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ion 1


    在方形水族箱中逐步完成一個世界。不用去上學的整個暑假,每天趴在水族箱邊觀察,不管花上幾個小時都不會厭倦。


    不就是螞蟻罷了,一直盯著看有什麽意思嗎?


    因為沒有臉的女人明顯不高興地問了,所以——


    我不是在看螞蟻,笨蛋就別隨便開口。


    頭也不回地這麽一說,沒有臉的女人就不再說什麽了。隻是,從那天起,她再也不打掃水族箱附近。沒有臉的女人之所以沒有臉,純粹是對她沒印象而已。


    居民們無止盡地用看似無意義的勞力,日以繼夜在挖路。綿延的道路胡亂分岔,蜿蜒曲折,又在某處相通。這樣的過程不斷反複。表麵上看來像是走到哪裏挖到哪裏的路,居民們卻絕對不會迷失方向。在那裏,肯定有一套隻有屬於那世界的人才明白的法則。至少,在這個封閉的世界裏是完美而無懈可擊的法則,而伏見認為那非常美好。


    伏見同學,暑假作業的主題研究,為什麽沒有交呢?


    咦……?


    可是,每天那麽仔細記錄的觀察日記,結果卻沒有交出去,原因是什麽來著……是被誰妨礙了……


    呀哈哈哈,猿比古,聽說你現在對這東西很著迷啊?


    ——叮鈴。


    頭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洗滌了差點被某種黑暗記憶入侵的夢境。


    叮鈴,清亮的聲音再次響起。然而,吹來的風是悶熱的,汗濕的頭發黏在額頭上.很不舒服。


    「媽媽!媽媽!」


    身旁傳來孩童特有的哭鬧聲,加深了酷暑帶來的不適,伏見皺著眉,微微睜開眼。


    「媽媽!媽媽!」


    好熱……好吵……嘟噥著擦拭額上的汗水,自己似乎是把頭抵在麵向陽台的窗框上睡著了。叮鈴,是掛在窗上的風鈴聲。


    朝屋內望去。


    「寫完了?」


    問的是盤腿坐在矮茶幾前的八田。


    「嗯、唔、嗯唔——」


    一邊用團扇幫自己捂風,八田像章魚一樣嘟著嘴,自動鉛筆夾在鼻子下方,嘴裏不住咕噥。看他的表情,似乎正認真解答眼前的數學題目。不過,伸長脖子一看,從剛才開始一題都沒解出來。


    「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虛脫無力的伏見小聲埋怨,又把頭擱回窗框上。


    陽台的曬衣杆上密密麻麻晾著一家五口的衣物,遮住照進屋內的直射日光。即使如此,窗邊的榻榻米仍曬得很燙。說到底,在這種酷暑的正午打開窗戶,這種事對伏見來說是不可原諒的。家裏明明裝了冷氣,為什麽隻開電風扇?扇網前方係著的塑膠繩被風吹得微微飄起,那東西又無法提高電風扇的出風率,係上那個到底有什麽意義?真是莫名其妙。


    「媽媽,媽媽,海克力斯不動了,媽媽——!」


    八田即將滿七歲的弟弟小實,正趴在榻榻米上大聲哭喊。小實麵前放著一個塑膠昆蟲飼養盒。


    「那不是海克力斯喔。」


    對吵鬧與無聊的忍耐度都到了極限,伏見從剛才就想指正他,終於忍不住說出口。「咦!?」小實臉色大變,原本趴著的他翻身坐了起來。


    「這是海克力斯啊?爸爸說是海克力斯的!它是海克力斯!」


    海克力斯海克力斯,煩不煩啊。


    「真正的海克力斯啊……」


    單手拿起智慧型手機操作,用關鍵字一搜尋,畫麵上便顯示出幾十張圖片,都是軀體呈現黃綠色光輝,有著巨型犄角的大型獨角仙。(譯注:正式名稱為長戟大兜蟲,是全世界最大的甲蟲。)


    「應該是這個吧。」


    朝他出示畫麵,小實便伸長脖子專注地凝視畫麵。接著雙手抓起自己的昆蟲飼養盒,緊緊盯著透明塑膠盒裏的昆蟲,逐漸露出驚愕的神情。


    伏在盒底的那隻獨角仙,連犄角在內頂多五公分長,隻是隨處可見的普通獨角仙。這隻獨角仙已不再抓住一起放進盒內的樹枝,躺在盒底動也不動。


    「媽媽——!」


    小實提著昆蟲飼養盒,手忙腳亂地衝進廚房。「媽媽!媽媽!這個不是海克力斯啦!」「小實!不是跟你說過了,媽媽在用火的時候不可以抱住我!」被母親這麽怒斥,小實發出怪獸般的聲音哇哇大哭。「可是可是猴子說這不是海克力斯嘛!」「爸爸不是說那是海克力斯嗎?既然如此應該就是吧?」「可是猴子懂的比爸爸更多啊!猴子不會說謊!爸爸騙人!」


    怎麽我變成不會說謊啦。我會的呀。


    不知怎地心情惡劣起來,伏見嘖了一聲,別過頭朝窗外望去。明明隻是訂正他的錯誤,卻莫名對自己做的事生起氣來。


    「……我去買點喝的。」


    知會八田一聲,起身就要離開時——「猿比古,家裏有麥茶喔?」八田媽媽的聲音從充滿弟弟哭聲的廚房裏傳出。在這麽吵的環境裏,自己又壓低了聲音,真虧她能聽見。不愧是令人畏懼的順風耳。


    「謝謝,不用了。想喝點碳酸飲料,我自己去買——」


    「咚!」


    起身時,不知名的物體發出奇特的叫聲,從後麵撞了上來。「哇!」腿彎被撞個正著,無可抗拒地向前仆倒。「臭小鬼……」屈辱使他表情扭曲,以四腳著地的狗爬姿勢回頭一看,「咚!」八田三歲的妹妹小萌正怪叫著衝撞壁龕的橫柱,不知道有什麽那麽好笑,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咯咯笑了起來。廚房裏的弟弟還固執地一邊滿嘴「海克力斯海克力斯」,一邊用力跺腳。這棟員工宿舍樓下明明還有住別人啊。窗邊的風鈴因震動而叮鈴作響。「咚!」妹妹重新展開她的撞牆遊戲,在狹窄的客廳裏不斷衝刺撞牆。


    八田仍麵對著矮茶幾,別說是解數學題了,他臉上的表情簡直像對人生的一切感到苦惱,肩膀不住顫抖。


    「夠了——!吵死了——!」


    雙手高舉,一把掀翻矮茶幾。


    「一點都沒辦法專心啊!小實!小萌!你們就連一分鍾都安靜不下來嗎!」


    以輕易蓋過弟妹哭鬧聲的音量這麽一吼,「美咲!你才是最吵的一個!」八田的聲音立刻又被廚房傳來的怒吼輕易蓋過。


    +


    因為八田說他一點進展也沒有,於是決定去圖書館。


    「真是的,為什麽我們非得被趕出來不可啊。我們可是考生耶,無所事事的小鬼才應該出來外麵玩吧!」


    八月下旬,夏末酷熱的中午過後,在這日曬最強烈的時刻,落得不得不出門的下場。從八田家住的員工宿舍到最近的圖書館必須徒步三十分鍾,這段路程宛如一場橫越沙漠尋找綠洲的苦行。


    「一分鍾到了。扇子。」


    「啊——這麽快啊。拿去。」


    算準時間伸出手,八田便將對著自己扇的團扇(隨便丟在客廳裏的團扇,上麵還印了某間便宜商店的名稱)遞過來。


    「哎呀——沒自行車真痛苦。也該考慮新的代步工具了。」


    八田平時停在小門邊草叢裏的自行車,今年入春時不見了。不知道是被偷走,還是被人發現拖吊了。無論原因是什麽,違反校規騎了兩年自行車上學的他,總不好大聲要求搜查竊賊,自行車就這樣再也找不回來。


