疑的笑嘻嘻的樣子還是沒有變。


    “關於咲的事情啊。”


    像是要刻意做出一副深刻的表情。


    “那家夥,嘴上說什麽要照顧你,反而沒給添什麽亂吧?”


    “……”


    “那家夥多成啊…”


    抱著雙臂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於是我停下刀叉,靜靜的問道。


    “多成什麽?”


    “在多管閑事吧。”


    真是這樣的話,我也就幹脆的承認了。雖然咲的確實是有這方麵的毛病吧。但是哥哥看到我似乎有讚同他的跡象後,更加得寸進尺的說道,


    “對不該管的事情老是要去多嘴,雖說是自己的妹妹,但真懷疑她是不是個白癡。老是讓別人很費神,自己卻毫不在意,神經真是太大條了。要是有什麽因為她插手的事而給你添麻煩的地方,我代她先給你陪個不是。”


    像是半開玩笑的低下了頭。


    俯視著這個低下去的頭,我猶豫著是否還是要保持沉默比較好,稍稍的考慮了一下。當然作為客人來說的話,當然是應該客套的回應他‘哪裏的話,承蒙你妹妹的關照才是’。


    我真的想對他這麽說。如果,如果要是沒有咲的話……。要是作為咲的替代出生的人是我的話,你早就死了。還說什麽要替咲給我道歉,豈不是笑死人了。硬要我說的話,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啊。


    哥哥還是露出一副不悅的神情,撅著嘴唇說道,


    “你可不該這麽講啊。”


    “……”


    哥哥像是在教化一個頑固不靈的孩子一樣,侃侃而談的說起教來。


    “聽好了,雖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麽事。但有些地方可不能誤會啊。因為啊,每個人都他自己擅長的地方。雖然說,我妹妹確實很聰明。是個能幹的家夥。腦袋瓜比較好使,人緣也好,這些雖然都沒的說,但是啊,正因為這樣,你也沒必要感到有什麽卑屈的。因為你說不定也有比我妹妹更加優秀的地方。不光如此,與眾不同的個性什麽的,可以說人人都是具備的。


    你就隻有一個你,用隻有你才能做到的方法,努力的和那個叫什麽的女孩去交往不就得了。”


    ……是啊。哥哥所能說的大道理,能達到這種程度想必就是極限了吧。


    終於,我明確的意識到,就算是這個世界的嵯峨野哉,我也是無法接受的,這樣一個事實。


    生活態度也好經驗也好,連心裏懷揣著的情感都顯得如此賤薄的男人,這樣一個總是‘超凡脫俗’的他我恐怕是這輩子也抵達不了的,真的有活著的必要嗎?總是一副義正言辭的套用別人的話語的樣子簡直就是荒謬。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沒有一點想法,還想要去教訓別人的,真是讓人覺得可笑。我並沒有將此化成言語,而是在心底裏默默的鄙視著哥哥。


    但,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就是不能像平時那樣,咽下這口氣。


    盤裏的麵條也被我消滅的差不多了。將最後的一點意大利麵咽下之後,我對著對我循循教導的哥哥笑著說道,


    “不好意思,有個地方非去不可。麻煩告訴你的妹妹,我會在昨天的那個地方。”


    “啊,要走了啊。”


    哥哥正要站起來,我用手製止了他。將盤子放入水槽後,之後就準備帶著微笑,以一個客人應有的方式離場。


    像是被抽去毒氣後一副癡呆模樣的哥哥、嵯峨野哉。電視也還是繼續開著。


    “是有什麽急事嗎?”


