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勇者』。


    這是終結,也是開端的話語。


    時至今日,我都不確定是誰跟我說的那句話,但那確是將當時的我卷入進去,將我的一切全部改變的無情宣告。


    那可謂是毀滅。


    也可謂是救濟。


    不過,我當時的確死過一次。


    死去之後……又重生了。


    在代替頭顱被斬下的■■之上,留下諸多的罪,及一個真理。


    ---------


    與母親在一起的回憶不算少。


    可是一去回憶,想起的總是那時的場景。


    「……啥?喬,你想成為『次勇』?」


    現在是夏天,天氣正熱的八月。


    那是喬的母親在大和皇國向下買到一所長期閑置,據說已建成幾十年的老舊木製房屋,與喬開始母子二人生活大概一年後的事情。


    當時還隻有八歲的草壁喬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飽經歲月洗禮的連廊上,大口吃著西瓜。聽到身旁的母親這麽問,喬坦率地點點頭。當時已日暮遲遲,眼前的景色一片殷紅。朝這個雜草叢生的寬敞庭院放眼望去,挺有點天火燎原的樣子。


    「嗯,我是想當。不行麽?」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吧……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你是白癡麽?」


    「唔……我才不是白癡!不要罵別人白癡,迪安娜個白癡!」


    「喔?你這混小子膽子不小啊」


    畢竟這一幕早已是七年之前的事情了,細節基本依稀不清。究竟是經過怎樣的過程讓話題跳躍到『未來的夢想』的方向,已經完全說不清了。


    不過喬記得,自己的母親——迪安娜每次說話的口吻總是不留餘地,於是喬就奮起反擊,結果卻被反殺,最後以喬向母親道歉作結。因為這對於草壁家來說,曾是稀鬆平常的風景。


    「投降、投降投降投降!痛啊迪安娜!腦袋腦袋,腦袋痛死了!」


    「吵死了。對母親直呼其名的家夥,就一直頭痛下去好了!」


    「那我在名字後麵加個『大人』可以吧!現在答應就附送兩個!超劃算吧!」


    「我才不要!老老實實叫我『媽媽』不行麽,混小子!」


    幼時的喬,當時非比尋常地開心。


    他很喜歡晚霞。


    準確的說,他喜歡在晚霞之下和迪安娜嬉鬧。


    晚霞會將世間萬物染成相同的殷紅色,就連喬的黑發和迪安娜的赤發,在如斯紅霞之下也會變得難以分辨。所以,『長得完全不像母子』『母親不是純種的大和人』『那麽年輕怎麽會有孩子,何況孩子的父親也不在』這類平時讓他耿耿於懷的閑言碎語,唯獨在晚霞灑落之際會被衝淡不少。


    總而言之,喬當時全天二十四小時都總是纏著迪安娜。


    他無法原諒一切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抱有懷疑的行為,對那樣的懷疑感到十分厭煩——最關鍵的是,他的內心十分恐懼。