    「不想再騎自行車,最好來點不一樣的。」


    「你是說摩托車?又還沒考到駕照。」


    「我已經過生日了,再一年就能考啦。」


    「啊,那裏有冰淇淋販賣機,買一下吧。」


    「你真的很喜歡吃冰耶,當心吃壞肚子唷。」


    「我已經決定了,夏天結束前隻靠冰淇淋和碳酸飲料過活。」


    「哪活得了啊,吃點別的吧。」


    「那就活到此為止啊,沒關係。」


    「不行不行,要活下去。以考生的身分告別人生,這輩子未免太黯淡了。啊,一分鍾過了,扇子給我。」


    走在大太陽下,吱吱喳喳地聊著毫無建設性的話題。


    考生,國三,暑假接近尾聲。


    #插圖


    「唉哎,就要應考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八田嘀咕著,他明明從沒認真準備過考試,卻已經對此感到厭倦。「是啊。」伏見心想,畢竟連當初還是嬰兒的妹妹,現在都已經能怪叫著四處亂跑了。


    「猿比古想進哪都考得上,根本不用擔心,而我呢,就算再努力也上不了什麽好學校。」


    「美咲有瞬間爆發力,說不定從考試前一星期開始臨時抱佛腳會有點用喔。」


    「在外麵別直接叫名字啦,猿比古。」


    「……」你這家夥,沒發現自己說的話有多矛盾嗎?「既然上不了好學校,不如別上了啊。反正學校裏教的東西一點意義也沒有。一分鍾了。」


    些微的煩躁感,加上再也忍受不了毒辣的陽光,伏見沒好氣地說著,還不到一分鍾就從八田手中搶過團扇。那番話明明是故意挖苦,八田卻說:


    「說的也是,啊,對了……」


    像想起什麽似的,聲音怱然歡快起來。


    「我啊,國中畢業後想從家裏搬出來住。小實已經要上小學,小萌也越來越大了,不管怎麽說,那間員工宿舍住五個人太擠。然後啊,既然搬出來,我想住到鎮目町去。鎮目町有不少房屋仲介都沒有營業執照,要是真的無法取得父母的同意,應該還是找得到願意租給我的地方。還有……」


    接下來才是這個點子的重頭戲。八田眼神發光,把臉湊近伏見,順便享受團扇扇出來的風,然後繼續說:


    「我說啊,要不要兩個人一起租?把那裏當作我們的秘密基地。」


    拿著團扇扇風的手情不自禁地停下動作,伏見眨了眨眼。


    「……你一個人付不出房租才找我的吧?」


    半翻著白眼,如此回應。


    「哈哈哈,果然被你識破。」


    八田幹脆承認,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畢業之後就能打工了,我當然也會好好負擔一半的房租。要是我付不出來,你盡管趕我出去。說真的,你倒不如就搬出來住。還有,我會負責煮飯和打掃,反正你一定什麽都不會做吧?」


    講了一大串借口,八田的表情忽然認真起來,懇求地望著伏見。原本為了掩飾而刻意裝出的開朗聲調也低沉下來。


    「猿比古,我知道你一個月裏有好幾天不回家,都在網咖過夜對吧?隻有沒人在家時才會回家,有人在就不回去……這樣的家對你而言,有什麽意義?」


    微微仰著頭,就這麽承受八田的視線,伏見一時之間無以回應。


    這家夥雖然基本上腦袋少根筋,有時卻看得莫名清楚。平常總是強行將自己的價值觀套用在別人身上,大部分的時候都牛頭不對馬嘴,令人火大,然而卻又不是每次都這樣。偶爾他就是能全力擊中分數最高的那一點。


    不是零分就是一百分。這家夥就是這種人。


    現在這個,很好。一百分。


    無力地輕聲歎口氣,緊繃的臉上自然露出微笑。


    「……不如再開始打jcube吧。贏取一堆稀有卡片,拿去黑市拍賣,房租就賺到手了。」


    原本一臉乖巧在旁窺探伏見反應的八田,一聽到這句話,表情瞬間發光。


    「還有這種賺錢的方法喔!你果然厲害!」


    「出賣勞力的打工我沒興趣。還有,房子最少要有冷氣和浴室,否則我不住。」


    「我希望是有頂樓的房子,在頂樓上空出一塊停機坪,戰鬥機就能從那裏出擊了!說到秘密基地,這應該是基本款吧!」


    「那我希望要有地下室。我知道有個在地下打造巨大水族箱,用來研究宇宙射線的地方,像那樣的設施真是酷斃了。」


    「在地下建造火箭嗎!?說到地下就不得不提那個了,從下水道引水時出現與秘密基底相通的橫向洞穴!」


    「不是火箭啦,是宇宙射線,rino(微中子)。」


    「啊?是叫ne什麽的太空船?」(譯注:宇宙射線和太空船的日文同音,八田一直誤會了。)


    「算了算了……船就船吧。」


    從國一開始,這樣的對話總是聊也聊不膩。


    不想回家,上學對伏見來說也沒有意義。要是能永遠像這樣聊著沒營養的話題,漫步到天涯海角有多好。話雖如此,戶外熱得教人懶得開口,更別說走不了多久智慧型手機就會沒電。伏見內心很清楚,總不可能一輩子這樣逃避現實。結果,還是得走在這條燙得鞋底都要燒起來的柏油路上,隻為了前往圖書館這個既有冷氣可吹,又有充電插座的現實空間。


    +


    到圖書館關門前,一邊納涼一邊陪八田幾乎沒有進展地啃了一下午的書,在速食店隨便吃點東西當晚餐,回家時天色已不早了。即使在傍晚陰暗的天色中,一輛從外型就能認出是進口車的轎車,打著方向燈停在家門口。畢竟家就在大馬路邊,沒有大門也沒有庭院,正對大馬路的就是玄關。在這樣的房子前停了一輛體型龐大的進口車,無論如何都得占掉一條車道,造成後方來車的困擾。然而,那輛進口車卻散發出一股理當擁有此等權利的氛圍,威風八麵地停在那裏。


    鑽過進口車與屋牆中間的空隙,好不容易擠進家門玄關。才剛踏進門口就發現冷氣開得很強。


    身穿華美晚禮服的女人,正好從正麵階梯走下。


    「是啊,今晚有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辭的預定行程,不能前往拜訪,真的很抱歉。請向夫人轉達我的祝賀之意,已經派人送花過去了。」


    對著耳邊的手機說些客套話的女人,在掛上這通電話後,轉頭望向跟在後方幾級階梯上的一個身穿深色西裝的男人。對男人說話的聲音和剛才完全不同,低沉許多也更有威嚴。「明天我會直接去大川會長那裏。上午的會議隻露個臉就好。幫我準備十點左右的車票。」


    「知道了,社長。」


    女人察覺抬頭站在階梯下的伏見,露出明顯不悅的神情,皺著眉頭說:


    「你總是這麽晚才回來嗎?」


    為什麽平常根本不在家的人有資格對自己說這種話。伏見隻想回自己房間,女人卻擋在路中間,隻好改變方向,默不作聲地往一樓的飯廳走去。


    「喂。」


    女人站在台階上叫住他。


    「是仁希的事,我想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畢竟他是你父親。」


    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起了反應,身體微微一顫。


    女人和自己平常的關係,用最簡單的方式說明就是這樣的—無視彼此之間的親屬稱謂,以透過和那個男人之間關係的方式稱呼對方。比方說,對這個名叫伏見木佐的女人而言,伏見猿比古是「仁希的兒子」,伏見仁希是「你父親」。對伏見猿比古而言,伏見木佐是「那家夥的老婆」,伏見仁希是「你丈夫」。


    女人對深色西裝男使使眼色,他便鞠躬先行離開。等深色西裝男與伏見擦身而過,朝車子的方向走去之後,女人才繼續往下說:


    「他好像住院了。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


    「住院?為何?」


    意外之餘,伏見也忍不住以正常的反應反問。


    今年暑假總覺得心情比往常平靜,仔細想想,原來是進入八月之後,一次都沒和那家夥打照麵。


    女人說,向來過著糜爛


    生活的他,內髒出了毛病。曾經想過,那家夥總有一天會被人在路旁刺殺。而是,竟然是生病……完全難以想像,令人措手不及。那家夥應該未滿三十五歲,在這個年紀就因生活糜爛導致內髒出問題,可見他過著多麽不像樣的生活。