    是想要一個聊天的對象嗎?對著說出這番像是充滿留戀話語的哥哥,我隻留下了這麽一句話。


    “並沒有,……我隻是,討厭電視而已。”


    3


    冬天的夜幕總是來得很快。


    在不知覺間已陷入暮色的河畔公園裏,剛才還拿著球嬉戲玩耍的孩子們的身影也不知在何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但是這個地方,也絕不是毫無人煙的、所謂靜謐的場所。就是在這個毫無特別的地方,我等來了咲的到來。


    咲從橙色的助動車上下來之後,將頭盔掛在反光鏡上,脫下了並不怎麽好看的防風衣後,水手服的裙子,迎著北風飄蕩了起來。


    在還隔著一段距離的地方,一邊朝我走來的咲一邊向我發問,一副看上去完全無法接受的神情,


    “為什麽不在家裏老實的呆著?本來就很冷了,我說你,不是快要感冒了嗎?”


    看來是又讓她擔心了些多餘的事了。


    “抱歉。”


    “和哥哥兩個人,果然讓你覺得有些尷尬?”


    對咲的關切,我曖昧的笑了笑,


    “你哥哥沒什麽錯,隻是我和我的哥哥有些水火不容吧。”


    “哼嗯……”


    “隻是聽他說話就覺得火冒三丈。在我那邊,哥哥已經不在了。明明是好幾個月沒見了,對我的態度也算是親切,但為什麽我就是不能好好和他說上一兩句呢……”


    我並未對從那裏離開而感到後悔,事實上,心裏滿是想要逃走的想法。但現在試著去想想的話,即便是妹妹的熟人,努力的想要和一個素未平生的人在自家的客廳展開對話的哥哥,不是也很有度量嗎?雖然拋出來的話題都是些俗不可耐的東西,但他不是也努力著想要來安慰我的嗎?


    既然如此,我為什麽還是覺得這麽心煩意燥呢?


    關於我和哥哥之間的對話,咲明明是應該一句也沒有聽到才對,但卻是一副興趣索然的模樣的這麽的說了一句。


    “因為你們兩個很像唄。”


    “……”


    “總之,先坐下吧。關於哥哥的話,如果還有什麽想說的等下再聽。首先,你也還是比較在意希的方麵的事情吧。”


    那是當然的了,在一心想要思考關於希的事情的時候趁時亂入,哥哥在時機方麵還真是會找我的麻煩。


    這樣一幅模樣回來的咲,看上去說不上很冷靜,但也沒有慌裏慌張的樣子。至少來說,這可以作為希還沒有涉及到生命方麵的危險的最好證據吧。在我一開始看到咲這幅模樣的時候,可以說稍稍的還放心了點。


    昨天也坐過的相同的長椅,但是尺寸有些偏小。我在其間坐下後咲也緊隨著坐了下來,因為是兩人的肩膀互相就要碰到的這樣一個距離,所以總有點狹隘苦悶的感覺。但是咲看上去一定也不在意的樣子,就當我還以為她正往河麵凝視的時候,從她的口中發出略帶低沉的嗓音。


    “和我想的一樣,那家夥真的是瘋了。”


    一邊說著,從裙子的口袋裏拿出了什麽東西。


    “稍微讓人覺得有些惡心。”


    打開手心,裏麵是一枚白色的藥片,心裏大致明白這是什麽。


    “這個是……。昨天我從希那裏拿到的,不,是從文香那裏拿到的薄荷糖片?”


    “看上去很像吧。”


    咲捏著這枚藥片,想要傳遞給我。我用被寒風吹的發紅的手心接了過來。


    “你仔細看看。”


    我眯起眼仔細的看了起來,……一開始還以為隻是一枚普通的白色藥片,但,要不是她這麽提醒絕對不會發現,上麵有一層淺淺的被雕琢的痕跡。


    “好像有什麽字在上麵。”


    ……難道是?


    “是毒藥?”


    這麽一說,咲沒好氣的說道,


    “怎麽可能?那她豈不就是個貨真價實的殺人犯了。”


    難道她忘了,在我那邊的希,事實上不就是【被殺了】嗎。指著我手心裏的藥片,咲說道,


    “隻是單純的安眠藥而已。”


    我再次盯著藥片看了一會。


    “聽說隻是普通的處方藥,所以藥效不是那種特別強烈的類型。我也料想到大致應該是這類東西,所以拜托了心裏理療方麵比較熟悉的朋友幫忙調查了一番,結果速度還是挺快的。”


    原來如此,安眠藥的事是明白了,但還是有點不明白其中的關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看著咲。


    “然後,這是拿來幹什麽呢?”


