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


    9月7日 『集團dive』『別看這邊』


    9月19日 『妊娠男』『漏音炭』


    在地圖上排好的,六年前與現在的事件。恐怕,當發現日期的相關性時,我們就已經被這些事件深深吸引了。


    拓留在除世莉架外其他集結在新聞部的三個人麵前,提出『根據兩起事件的發生日期與6年前正好相同,可以推測這些事件與新世代的瘋狂有關』的看法。而現在是9月29日,正是6年前『針貼』發生的日子。要是今天也發生了什麽的話,這關聯性就無法否認了。


    「如果今天澀穀又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件,那就不會有錯了。偶然不可能連續發生三次吧!」


    我並不希望事情關聯起來。但願今天澀穀什麽都不要發生。六年前……光回憶一下我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時,世莉架突然給拓留打電話了。她那上氣不接下氣的話語聲,讓我的祈禱化為了泡影。


    「事件!不,是事故?!總,總之和小拓說的一樣——」


    從拓留的電話裏,傳來世莉架興奮的聲音。


    到底發生了什麽?


    還沒等我問出口,拓留已經奪門而出了。


    「稍,稍微等等!」


    「拓留?!給我等一下!」


    我連忙跟在伊藤君身後追了出去。那個時候,拓留跑得比平常快多了。但我肯定也跑的比平時快。不然運動白癡的我在跑到道玄阪的愛情旅館街之前,肯定已經跟丟拓留了。可能有某種東西在背後推了我一把。


    到達可能是目的地的地方之後,拓留一個人拿起手機,拍下了外觀有些奇異的愛情旅館。


    伊藤君代替仍然氣喘籲籲的我向拓留問起狀況。


    「…………於是,事件呢?」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肯定出大事了。裏頭的警官還在呼叫外援」


    「這什麽鬼,不是單純的情侶吵架之類的嗎?」


    「如果是的話犯得著呼叫外援麽?何況,今天可是29號啊」


    和我不同,拓留內心裏是希望這些事件能聯係起來,瘋狂能夠再次降臨的。


    「……都說了,你這是在意過頭了吧」


    說到底,我們本來就不該在這種地方亂轉的。雖說是大白天,但這兒是不檢點的愛情旅館街,不是穿著製服的我們應該呆的地方。


    「嗯……?」


    然而拓留並沒有朝回家的方向走。


    三樓,一間房的窗戶正大開著。


    從裏麵的房間裏,流淌出仿佛在引誘我們去那兒般的,悠然婉轉的八音盒的旋律。


    就是這怪異留住了拓留的腳步。


    何止這樣——


    「……隻要能偷偷潛進去的話」


    「什……」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拓留開始說起些不得了的話了。


    「這旅館肯定哪兒有個後門,就趕在支援的警察就位之前搞定吧。伊藤,你從這邊繞過去」


    「哦,哦……?」


    「我就從這側——」


    「等等。拓留,你給我轉過來」


    我一把抓住想走的拓留的胳膊,拚命組織語言。這已經超出了社團活動的範疇。這地方很危險。萬一鬧成停學了怎麽辦。正論有一大把。


    「身為姐姐,我不能讓弟弟遭受危險」


    「……什麽弟弟,我們明明連家人都不是,不對嗎」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已經攥住了拓留胸口的衣服。手上用了狠勁,肺裏的空氣也愈加灼熱。之前準備好的那些正論,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拓留的表情好像有些尷尬,然而除此之外他也不多說了。


    現在,我萬一說了些什麽不太恰當的話,拓留可能會直接當真的。到時候,就不是家人關係比現在更疏遠這麽簡單了,說不定他真的會和我斷絕關係。


    而我這麽衝動的理由,可能隻是一種遷怒罷了。從我聽說這一連串獵奇事件與新世代的瘋狂相關的時候開始,警鍾就不斷在我心中鳴響。這種說不出道理的怯懦與激動,把我逼到了爆發的前一刻。


    「住手!」


    剛聽到方才為止都不見人影的世莉架的聲音,我就被她從拓留身邊拽開,然後人仰馬翻。我就這麽順勢和朝我擒抱過來的世莉架一同摔倒了地麵上。


    「可不能吵架哦,小乃,小拓。5個人和睦相處才是新聞部的宗旨對吧?」


    吵架。突然看到我們倆那個樣子,確實可能會這麽認為。我站起身來,剛對幫我化解方才那一觸即發狀態的世莉架表示完感謝,立馬就恨起了她。


    「現在可不是吵架的時候哦,小拓!後門開著呢!」


    剛才不見人影的世莉架,原來是發現了潛入愛情旅館的路線。拓留稍加思索後說道——


    「兩個人去吧。情侶的話,碰上萬一的情況也方便糊弄過關」


    「ok」


    世莉架和拓留兩個人毫不遲疑地潛入愛情旅館。忠告被當耳邊風的我有種一陣無力感,腳底似乎都站不穩了。


    「沒事吧,副部長?」


    被留下的伊藤君擔心地問道。


    「啊……嗯,我沒事。謝謝」


    「然後呢,我們該怎麽辦?」


    「等他們吧。我不能把他倆放著不管就回去」


    賓館裏有警察,他們應該沒法那麽順利地潛入才對。肯定很快就會被逮出來的。這種時候,有沒有幫忙說明情況的人在,會拉開很大差距。


    我,絕不可能拋棄拓留。


    無論別人怎麽說,無論發生什麽事,都絕對不可能。和在背後推拓留一把的世莉架的形式不同,我也在以我的方式支持著拓留。


    ■


    ——8月19日——


    我,有村雛繪,是在暑氣正盛的8月上旬同柿田先生見麵的。在一連串事件開始前1個月。我通過與這個人的相遇,雖然還很模糊,但還是得知了自己身陷的謎團的真相。


    「我真希望她的戀情能有個好結果呀」


    說謊。


    「都那麽努力卻還是輸了。反正輸都輸了,就但願贏的那隊能走得更遠吧!」


    說謊。


    「我們之後也當好朋友吧!」


    說謊。


    這世界上充滿了謊言。


    謊言一句接著一句,爭先恐後地冒出來。說謊讓人惡心。然而,就算指出來也無濟於事。結果隻會是作為老實人的我被趕出朋友的圈子而已。就算做了也沒什麽用。所以我用微笑迎合他們,隨便說些話敷衍他們。


    從震災發生的那天起,我就變得能看穿他人說的謊言了。這不是我的臆想,而是我能清楚地知道。


    當我有了這個能力的時候,我趁勢把母親煞費苦心經營的,賢妻良母的假麵給剝了下來。


    長年的不貞,對我們的愛,至今為止的一切都是虛假的謊言,當我當麵戳穿這一切時,母親終於撕下臉皮朝我怒斥一通。那個瞬間,由虛偽凝聚起來的理想家庭土崩瓦解。


    我現在住在叔父叔母身邊。在作為受災者支援校的碧朋學園上學。這所學校對受災者是免收學費的。


    在外麵應付著滿嘴謊言的朋友們,在家裏又因為寄人籬下,心裏覺得對不住他們。對我而言,心裏根本沒有休憩的閑暇。沒有一個人能和我討論這份來曆不明的力量。


    我唯獨能夠鬆鬆氣的,便是沉浸在過去的時候。


    從澀穀站前走一分鍾就是一片身為規劃地,卻靜寂得似與嘈雜剝離開來的空間。澀穀地震慰靈碑。


    這片空間環繞著


    為了悼念在澀穀地震中遇難的人而立起來的,巨大的白色尖塔。在這座慰靈碑上,刻著我哥哥的名字。


    我和麵熟的一個人擦肩而過,於是向那個人輕輕點頭示意。亞麻色的頭發……應該是在哪兒見過的人。好像是我們學校的,女帝……?