    「我已經把醫院告訴西田了,你去看看他吧?就基因來說,他總是你父親。」


    就粒腺體(譯注:細胞器,來自母係遺傳。)觀點看來是伏見母親的那個女人,說完就穿著華麗的晚禮服離開了。會穿這種衣服出席,但又不是熟人妻子的生日派對,那就應該是哪裏的大企業所舉辦的晚宴。睽違一星期才見上麵,她說的話就隻有剛才那些。


    朝飯廳走去的伏見再次改變方向,沿著階梯邊緣走上二樓。總覺得女人強悍的氣息還掌控著階梯正中央。


    住院……是治得好的毛病嗎?伏見心想。不用說,內心當然期待那是不治之症,最好他一輩子都別從醫院出來了。


    憑什麽要自己去探望他,沒這個道理。不過,去看那家夥穿上病人袍,和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住在同一間病房裏,嘲笑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樣或許是個好主意。雖然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一旦具體想像那幅情景,突然覺得火大,一點意思都沒有。


    天真、少根筋、有自覺的惡意、無自覺的惡意。對伏見而言,「那女人的丈夫」——伏見仁希這個男人,就是由這四種要素組成。


    伏見出生時,在婦產科新生兒病房前曾有過這麽一件事。那家夥大概是想到什麽就非說出口不可的類型吧,隔著玻璃看見剛出生的嬰兒,不顧在場的護士與其他母親,肆無忌憚地脫口而出:「嗚哇,超像猴子的,真惡心——」接著又說:「那就用這個當他的名字吧。」當場決定了猿比古的名字。當時仁希才十九歲,甚至未成年。


    告訴八田的弟弟小實那隻獨角仙不是海克力斯時,為什麽自己的心情會變得那麽差,理由現在伏見已經明白。並不認為自己做了跟那家夥一樣的事。那家夥的心中隻有惡意,和他比較起來,自己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善意。即使如此,小實心中的正確世界還是被自己破壞了,而那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這個結果,對伏見而言有一點沉重。即使自己和那家夥相像的地方隻有一公克,他也不想麵對這個現實。


    選擇觀察蟻穴做為暑假作業的主題研究,是小學一年級的事。


    那年夏天,觀察蟻穴成為伏見的每日功課。那天,小一的伏見起床後,還穿著睡衣就按照習慣走到水族箱旁察看,一看之下——他發出哀號。


    一眼就明白這是那家夥的惡作劇。伏見心目中「有著美好法則的世界」,一夕之間被破壞殆盡。他立刻哭著燒毀水族箱和觀察日記。


    那家夥做了什麽事呢?除了將汽油倒進水族箱裏,消滅所有螞蟻之外,還放進好幾隻大蟑螂。


    mission 2


    「猿比古,我看了全國模擬考的排行名次。你怎麽會考第四十五名的啊?那天鬧肚子痛了嗎?」


    大貝阿耶暌違許久來找伏見說話,是入秋不久,剛換上冬季製服的時候。


    夏天裏總覺得還有時間,一進入第二學期,模擬考開始以一個月一次的頻率舉行,終於不得不被迫麵對身為考生的責任。


    「喔喔,我還沒看結果。第四十五名?因為完全沒準備,考這樣差不多。」


    兩人談話的地點就在男廁外的走廊。同年級的一群男孩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從廁所出來,看到伏見和阿耶時,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大家也正在討論剛傳到智慧型手機內的模擬考成績。


    「嗚哇,太爛了。聽了你剛才說的話,全國的國三考生都會皺眉頭的。就算聽到你晚上走在路上被持刀襲擊,我也不會意外。無心準備的人還占著第四十五名的位子不放,未免太不豁達的吧。既然要退步,何不幹脆退到百名之外還比較爽快的。阿耶可是輕輕鬆鬆拿到樁之原學園的a級分呢。」


    不知是否要強調她考生的身分,阿耶戴著四方形的黑框眼鏡。她推高眼鏡,將手機上的成績單展示給伏見看。被這個煩人的家夥逮到也沒辦法,伏見隻好配合著應付她。


    「是喔,既然要進樁之原的高中部,當初何不從國中部開始讀就好?」


    內心真正的想法是,這樣我就不用在同一間國中看到你這張臉了。


    「哼,樁之原國中部直升高中部的那些人,盡是些從小學六年級就開始放棄讀書的笨蛋。阿耶才不想被當作笨蛋的同類的呢。」晚上走在路上會被持刀襲擊的人是你吧。被刺死最好,才不想提出忠告.


    「今天你沒跟美咲在一起?真難得耶。沒朋友二人組平常不是都成雙成對的嗎?」


    「不用連上廁所都一起吧,你管太多了。」


    伏見順利與八田從國一到國三都同班,也順利在這三年中,一次都不用坐在這個麻煩表妹的隔壁。對伏見而言雖然這是很幸運的一件事,對十分欣賞八田的阿耶而言卻是相當不幸的一件事,總覺得因此招來她對自己的怨恨。


    「啊、猿比古——!」


    一邊如此大喊,一邊衝出走廊轉角的八田,一鼓作氣拐了個九十度的大彎,正朝這邊衝過來。「喔喔喔喔,是大貝啊。」遲了些才認出被伏見擋在死角裏的阿耶,站的位置剛好將伏見夾在自己與阿耶中間。


    「咦?大貝,你視力惡化了嗎?太用功所以近視了?」


    八田驚訝地這麽一問,阿耶便刻意抬頭挺胸,將眼鏡推高。聽了八田的疑問,伏見才想起之前她確實沒戴眼鏡。老實說,根本就不在乎她,所以一點也沒注意。


    「真沒禮貌的。不必用功到視力惡化的地步,阿耶的成績也沒問題的。」


    「嗯?怎麽你的眼鏡和猿比古的有點像?」


    「隻是巧合的。對了,美咲模擬考的成績怎麽樣?」


    被阿耶這麽一問,八田怱然以慚愧的表情抓住伏見說:「對、對了,猿比古——」


    「不知老媽從哪得知今天是模擬考成績公布的日子,正在等我回家呢。哎呀,掩飾也沒用,所以我會拿成績單給她看,可是最好等老爸回來之後再說,這樣才好收場。在那之前,陪我打發時間到晚上吧。」


    「聽起來,也不用問你考得怎麽樣了呢。美咲,你好悲哀。話說回來,成績破公開的前一百五十名內當然沒有你的名字,我知道的。」


    「這、這麽說來大貝你自己又是如何?」


    「阿耶排名第三十,比猿比古高十五個名次的。」


    「三十名也好意思說嘴。」


    伏見這麽一插口,阿耶便推高眼鏡瞪了他一眼。


    「那四十五名就更難看了,沒資格大聲說話的吧?」


    「什麽三十、什麽四十五,現在說的可不是一百分中拿了幾分的意思吧?唉,你們家族的血統真是優秀,和我完全不同次元……」


    八田沮喪歎氣。


    隻因為血緣就要被歸為這家夥的同類嗎?八田這句話零分。心生不悅的伏見丟下兩人離開,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站在廁所前說話。「喂?猿比古?喂——你今天放學後有空吧?」「猿比古!你這人真的很自我中心耶!」那兩人一邊不高興地喊著,一邊追了上來。


    +


    「哎哎,真想早點弄到速度快一點的代步工具啊。用公車代步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坐在鳥黐町五丁目公車站牌邊,正在等公車時,八田專注於智慧型手機裏的遊戲,伏見則一邊小口啜飲裝在瓶中的碳酸飲料,一邊隨性地在手機熒幕上滑動手指上網。


    這條公車路線正好介於鳥黐町與鎮目町之間。伏見和八田要前往鎮目町活動時,往往以這個公車站為起點。


    「可惡,死掉了。啊?使用金幣即可接關?喔,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用了。」


    大概是為了逃避模擬考的結果,八田好像允許自己今天盡情打遊戲。話雖如此,很顯然地,他根本無法專注在遊戲上。光是從旁邊聽聲音就知道,一局玩不了多久就game over,隻好撂著狠話接關。他剛才說的金幣是付費道具吧?眼見八田完全上了遊戲的當,伏見卻不打算多說什麽。