    咲歎了一口氣。


    “真是毫無想象力啊。”


    “……”


    “這個啊,是和你想到的一樣,是從希的薄荷糖的盒子裏找到的。就隻有一片,就是我手裏這個。然後,你試著回想一下,昨天的事情。……希說她會在什麽時候吃這個?”


    這個我還是記得的,希說她早上特別沒精神,所以、


    “早上。”


    “對,這也是文香這麽推薦希做的。”


    原來是這樣。


    要一點時間。這段時間希不久去上學了吧。現在,希通往學校的路麵是什麽狀況,你應該最清楚吧?”


    我的確知道,對了,就是昨天。


    “我們昨天騎車經過的,那段銀杏樹的地方。”


    在我那邊的世界裏,因為堵車所以車流很慢,也是這個原因讓辰川食堂的爺爺永遠倒在了那裏。


    終於,咲終於浮現出滿意的神情。


    “希上學的時候可是要從這條路上從頭走到尾的,但現在,這條路就很危險了。因為我的那次事故,樹被砍了,所以車流也增加了不少,特別是早晚高峰的時候,這條馬路走起來真的讓人覺得心驚肉跳的。在這當中,要是希正好迷迷糊糊的話”


    我不禁背脊發涼。


    充滿不確定因素的搗鬼,稍稍的惡作劇。在數十粒的薄荷片中隻混了一粒安眠藥。文香並不是認真的。並不是認真的想要致希於死地。


    隻是,想要把希遇到不幸的概率,稍稍的那麽提高一點。


    這份如同搗蛋性質的,曖昧不清的,如果放晴之後馬上便會煙消雲散的薄霧一般的惡意,如今正平躺在我的手心。


    這樣啊,這就是……。


    剛才還處在雲裏霧裏的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過來。這就是,夢裏的劍啊。這就是殺了我的希的東西。咲則是漂亮的讓希遠離了這一切。而且,還是兩次。


    我不得不敬服起咲來,真是個了不起的家夥啊。對於事物的觀察力真是太厲害了。雖然她自己也主張是個很有想象力的人,但同時也具備著與之匹敵的行動力。而且運氣也很好,嵯峨野咲一定就是這樣不斷的幫助著他人走到現在的。


    肯定,咲對希所作出的那番評價也是一語中的的吧。


    咲再次將自己的視線投向河麵。


    “昨天文香過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之前我也說過,每次文香特地趕到金澤來看希的時候,就我所知道的情況,都是在希遇到不幸額時候。但現在,希並沒有碰到什麽不幸。然後要說她有什麽動作的話,也就是給希推薦了這個薄荷糖而已。那時我還在想,文香也稍微變得正常點了呢。


    當然我也想象了一下,如果現在希的周圍確實有發生了什麽不幸的話,那會是什麽事之類的。這樣一想,我忽然就回想起來和你說過那條路上車流增加了的事情。如果文香也對其有所耳聞,並且也知道那條道路也是我發生過事故的地方的話,會不會認為這又是一次可以拍到渾身帶著綁帶模樣的機會呢,……當然,作為想象的話是有點大膽了點。隻是想該不會是這樣吧。”


    隨後朝著我露出曖昧的笑容。


    “如果你,沒有你告訴我你那個世界的文香會做到哪一步的話,也就不會想著這麽匆忙的去確認了吧。


    ……對你來說,這算不算是種困擾呢。好不容易終於來到了可能有線索的地方,卻又馬上把你給帶回來了。”


    我隻是默默的搖了搖頭。因為我隻是單純的跟著咲在行動而已。


    但已經把該看的東西都看了,對於這個世界的規律我也算是摸清了。


    已經,夠了吧。


    “這個藥,扔了也行哦。”