    這裏適合輕輕點頭示意,卻並不適合高聲地打招呼。而且即便是麵熟,我和她也沒有私底下的來往。更何況,我應該傾注感情打招呼的人還在別處。


    我在刻在石碑上的無數名字中找到了我要找的名字。直到現在,我也不願承認這是現實。


    有村真吾。他是我的哥哥,震災那天,他在我的麵前被瓦礫吞沒,是被我的虛偽家人見死不救的,我真正的家人。


    我閉上雙眼,眼前浮現出他生前的笑容。


    然後,我不由得向他尋求幫助。


    能夠看穿別人謊言的辛酸。覺醒了來曆不明的能力的忐忑。我將無法對任何人說的話語,傾訴給已無法回話的兄長。


    突然,身後傳來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我不禁回頭望去,發現那裏站著一個不小心把手裏捧著的菊花束掉到地上的,穿著製服的男性。他正以一幅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


    「難道說,你是小雛繪?」


    「咦?」


    不認識的男人正試著猜我的名字。


    「那啥,是我啦……這麽說你可能不記得哈。我是真吾——你哥哥的朋友。我們應該見過幾次麵吧?」


    我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似乎真有點麵熟。自哥哥死去已過去6年,這段時間都夠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去上小學了。雖然經曆成長期,相貌和體格都變化很大,但還是有些模糊的特征能夠對上號。


    「中田先生」


    「不對」


    「那……桃田先生?」


    「很遺憾。不過提到水果已經很接近了」


    「柿,柿……呃,柿田先生?」


    「對,就是這個」


    這麽說可能有點自誇,不過我家那位對誰都溫柔的哥哥,真的有很多朋友。


    柿田把花祭上祭壇,雙手合十。


    「小雛繪,你記性真好」


    「是麽?」


    明明你一眼就認出我來了。這是挖苦麽,肯定是挖苦吧。


    「不是的不是的。中田和桃田都是真實存在的人,何況你還想起了沒見過幾次麵的我的名字。我剛才的話絕對不是在挖苦你哦」


    這句話中,我感覺不到謊言……咦!


    「咦!?」


    剛才我說出聲了?


    「你也有嗎?還是隻是覺得自己擁有?」


    「咦!?」


    什麽啊,冷不丁的!


    「哦,我話說的太急了。小雛繪,你之後能空出點時間來嗎?」


    「咦咦咦!?」


    到最後是為了搭訕麽!?


    「啊……哦哦抱歉。我就直說吧。關於你正在煩惱的事,也就是你能辨別真話與謊言的這件事,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


    我大吃一驚,不禁抱住自己的身體。


    「其實我也為類似的事情而苦惱。所以我想代替真吾,為你出份力」


    柿田的話語中,並無半句虛假。


    之後,我打電話取消了和朋友出去玩的約定,然後和柿田一起到了站前的猩巴克咖啡店。順便一提,她們對我臨時取消約定的回複是『沒事,不用在意哦』,這句話是假的。也就是說,之後不想點什麽借口的話會很麻煩。


    不過,我姑且先把這些事拋在腦後,然後坐了下來。


    我和柿田一開始談論的並非能力的事,而是作為兩人共通點的哥哥的往事。


    「那個時候我們幾個兄弟之間,有人可是對小雛繪耿耿於懷的哦,當然,我沒這樣」


    「咦」


    「啊抱歉抱歉,你什麽都沒做錯。誰叫真吾那家夥一天到晚都和你黏在一起啊。他們那個說白了就是嫉妒啦。不過,就算是他們,看到你和真吾要好的樣子也都想通了——『哎,真是拿你們沒辦法』」


    也許是因為在講述與已故之人的回憶,他的笑容中夾雜著幾分寂寥。光是想到哥哥的朋友是這種好人,我便感到喜不自禁。


    柿田所提到的哥哥的事情中,沒有一句是謊言。雖然幾乎是初次見麵的人,但比起明知是謊言卻不得不應和的同學們,和他談話要舒服得多。


    不說謊話,能用真心話相處,不用講客氣。如果是和這種類型的人,我應該能很輕鬆地和他們相處吧。要是學校裏頭也有這種人就好了。


    突然,我附近傳來一陣沉悶的振動聲。柿田朝我做了個手勢後,從口袋裏取出手機。


    「喂喂,您好。嗯嗯,好的,我知道了。之後馬上」


    柿田的話語中,第一次摻雜了謊言。他回應了好幾句之後,掛掉了電話。


    「是工作嗎?」


    「嗯。其實我是個自由職業者。我現在正在跑外勤當中呢」


    「你現在這樣子不會被罵嗎?」


    「嗯,我好歹還是做出了些成果的。別看我這樣,在公司裏我的業績可是一流的。好了,我們回到正題吧」


    我來這兒的目的終於可以達成了。馬上要說重要事情的柿田,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他似乎在煩惱著什麽,顯得心神不定。


    他閉上雙眼,使勁撓撓頭。調整了下坐姿,睜開了雙眼。我從中感受到的,是他的決心。


    ……他究竟要說些什麽呢。


    「希望你能心平氣和地聽我說……你是在震災過後沒多久,就能夠分辨出他人是否說謊了吧」


    「是的」


    我開始能夠看破別人的謊言,正是在震災之後。他的話語乍一聽像是推測,實際上所有真相都被他看穿了。感覺有點,恐怖。


    「抱歉嚇到你了。其實我也是的,在那場震災之後就……覺醒了奇妙的力量。在慰靈碑前遇上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和我是為同一件事情而苦惱了」


    「……」


    「正如你能夠看破別人的謊言一樣,我能夠讀其他人的心了。我想對這個能力更加了解些」


    能夠讀別人的心。柿田的這句話果然也不是謊言。


    如此說來,這句話到底是千真萬確呢,還是說隻是柿田『一心覺得這是真的』呢?