    「我說喬,你先冷靜下來再好好想想好麽?」


    一陣嬉鬧過後,迪安娜臉上轉為老成的神情,說道


    「你說你想成為次勇,可這很不現實吧。你為什麽偏偏想當次勇?」


    「……次勇有什麽不好,很帥氣嘛。能上電視上新聞風光,我在學校裏說出這樣的願望,老師也表揚我『向往的是個出色的職業』」


    「出色的職業啊……」


    聽到喬說的話,迪安娜的目光顯得有些落寞。


    「哎,畢竟通常都是這麽看的,這麽說興許也沒錯吧……但是,以你的立場實在不適合。這件事,你真的搞清楚了麽?」


    「…………我很清楚啊」


    「你現在之所以平時受著各種罪,全都是次勇,也就是『協會』的家夥害的。你不記恨他們也就算了,但他們哪裏值得你去你向往?」


    「迪安娜你好煩啊,我都說我很清楚啊!」


    「那你為什麽突然提出要當次勇?」


    叮鈴……風鈴奏出點滴清冽寒音。


    晚霞的風景之前明明還那麽安靜,然而不知不覺間,蟬兒們又繼續開始合唱。遠方傳來的小販用喇叭叫賣豆腐的聲音。時間的流逝出奇的悠長。


    此時,喬突然明白過來,同時感到自己的臉頰急遽發燙。


    「……那是因為……」


    「嗯?」


    「那是因為,迪安娜你以前就當過次勇吧」


    迪安娜頓時語塞,直勾勾地盯著喬。喬覺得不好意思,下意識背過臉去,可仍舊像要奮力辯解一樣,激動地說了下去


    「所、所以說,我也好要成為次勇!我想成為次勇!因為次勇一定超帥的!」


    「…………」


    語焉之後,一陣沉默。


    叮鈴……風鈴再次清冽鳴響。


    「……是這樣啊」


    最後,迪安娜小聲嘀咕了聲,露出一種不啻困擾不啻害羞,又不啻悲傷,不太好形容的表情。


    「哎~,你這小子真讓人傷腦經啊。身上洋溢母性的我還真是可怕……你要是繼續發展下去變成母控,我要怎麽辦」


    「???母控?」


    「就是指過度喜歡媽媽的家夥」


    「啊,這說的是我來著」


    「你不否認啊……」


    迪安娜斂目歎息,但緊接著不知為什麽繞到了喬的背後,緩緩地將自己的身體貼在他的背上,將他緊緊抱入懷中。


    喬也沒有理解這突然發生的情況,頓時愣住了。


    「怎、怎麽了?好熱啊迪安娜……而且好重」


    「你就忍忍吧……讓我暫且沉浸在這份幸福中吧」


    「呃,嗯?」


    喬當時並不明白迪安娜為什麽這麽做,隻記得迪安娜明明說著自己很幸福,耳朵裏聽到的聲音卻出奇地沙啞,相互接觸的身體在微微發顫,以及自己那顆童心對母親感到的不解。


    不過喬如今回憶起來,已經能夠明白其中的含義。


    ——在當時,迪安娜應該就已經明白了吧……她自己不久便將麵臨的結局,以及這件事對兒子的心會造成多麽大的傷害。


    喬在當時童言無忌,隻顧講述自己的夢想,然而自己的言語是多麽殘酷,迪安娜的溫柔需要多麽剛毅的精神來支撐,他卻沒有絲毫察覺。


    「——嗬嗬。你將來想成為怎樣的次勇呢?」


    「?迪安娜,莫非你在哭?」


    「我沒哭啊,都說我現在很幸福啊」


    迪安娜還塞了句「相信我啦」,於是喬便隻好相信這番話。


    「…………迪安娜,熱死了啊」


    在令人動彈不得擁抱中,喬迷茫到最後,又抱怨一了聲。


    叮鈴……風鈴似乎第三次留下了清冽的音色。


    〇


    於是,喬醒了過來。


    「…………」


    首先認識到的,是傳達身體之上的震動,隨後是十分逼仄的感覺,接著他用迷離的睡眼左右張望一翻。這裏是一輛魔導車的內部,應該是大型貨運拖車的副駕駛座。喬剛從深沉的睡夢中醒來,還無法正常運作的腦子裏冒出一個疑問……我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唷,小兄弟,你醒啦」


    隨即,左邊突然傳來一個粗野的聲音。


    喬向身旁瞥去,隻見一個渾身毛茸茸的小孩子,不知為何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不對,確切的說,那是個『隻有小孩子個頭的大胡子大叔』。


    那筋骨發達的身軀,堅硬的毛發,可怕的麵容,都是矮人族的典型特征。


    隻不過,眼前這位矮人的表情十分和善,給人一種


    和藹可親的感覺。既然他坐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那麽他肯定就是這輛魔導車的主人了,而且裝束也屬於勞動者的風格。