    對咲的這番話,我點了點頭。


    當然這個可以作為文香惡意的證據。雖然我覺得這種事情也還不足以通過法律來解決什麽問題,但把這個拿給希看然後告訴她‘多堤防著文香點’之類的效果還是有的。根據情況甚至可以作為打擊文香的有利武器吧。所以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扔的。


    但作為咲來說,肯定自有她的想法。既然說了可以扔了,那就意味著這是個無用的東西。我放棄了思考,決定順從咲的說法。


    我將藥片拋出,白色的藥片被逐漸消融於夜幕中的淺野川所吞沒,消失的無影無蹤。


    感覺身子有些發冷,稍稍的,意識也有些恍惚的感覺。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不經意的被這麽問了一句,我半張著嘴,但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馬上,再去一次東尋坊?”


    對此,我可以明確的對她表示否定。還有不到三十分鍾的時間,天就全黑了。錢包裏也已經沒錢了,還有更為糟糕的就是……。


    咲一邊擺出一副冷漠無情的樣子,一邊卻又用著似乎哪裏還留有餘溫的生硬的聲調對我說,


    “那就這樣吧,今天晚上就住在我家吧。和周六碰到你的那時候相比,又消瘦了不少,好幾天沒吃什麽正經的東西了吧。”


    沒有這回事,送到嘴裏的東西,和原來的世界相比毫無區別。


    “雖然哥哥回來之後,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但,給你留條被子還是總能想出辦法的。然後,明天再去東尋坊就行了。”


    “不……”


    我稍稍的,抿了抿嘴。


    “不用了,東尋坊我也不會再去了。”


    “誒?”


    睜大雙眼,咲盯著我的側臉看著。


    “為什麽?如果要有線索的話,也就隻有那裏了吧。”


    線索,嗎?


    我對於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大抵能夠做到全盤接受。即使不是這樣,想要去妄圖理解被流放到其他的平行世界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異常的現象了。對於超乎自己想象的事物,論誰也都隻有默默去接受的份。


    但是我現在,終於對此開始考慮了起來,……為什麽我會在這裏,被流放到嵯峨野咲的世界裏來了呢?


    線索,為了回到原來世界的。但是,說到底。


    “想要回去吧?”


    對於咲的這個發問,我無法做出回應。


    “……不想回去?”


    對此,我也無法點頭確認。


    原來的世界。我的世界。諏訪希死了,父母的關係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哥哥也已經去世了的世界。要是回去的話,因為沒有出席哥哥的葬禮會被罵的多麽狗血淋頭呢。然後接下去還要被繼續這麽咒罵多久呢。對我來說,這些就是日常。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沒什麽覺得艱辛的。……希的事情,我也終於能夠放下了。


    但是,不用多說。


    讓我看到了一個並非如此的世界,那麽今後我對此是否還能繼續忍受下去呢。


    ……好冷,我咬著嘴唇。


    “喂。”


    像是在關切我一般的,咲的視線。


    “好了,你就來我家吧。先給你準備點暖和點的東西吃,你身上不是已經沒錢了嗎?要是不來的話,你還能怎麽辦?”


    “……”


    “要是你覺得不想回去的話,那也行啊。反正就算你想回去,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吧。聽了你的話之後,其實我也一直在想你還是不會去的比較好。但這個和現在的問題是兩碼事,今晚可是很冷的。就一天的話,依賴一下我也沒關係。今後的事情,我也會和你一起考慮的。”


    “不用了。”


    我笑著,大概,這看上去應該是一副非常幹涸的笑容吧。


    “……就是這點,我不想接受。我會離開這個小鎮,盡可能的遠離這裏,應該,不會和你再見麵了吧。”


    “遠離什麽啊,遠離……”


    咲沒好氣的說道,


    “你啊,究竟在想什麽呢?”


    “大概,什麽也沒想。”


    “就是啊!”