    柿田看上去舒暢了許多,繼續說道。


    震災之後,他突然就獲得了能夠讀取他人心思的能力。也不知該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剛得到能力的時候整個人高興的忘乎所以,沒過多久就和我一樣,對這個充滿謊言的世界感到恐懼,開始不相信他人,之後想方設法又振作了起來,並且對自己為何會覺醒這個能力產生了興趣。


    該從哪說起呢。某天,為此煩惱的柿田不經意間讀了一下在澀穀做住戶調查的公司職員的心。這時,他得知這名職員身上,有與能力相關的重要線索。這個線索就是,這名職員在與澀穀複興相關的一家風險投資公司『興進』上班。


    大吃一驚的他整個人都心不在焉,隨便聊了幾句就和那個社員告別了,不過這也成為了他獲得的第一份線索。柿田為了再次和那個社員接觸,便以打工的名義入社了。雖然還未發現目標社員,但在打工時走遍澀穀的過程中,他注意到這裏的很多人都握有與能力相關的線索。解謎的關鍵不僅在興進,更在澀穀整個城區。


    柿田之所以能一邊調查一邊打工,同時還能取得遠超正式職工的頂級營業業績,主要得虧他讀心的能力。按柿田的話來說,這就跟在隻有自己能看清別人手牌的狀態下玩抽鬼牌遊戲一樣。


    「我看到站在慰靈碑前的你,感覺


    好像在哪兒見過,不禁就讀了你的心。然後,不僅你的姓名,同真吾的關係,連你在那裏尋求幫助這件事,都被我讀到了」


    「當時你的花掉地上,是因為吃了一驚嗎?」


    「嗯。真沒想到你居然是真吾的妹妹。說實話,我改口說想和你談能力的事情,也是因為不這樣的話,你肯定不會願意陪我談下去了。畢竟你想要的,是你的哥哥嘛。如果覺得我狡猾,你盡可以罵我」


    「很抱歉,不過你能證明一下這點嗎?」


    「證明?你是說能力麽?」


    「嗯。你之前關於能力說的有點太神乎其神了,所以我想要點真切的證據」


    這也是為了我能做好繼續前行的覺悟。


    我在心中,為剛才一不留神而冷冰冰的語氣道歉。


    柿田露出了十分悲傷的表情。


    「也是。猜中卡麵這種事像魔術把戲一樣,肯定沒啥說服力。既然如此,我可能就要觸及一下你的隱私了」


    「那就請你告訴我,哥哥在最後都跟我說了些什麽?」


    「……真的可以嗎?」


    「沒事的」


    雖然柿田可能知道哥哥去世的時候我就在現場,但詳情我從沒對任何人講過,在場的也隻有我一個。這件事隻存在於我的心中。


    而且如果他真的擁有能力的話,那麽他開口的瞬間一切便能得到驗證。


    「我知道了。如果你能回想一下當時的情景就幫大忙了……真吾在最後……留給你的……是謊言……與真心」


    柿田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沒用的,雛繪。你還是趕快逃吧……這裏已經……」


    「你在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做得到!」


    「我……雛繪我,除了哥哥就一無所有了嘛……除了親生的哥哥之外……我就……」


    「抱歉,雛繪……不是這樣的……我們……我和你,其實不是真正的兄妹……雛繪……你不是母親和父親的孩子……而是母親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啊……」


    「不會……吧……」


    「我一直……覺得不應該說……應該一直隱瞞下去……直到你長大為止……可是……可是我……已經……所以……唔……!」


    「這裏危險,快走,雛繪!!」


    「哥哥……」


    「拜托了!你要一個人……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哥……」


    「快逃!逃啊,雛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盡力地將洶湧的悲傷埋藏在心中。


    「回答正確」


    哥哥半個身子被壓在瓦礫之下,做好死的覺悟這麽說了,將自己與父母對我撒的謊戳穿後,便為瓦礫所吞沒。成天把『撒謊是不好的』掛在嘴邊的哥哥撒下的謊言。希望我活下去的真心。所以那天哥哥留給我的,是謊言與真心。


    啊,這個人的能力是真的。隻憑這一點,就能證明我的能力並非自己的錯覺。總不可能是我們兩個都瘋了吧。


    這時,柿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起來。


    「我一直都想知道自己這份能力的真相。如果可以的話,以後也請和我交流互通一下情報。如果又知道了什麽的話我會聯係你的。幸好我並不缺知道的手段」


    他在自己的名片背後刷拉地寫上自己聯係方式後遞給我,然後就這麽離開了。


    他嘴上說著偷個懶也沒啥,幹起事來卻一絲不苟。明明是為了目的去做的工作,卻如此認真。


    在名片背後寫上的聯係方式,肯定是他的私用聯係方式吧。


    我或許能夠知道自己這來曆不明的能力的真相了。與知曉真相的求知欲同時襲來的,是那份知曉後的不安。俗話講,鬼怪露真形,原是枯芒草。然而如果這鬼怪的真形不是枯芒草,而是比鬼怪本身更加可怕的東西呢?


    然而那個人,柿田他選擇了向前邁進,親眼確認它的真相。他要用自己的能力這一最好使的手電筒將鬼怪照出來。


    我是應該稱讚他勇敢,還是勸阻他的無謀呢。


    現在的我還並不清楚。


    ■


    ——8月26日——


    自第一次見麵過了一周,柿田終於打來了電話。在商議好方便的時間地點後,我趕往了指定的地方。


    約好的地方,是涉穀站附近一家名的咖啡廳。雖然我聽了他的說明,也在地圖上查過了地點,卻仍舊找不著地方。明明是學校旁邊的咖啡廳,我卻不知道它在哪兒。


    「哦,你來了。來來來,請坐」


    我剛一進店,一位打扮,接客態度和口氣都很迷的店員便迎了上來。


    身材嬌小的店員小姐操著一口武士腔調接著客。穿的衣服是魔法少女的cosy麽……?但又不是那類的咖啡館,隻是個漫畫書稍微多一點的,挺普通的咖啡店。


    那這謎樣感又是什麽鬼?