    ——仔細想想,這大叔總覺得最近在哪兒見過。


    「……啊!?」


    喬一想起對方的身份,渙散的意識變得鮮明。他連忙端正自己的姿勢,擦掉黏在嘴上的口水,朝著駕駛座上的矮人鞠了一躬。


    「大、大叔,真是對不住。我好像是睡著了……」


    「喔,還真是的。小兄弟你可是足足睡了四個多小時喔。噶哈哈哈哈」


    矮人大叔豪爽地大笑起來,隨後接著說道


    「托人搭便車,結果一上車就倒頭大睡,真有你的啊。而且還是在連續駕車兩天兩夜都沒合眼的我麵前耍這一出,你可真是不得了啊。天底下還有神經這麽大條的小鬼,我都反倒佩服起你來了」


    「呃……越聽越覺得我有夠失禮呢……」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喬為了盡可能地節省盤纏,在上一座城市的時候央求這位矮人司機(好像是叫鮑勃),謝天謝地答應讓他上了車,不過他卻因為長度勞頓而熟睡過去了。


    喬看了看手表,時間已過中午。根據他的印象,出城後已經經過了四個多小時。


    對自己萬分無禮之舉,喬難免冒出一身冷汗。


    「哎呀,怎麽說好呢……實在太慚愧了」


    「我又沒在意,你也別不停鞠躬了。我知道那是大和皇國道歉的動作,但在這個國家卻並不流行喔」


    鮑勃說了「這個國家」,這讓喬重新認識到自己現在身處的地方。喬鬆開了之前撐臉用的手,扶著窗框向車窗外探去,確認外麵的景色。


    放眼望去,外麵隻有光禿禿的岩石,紅色的荒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另一邊,如此廣闊的荒涼景色令人十分震撼。


    泥土的味道舒服地掠過鼻腔,毒辣的夏日陽光令原本的炎熱變得更加激烈。視野之中,唯有巨大的仙人掌淩亂分布,風滾草從車旁滾過,遠方的野牛群四處狂奔卷起漫天煙塵,身長四米的飛龍族翱翔天際。


    除了拖車與車道之外,在看不到任何人造物。這樣的景色,喬這一路上拜見過多次,卻仍不乏新鮮感,讓他不禁由衷地感歎起來


    「真壯觀啊……這種景色在大和絕對看不到」


    映入事業的一切,規模全都非比尋常。不愧是世界國土麵積最大的亞美奇亞合眾國亞中,橫跨亞美大陸的『99國道』。盡管喬在電視劇和電影中目睹過,但世紀來到這裏還是頭一次。


    這時,喬開口問道


    「大叔,話說還有多遠到達目的地?」


    鮑勃充滿活力地答道


    「就快了,差不多能看到了……哎呀,能夠趕上真謝天謝地」


    聽說鮑勃是位老司機,使用這條99國道往返大陸各地運送物資前前後後都快二十年了。隻不過,他這次不太走運,半路上遇到輪胎爆胎,車內部分機械還出現故障,因此日程稍稍耽擱了些。


    「所以就星夜兼程了麽?虧你這樣還願意載我呢」


    「這沒什麽,我就是有些愛管閑事。看到你在街頭一邊愁眉苦臉地啃著漢堡,一邊高高舉著素描本的可憐樣,我實在是於心不忍啊」


    「……我的樣子有那麽可憐麽?」


    「嗯,簡直太慘了。你當時就是一副『我馬上就要走上人生歧途』似的表情」


    鮑勃相當敏銳,他的判斷未必不對。


    「我上個月滿十五歲,現在學校放假,所以想利用假期來趟亞美。至於理由嘛,就是……來見一下稍微有些麻煩的老家夥」


    「?既然如此,你直接乘客機到碰頭地點不就行了」


    「這個嘛,難得可以出趟國旅行對吧?所以我就想到處看看」


    於是,喬在七月末來到了亞美奇亞合眾國的某個地方下了飛機,之後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走陸路沿途盡可能地去逛觀光勝地,同時向東北方向前進。到了八月中旬,他終於來到了目的地的邊上……這個距離,已經不容他逃跑或躲藏了。


    「……哎」


    幾乎忘卻的憂愁再次襲上心頭,喬漫不經心地盯著身旁的反光鏡。


    黑眼睛黑頭發,中等體格中等身高,臉上留著與年齡相稱的稚氣,身上穿著十分俏皮的夾克,種族為占世界人口約六成的人族。這樣一名隨處可見的平凡少年,便是現在的草壁喬……當然,與在回憶過去的夢境中登場的那個年幼的自己,與那個興奮地講述未來展望的時候,一切都已截然不同。如今,他就是一名『普通』的少年。