    皺著眉,聲調也變得急躁起來,


    訝,淡淡的,我從其間插嘴說道,


    “希望你能好好的想象一下。”


    “……誒?”


    “對我來說這三天究竟算什麽?我大概,在這個小鎮上是呆不下去了。”


    “為什麽?”


    “沒什麽為什麽,這還不是明擺著麽?”


    天完全的黑了下來。


    “因為有你在啊。”


    不想說的……


    明明決定不想說出口的。對我來說,這大概就是自己尊嚴的底線了吧。明明是這麽認為的,但,還是從嘴裏說了出來。肯定是因為,我已經連把自尊心都已經丟失殆盡了吧。


    一旦說口的話,直到最後為止,都不會停下了。


    “前天,你說過的讓我們來尋找‘兩個世界的不同點’這件事,就在家裏的客廳裏。但是其中的不同點,不僅僅局限在家裏的客廳。走出街道以後,無論是還殘存著的首飾店也好、拉麵館的老爺爺還健在也好,還有就是不用多說的,希也還活著。另外,這件事我可能沒有和你明說過,在我那邊,哥哥也已經死了,但是在這裏連他也還活著。我那邊的哥哥因為過剩的自尊心而去挑戰了不符合自身實力的考試而終告失敗,結果為此而出發名為‘尋回自我’的旅行,這裏的哥哥又是怎麽樣的呢?已經是大學生了吧,他現在。雖然現在在外麵過著寄宿生活,但還是能很方便的回到金澤……。大學是在福井還是富山?”


    “……是富山。”


    “也就是說連哥哥考試的結果也發生了變化。這也是兩個世界的‘不同點’之一。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變化的原因是什麽?你不是老是自誇自己的想象力嗎,那就應該比我更早察覺到了吧?不,應該說其實我也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從兩天前開始。如果,存在著‘不同點’,那一定就是……”


    我吸了一口氣,明明是早已看透了的結果,一旦真要說出口的時候,嘴唇竟然會禁不住的發麻。


    “我也不想……”


    瓶子的頸部變得狹隘起來,對水的流動造成妨礙。


    從這個部分開始,我們把需要對係統全體的效率提升時造成妨礙的部分稱之為,瓶頸。


    錯的是,咲沒有被生下來這件事。嵯峨野家生下的第二個孩子,不是咲而是亮這件事,這就是事情的根本。


    通過三天的體驗而摸清的,這個世界的模式。那就是無論麵臨怎樣的境況,和我的世界相比在咲的世界,事態的發展總會遠遠的超出我想象的好。咲下意識的挽救了嵯峨野家、無意識的挽救了辰川食堂的老爺爺。更為關鍵的是,她僅憑自身的想象力就看破了針對希的惡意、使其遠離危險。在我那邊,希的家裏已經沒有一個人了。遭受家財散盡、妻子離家、女兒身亡的希的父親,至今是否還生還在世也是個未知數。


    咲現在所享受著的這些看似沒什麽大不了的事物、全部都是我已永遠失去的東西。


    真是……。


    真是,如果我沒有生下來的話,該多好。


    這個想法,在這三天裏從各種角度不斷的、不斷的侵蝕著我的內心。


    “說的真是很過分、雖然可能你並不是真這麽打算的,但你證明了我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是一個錯誤的存在這件事。比如說、你隻用了一句話就揭露了我在家裏的唯一的一個娛樂的,根源。”


    “喂喂、你在說什麽呀……”


    “我說的就是哥哥的事情。”


    咲在東尋坊曾經說過。將自己的劣等感投影在他人身上然後以此對其進行打擊、讓自己覺得舒坦。當然她也說過,這也是一種極為惡劣的行為。我至今還記得咲若無其事的說過的這句話。所以剛才在客廳裏無論我如何的想要去看輕哥哥,自己的心情卻總是無法得到好轉。然後,現在我終於意識到了,我對哥哥所采取的輕視的態度背後所隱藏的真正意圖,隻能是咲所說的最惡劣的行為別無他解。