    「唔?你這發型不錯啊」


    「……多謝誇獎」


    謎之店員和我的發型都是雙馬尾。


    事先告訴我見麵地點的柿田應該比我早到,於是我到處找他。因為迷了路,我比約定時間到得晚了點。


    柿田在裏側的座位那兒看著少女漫畫。這書和他的形象太不搭調,再加上他今天穿的是牛津紡襯衫配牛仔褲的私服,我竟然看漏了他兩次。


    「讓您久等了」


    「……嗯?哦」


    「您喜歡少女漫畫的嗎?」


    「啊?哦,你說這個。不知怎的放在桌上了,所以我才拿起來讀讀而已。果然讀這種女性向的書有點羞恥啊」


    「不過這本是恐怖向的哦」


    「真的誒」


    他念叨著『我怎麽沒發現』,反複端詳手上的書。封麵都漆黑黏糊成那樣,怎麽可能沒發現呢。從他的黑眼圈和有些僵硬的麵頰來看,他應該是累了吧。


    我坐下來,找走過來的店員小姐點了飲料。看著那麽唯我獨尊,卻又這麽普通地聽我點單,這真是個神奇的店。


    「這家店很奇怪吧。我剛來的時候也吃了一驚」


    「我也沒想到。這兒還挺熱鬧呢」


    「這兒既容易放鬆,也方便久居,對常客而言是個得之不易的好去處。哎,最近各種忙的焦頭爛額,抽不出什麽時間來,真是抱歉」


    「沒事的。反正也不急。不過,像上次那樣在工作的時候叫我來也可以的」


    「嗯。如果是上班的時候,我穿著正裝,而你是校服吧?兩個人單獨見麵給別人印象不太好吧」


    原來如此。


    「不過這是不是有點考慮過頭了呢?我們年齡也沒差那麽多」


    「也不是這回事。這世上有好多想些奇怪事情的人。比如說有些家夥,光是看到身著正裝的我和穿校服的你在一起,就會想『這倆是那種糜爛關係麽!』,這種人並非沒有」


    「嗷」


    「剛才也是,有個高中男生,光是同行的女生幫他擦自己不小心潑出來的激浪,一些非常積極又十分消極的,反正是沒法在公共場合裏說出來的妄想在腦中逡巡回蕩起來了。最好不要小瞧人類的妄想力,特別是對那方麵的妄想十分強烈的人的臆想。這些想象強大到甚至能主動向我湧來。也有人看到一個女孩子,就會聯想她的三圍是多少,穿著內衣是什麽樣子。所以,小雛繪也提防一下男人們比較好」(譯注:激浪,其實原文中是mountain view,原型是現實中存在的碳酸飲料mountain dew)


    「你真是不容易啊」


    我不禁安慰他一句。能夠讀心真是件苦事……不過,那個男生肯定沒想到自己的妄想會被別人讀出


    來。無論是不小心看著的,還是被看的那邊,都好可憐。我心想那個可憐的男生應該在附近,便不禁觀望起四周。


    「哦哦。我剛進來那些孩子就走了。那麽我們言歸正傳……首先對不起,信息量太大了,光總結就花了不少時間。而且真偽的確認也隻進行了一半左右」


    「這點我清楚。很多情況下就算自己覺得正確,事實可能也並非如此」


    如果本人臆斷一件事是真的,那麽我就看不出這是謊言。我和柿田的能力都有隻能依對象的主觀進行判斷的短板。


    「真是的。我覺得奇怪就查了一下,怎麽就查到了『人類家畜化計劃』這種怎麽想都有病的東西呢。『委員會』到底是啥啊……抱歉,這是我自己的抱怨而已。總而言之,大半的情報之間都沒有關係,能夠咬定是真相的隻有兩點。首先第一點。我們這種擁有能力的人,好像被統稱為gigalomaniacs」


    「gigalo?megalomania的話我倒是聽說過」


    megalomania,用日語來說的話應該是『誇大妄想症』


    從mega變成giga。是說從信息量的角度來說變大了?


    「也就是說遠超普通的誇大妄想,更進一步的妄想。雖然隻知道點零碎的信息,不過gigalomaniacs的妄想好像不終止於自身,而是會幹涉他人與現實。這項研究好像在我們這些能力者擁有能力之前就在進行了」


    「這個gigalomanicas該不會也和剛剛說的『委員會』一樣,是情報提供者的妄想吧」


    「不,並非如此。這份情報不是一人獨擁,而是很多人共有的。包括興進內部人員,有地位有能力的人都知道gigalomaniacs這個詞。如果隻是空想,那情報量也太多了。gigalomaniacs應該真的存在,而且我們也是相關者」


    「那為什麽我們會成為這個……gigalomaniacs?而且說到能力,我感覺這和妄想這種形式有些不一樣啊」


    「嗯,我也這麽覺得。雖然不能確定,但我們似乎和純粹的gigalomaniacs有區別。關於這點,手握情報的人也在苦惱,或者說它本身就異常地不起眼。為了弄清事實,我有一件事要確認。你在使用能力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嗎。可以的話請說的更具體一點」


    「有點像……劍。但是這劍的形狀又和普通的劍有些不同……」


    「還真是模糊啊」


    「那些知道這點的人好像也沒見過實物。總之,不是劍也可以啦,你有沒有見過類似這種的東西?」


    聽他說這些不可思議的話,我的腦海裏……有印象。


    震災的時候,哥哥把他對我說的謊道明。我對全是謊言的世界絕望,祈望一個隻有真實的世界的瞬間,好像的確看到了一柄巨大的劍。


    那是一隻七彩的翅膀。


    縹緲,尖銳,不知是虛是實的翅膀。


    那隻翅膀很長,看上去的確也像一把劍。


    仔細一想,我好像看到過不少次那隻翅膀。每次看到的時候,我要麽過剩地使用了能力,要麽就是集中了精神。是因為我內心裏把這看作幻影或者幻覺而習以為常了麽。


    「它離我們實在太近,一習慣就容易看丟。而自知就是看到它的關鍵之一——這是我現學現賣的。還好周圍有別的客人在。你能夠在『有自覺的狀態下』用一下能力嗎?肯定能看到劍的」


    我在柿田的要求下,仔細聽起四周的話語聲。


    謊言,真話,謊言,謊言,真話,謊言,謊言。


    周圍寥寥幾張桌子那邊,傳來許多謊言與少數真話。


    我把耳朵張得更大。


    真話與謊言,變得更加強烈。


    在那個時候見過的巨大翅膀,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看到它的話,試著把它拿起來」


    我順從柿田的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劍就這麽握在了我的手中。


    無比扭曲,無比妖豔,既似製品,又如活物。


    把劍握在手中的我十分驚訝,而柿田也非常吃驚。他大聲地咳嗽了一下。然後他調整好狀態,故作鎮靜地說。


    「di-sword。這就是這把劍的名字」


    di-sword。是個沒聽過的單詞,但正因未知,才和這把劍相配。


    「不不不,這玩意要怎麽辦啊。在公共場所拿出這東西會有大問題啊!」


    「讓您久等了」


    這個節骨眼上店員來了!?