    他覺得,就算普通也沒什麽。


    至少,他對此完全不會覺得不滿……本應如此才對。


    「…………可是,我到底哪裏招惹那個老頭子了」


    他用旁人聽不到的微小聲音咒罵了一聲,又悄悄地歎了口氣。


    而就在此時——


    「喂,能看到咯。就是那座城市吧」


    聽到鮑勃的呼喊,喬懸起了腰,順著鮑勃手指的方向朝擋風玻璃的前方看去——的確能看到了。盡管現在還隻是一個小點,但那輪廓的確是城市的樣子。與此同時,本來十分幹燥的風,俄然多了幾分濕氣。感覺附近開始彌漫起海風的味道。


    他要去的城市,的確位於北亞美大陸的東部沿岸。與大和皇國之間隔著一片汪洋大海的那個地方,有約合800萬的各色人種居住者,是眾所周知的世界潮流發源地,而且有諸多曆史、宗教建築,是國內最大且最重要的都市。


    「……狂歡城(spree ville)」


    喬不自覺地將那座城市的名字嘀咕了出來,鮑勃以略顯逗趣的口吻回答道


    「正是。相傳是現代人類的祖先——始祖勇者<the brave>在很久以前封印魔王後逝去的地方,是崇高的聖地喔。而且,現在也是『職業勇者』們的發源地」


    「…………」


    「哎,也正因如此,對於我這種『勇者值』低的人來說,是座待不下去的城市呢」


    「誒,大叔!?你說話未免太不小心了吧!」


    喬言下之意指勇者值這個詞,以及「低」的含義。


    他對輕易暴露自己個人情報的鮑勃感到難以置信,禁不住用責難的口吻喊了過去。可是,那位和善的矮人卻隻是笑了笑。


    「你這表情真逗,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雖說這個世上將勇者值視為絕對基準的差別主義者很多,但也用不著因為這樣就讓自己也去迎合他們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哎~,那我順便問下,大叔你勇者值多少……?」


    「告訴你可以,可你別嚇著。我是10階」


    原來如此,這個確實低,甚至讓順勢提問的喬都覺得無地自容了。


    始祖勇者<the brave>將『勇者因子』留存於世,如今蘊藏於全人類體內,勇者值即是決定其潛質的數值。勇者值的數位越少便表示越優秀,而且勇者值一生都不會變化,為實質上最低的數位。更下麵的話,似乎就被當做『沒有勇者因子』了。


    當今世界,不存在沒有勇者因子的人,就是這樣一個隨便扔個石頭都能砸中勇者的時代。因為勇者的存在過於普遍,已經隻能用『因子濃度』『數值高低』來區分『大多數人』與『其他』了,而且當今社會中不能說『不區分也行的』的情況實在太多。


    正因如此,『職業』之類的詞匯也變得不可或缺了。


    「話雖如此,勇者值的平均水平一般也是6、7階,再不濟也是8、9階,除了我自己之外,我都基本沒遇到過其他10階的人呢」


    不過,鮑勃擁有


    著笑談這種事情的從容。喬覺得這位豁達的大叔十分耀眼,對一直苦惱的自己覺得好狹隘。


    「——沒事的啦,大叔」


    「嗯?」


    「因為在這世上沒有最低,隻有更低啊」


    鮑勃露出詫異的表情,但喬沒有理會,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臂……在炎炎夏日之中,而且還是在更加酷熱的車內,卻仍舊穿得嚴嚴實實的右臂。


    上麵的就不提了。兩人在閑聊之餘,狂歡城總算近在眼前了。


    漸漸有綠色摻入視野之中,過了99國道的盡頭標示後,在右邊的遠方能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繼續順著道路前進,高聳的水泥森林便清晰地印入視野。再繼續往前走,便看到了佇立於海灣之中比芭提島上,高舉長劍的白色巨人的身影。那是將始祖勇者<the brave>向人們宣誓要打倒魔王之時的雄姿惟妙惟肖再現出來的,狂歡城的象征『自由勇者像』。