    「嘿!呀!可惡、別到處鑽來鑽去啊……噯,猿比古,我今天聽大貝說了,你老爸一直在住院……?」


    眼睛依然盯著遊戲畫麵,八田悄聲丟出這麽一句。隻要那個女人在,八田就會知道不必要的事,伏見有些火大地隨便回應:「是啊~」。


    似乎從夏天開始住院的那男人,至今沒有傳出恢複的消息。三個月沒見到他這件事,是伏見近來心情安定的一大功臣。


    「去探病了嗎?」


    「為何?我沒去。」


    「什麽為何啊……他終究是你老爸吧?」黏在遊戲畫麵上的八田,嘴裏含渾不清地說:「……我明白你的心情,他對你做的各種事都太……那個了。」


    「你說清楚沒關係啊,他就是個怪人、變態、人渣。」


    「可是他生病了耶?再怎麽樣也不用說得這麽過分嘛。」


    八田從遊戲畫麵上抬起頭,同一時間,遊戲裏傳出爆炸聲。「啊、可惡。」八田搔了搔頭。


    「美咲,你今天很沒意思。」


    啜了一小口碳酸飲料,輕聲打了個嗝後,伏見用帶刺的聲音這麽說。


    「不要在公共場合叫我的名字!怎樣啦,什麽沒意思?」


    八田聲音裏也開始帶刺。


    「隻會說些普通人說的話。」


    「……」一時之間為之語塞的八田鬧著別扭說:「……那當然,我跟你又不一樣,我就是個普通人。」語畢,「重來啦,混帳!」又彎腰駝背抱著手機繼續玩起遊戲。


    對八田有點失望。你最近是不是受到身邊考生們的氣氛影響,把自己貶得太低啦。不是四十分就是五十分的八田一點也不有趣。你啊,就是該全力以赴,不是零分就是一百分的你才好。


    上網瀏覽半天,也沒看見什麽有趣的消息。伏見將智慧型手機插進口袋,懷著窩囊的心情以口就瓶,就在這時——


    「可惡,死掉了!」


    八田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從旁搶過瓶子,一口啜幹飲料。


    「啊——好煩!全都無聊死了。」


    像是拿瓶子出氣似的隨手一扔,同時發出「哎呀」的聲音,闖禍了。


    瓶子打著轉飛出去時,剛好打中倒黴的路人。伏見內心歎了口氣,起身抓住八田製服外套後背。做好對方怒吼就立刻逃之夭夭的準備。


    瓶子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正中路人後腦勺——不,在那之前,千鈞一發之際,那個路人伸手抓住瓶身。


    一頭不知是染的還是天生的紅發像鬃毛一般倒豎,那男人有雙犀利的眼神。身邊跟著五、六個手下,每個外表都稱不上正經人,倒全像是小混混。


    就這麽不巧,竟然丟中這種惹不起的對象。鎮目町有好幾種人是一般人最好別扯上關係的。運氣不好的時候,就連這種衰事都會碰上。


    是你嗎?紅發男人瞪著八田的眼神這麽說。


    「尊,別把國中生嚇壞了。」


    他身邊的隨從中有個高個子,操著輕浮又溫柔的關西腔安撫紅發男人。


    「你、你說誰嚇壞啊……」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嚇壞了的八田反駁。伏見按住八田的肩膀勸阻,瞪了關西腔一眼。雖然紅發男人應該是這群人的頭子,仍看得出這男人駕馭得了他。


    關西腔哭笑了笑,聳聳肩催促紅發男人:「我們走吧。」紅發男人「哼」地笑了笑,背轉過身離去。其餘手下也魚貫跟上。


    「怕、怕了吧……」


    八田嘴裏嚅囁,一屁股跌坐在地。伏見也鬆了一口氣,從緊繃的壓力中解放,此時——


    離去的紅發男人,以看似隨意的動作將手中的瓶子往後拋。


    沿著拋物線飛來的瓶子,掉在八田腳邊。


    瞬間,熊熊火光包圍瓶身。撲麵而來的灼熱氣體與刺眼光線,令伏見不禁暫時閉上眼睛。


    再度睜開眼時,瓶子已瞬間因高溫而融化,變成液體。岩漿般的熾紅熱流在腳下流動,又立刻冷卻凝固。隻不過,已經完全失去原本瓶子的形狀,成了一攤宛如史萊姆的東西。


    +


    那個傳說,沒有飛行船上的男人傳說那麽古老。約莫最近這一年來,人們才開始口耳相傳。


    和飛行船上的男人傳說一樣,都是關於一個男人的都市傳說。


    傳說中的男人,是個擁有熊熊火焰的力量,在鎮目町出沒的怪物。他有著如猙獰肉食動物般閃耀金色光芒的眼瞳,以及一頭如燃燒火焰般的紅色頭發。因此,他被稱為「赤紅怪物」。


    「赤紅怪物」率領一班手下,四處殲滅向來盤據在鎮目町的黑社會暴力組織。由於「赤紅怪物」率領的組織勢力急速擴張,在那些被殲滅的暴力組織中,有不少人想加入他們。隻不過,幾乎所有人的下場,都隻是被怪物的火焰燒死。


    然而,若是能挺過火焰紋身的考驗,存活下來的人,就能獲得「力量」。


    「力量」是什麽……?怎麽樣的力量……?和融化那個瓶子時一樣的力量嗎……?


    伏見停止在智慧型手機熒幕上滑動的姆指。


    難道自己想找出證據,證明那個都市傳說是真的嗎?怱然覺得這樣太可笑。那不過是暗中動了手腳的戲法罷了,當天喝的確實是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碳酸果汁,但很有可能是在丟回給八田前事先調包。


    「與其在那種地方閑得發慌,不如加入我們啊,國中生。」


    和紅發男人一起離開時,操關西腔的男人留下這句話。


    「我們能提供讓你們發泄多餘精力的地方。」


    鎮目町這個城市,一方麵在車站前蓋起高掛巨大廣告熒幕的百貨公司,儼然發展為年輕人的都市,另一方麵卻也是流氓黑道的地盤。隻要踏入鬧區背後的巷弄,到處都有犯罪集團,違法交易橫行,不良分子之間的鬥爭從未停歇。


    在這之中,勢力急速擴張的暴力集團,竟邀請自己加入?那個操關西腔的男人,是這個意思嗎?邀請像我們這樣的國中生加入?太愚蠢了,那不可能是認真的,隻是開我們玩笑罷了。


    「……伏見。」


    就算他是說真的,國中生加入也不可能受到重用。下場就是一顆隨時被舍棄也不可惜的棋子。那叫什麽來著?炮灰?他們一定是到處表演那種戲法吸引年輕人的注意,引誘年輕人加入。這就是所謂「勢力急速擴張」背後的技倆。說什麽黑道流氓,根本是街頭藝人。


    「……伏見。……伏見!」


    頭頂正上方是一個仿佛要鑽開頭蓋骨的聒噪聲音,正在喊自己的名字。其實一直都有聽到,隻是不覺得有必要回應而已。直到這時,伏見才無可奈何地抬起眼睛。


    負責教英文的老師,也是一年級時的班級導師,正站在一旁,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那些趴在桌前寫考卷的同學們,幾乎都用受到打擾的表情望向這邊,差別隻在有些人表現得不明顯,有些人則表現得很露骨。


    「我要沒收那個,交出來。」


    老師伸出手。校方一直到最近,才發現學生在上課時也能把玩理應上鎖的智慧型手機。一年級時八田也曾受到懷疑的作弊事件,也因此被校方瞧出手法,問題跟著鬧大。目前校方采取的對策,是在模擬考及定期考等主要的大考時,將所有


    人的手機集中回收。不過這麽做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手機是被學生之間流行的《jungle》應用程式侵入並解除鎖定。可是,校方尚未掌握到這個情報。除了學校的電腦係統負責人無能之外,《jungle》方麵也會頻繁進行小幅度的版本升級,改變侵入係統的方法——就像畫麵上不斷扭曲著改變形狀的熒幕保護程式。