    我不禁全身僵直。抱著這種能當做凶器的東西,我會被抓起來的。


    而同我的擔憂相反,店員恭恭敬敬地把點好的飲料放在桌上。不止如此,她的動作猛到像是拿臉往我的劍刃上撞。


    她仿佛是沒看到這把劍。


    「di-sword隻有能力者才看得見。至少現在,包括店員小姐在內,這店裏一個其他的gigalomaniacs都沒有」


    等店員小姐走後,柿田又開口道。確實周圍的人對我手裏的di-sword完全不在意。他們看不見的話事情也就能理解了。


    「你也能掏出這東西嗎?」


    「我到這兒來之前,在自己房間裏試過好多次了,但不行。可能需要某種條件,或者是我和你之間有差距。不過我能看見就是了」


    「話說這家夥怎麽收起來啊」


    「你問個沒掏出來過的人,我怎麽回答嘛。隻不過這東西是和你共存的。就算你把它丟在這兒,隻要需要它的瞬間來臨,你一定可以再次拔出它。說到底,需要這種凶器的瞬間,還是別來的好啊」


    di-sword的刀刃十分鋒利,雖然塊頭大卻異常的輕。這樣的話,它應該能成為一把好使的武器。隻有能力者能看見的,不可視之劍。如果用作殺人的凶器,那這案子肯定進死胡同了。


    「這把劍好像也有什麽作用,但細節我並不清楚。現在隻能把這看作能力者的象征吧。不過關於剛才提到過的妄想雲雲,我倒是有些想法。小雛繪,你在獲得能力之前,是不是許了個想知道別人想法是真是假的願望啊?」


    的確許了。那個時候,我在感情驅使下,將對這個浸淫著虛假的世界的憤恨與不甘傾吐一空。


    「我也是許了願。或許說成『一直在期望』更加貼切吧。我從小就想知道別人在想什麽了。然後震災那天,我渴望知道別人在想什麽的願望,沒有比那天更加強烈過」


    「為什麽呢?」


    「不那樣的話,我就會失去許多無法挽回的東西啊。那個時候,我沒有被謊言,流言,秘密這些東西蠱惑的餘裕了……我是真心渴求的」


    柿田也和我一樣,遇到了需要將願望拚命傾吐出來的事情了嗎。他語氣的沉重,讓我有這種感覺。


    「也就是說,類似『要是這樣就好了』的強烈念想。會不會是在產生這種念想的同時,能力也進入了我們的體內呢」


    柿田說完,又跟了句『這隻是推論而已』。


    「然後,恐怕澀穀內除了我們,還有其他gigalomaniacs存在。如果不隻你我兩人,能和更多人交流的話,應該就能離真相更近一步了。但就算是我的能力,如果不設置誘餌的話,就很難收集到情報」


    「我的話,也隻能想到問『你有沒有什麽能力啊?』這種問題了。但這樣的話就有點像可疑的勸誘組織」


    「最容易分辨能力者與否的,就是能不能看見di-sword了,所以你幹脆就抱著di-sword在澀穀街上走吧?」


    「我才不要。是我的話就絕對不會和這種可疑人士搭話的。我肯定會錯開視線的哦?」


    「我開玩笑的啦,玩笑。而且,斷定gigalomaniacs都是好人是不理智的。如果許的願望或者妄想是危險事物的話,就搞不清那些人會用這種力量做些什麽了」


    的確,斷定所有gigalomaniacs都是遵守常理,不用能力做壞事的人的這種想法,太天真了。


    「這種事情就是大哥哥的工作了。要是小雛繪出了什麽事,我會被真吾狠罵一頓的。下次見麵前,我會準備好更加正確的情報的」


    為了不增加我的心理負擔,柿田笑著說了這番話,但就算是我,也知道他正在做些危險的事情。那些握有gigalomaniacs情報的家夥簡直是奇怪至極,因為明知能夠顛覆世間常理的能力的存在,卻還要藏著掖著。


    「我覺得還是不要再深究了比較好吧」


    我不由得開口阻止柿田。雖然也有考慮到可能的危險,但更多的是擔心我們會被過於殘酷的真相所壓倒。


    「我知道深究很危險,但就算是為了自保,我也想要更多的信息」


    而柿田並沒有退縮。


    「這——倒是沒錯啦」


    「你感覺很危險?」


    「……是的。而且真的隻是這樣麽?你說你是為了自保,但我覺得你更像是在主動出擊啊」


    「誰知道呢。我有想過主動進攻嗎?你不知道嗎?能夠看穿謊言的你的話」


    我知道的。這個人想幹什麽,我是知道的。即便如此我也說不出口。如果說出口的話,恐怕……


    柿田沒有再多問一言不發的我。不是因為他讀了我的心。一定是因為從我一言不發的那一刻起,柿田他就覺察到了自己想做的是什麽了。


    ■


    希望能夠做第二次情報交流。幾天後,從柿田那兒收到這樣的聯絡的時候。


    「啊?」


    我不禁發出這種聲音。


    會麵的地點是離學校很近的,道玄阪愛情旅館街的一角。『到這兒來』郵件裏隻寫了短短一句話。


    和之前比起來,這次叫我去的地方大膽得不可思議。


    那裏有很多監視攝像頭,是穿校服的學生最糟糕的轉悠場所。請我時候的善解人意都到哪兒去了。如果我第一次就被叫到這兒,估計就和柿田絕交了吧。


    我知道柿田不是這種人,而且周圍的愛情旅館房間的隱蔽性反倒比較高……好像是這麽回事。即便我知道理由,也實在做不到舉雙手讚成。


    「不過這兒可是個好地方。這也是我得到的情報之一。而且連續多次使用這裏的話,見到我們的人自然會明白是怎麽個情況,反倒不會多說什麽。雖然我也想過是不是更慎重點比較好就是了」


    要是被同學看到的話我就頭疼了。我不小心把這句話說出口了,不過在柿田的軟磨硬泡之下,我還是被他帶進了房間。


    當然,我們沒做任何淫猥的事。在休憩時間內交換完情報就解散。從第二次見麵以後,我們又像這樣見過不少次。


    這樣的會麵變為定期事項,是在『別看這邊』和『漏音炭』這兩起怪異事件發生之後。


    雖說無法斷言,柿田對這兩起事件與gigalomaniacs的關聯表示了懷疑。


    這些奇怪的事件和奇怪的能力之間會否有所聯係。而且,我們會不會也是目標之一呢?我最開始的時候還』再怎麽說也不會吧』一笑了之,可柿田卻非常認真。


    在這之後,柿田變得比之前更加積極地給我情報了。就連自己身體不好的時候,他都未曾打破過約定。他會喝著頭痛藥,皺著臉陪我。當然,那種時候我會再三央求讓他趕緊回去。


    雖然我很感謝他,但他愈發攻勢十足的情報收集姿態,說實話讓我很害怕。


    ■


    ——9月29日——


    放學後,我想方設法把衛生值日推給遙,然後輕車熟路地趕往會麵地點的愛情旅館。


    今天好像有大新聞要告訴我。


    最近都在談些複雜的科學性情報與用語,關於gigalomaniacs的起因卻毫無進展。聽說有大新聞,我不由得興奮起來。


    「嘿」


    身著正裝的柿田先生,在離入口稍遠的地方等著我。他應該是工作過程中溜出來的吧。我到這兒來的時候,一向會先回家一趟換上私服再過來。


    正裝男性+穿校服的女高中生+愛情旅館街,肯定是不行的。


    「站著說話也不好,我們進去吧」


    柿田快步朝旅館內部走去。


    今天他格外強硬。


    「你今天幹勁十足呀。總不會這次終於想和我做些下流的事了?」


    「怎麽會呢」


    在前台訂完房間的柿田簡潔地回了我一句。這句話並非謊言。


    我開玩笑的問話被他這麽幹脆利落地一回答,心裏有點複雜啊……不過他要是說『我想做下流的事哦』的話我又會困擾。人可真是任性的生物。


    妖精之館。店名聽起來有些懷舊的愛情旅館。


    我跟著柿田先生走進了電梯。乘慣了當代便捷的電梯之後,這種有『上升』實感的電梯就顯得挺稀奇了。噶噔,噶噔。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電機的振動。正因如此,我感覺不太舒服。不過,平常都沒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啊……