    ‘因為你們相似’,這樣一句直衝心底的話語,還真是能如此若無其事的脫口而出啊。


    “但如果光隻是這點的話,其實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緊握著的拳頭開始讓我覺得有些疼痛。


    “……連希的事情,雖然短暫,但我明明一直認為和希共處的那段時間是最為真實的。”


    希得救了,確實,這樣的事實被放在我的麵前,讓我覺得異常苦悶。


    但對此更人覺得殘酷的是,我和希所相處的那段時間的真正的意義,被咲揭露的體無完膚。在我渡過的那些平白的歲月裏,一直自認為和希墜入戀河是唯一一件具有價值的事情,但在被咲的那一眼看破事情本質的正確性所證明的現在,不禁讓我明白了這甚至隻不過是一段怪誕的時間而已。


    咲說過,希隻是對那天在經過公園時對她搭話的人進行模仿罷了。


    如果這是真的話,我所戀上的希到底算是什麽呢?


    ―――我所戀上的,是我的鏡像。


    ―――我的這份情感,甚至連戀愛也算不上。


    ―――這是,一種蜿蜒扭曲的,自戀。


    咲所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


    咲真的很聰慧,隻是稍稍的吐露了幾句話語,便好像馬上就能從其中發掘出我真正在表達的意思。


    “我……。我、”


    “你並沒有什麽錯。”


    “你也是,沒有什麽過錯啊,不是嗎!”


    是啊。


    就好像是充滿著苦痛的咲的慰濟,誠如她所說的那樣。我在我的世界裏,沒有任何的過錯。


    幹涸的笑聲猶如自嘲一般,在我的嘴角上始終無法離去。


    “……是啊,即使什麽也沒做。”


    咲拚盡了全力的活到了現在。


    我也,以我的方式活到了現在,雖說也並不是打算就這麽半途而廢的活下去。但是,就是因為自己努力的想要去默默的承受一切、就是因為自己的無為、而造成了如此多無法挽回的局麵,實在是…


    哥哥曾說過,每個人都有著與其他人與眾不同的個性。你就隻有你一個。原來如此、想必也的確如此,沒有辦法去否定,因為這就是個理所當然的命題。


    但這全然沒有任何意義,錯誤的事情不會因其錯誤的本質而產生任何價值。


    如果把嵯峨野咲所處的世界就是比嵯峨野亮所處的世界來的更好作為一個大前提、在這個前提之下還要去繼續理論隻存在於我身上的優異點的話,這也就不僅僅是缺乏想象力這種程度的問題了,而單純的隻是一個傻瓜罷了。


    我現在大概在笑著、而希不知為何,在經曆了些許狼狽之後,臉上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覺得這樣真的好奇怪、於是開口說道,


    “我認為,這不是值得讓你覺得悲傷的事情。”


    但咲對此無法回應。


    “……我、我最初以為你隻是一個危險的家夥。但在和你不斷交談的過程中,明明就真的好像已經把你當做我的弟弟了。你說的對,我啊,才真的是缺乏想象力。我要是能早點察覺到,可能在你看來,我就是一個礙眼的存在該多好。”


    “礙眼?不是這樣的。”


    心裏曾決定這些話絕不會說出來的,但既然已經是最後了,說說也無妨吧。不想在身前留下什麽恥辱,這種豁然的思考,對我來說好像有點格格不入。深吸了一口氣,我說道,


    “很羨慕你啊。”


    如果再這樣繼續呆在你的身邊,我一定會在哪一天,對於在你身邊發生的每一件不幸的遭遇拍手稱快吧。


    又或者,因為過於羨慕你的緣故,繼而對你產生崇敬之情,變成一個對你所說的一切言聽計從的傻瓜吧,……還是說


    ,現在就已經是這樣了呢。


    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我緩慢的,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和營養的身體持續的暴露在這冬天的空氣當中,從身體的各個關節處傳來沉悶的痛楚。無視著這些,我抬出腳一步、兩步的往前走去。


    “等一下。”


    從背後傳來咲的聲音。


    “我說你,想怎麽辦?真的,之後,你想怎麽辦?”