    看到這樣的景色,喬終於有些切身的感覺……真的再過不久,就要到了。再過不久,自己就會站在那座城市裏。站在人類的聖地,職業勇者的發源地。


    不安、期待以及傷感湧上心頭,喬露出豁達的笑容。


    「……我來了,迪安娜。我要到狂歡城了」


    然而……


    就像是有看不見的什麽人對草壁喬平安進城完全看不過去一般——突然之間,那件事發生了。


    「!?」


    最開始的跡象是一陣旋風。突然之間,氣流朝著拖車行進的方向聚集,不及眨眼的功夫便化作了強到不自然的狂風。


    不,事情還不止這麽簡單。片刻之後,收斂之後的龐大氣流在遠方卷起渦流,竟以驚人的速度席卷天空,形成漏鬥的形狀。


    轟鳴聲震耳欲聾,狂風橫掃一切。麵對這過於突然的異變,喬與鮑勃一時愣住了。在他們目光的方向上,那個漏鬥的規模急劇擴大。


    在現實中應該隻經過了短短幾秒鍾的時間,然而在萬裏無雲的碧空之下,地麵之上竟無緣無故地卷起了凶惡的風暴,化作一條怵目驚心的巨大『龍卷』。


    「這……?」


    在這一刻,喬盡管瞠目結舌,但還是發覺了一件事。在約一公裏之隔的龍卷風之中,隱約能夠看到一個大得誇張的影子。


    在風暴中蕩漾的身影,有幾分生物的樣子,令喬膽戰心驚,全身繃緊。


    ……怎麽會這樣……這不可能。


    那東西照理說不應該如此輕易地便會湧現,何況是在大都會的附近。


    再說了,警報怎麽沒響?若有如此規模的東西出現,通常應該在幾天前就能夠預測到了。就算退一百步,發生了某種狀況耽誤了預測,至少當天也會通過各媒體事先進行緊急預警——


    「「收音機!」」


    鮑勃似乎也得到了相同的結論,兩人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重疊在了一起。


    ——原來是這樣,竟然忘記了。這輛魔導拖車當前車載機器出了故障,空調也無法運作,點煙器也不能用了,收音機也是一樣,所以當然就聽不到警報了。


    「大、大叔,趕緊180度掉頭!趕緊折回去!」


    「早就在試了!可是方向盤不聽使喚!」


    鮑勃努力嚐試控製陪伴自己多年的老搭檔,可他的努力都是枉然,拖車仍舊一點點地被拖向災難的中心。龍卷風的風俗還在每分每秒地增大。


    於是,作為最後的依靠的拖車,最終沒能抵抗住牽引的暴力。


    完全失去控製的拖車先是側著車身被龍卷風拖過去,緊接著被一下子側翻在地,一點點地開始地上滑行。喬在車輛倒下的離心力下被甩出了副駕駛座,勉強伸出手腳固定住了身體,而鮑勃額頭撞在了擋風玻璃上,不省人事。


    「見鬼……!我才不需要這種才災難片一樣的臨場感啊!」


    喬大聲叫喊的同時,從車窗把上半身伸出了側翻的車子。灌木、仙人掌、動物,全都無助地被卷向天空,喬怒視已近在咫尺的威脅。


    毫無疑問,那東西是『繚繞著龍卷風的生物』。


    不知是龍還是蛇,總之那個長條狀的巨型生物就躲藏在它所引發的龍卷風內部。在震天價響的風聲中能夠聽到尖銳的嘶鳴聲混雜其中,所以基本可以確定。


    能夠操縱如此大規模自然現象的魔力適應種〈monster〉,世間隻有一種。


    「————〈災禍獸(disaster)〉」


    它們司掌龍卷風、海嘯、地震、落雷、火山噴發、暴風雪等世間各類災害,乃是由魔王帶來的現象生物,屢屢威脅身為始祖勇者之子孫的人類文明。即便在萬惡之源的魔王已不存在的現在,它們依舊遵從著主人的命令,乃是魔王忠實的仆從。