    電梯門打開後,我們下到目標樓層。昏暗的走廊上,鋪著毛長質軟的絨毯。這種浪漫氣息劣化,變得陳朽的內裝,一定是這兒總是有空餘房間的原因吧。值得慶幸的是,今天路上沒碰到一個人。話說今天……


    感覺有點惡心。


    似乎在電梯裏就感覺到的那股不適感被增幅了。這陰鬱的走廊,給人如同在生物腸子裏頭一樣的感覺。仿佛每走一步大腦和身體都要溶解。


    好想快點到房間裏去。當柿田打開一直用的305房間大門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得救了。


    我快步溜進了房間。巨大的鏡子也好,精致的室內也好,尤顯緩慢的八音盒音色也罷,都無所謂了。


    占據大半個房間的又圓又大的床。我好想把身子沉到那張旋轉床當中。這張床我之前有一次想轉著玩玩看,卻被柿田阻止了。


    「對不起。我能在床上休息一下嗎……」


    「不行」


    我步履蹣跚地朝床走去,卻被柿田攔住。


    「要用那張床的,是我」


    怎麽這樣——我明明已經忍受不了了。


    那就這兒也行吧。


    哢擦一下,我內心中的某種東西仿佛被切斷,我就這麽倒在了原地。絨毯軟綿綿的感觸並不差。雖然比起床來是差了不少。


    很快,一陣朦朧感降臨。有什麽東西正在搖晃著我的身體。


    好吵。啊啊,好煩。


    暈眩一陣之後,身體被人晃動的感覺消失了。然而,緊接而來的則是耳邊不斷傳來的低語聲。


    煩死了!


    我受不了這股嘈雜而蹦了起來。隆!一聲巨響過後,房間又恢複了寧靜。


    我又聽見了聲音。這次是兩個人的。


    「……快逃吧。快點」


    「小拓,門開不了!」


    這次,聲音聽得很清晰。


    好像是和我同齡的一對男女的聲音。


    他們的焦慮,將我暈暈沉沉的腦袋重新喚醒。


    我站起身,睜開眼睛一看——眼前是一片通紅。髒亂的房間也好,無法動彈的警官也好,狼狽的謎之男高中生也好,嘔吐的謎之女高中生也好。


    然後,坐在旋轉的


    床上,腦袋被反著擰過來的柿田上也是。


    所有東西都一片通紅。我發現自己眼睛裏正流著血,不禁拿手摸了摸臉。我發現,血淚流滿了我的臉。眼睛和頭都疼得受不了。


    我不由得擺擺頭,結果床上柿田的腦袋被擰了下來,滾在地上。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柿田的頭就像球一樣滾動著。這情景就像某些惡趣味喜劇裏的情節一樣,讓我差點嘔出幾聲幹笑。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呢。


    柿田先生的頭正好停在了我的眼前。我血紅的眼,和柿田渾濁的眼相匯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柿田放棄一切的眼神。啊,這就是失去了一切的眼神。


    這是已死之人的眼睛啊——


    在愛情旅館內被警察控製住的我,在澀穀警察署接收了審問。


    「你差不多該回答我了吧」


    「……」


    「你是學生……還是說工作了?」


    「……」


    「你和那個叫柿田的男人去過好幾次那家旅館了吧?是什麽關係?在交往麽?」


    「如果不想說話的話,點點頭或者搖搖手都可以的。呐,到底是怎樣?」


    「……」


    「……」


    頗有耐心的女警官終於放棄了追問,和我一樣沉默下來。


    在警察朝我提問的過程中,我從接踵而至的問詢裏,漸漸把握了事情的狀況。


    到了退房時間仍不出來的我們,被店方報了警。


    我在不省人事的狀態下襲擊了趕過來的警官。


    之後,和我一樣是碧朋學園的兩個學生進入了房間。


    柿田的頭被擰下來並不是我的幻覺。


    最為可疑的我,卻並沒有被發現任何確鑿的犯罪證據。


    雖然不及柿田,我也能夠從真偽之中多少總結出一些情報。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原因恐怕在我和柿田一直在追蹤的能力上。gigalomaniacs,di-sword。跟警察說這些荒誕無稽的事物又能如何。


    柿田想要解開謎題,結果落了個死亡的下場。那我又應該怎麽辦。現在,在失去最重要協力者的情況下,隻有沉默才能保全自我。


    把警察們的話當耳邊風的我,一個人獨自苦惱。再這樣下去,我隻可能被送到醫院裏。我開始自暴自棄,甚至覺得就這樣也好。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


    男刑警代替女警察官向我問道。反正無論如何,我也一句話都不想回答。


    「你是沒有注意到自己一直擁有的東西,還是從一開始就沒有」


    我的心突然撲騰地顫了一下。是不是擁有……以前也有人問過我類似的問題。


    我不由得正視起麵前的這位刑警。看上去很認真,好像一個人背負了很多東西。他給人的感覺,和柿田有某種共通的部分。


    而且這個人似乎也知道些什麽。


    「……你是誰啊」


    我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


    「……這兒的刑警。你,叫什麽名字?」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這位刑警和我一樣,都打算慎重地打出自己的手牌。警察們先不提,這個人應該知道些什麽。


    我報還是不報名字呢。我站在了一個分歧點上。這個回答,恐怕會決定我之後的命運。


    是進攻,還是防守。我在腦海裏切換說法的過程中,想起了選擇進攻的柿田。


    「有村雛繪……碧朋學園的學生」


    雖然還有些逡巡,但我選擇不再一昧逃避。


    在我的前方,柿田先生已經亡故。我並非想要追隨柿田而去。我隻是想,就算在這裏選擇退縮,可能將來仍然會被追上,隻會有更加悲慘的結局等待著我。


    而且,柿田先生在連續獵奇事件之後開始積極收集情報,是不是為了活下去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至少應該拿來用一用。


    我有為柿田的死而感到悲傷,但沒到投入感情嚎啕大哭的程度。隻是,我感覺內心缺了一塊口子。


    然而,身為哥哥朋友的他,是和哥哥同樣值得我驕傲的人。


    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斷言這一點。


    ■


    ——11月3日——


    那個時候,事態向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看。被從愛情旅館裏帶出來的拓留和世莉架,憔悴得都讓人覺得他們剛進去時的那股氣勢是不可思議。衣服被類似嘔吐物的東西弄髒,就像是什麽的被害者一樣。