    ……該如何繼續活下去嗎?


    我抬頭仰望著天空,已經是一片漆黑的天空被滿是希所厭惡的厚重的雲層所覆蓋,就連一顆星星也見不著。


    “雖然至今為止,一次也沒這麽想過。但現在,在我的心裏卻有著初次萌生了的念頭。”


    就算在家裏遇到了怎樣的對待、即使是在希死了之後,我隻是默默的以為事情也隻能如此發展,這麽認為的活到了現在。但這完完全全是我搞錯了。


    我呢喃的聲音過於微小、不知道咲有沒有能夠聽到。


    “已經、不想活了。”


    終章 昏暗的光芒


    (終於、這麽說了呢,嵯峨野君)


    那個瞬間,一陣強烈的暈眩向我襲來。猶如天地倒轉般的平衡感的喪失,就在之前還讓我記憶猶新。隨後,在我不禁閉上雙目的同時、耳邊傳來的也正是這沙啞的聲音。


    兩步、三步的向後倒退著,在極端的驚恐之中我睜開了雙眼。慌亂的回頭張望了一下,在那裏已無一人,隻剩下夜幕下深沉的暗影。而此時波浪的碎響,仿佛是要將剛才還殘留在耳邊的聲音完全抹去般的不斷的在那裏回蕩著。


    “咲?”


    試著呼喊了一下這個名字,但無人回應。猶豫之間所喚出的“希?”的聲音也泯滅在一片虛無之中。在猶如叩擊般刮來的肆虐的強風之中,我終於察覺到了。


    “這裏是……”


    東尋坊。


    「明明剛才還在淺野川的河畔附近」這樣的困惑,近乎全無。因為對我來說,這已是第二次的體驗了。


    “回來了,嗎?”


    又或者說是,被‘遣送’回來了嗎。


    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日期是,上麵顯示著今天是周一。在鬆樹林的叢林間已是一片深暗,其中有什麽完全看不出來。看不見有人的身影,細窄的道路和光禿禿的岩石群,連月亮也無法看到的昏暗的夜色下的心情就在這猶如荒蕪的邊界般的風景之中,木然的呆滯著,然後不知覺間,像是明白了這三天時間的真正意義。


    我所深刻理解的到底是什麽,還有就是為什麽在我大徹大悟之際恍然被拉回到這片海崖邊又是為什麽。


    ……包括那猶如幻覺般沙啞的聲音,究竟對我抱著何種期待的答案也是。


    我用自己那微微顫抖著右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好殘酷啊,我這麽想。


    讓我看到了咲的世界之後,再把我送了回來。這其中到底是什麽含義,隨後接踵而至的意義又會是什麽,我也明白。從今往後,在我的身上、或者在我身邊的人的身上所遭遇的任何不幸,我恐怕再也無法做到自以為是的全然接受了吧。幾乎經常會將【如果是咲的話就一定能避開的吧,就是因為我的關係所以才會變成這樣的】自我苛責永不停續的懷揣於身。


    說的輕巧一點,這是一種詛咒。


    又或者說,這是一種懲罰呢?


    我隻是,無法抑製的覺得恐懼。從肌膚上就能感受到的怒濤的回響也好,簡直就像是要把耳朵削下來的凜冽的寒風也好,在鬆樹林間的暗影裏潛伏著的不知是否有無的身影也好,這些都令我驚恐萬分,但對我來說,現在最為恐懼的是那蜿蜒曲直的遊行步道。一想到隻要通過這條小徑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我就無法抑製的覺得恐懼。一年、五年、十年乃至五十年長久的生活以及在其中充滿的悔恨在我心中浮現著,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錯覺。和這些相比,眼前在鐵索前方的昏暗的大海,對我來說確實一種無比的解放。掩著麵的手掌漸漸的用起力來,在額頭上留下指甲的印痕。扯著穿著已破爛不堪的運動鞋的腳步,我開始走了起來。在腦海裏不斷重複湧現的是「瓶頸是必須首先要被排除的部分」、「必須排除的部分」這句話。