    「我叫你交出來。」


    伏見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激怒了老師,開始想強行奪過他的手機。這麽無能的人卻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到底想教這群學生什麽?腦中單純隻有這個疑問。


    「別碰我。」


    手刀一劈,撥開老師的手,將手機塞進外套口袋。


    「我寫完了!」


    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這麽宣布後,將早就寫完答案的考卷和文具直接留在桌上,隻抓著書包,從位子上站起來。通過隱約騷動的教室後方,朝門口走去。途中正好會從八田位子後方經過。


    八田坐在椅子上,身體向後轉,叫了聲「猿比古」。伏見對八田微微使了個眼色,便離開教室。


    「伏見!你別囂張!就算校外模擬考的成績再好,你的校內分數也是最差的!」


    老師歇斯底裏的聲音響徹走廊,聽起來隻覺得是嘴硬不服輸。


    「喂,八田!?你也想走?你跟伏見可不一樣!你是真正沒救的家夥,隻是想逃避現實而已!像你們這種沒有毅力的人,出了社會也……」「猿比占,你要回去了嗎?那我也要回去。」老師的話隻是火上加油,八田也抓起書包追上伏見。


    「這麽做好嗎?你跟我好像不一樣喔?」


    故意冷淡地這麽一說,八田便撅起嘴嘟噥:「……沒關係啦。」將書包掛在肩上,走在伏見身邊。


    伏見自知剛才那句話太過分。隻是一股怨氣沒處發,才會忍不住說出口。


    兩人並肩前進,走在安靜的走廊上,腳下的室內鞋踩得啪嘰作響。再次拿出手機,打開剛才看到的畫麵。那是一個網站,上麵滿是關於都市傳說的各種情報網址連結。


    「你看這個網站。」


    將畫麵出示給八田看。


    「嗯?啊、這不是上次那個莫名其妙的關西人嗎……?」


    「對。」


    畫麵上的照片好像是個酒吧,時髦的木製長桌後方,一個男人正在擦雞尾酒杯。鏡頭裏的他笑著不知跟誰說話,但視線並未望向這張照片的拍攝者。照片的畫素不高,看似用遠鏡頭功能拍下後再加以放大。或許不是正式的相機,而是利用智慧型手機上的攝影機能拍的。


    這樣的照片不隻一張。將畫麵繼續往下拉,還有一連串的照片。除了那個操關西腔的男人外,隱約記得還有幾個也是當天跟在紅發男人身後的手下。照片拍攝時的背景也不一定,有的一樣是那間酒吧,也有在戶外拍的。姆指滑過熒幕,繼續往下拉,照片怎麽看也看不完,大概有百來張。照片旁沒有附注任何說明,不知道是誰上傳的,也不知道這網站的目的是什麽。


    「這些是……偷拍的吧……?」


    「應該是。」


    站在被拍攝的人立場,多少會覺得不舒服。這個網站並非封閉式,隻要關鍵字對了,很容易就能找到。伏見推測,說不定這個網站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讓被偷拍的人看到。


    是誰,為了什麽這麽做……?


    「這些人做這種事真令人不舒服,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啊?」


    八田皺著眉說。然而,這番話引起伏見某個疑問。


    「你剛才說什麽?」


    八田抬起頭,不解地眨著眼。


    「嗯?我說這些人做這種事真令人不舒服啊……」


    這些人。八田說得理所當然。


    「你為什麽會認為偷拍者不隻一個人?」


    「為什麽喔……總覺得這些照片參差不齊……應該是各種不同的人分別拍下的吧。」


    將畫麵往回拉,重新看了一次,伏見也能理解八田那麽說的理由了。照片的畫質與顏色都不統一,距離、角度和拍攝時間的範圍也很大。


    各種不同的人……集團性……


    隻花了一點時間思考。


    「八田,有件事可以麻煩你去拜托大貝阿耶做嗎?你和她也會用我上次寫的電子郵件應用程式聯絡吧?」


    「可以啊,可是為什麽是我去?你自己寫信跟她說不就好了?」


    「那家夥討厭我啊。你去說,她比較願意聽。」


    八田露出驚訝的表情,一邊嘟噥:「我已經夠怕女生了,沒想到你比我還遜……」一邊拿出智慧型手機。


    +


    從學校撤退回家後,兩人在伏見房裏等待。送出聯絡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資料便透過伏見寫的電郵應用程式傳送到八田的智慧型手機。


    「來了來了。」


    兩人同時望向畫麵。


    【這次靠的可是阿耶的人脈唷?好好感謝我的。沒有阿耶就沒有這個,你們最好記清楚這一點的……】


    跳過那一串賣人情的冗長文章,注意力隻放在附件檔案上。阿耶至今仍是《jungle》的重度使用者,在《jungle》裏有很多朋友(從另外一個角度說,那家夥現實世界沒什麽朋友)。這次就是拜托她,從這些朋友那兒搜集《jungle》裏過去的「任務」情報。


    拜托阿耶時,千叮嚀萬交待,請她在不被發現真正目的的情況下,盡量收集某段期間內的任務內容。不能被誰發現,當時伏見其實也不確定。不過,這下可以確定了。


    八田手指一滑,打開畫麵向下卷動。各項任務的標題與概要接二連三出現。


    「退回去一點……就是這個。」


    伏見伸出手,從八田手指旁往反方向滑動畫麵。


    映入眼簾的,是一項征求刑警秘密偵查的任務。


    任務內容的設定是,在鎮目町某酒吧內將會發生犯罪交易行為,參加任務的玩家必須以「刑警」身分潛入,在非玩家角色的指令下追查真相。原來如此,用這種方法巧妙地勾起玩家的興趣啊。


    第一個指令就是拍下在那間酒吧「homra」的出入分子。


    「賓果。被po在那個網站上的,就是這個任務收集來的照片。」


    酒吧「homra」——傳說中,「赤紅怪物」的巢穴就在此處。怎麽想都不會是個巧合,這個任務的出題者,就是收集「赤紅怪物」一夥人的偷拍照。放到網站公開的人。


    「玩家並不知道自己協助了什麽,隻是帶著帶著玩遊戲的心情參加任務。隨機而大量的參加者,能模糊幕後黑手真正的目的。就算『赤紅怪物』那幫人開始懷疑,逮住偷拍的人,那也隻是一群和我們一樣的普通國高中生,無法從中得知真相。『赤紅怪物』雖是擊垮鎮目町其他流氓集團的狠角色,總不可能像殲滅流氓集團那樣,一一對普通人下手。」


    「……呃,我完全聽不懂,簡單來說,我們掌握到什麽啦?」


    為了整理腦中思考的自言自語,似乎令八田聽得瞠目結舌,腦袋一團混亂。


    「有人看『赤紅怪物』不順眼,就是這麽回事。借由發動大量『赤紅怪物』無法擊垮的對象展開行動,達到以牽製、示威為目的的行為……」


    「嗯?是誰?《jungle》嗎?」


    「……《jungle》的服務供應商,是誰?」


    這個問題有一半是自問。視線雖對著手機熒幕,眼神卻沒有聚焦在上麵,隻出神地盯著上方的空氣。


    「是誰?不就是某間公司嗎?會員規章裏應該有寫吧?我沒仔細讀過所以不知道。」


    「那


    種偽裝的外皮,要披幾層都可以。我問的不是這個,而是《jungle》這個組織的中心……」


    此時電話響起,伏見嚇了一跳,中斷話題。


    那聲音並非來自兩人的智慧型手機。單調的電話鈴聲來自一樓,驚訝之餘,伏見朝門口望去。


    「電話響了喔,你家現在不是沒有傭人嗎?」


    對八田而言,接電話是理所當然的事,伏見卻猶豫著不願起身。這個家的家用電話很少有人打來。難得響起的電話,幾乎讓人懷疑是否有保留這條電話線的必要。那女人雖然於公於私的人脈都很廣泛,但她幾乎不在家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有事找她的人,會直接撥打她的行動電話。至於那個男人的人際關係就不清楚了。他平常在外麵做些什麽,伏見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這樣等了一會兒,電話鈴聲便斷了。