    兩人的雙腕被警官固定,就這麽押進了警車。我和伊藤君隻能默默地在一旁觀望。


    旅館的那間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兩個究竟看到了些什麽。


    我得知詳情,是在這件事發生的很久之後了。


    拓留和世莉架目擊的,是汙穢的死相。


    被害人的名字叫柿田廣宣。是一手擔當澀穀複興產業的投資企業·興進內的一名非正式員工。他在興進裏主要從事有關市場營銷的打工。


    他的死因是縊死。以天花板的照明燈作支架而上吊。


    如果隻是這樣——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殺,雖然這麽說有點不妥。


    然而,用於自殺的鋼線,卻是以柿田的頭部為中心,呈字型地大大拉開。柿田坐在旋轉床上,鋼線纏住他的脖子,床越轉鋼線纏得越緊,最後直接將頭連著頸椎一並擰了下來。


    發現屍體的時候,現場一個人都沒有。但這其實並非真相。那裏其實還有一名媒體和網上都不知道的,警察一直隱瞞到最後的少女。


    收到旅館側報警的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發現的有死亡的柿田,以及一名昏迷的少女。突然恢複意識的她,襲擊了一名留下來維護現場的警官。遭到突襲的警官頭部磕到浴室玻璃而暈倒。而少女則再次陷入昏迷。


    在這之後,入侵房間的拓留和世莉架,目擊了慘死的柿田的屍體,以及失去意識的警官與少女。知道這個事實的,應該隻有警方和碧朋學園新聞部吧。


    碧朋學園一年級,文藝部所屬,有村雛繪。


    雖然拓留和世莉架沒和她見過,但我作為學生會的人,還是和她見過好幾次的。事件發生之後,我和被釋放的她談文化祭事宜的時候就見過麵。偶然也在場的拓留他們當時一臉驚訝,我就說怎麽回事呢。


    能夠看破謊言,喜歡真實。我和有村同學真正意義上的交往,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在她麵前是說不了謊的。如果不願暴露真相,那就隻會被她用明快開朗的假麵蒙混糊弄。


    雖然是之後的事情,不過有村同學登場之後,我們大家都意識到了稱為gigalomaniacs的超能力的存在。然後至今為止的犧牲者們也——


    不可思議的是,她究竟是從哪裏獲得的這些情報,以及如何意識到自己的能力的呢。科學性的知識恐怕是她後天習得的。但和她見麵之前,她就對自己的能力有模糊的認識了。


    恐怕答案就在有村同學去事件現場的愛情旅館的理由,情報交換之中。告訴她這些情報的,是同為能力者的柿田廣宣。如果是他的能力,能知道很多信息也不奇怪。


    柿田廣宣。聽說是有村同學已故的哥哥的朋友,但從有村同學口中得到的信息也隻有這些。她本人可能也在苦惱該如何說明吧。


    然而,以經由某人之手從窗口拍攝的,柿田死狀的視頻為起點,事件的情報開始擴散。幾經刪除,又幾經上傳,我也看過這段視頻,人的頭被鋼絲纏斷的樣子,實在是過於淒慘。


    『回轉dead』


    這是柿田死亡事件的俗稱。因為是在回轉床上死掉的,所以叫回轉dea


    d。這種命名,簡直是在胡鬧。『別看這邊』和『漏音炭』也是這樣,大多數人都隻把這些駭人聽聞的事件當做娛樂工具罷了。沒有實感,隻是把情報握在手中的話,就會這樣。


    『別看這邊』『漏音炭』『回轉dead』,這三起案件和新世代的瘋狂的日期連續三次重合。光是對上號了就很恐怖,而被警察釋放的拓留不但沒有被近在眼前的死亡嚇到,反而發現了事件的新共同點。


    那就是力士貼紙。


    幾年前就貼在街道上的,兩個胖男重疊在一起,樣式惡心的貼紙。光是看到就讓人想吐。


    那個令人作嘔的貼紙,卻被貼在了事件現場,仿佛在守望著那裏。


    注意到這個事實的拓留把世莉架和伊藤君也卷了進去,開始了對力士貼紙的調查。我得知這一點,是在拓留在力士貼紙集中的地點設置了監視攝像頭之後了。


    已經不能再說廢話了,必須趕緊阻止他才行。我知道那個貼紙。那個貼紙不光監視著事件,更監視著整個澀穀街。仿佛是在守望著如今的澀穀能再度重現六年前被埋在瓦礫之下的不祥過去一般。那個力士貼紙,其實是屬於過去的存在。是應該被永久封存的詛咒。


    我暫時無視逮不著人的拓留,首先趕往了從伊藤君那裏問來的,監視攝像頭的設置地點。我正想取下攝像頭——


    然後就被刺了。


    ■


    作為文藝部員的有村同學,到學生會室找我談不參加文化祭事宜,結果和也到學生會室的拓留他們新聞部的人撞了個正著。


    那個時候的我,根本不會想到他們和有村同學在愛情旅館的事件有很深關聯,也並不知道拓留他們嚇一大跳的理由。


    在有些齟齬的交談過後,有村同學在離開學生會室之前,朝拓留說道。


    「你會被殺掉的哦。宮代拓留學長」


    這句話的聲音,冰冷滲人。


    就連第三者的我都有這種感想。被當麵說這句話的拓留本人更是麵色鐵青。


    這刺向拓留的、尖銳冰冷的碎片。恐怕有村同學沒有注意到,這個碎片同樣也刺向了我。


    這時,我才對她被卷進的事態有所了解。


    這和有村同學也有關,而且甚至是解明這起事件所必須的。但我卻並不願相信。拓留將會被我知道的,過去的亡靈所吞沒。


    我看見和事件相關的,有關力士貼紙的視頻是以新聞部名義上傳的,便知道自己內心的不安成真了。拓留仍然什麽都沒放棄。


    我陷入躊躇當中,雖想直接阻止拓留,卻並未收到成效。席卷我的躊躇,從我的語言中剝奪了力量。蒼白無力的語言是無法鼓動人心的。


    給苦於找不到麵對拓留好方法的我以救贖的,是我的家人。


    父親將我過去的豪言,告訴了吃完晚飯後一個人在青葉寮拓留房間內苦惱的我。


    「如果有人敢欺負他,我一定會叫那人好看」


    還有妹妹結衣和弟弟結人的,希望拓留回來的願望。喜悅與自信覆蓋掉了我內心的躊躇與恐怖。


    我隻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


    隻是為了能夠和他再次一起生活。


    我不是阻止拓留,而是保護他。我趁勢打電話給拓留,但他並沒有接。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放棄聯絡拓留的我,轉而打電話給伊藤君。伊藤君的話,應該能知道拓留在幹些什麽吧。而且,比起世莉架,還是伊藤君更容易對付。


    「你們現在在幹什麽啊?」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從道了三分鍾歉的伊藤君那裏聽來消息的一瞬,我內心的喜悅和自信,一下子就變為了憤怒。


    根據伊藤君的說法,推理出每個事件現場附近都有的力士貼紙是事件關鍵的拓留,在大量貼有力士貼紙的高架橋下設置了監視攝像頭。這也就是說,現在他正和世莉架調查別的什麽事情。


    隨便設置監視攝像頭已經超出社團活動範圍了。從不接電話這個情況來看,他和世莉架正在調查的事情肯定也不是什麽好事。


    「伊藤君。設置攝像頭的是你吧?」


    「是,是的!沒錯!」


    「能請你現在就去把攝像頭拆了嗎?等等。我去取,你告訴我地點就行」


    「哦哦哦,謝謝您的好意!」


    首先隻能從已知的事情開始解決。我決定先去回收攝像頭。


    從伊藤君那聽來的,高架橋下的地點。趕往現場的我看到的是貼了滿滿一整麵牆的力士貼紙。這真是太糟糕了。從用踏板都夠不著的地方到腳底,貼得滿滿當當。到底是怎麽貼上去的,話說,這麽大量的貼紙究竟是怎麽準備的?