    如果說這三天的時間是對我的一種懲罰的話,那麽這片海崖就必然是刑場。作為這樣的一個場所,簡直就是恰如其分。從指縫間可以看到猶如被沁入墨汁般黑色的潮水。我慢慢的走近、這個前天投下花瓣的、亦是兩年前希墜落的地方。


    ……隻是、為何懲處我的人是她呢。


    正要跨過鐵索的我的手機,突然間,發出爆發般刺耳的聲響。


    在昏暗中,浮現出手機屏幕那孱弱的微光。沉默了三天的手機在此時終於接受到了信號。我對上麵顯示出的號碼並未有任何印象,內心早已跌落大海的這個時刻被忽然打斷,我一瞬間,仿佛有種從夢中醒來的錯覺


    我的腳步在鐵索的跟前停了下來。按下通話按鈕,從話筒的那頭立刻傳來的響聲。


    是一陣清脆的聲音。


    “亮君。”


    “……”


    “聽好,思考是沒有界限的,你也一樣,――想象一下!那個女孩真正想要的什麽?”


    “沒用啊。”


    我呢喃著,


    “沒用啊,咲。我根本無法想象,我隻會全盤接受,你也是知道的吧,然而,現在我連接受也做不到了。”


    但是,電話那頭的聲音忽然間有些疏遠。


    “不對”


    “沒什麽不對,已經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了。”


    回答,聽起來就行是從無限遠的邊際傳來的那樣遙遠。


    “不對,我不是咲。我是露。……想象一下,昨天無法做到的事情,今天也無法得知。如果連這個你也說是不對的話,那你就不是我們的……”


    “……等等。”


    “想想那棵銀杏樹吧。”


    然而電話,就好像沒有來過這樣一通電話般的,在不經意間沉默了下來。


    隨後我回想了起來。關於銀杏樹的事情。‘她’想要變成我之前,曾如同兒戲般的,期待過死亡這件事。


    那指的是,不讓別人把銀杏樹砍掉的老奶奶的事情。對著老奶奶那個女孩所說出口那句‘去死好了’。我最初對此覺得很反感。但,是我弄錯了。


    就算是‘我了解關於她所有的一切’這樣的自以為是,全部都是我弄錯了的話,至少那個時候她所想要表達的意思,我自認為現在還是明白了。


    出於對回憶的珍惜,老奶奶不想樹被砍掉。那個女孩對這件事情本身應該沒有任何興趣,她所咒罵的是,因此老奶奶而拒絕了金錢這件事。……她這時正是需要金錢的時候,非常非常的,想要的不得了。隻要有錢,她的家庭就不會分崩離析,而她自身也不必去模仿任何人的活下去了。但無論她如何的渴望,金錢總是不會白白的流入她的手中。她沒用那樣的能力。然而,眼前的這棵銀杏樹卻作為了一種老奶奶拒絕一大筆金錢的證據聳立在那裏。所以,那個時候她才發出了這樣的咒罵‘去死好了’。


    那麽,她對我做出的這種懲罰、詛咒、甚至是將我拉回這夜晚的海崖邊,也是出於相同的理由嗎?


    直到現在,沒有好好的去珍惜過,任其白白流淌而過置之不理的東西。


    但……。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還叫我如何去挽回呢!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大海和蜿蜒曲折的小道,在此剩下的隻是,在失望中終結、還是在絕望裏繼續的兩種抉擇。無論是選哪一種,對我來說都隻能是一種沉痛的懲罰。


    我覺得自己無法做出任何一種選擇,好想讓誰來幫我決定啊。而打破這一沉寂的還是來自手機的一聲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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