    「掛掉了耶。」


    「……一定是推銷電話之類的。」


    不知為何安了心,收回盯著門的視線。


    「呃,然後咧?猿比古,你剛才要說什麽?提供《jungle》的服務的中心怎麽樣?」


    「……我一直有個感覺……雖然沒辦法說明得很清楚,總覺得其中有股『惡意』……這讓我一直很不爽。」


    「惡意……?」


    八田的表情也變得嚴肅,用力咽下口水。


    「我說過很多次了吧?《jungle》會植入間諜病毒,而間諜病毒會竊取智慧型手機中的個人資料。雖說一般人的個資多半是沒有利用價值的垃圾,但隻要運用高科技文本解析演算法,還是能從垃圾海裏撈出有用的情報。比方說,運用這種演算法,可以篩選出『帶有惡意的詞匯』。國一時,不是曾發生過傳錯對象的群組對話嗎?就是造成你被排擠的那件事。」


    「欸?喔、喔……有這種事啊……?」


    八田臉頰抽動,說得像是早就忘了這件事。


    「假設可以從《jungle》內龐大的對話訊息中,篩出『帶有惡意的詞匯』並加以數據資料化,就能找出被惡意攻擊的對象,再將訊息寄給被惡意攻擊的那個人……當然,電郵信箱也是用間諜軟體竊取的。我推測,國一那時你會收到那種訊息,大概是有人在對演算法做應用測試。你運氣不好,被篩出來的正好是針對你的壞話……」


    伏見並非打從一開始就發現此事。大約半年前,他才做出這個推論。因為當時網路上正謠傳「《jungle》在收集批評別人的壞話」。雖不確定事實真相到底如何,和八田有同樣遭遇的人似乎遍布全國各地,其中有人因此自殺未遂,有的從爭執發展成殺傷事件——即使發生這樣的事,至今《jungle》用戶仍不斷增加。不要玩就好了啊,這些人是笨蛋嗎?伏見這麽想。或許……因為大家都在玩,所以沒有人敢不玩。但還是覺得這實在太愚蠢了。


    「不過,解析壞話這種事隻是單純惡心沒品,無法得知會被用在什麽地方。這麽做的人一定另有真正目的,比方說,從政府當權者家人的一般郵件往來中,找出連結國家機密網站的密碼之類的……」


    「是喔……猿比古,你果然很厲害,竟然想得到這些事。」


    八田張大嘴巴,錯愕地歎了口氣。


    見八田一臉絞盡腦汁,疲憊不堪的無力表情,伏見有點擔心,盡管隻是推測,忽然得知兩年前事件的真相,他會不會因此感到沮喪。不料,八田怱然咧開嘴角,發出令人肉麻的「耶嘿」笑聲。好吧,似乎不怎麽沮喪。


    「我啊,認為這世上某個地方,存在著我們不知道的偉大力量。不是政治家之類的,是能夠影響世界的力量。這世上一定有超乎想像的厲害家夥擁有這樣的力量。我們不是去追蹤過飛行船嗎?那時我就確信,世上肯定有這樣的力量。可是啊,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想得到這種事,畢竟我是個笨蛋,隻會思考眼前的事。」


    扭扭捏捏地搔著臉頰這麽說完,又跳起來朝伏見探出身子。


    「猿比古,是你讓我看見的。是你讓我也能感受到,有那麽一個世界的存在。你腦中思考的事,雖然我連一半都無法理解,可是,每次光是聽你說,我都會興奮期待到了極點。」


    這次輪到伏見一臉錯愕,凝視八田閃閃發光的眼睛。


    這類對自己直率的讚美與善意,對伏見而言,與八田口中「擁有某種偉大力量的世界」一樣不可思議。總覺得,此時身體仿佛正躍躍欲試……體內深處像是被注入某種動力推進劑,就是這樣的感覺。


    兩年前,沒能追上飛行船時——八田確信世上存在某種厲害力量時,伏見是失望的。還以為一切都沒有改變。


    可是,或許從那時起,有什麽一點一滴地改變了。


    「我上次提的秘密基地的事,要不要真的實行?上次說等國中畢業再說,現在我認為不能再拖延了。馬上就實行吧。就當作是為了揪出《jungle》『惡意』的幕後黑手所打造的基地,屬於我們兩個的!」


    八田摩拳擦掌地提議。


    「升學考試怎麽辦?你不是完全沒救,隻想逃避現實嗎?」


    「唔……這、這個嘛,就順其自然?」


    被潑了一盆冷水的八田,氣勢瞬間削弱,表情也忍不住抽搐。可是,伏見卻已下定決心。


    「美咲,我不會去上高中。讀到國中就夠了。再繼續聽那些大人長篇大論,既令人不愉快也沒有意義。可是,這種事如果由你開口,一定會被說成是無可救藥,隻想逃避現實。既然如此,就當作是我慫恿你的吧。」


    慫恿……?這詞匯對八田而言很新鮮。有生以來,自己的舌頭可曾吐出這樣的詞匯。慫恿別人一起做什麽事,過去自己心中從未有過這樣的行動原理。


    「別參加了,升學考試什麽的。我想你父母一定會生氣,就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讓你父母恨我沒關係。」


    「我、我才不會把責任都推給你呢!你不要自作主張!」


    露出生氣的表情,八田立刻推翻伏見的建議。


    「我自己的事,當然由我自己負責任。好,我知道了……高中什麽的,我也不去上了!從今天起,我不要再當考生了!」


    拉長身體高舉雙手,做出「萬歲」的姿勢,砰地向後仰躺在床上。


    「啊——痛快多了!」


    八田開始在床上做出仰泳的動作,伏見馬上不可置信地說:「你也放得太開了吧……」又眯著眼睛輕聲笑了起來。


    伏見並不討厭讀書學習,升學考對他而書也不是什麽苦差事。可是,憑什麽非得讓比自己差勁的人給自己打分數?


    沒必要去學校這種地方,自己的世界裏不需要大人。就算沒有那些人的監護,也沒有什麽是自己辦不到的,反而還活得更自在。


    為了迎戰在這世界某處暗中進行的陰謀,兩個國中生打造一座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仔細想想,這個主意似乎很蠢,但是現在,他們是認真地想實踐這愚蠢的念頭。


    不退縮也不膽怯。從沒想過會失敗。現在的他們隻有滿腔豪情壯誌。


    +


    一樓的電話又響了。這個家的電話在一天裏竟響了兩次,打從伏見懂事以來,這種事發生的次數,用一隻手就數得出來。


    八田已經回去了。伏見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撥弄手機,聽見電話聲響,視線從手機熒幕轉向房門。


    電話響個不停。這次的很不死心啊,到底是什麽事……


    無奈之餘,隻好起身走出房間。


    夏天空調總是開太強的這個家,每到這個季節,隻要一走出房門緊閉的房間,空氣就冰冷得像在室外。因為走出房間時打著赤腳,一踩在設計成


    可穿鞋進室內的堅硬地板上,腳尖立刻凍僵。沒有半個人在的一樓,隻有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站在客廳門口,隻見那具放在陰暗角落裏的電話,像是久違地想起自己的機能,機身上的綠色小燈不斷閃爍。


    拿起話筒。


    「……是。」


    接起電話,說的不是「喂」,也不是「這裏是伏見家」。


    『喂,請問這裏是伏見仁希先生家嗎?』


    對方開口第一句話就提起這個名字,令伏見後悔接了電話。


    話筒另一端是個男人,聲音聽起來不像放高利貸要債的,也不像是傲慢的警察,旱個上了年紀的穩重男人。


    『喂?這裏是伏見仁希先生家沒錯吧?』


    男人似乎有點困惑,重複了一次問題。「……是。」伏見好不容易做出回答。雖然並不確定,對那個好幾個月才回來一次的人而言,這裏是否稱得上「家」。


    『我是xx綜合醫院的醫生,敝姓藤峰。你是伏見家的公子吧?我是令尊的主治醫生,請問令堂在家嗎?』


    公子?令尊?令堂?在這個家裏沒人會說的單字接二連三進入耳朵,心卻越來越冷。


    特地對陌生人否認這種事太麻煩了,但也不願意承認,隻好回答「現在隻有我在家」。


    『這樣啊……你幾年級?我要說的事你能明白嗎?』


    「國三。我能明白的。」


    醫生的問法令伏見感到憤怒,刻意裝出成熟懂事的聲音回答這個問題。


    『那麽,請你冷靜聽我說。令尊的病況突然惡化,恐怕會有什麽萬一。以他現在的狀況,院方希望家屬能盡快趕來。很抱歉必須告訴你這麽殘酷的事,就算熬過今天晚上,恐怕也很難撐到明年。』