    拖車現已開始浮空,情況刻不容緩。喬咬緊牙關,視線毫不猶豫地落在自己的右臂之上。


    ——我豈能死在這裏,我有著絕不能輕易放棄這條命的理由。因為我這條命,早就不是我的一己之念能夠主宰的了。最關心的是,我不想讓如今在車中不省人事的善良矮人死去。


    「…………」


    喬的內心一時糾葛不清,但他硬是掃除了雜念,接著將自己的身體向車子上麵拉,以車門為立足點,抓住了上衣的右邊袖子。


    ——現在不必在意他人的耳目,而且這裏能夠拯救鮑勃的隻有我一個。我不太想指望這家夥,而且有好幾年都沒用過了,能行麽……


    接著,喬一把摟起袖子,準備強而有力地喊出那句話——


    「!?」


    然而搶在他動手前,一道蒼藍閃光劃破天際。


    已逼近至無法回避之距離龍卷型〈災禍獸〉,被上空飛來的一道閃光毫不費力地斜向貫穿。非人猛獸的淒烈慘叫震天價響,同時狂風驟減,險些被飛起來的拖車又落到地上。


    風暴的麵紗被剝離幾分,〈災禍獸〉的真身暴露在白日之下。


    其外貌的確酷似東方的神龍或蛇神。


    遭到痛擊的〈災禍獸〉憤怒不已,那不用翅膀卻懸浮於空中,恐有300米之長的巨大的身軀,如今正激烈地糾纏著。鐵灰色的鱗片表麵閃過魔力的光輝,雙眸之中充滿殺伐氣息。


    但是,不知從何處出現的襲擊者們,未給憤怒的〈災禍獸〉以反擊的空隙。


    最開始打了〈災禍獸〉出其不備的那道蒼藍閃光,緊接著又勾勒出一道鋒銳的軌跡殺向災禍獸,隨即周圍又冒出紅、黃、綠等無數無數閃光緊隨其後,同樣對魔王的眷屬果敢地發動攻擊。魔法引發的爆炸與雷擊,幾度綻放於蒼穹。


    由於結隊進攻的一方與那龐然大物的身體尺寸天差地別,從喬所在的位置沒辦法具體地看清戰況,但能夠感覺到,那夥人正完全壓製著災禍獸。


    「…………說笑的吧」


    喬在側翻的拖車上愣住了。


    ——好厲害。不敢相信。以那個〈災禍獸〉為對手,竟然能夠占盡上風……


    喬事後聽說,當時遭遇的〈災禍獸〉所伴有的魔震隻有『邪惡度4』。他還以為自己肯定遇到了規模不得了的怪物,結果不過是印證了『當局者迷』這句話。


    但不管怎樣,〈災禍獸〉就是〈災禍獸〉,天變地異就是天變地異。照理說,與那樣的超常存在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那麽那些毫不畏懼一往無前的光點究竟是什麽人呢——正當喬在自己心中誦出那個答案的時候。


    「……咦?」


    突然間,狀況發生了變化。


    〈災禍獸〉身上繚繞的颶風鎧甲幾乎被剝掉,身體受了大量的傷,但它慢慢開始激烈蠕動,把腦袋轉向了其他方向。看來它判斷自己敵不過,想要逃走。


    如果光是這樣倒還好,然而現在有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好死不死,那隻〈災禍獸〉偏偏朝著拖車的方向衝了過來,而且還是以非常低的高度。


    「這、這這這!?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看到〈災禍獸〉幾乎貼著地麵俯衝過來,喬大吃一驚,準備逃離拖車。但是,他我隨即又想起鮑勃還留在車裏,頓時就像中了定身術一樣,無法動彈。生與死僅在這轉瞬之間,這一刻的耽擱便足以致命。


    所以,在那一刹那——喬隻能看著。


    看著向自己逼近的那龐然大物,看著從龐然大物身後猛追過來的神秘人影。


    喬立刻便察覺到,那個人影正是剛才那『蒼藍閃光』的真身。因為他看到,那個人影用魔力的青白光轉換為帶狀立場,在半空中筆直地創造出一條行進路線,並如花樣滑冰一般輕盈地,而且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在上麵滑行。