    我拚命壓抑住逆流的胃液。兩個胖男連在一起的惡心貼紙。然而我對這種貼紙的厭惡感,光用惡心一句話是解釋不清的。這貼紙就像是那個時候的……


    我盡量錯開視線,回收了藏起來的攝像頭。就連攝像頭附近都貼有力士貼紙。我不禁一拳朝這貼紙上砸去。


    「就是因為有這個……!」


    我把對拓留的憤懣,對諸多不合理的憤恨,全都傾瀉在了這力士貼紙上。為什麽,為什麽事到如今,這種東西……!


    我感覺有人在我身後,心想是不是聽伊藤君的話之後趕過來的拓留,便轉過頭去。


    「你在做些什麽!」


    在那裏的,是一個奇怪的男人。應該是沒怎麽曬過太陽,他的肌膚十分不健康,針織衫上也起的全是毛。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很奇怪。明明是在和我說話,他的視線卻在附近縱橫無盡的力士貼紙上雜亂地遊走。


    「你竟敢汙染如此神聖地點的結界你當你是哪根蔥本來得到救贖的這條街也都怪你們全泡湯了啊啊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要驅散汙穢隻需一個東西還來得及來得及來得及」


    他的語氣無比扭曲,毫無停頓。被他的氣勢所壓倒的我,側腹被他手中刀的冰冷刀刃刺入,一陣灼燒般的劇痛立即朝我襲來。


    被他刺了一刀後,我立馬打了他一頓,拚命地逃走了。


    多虧碰巧路過的熟人,無家可歸的源先生幫我控製住了那個男人,我才得救了。要是沒有源先生的話,我恐怕早就慘死在這兒了。這肯定是對我在六年前活了下來的懲罰吧。


    男人被趕來的警察逮捕。我則被搬上了救護車,在醫院裏做了簡單的處理之後,又回到了青葉寮。刀並未傷及內髒,青葉寮裏有青葉醫院的設備和身為醫師的父親。因為這兩個理由,我才被允許回家。


    趕到躺在青葉醫院病床上的我的身旁的,有學生會的夥伴,從小學起就相識的川原君,學生會和新聞部的顧問和久井老師,以及總算聯係上的,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的拓留。


    我之後得知拓留在我遇刺的同時刻,入侵了可能是力士貼紙作者的人所在的ah綜合醫院,結果把自己的手機落在了那兒。而且手機還被謎之少女和老人二人組撿走了。所以取得聯係才更遲了。


    「……你!」


    「……唔!」


    川原君一拳朝趕回來的拓留揍了過去。


    「開什麽玩笑。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然後,川原君一把攥住被揍倒的拓留的胸口,把拓留拽了起來。


    「等等,川原君」


    我開口阻止他,但即便如此,他的憤怒也沒有收斂。


    「我不管你玩的是不是偵探遊戲,就怪你幹些多餘的事情,來棲她才會成這樣的吧……!」


    「…………」


    拓留什麽也沒說。


    「死掉都有可能的啊!」


    「川原君!」


    聽到我怒吼般的聲音,川原君


    總算是停手了。隻要傷害了來棲乃乃,無論是誰都不可原諒。某種意義上,我很感激川原君這份心意,但說實話,就因為這理由就傷害了拓留,我更加受不了。


    「…………」


    川原君粗暴地放開了拓留。原來川原君為了來棲乃乃,能憤怒到這個份上啊。


    我叫川原君趕緊去為一直守在這兒的源先生送行,把他從這裏支開。順便也把說些多餘話的和久井老師也支走了。


    挨了打後有些腫的拓留的臉上,掛著充滿憂鬱與悔恨的表情。最近興致勃發的樣子一下子蕩然無存。這一點上,我可能也是一樣的。


    「……來棲。對不起,我……」


    從拓留嘴裏說出的,是謝罪的話語。


    「拓留。你今天就留在青葉寮吧」


    比較自然的對話。我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暫時回到了『家人』


    我和拓留一起走到我房間的床邊。


    「謝謝……果然有些違和感啊」


    我下意識地歎了口氣。


    「嗯?」


    「我還不習慣被別人看護呢。啊,好好用冰敷一下啊」


    我敲了敲自己的臉頰,提醒一下拓留。拓留那被川原君揍過的臉頰越來越紅腫了。


    「……都這種時候了,就別關心別人了」


    「……你啊。我先說一句」


    我的傷不是拓留的錯。我正想起身對他說這句話,腹部的傷口就傳來一陣劇痛,我不由得再次躺了回去。


    「這不是你的錯。被刺了說到底是我自己的責任」


    「……不過,要是我沒去安置攝像頭的話……」


    拓留是真的在後悔。


    「這的確不是什麽值得誇獎的事。但這種情況誰都沒料到對吧」


    「…………」


    我對無言的拓留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從回收攝像頭的我被兩眼充血的男人刺傷,到被源先生所救。


    一開始我故作鎮定,但不知不覺中聲音就抖了起來。被刺中的時候仿佛冒火般的劇痛,還有那個犯人不合常理的表情,那種瘋狂。萬一盯上了我重要的家人怎麽辦。最糟糕的想象,刺激著我的淚腺。


    被力士貼紙附身的人把我刺傷了。那拓留要是太過執著力士貼紙的話,也很有可能變成我這樣。


    我和拓留,兩個人都說不出話來。結果,我再次開口說出來的,是和事件毫無關係的,日常的話題。


    「結人他啊,收到了一封情書哦。今野同學,你記不記得?」


    「…………」


    拓留一臉苦惱。哦,看來他不記得了。


    「五年級的時候在一個班上的那個。有一次,結人休息的時候給他送資料的戴眼鏡的女生。然後班上的男生就開始調戲他們。然後結衣她……」


    拓留所缺少的,青葉寮的日常。我把這半年間發生的事情毫無要領地跟他講個不停。想多少填補一點和拓留之間的空隙。


    聽著拓留的回話,我的意識漸漸陷入了睡眠之中。拓留在我的身旁。光是這一點,我就能安心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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