    啊—這麽說來,那個人雖然是個畜生,還是能加入國民健保啊。聽著醫生說的話,腦中不專心地想著這樣的事。明明不是人,還是可以受到保障,這個政府的體製未免太混帳了。


    『你還好吧?聽得到嗎?』


    「聽得到,我明白了。」


    『那就好。請馬上聯絡令堂好嗎?我會等你們趕來,晚上請走夜間出入口,告訴值班的人就可以了,等一下我會立刻通知他們。你要冷靜,夜深了,一切請小心。』


    這位醫生似乎是個品德高尚的好人,當那家夥的主治醫生太浪費了。


    醫生掛斷電話之後,有好一會兒伏見都沒辦法動。接著才慢慢將話筒放回去。


    「……哈哈。」


    笑得這麽大聲,自己都覺得難得。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


    今天發生不少好事。那些慢慢產生的變化,如今就像一口氣接受了正麵能量,加快進行的速度。


    肚子餓了……去買晚餐吃吧。帶著睽違已久的積極心態,從電話機前離開。連一次都沒再想起電話的內容。


    mission 3


    「這是怎麽回事的?猿比古。」


    各自收到十二月模擬考結果那天,又在走廊被大貝阿耶遠個正著。因為這次根本沒參加模擬考,所以也不知道今天就是成績發表日。當然,伏見的名字更不可能出現在前一百五十名的排行榜內。


    「你是笨蛋的嗎?這個時代不讀高中的人,在社會上就是個廢物的喔。就去上高中不好的嗎?反正你不用加油也考得上任何一間學校,就算不努力也能在社會上獲得成功的。」


    「既然如此,我怎麽會是笨蛋。」


    「你就是笨蛋。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麽笨的。阿耶是絕對不會變成你這種廢物的。」


    將今天也戴著的眼鏡推高,阿耶忿忿不平地說。話說回來,這家夥從來沒有一點贏過自己,到底哪來的自信站在對等立場啊,真是莫名其妙。她是笨蛋嗎?明明這家夥的腦袋並不差啊。


    地點又是男廁前的走廊。你該不會是專程來這種地方堵我的吧……進出廁所的男生不時朝這邊偷瞄,每次阿耶都用看毛蟲似的眼神瞪著他們,將對方趕跑。


    「……說真的,你到底想怎樣?」


    伏見將身體靠在走廊的窗框上。


    「我今天心情還可以,就給你一分鍾。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麽,現在全部說清楚。之後我再也不會理你。」


    「美咲就算了,反正他再怎麽努力,頭腦也不可能突然變聰明,終究爬不上多高的地位。即使現在就開始自甘墮落,對這世界也造成不了任何影響的吧?對他來說,也可以免除今後還要白費工夫的努力。」


    「你還真是翻臉比翻書更快……不是你自己主動纏著八田的嗎?」


    「阿耶是在奉勸你,不要被美咲那種笨蛋拖累,連帶犧性自己的價值的。阿耶的等級比他高多了,隻有我才能和你站在對等的立場對話的。」


    「為什麽我非得和你對話不可?你從來不曾用崇拜的發光眼神看著我,聽我說話吧?」


    激動的阿耶,被伏見出乎意料的反駁堵得說不出話。


    皺著眉頭歎了口氣,伏見改變話題。


    「你知道氣泡紙吧?用來當包裝材料的那種塑膠製品。」


    「……啥?什麽?氣泡紙?」


    阿耶似乎很訝異,伏見不為所動地繼續。


    「就像捏那個一樣……因為沒別的事做,姑且動動手,回過神來時,已經全部捏破了,而且也算是一種成果……類似這種感覺。讀書也好,在jcube排行榜上保持名列前茅也好,對我來說都和捏氣泡紙的感覺差不多。一切都不重要,正如你所說,我不用努力也辦得到。對你而言,那樣的我似乎有值得你挑釁的價值,但要我說的話,隻不過是些垃圾事罷了。」


    這番話並未壓低聲音,走廊上的學生都聽得見,各種訝異或厭惡的視線紛至遝來。不過,伏見並不在乎背景的想法。就連阿耶也是背景的一部分,和背景辯論,就算爭贏了也沒什麽值得高興。


    一分鍾早就過了。伏見轉身走向教室。


    「……猿、猿比古!」


    走了一段距離之後,阿耶的怒吼才從背後襲來。


    「你的個性真的差勁到了極點!阿耶打從心底討厭死你了!」


    除了怒吼外,實際上也遭到物理上的襲擊。阿耶的背包猛地落在腳邊。把手放在背上,轉頭瞪了她一眼,男廁前的阿耶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不用你說,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我倒是不怎麽討厭你這個人——」


    勾起腳下的背包,以腳尖頂球的要領踢了幾下。


    「因為我討厭的是包括你在內的整個世界。」


    幾秒內,阿耶的表情轉變了好幾回。先是困惑,再是期待,最後是失落。


    腳往後抬,猛力將背包踢出去,正中阿耶的臉。看著來不及護住臉的阿耶睜大眼睛,伏見才轉身離開。背後傳來阿耶的哭喊和周遭的竊竊私語。


    在學校裏無論考出再好的成績,都不曾像阿耶那般驕傲過。jcube也隻是憑著一股慣性繼續玩罷了。念書也好,打遊戲也好,因為不討厭也不覺得難,在做的過程中就算曾有一時的投入,完成時也未曾留下自豪的成就感或滿足感。


    就像捏破氣泡紙也隻是因慣性而停不下來一樣,對伏見而言,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是如此得過且過。心中即使曾經充滿負麵情感,卻總是缺乏正麵情感。


    「你超厲害的——!」


    「你那個主意太有意思了!」


    「一起做吧,猿比古!」


    肖到那個動不動就反應誇張,直率對自己說這些話的家夥總是在身邊,伏見才開始覺得,自己在各方麵都比一般人出色的這個天分,終於有了發揮的價值。


    +


    「好厲害——!」


    八田雙眼發光,不斷按壓戴在左手的手表按鈕。每按一次,一塊四英寸見方的立體投影熒幕,就會在擋風鏡正上方的半空中浮現又消失。


    「嗚哇——!好厲害——!猿比古,這好帥喔!好像戰隊隊員身上的裝備!」


    「什麽戰隊,你腦袋裏裝的東西簡直不如小二生。」


    「戰、戰隊隊員都是大人啊,哪裏不行了?」


    一臉羞恥地提出毫無說服力的反駁,八田立刻又發出「喔喔喔」的歡呼聲,不斷按壓手表上的按鈕。


    「到目前為止,手表本身還無法取代智慧型手機,不搭配手機一起使用就沒有意義了。將我這個加以應用……」伏見用特定手勢滑過自己的手機畫麵,讓一幅比八田剛才那個還大一點的立體投影熒幕浮現在半空中。「之後我還想好好改造,這次就先這樣吧。美咲負責在外行動,機動性高的比較方便。我就用這個。」