    ——儼然是起舞於天河的舞者。


    即便現在不是悠閑的時候,喬看到那身影時,仍舊不免萌生如此感想。


    就在災禍獸的鼻尖快要撞到拖車的千鈞一發之際,那纖細的身影繞到了前方。〈災禍獸〉挨了猛烈的迎頭一擊,頭部被彈開一般偏向了一側,隨即蜿蜒的身軀也隨之改變軌跡,以可怕的壓迫力從喬身旁擦過。遑論鱗片的數量,就連滾動的腹肌都能看到,用『一紙之隔』這個詞絕不為過。


    相隔片刻,從後方地麵傳來劇烈震動。


    喬咽著唾沫回頭一看,隻見〈災禍獸〉那巨大的身軀壓在了地上,如漫漶般逐漸消融於空氣中,最後連一片肉一片骨頭都沒有留下,變回了純粹的自然魔力。之所以稱之為現象生物,便是由於其以上特征。


    隨後,世界恢複了平靜,附近區域從暴風化身的支配之下得到解脫。


    幾秒鍾前的轟鳴已蕩然無存,然而在這鴉雀無聲的寂靜中,喬卻一時間無法動彈。在〈災禍獸〉與他交錯而過的瞬間,那撥弄著額發的死亡觸感,如今仍鮮明地殘留在他的身體裏,這令他不自覺地,出身地注視著元凶消失的那片虛空。


    但是,當他好不容易認識到危機確實已經過之時……


    「好、好險……還以為小命要玩——」


    「——有沒有受傷」


    他聽到一個宛如小鳥鳴啼的聲音。


    他把頭轉了回去,隨即再次遇到距離『一紙之隔』的情況。


    剛才那個身影在持劍猛擊〈災禍獸〉之後,大概是在慣性的作用下落在了側翻的魔導拖車的車門部分。那倩影,如今正虛無縹緲般站在喬身旁,兩人之間的距離之近,似乎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她的身影是那般如夢如幻,差點讓喬以為又有冰雹的化身出現了。


    那波波發型的頭發和純潔的雙眸,均為充滿神秘感的冰藍色。鴨舌帽形的麵具如今被她推到了頭頂,從下麵露出的,是一張稚嫩卻不乏秀麗的麵龐。雖然她的表情有些不夠水靈,枉費了那份可愛,但卻強調了超塵脫俗的氣質。


    那嬌小身軀之上穿著的,就像是騎士鎧甲與芭蕾舞裙相結合的服裝,雖然十分可愛但難免太過顯眼,依舊是同樣的藍白基調。然後,如今已經收入腰間劍鞘的細劍之上,根據公開情報應該刻著『奧傑塔』的銘文。


    不會有所。喬知道眼前少女的身份。


    「……啟、〈啟明星〉……」


    喬最終喊出了她的名字,隨後少女微微歪起腦袋。


    「嗯,我的確是〈啟明星〉,有何貴幹?」


    「啊,啊啊……呃……」


    「那我再問一次,你有沒有受傷?」


    喬猛地搖了搖頭。少女見狀,似乎一下子對喬喪失了興趣,接著從腳下的車窗觀察拖車裏麵的情況。


    「……車裏那位,似乎得送去看看醫生呢」


    她嘴裏嘀咕著,從懷中取出便攜終端,開始擺弄起來。這個時候,喬幾乎出神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女。


    ——是真人。不是電視新聞裏的圖像,也不是別人搞的cosy。那是如假包換的a級勇者〈啟明星〉。


    年僅十四歲便成為職業勇者。


    以世上最小年齡闖過勇者測試的神童。


    以2階的驚異勇者值得名,頭號實力派新秀。


    相傳將來肯定會進階為s級的……那位……


    「我……不是產生幻覺了吧……?」


    「並沒有」


    讓喬感到難以置信的那位少女也承認了,這使得喬大大地打了個趔趄。她雖然對喬表現得漠不關心,但似乎有在好好聽喬說話。


    接著,〈啟明星〉收起終端,說道


    「你的眼神就跟小孩子似的呢,喬·草壁。比照片裏可愛喔」


    「……誒?」


    「莫非你是我的粉絲?」


    「啊,啊啊……算是大粉絲吧」


    喬沒有撒謊,他有眼前這位少女的周邊……雖說其他喜歡的英雄的周邊也不少。


    可是,喬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心中稍稍犯起了嘀咕。他對少女說的話,感覺有些不對勁……究竟哪裏不對勁呢?


    「……我明白了,你比我想象中要遲鈍呢,我有點失望了……」


    「?」


    「再說了,你怎麽在這種地方?竟然走陸路到狂歡城,你是笨蛋麽?你還仗著有人邀請去觀光,我明明都一直沒空休息」


    「啊,誒……啥?」


    「托你的福,我還在想『這張臉好像在哪裏見過』,卻怎麽都聯係不起來啊!連戲都演了一遍,感覺我虧大了啊!」


    她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一開始她還恍如妖精轉世一般散發著靜謐的氣場,可是說著說著,給人的感覺漸漸變得好像『墊著腳耀武揚威的小貓』。說話的口吻也很奇怪,雖然仍然在用敬語,卻非常直接,甚至感覺有些孩子氣。


    可是憤懣不已的〈啟明星〉,突然平靜了下來。


    「……算了,還是以後慢慢矯正吧」


    「呃」


    「回到要說『是』,當心我扁你哦」


    「是……不對,等一下。不覺得你從剛才起就很奇——」


    ——怪麽?


    然而話音未落。


    「——噢噢噢噢噢!?」


    喬條件反射地大叫起來。


    這是因為,一群猶如閃耀繁星的人,從天而降。


    他們應該就是剛才與〈災禍獸〉作戰的那些光點,身上全都穿著奇裝異服,使用飛行魔法趕到喬身邊,總共大概有20餘人。


    有龍人模樣的〈噴氣飛龍(jet wyvern)〉,有身穿陳舊婚紗的〈婚姻喰種(marriage ghoul)〉,有動腦體力係的〈禁止通行(keep out)〉。虛無僧形象的〈虛無行者(komusoyer)〉,肌肉滾滾的〈觸地得分先生(mr.touchdown)〉,豬武士〈蟒侍(boa samurai)〉,醉妞〈醉貓貓(drunk nyannyan)〉,蔬菜貴公子〈食素者(vegetarian)〉,〈爆裂咆勃(st bebop)〉、〈蹦極蹦極(bungee bungee)〉、〈渲染舞步(step row)〉,另外還有大批超級明星齊聚在一起。


    雖然隻有中等規模,但對付的畢竟是〈災禍獸〉,於是許多之名得a級和b級勇者一齊上陣。而現在,他們所有人紛紛在上空停住,朝喬所在的方向看過來。


    在興奮,以及某種痛楚的作用下,喬渾身一顫。


    喬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到狂歡城,竟然就收到如此熱烈的迎接。


    隻怕他們不過是為了驅


    除災害而出動的吧……喬的感性,十分諷刺地去理解這場湊巧的演出。


    沒錯,他們是職業勇者。


    繼承始祖勇者<the brave>的遺誌,在世界各地進行英雄活動的人間守護者。


    在全人類勇者化的當今時代,他們的身份與凡人有著明確的區分,乃是擁有著超凡勇者值的遴選之人。因此,他們職業勇者從大眾之中得到的『始祖的代理人』『正當的後裔』『補缺的後備軍』等稱號中,灌注了或好或壞的多種含義。


    他們稱名字是,次代勇者(sed braves)。


    又名——


    「次勇」


    喬百感交集的這聲呢喃,喚起了內心的鄉愁。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是草壁喬過去向往的存在,時至今日確實喪失追尋『資格』的夢想的殘渣。


    「……你的眼神還真是孩子氣呢」


    身旁傳來誰人的細語,但喬並未在意。


    他在眼眶發熱的感情的驅使之下,久久地仰望著那片在蒼穹中閃耀的燦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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