    伏見拿出以單邊耳機和麥克風組成的頭戴式耳機麥克風。


    「喔喔喔喔……」


    八田緊盯著那東西不放,感動得眼睛都濕了。伏見瞥了他一眼。


    「你剛才是不是在想,這東西好像戰隊用的通訊器?」


    「唔、我、我才沒這樣想咧!」


    「我可是這麽想了喔,很帥吧?」


    以輕佻的語氣說著,伏見俐落地戴上耳機麥克風,八田倒是吃了一驚。


    「什麽嘛。原來猿比古也這樣想。」


    八田展顏一笑,伏見也咧嘴笑著回應。


    「還需要一組用來破解程式的駭客電腦,光靠智慧型手機很難辦事。」


    「越來越像司令室了。」八田意氣風發地環顧房間。「我現在就有種已經贏了的感覺。」


    「笨蛋,都還沒開始呢。」


    「難道你要先考慮失敗的可能嗎?猿比古?」


    「怎麽可能。」


    聽到伏見二話不說的回答,八田幹勁十足地點點頭。


    「是不是?隻要我們兩個搭檔,連一絲失敗的可能都沒有。」


    說到戰隊英雄的司令室,就該是在光線充足的近未來空間裏,擺滿成排的電腦熒幕。可惜這裏頂多隻像業餘的廣播電台。要是不彎下腰,腦袋就會撞到天花板的閣樓空間裏,唯一的光源是書桌台燈。閣樓下方雖是可正常直起身子的居住空間,那邊卻幾乎還沒有任何家具或行李。兩人決定先著手進行打造基地。


    一般來說,國中生在沒有保證人的狀況下,不可能租得到房子。可是,決定認真找房子打造秘密基地的一個月後,正如八田所說,鎮目町的無照房屋仲介公司願意讓步接受他們的條件。


    遺憾的是,既沒有可供戰鬥機出擊的屋頂停機坪,也沒有從下水道連結地下秘密通道的地下室。取而代之的是得用梯子爬上來的一點五坪大閣樓。這是一棟商辦大樓的一樓,之前的房客似乎租來當店鋪,牆壁和地板的水泥外露,天花板的管線也沒做遮掩。空蕩蕩的方形空間裏,幸好附有完整的廚房和衛浴。


    有這樣的條件,租金又夠便宜,八田立刻就決定要租。因為條件太好,伏見暗中調查一番,原來是曾發生過殺人事件的問題物件,也就是所謂的凶宅……仲介一定沒告訴八田,伏見偷偷扮了個鬼臉。


    「然後呢美咲,你那邊準備得如何?」


    「交給我就對了。上次說的新代步工具,我已經準備好羅。」


    八田不走梯子,直接從閣樓往下跳。鑽進閣樓底下的他,暫時不見人影(順道一提,領地的劃分方式為閣樓上方屬於伏見,閣樓下方屬於八田,其他區域則是公用)。


    正在狐疑這家夥跑去做什麽時——


    哐!


    隨著重重敲在地板上的聲音,八田從閣樓下氣勢十足地滑了出來。


    閣樓上的伏見看得瞪大了眼。八田朝另一側牆壁橫衝直撞,直到差點撞上牆壁時才一個半轉身,朝這邊看過來。


    「嘿嘿!」


    抬頭挺胸得意洋洋的八田腳下踩的東西是——


    「咦……滑板?」


    「公園裏有群大學生年紀的人常在練習這個,我一看到就有了靈感。滑板體積小,最適合在城市裏移動。然後啊,我問他們有沒有淘汰不用的滑板可以讓給我。他們就說,你是國中生嗎?會不會用腳尖翻板啊?我問腳尖翻板是什麽,他們都笑了。又刺激我說,隻要一個小時內練得成腳尖翻板,就把他們之中最好的滑板送給我。我當然沒在怕,要他們先示範一次,就這樣接下挑戰。結果別說一小時了,我一次就成功,嚇壞那群人了呢。哎,以我的運動神經,這根本就是小兒科。」


    雙手擦腰,八田自豪地發表自己的英勇事跡。然而,他的雙手布滿擦傷,藏在長袖長褲底下的身體,肯定也是傷痕累累。


    「一次就成功了,是嗎?」


    「怎、怎麽,你懷疑我啊?」


    發現伏見半眯著眼睛打量自己,八田心虛地將雙手往屁股後麵縮。


    「剛、剛開始這樣就不錯了啦。距離展開作戰還有一星期吧?隻要有一個星期,我一定會練得完美無缺。」


    一星期後——要駭進《jungle》的伺服器。


    雖然有些急就章,基本上想要的東西都湊齊了。若是再謹慎地花上幾個月等待機會,那未免太缺乏樂趣。再說,湊巧在這時間點上獲得某項情報,就決定在這天下手。


    【征求驚喜派對臨時演員】


    在《jungle》發派的十二月「任務」中,發現了這個。任務內容是找尋願意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到鎮目町參加驚喜派對的人。


    驚喜派對?一股牽強的感覺令伏見感到懷疑,在網路上流通的大量情報中翻找,果然找到有關這個任務的風聲。「《jungle》將針對此任務的參加者發放對升學考有利的情報」——風聲究竟是自然散播開來的,還是《jungle》刻意放出的,這就不得而知了。在東京都內為數不少的國三學生(或許也包括高三學生,畢竟沒必要特地區分)之間,這個謠言已傳得甚囂塵上。


    具體來說,什麽是「有利的情報」並不清楚。有可能是協助作弊的方式,也有可能是竄改分數的手法——詳細情形一概不得而知,也正因如此,這個謠言在考生之間備受期待,傳得沸沸揚揚。同時,也有人因此產生焦慮或懷疑的情緒。對規規矩矩的考生來說,與其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參加這種遊戲上,在家讀書才是理所當然的選擇。然而,萬一除了自己之外的大家都參加了呢?在那種情況下,不參加的人立場就會相對不利。他們一定是這麽想的吧。


    利用網路擾亂人心,操控他們的行動——伏見嗅到《jungle》有一絲這樣的味道。


    在伏見重新說明計劃概要時,八田托著下巴坐在閣樓邊,把腳放在梯子上。


    「我怱然想到,大貝也會去參加嗎?猿比古,你有聽她說些什麽嗎?」


    「誰知道啊,幹嘛問我。」


    「因為大貝很熱衷《jungle》啊,她會去的可能性很高吧?你不擔心她嗎?」


    「別說我沒告訴你……看你好像很關心那家夥,她可是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想知道今天那家夥是怎麽說你的嗎?她說你再怎麽努力也不會成為人生勝利組,趁現在自甘墮落也沒差。」


    沒什麽好隱瞞的,伏見將今天與阿耶的對話全部告訴八田。反正阿耶明知伏見會告訴八田,卻還是要說那些難聽的話。


    「我被說得可真難聽……」


    看起來雖然有點掃興,八田似乎沒有想像中受傷,神情泰然自若。


    「哎,她會恨我也是沒辦法的事。大貝她啊,想和你上同一所高


    中吧?你卻偏偏說要跟我一樣不考高中。」


    「先提出不考高中的人是我耶,她憑什麽恨美咲啊。」


    「總之你去見見大貝,跟她道歉吧。再怎麽說,把背包踢到女生臉上就是你不對。」


    「為什麽,我才不要。是她自己先丟過來的。」


    「猿比古。」


    八田加重了語氣。


    「已經不是小學生了,不可以對女生暴力相向。去跟她道歉,好不好?」


    「……」


    竟然被隻有小二水準,一提到戰隊隊員就眼神發光的人說教了。


    「等這個計劃結束之後,如果有遇到她的話。」


    心不甘情不願地這麽說了,一臉嚴肅的八田才笑著說:「很好!」


    伏見板著臉,視線重回電腦熒幕,重新打起精神。


    「十二月二十六日,『驚喜派對』的集合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在年底這個時期,原本該在自己房間書桌前啃書的眾多考生,將偷偷從家裏溜出去。而這些從家中消失的人口會集中在鎮目町。操控《jungle》的那群人,想必也會盯著鎮目町的動靜。我們就趁這個機會直搗《jungle》中心。」


    「一定要讓他們跌破眼鏡,猿比古。隻要跟你在一起,總覺得我們甚至能稱霸世界。」


    八田從閣樓下握拳高舉。手上的擦傷又紅又腫,已經快要結痂。


    伏見從閣樓上伸出手,用自己左手的拳頭與八田的右拳相碰。


    像自己這樣的國中生,認真地打算計劃奪取《jungle》。這種事若對八田之外的人說,隻會被當成小孩扮家家酒取笑。


    可是,隻有八田沒有取笑,並真心相信自己是認真的。


    隻因為是我的計劃,隻因為我說要讓全世界跌破眼鏡。


    「全世界」什麽的,其實伏見根本不在乎。這種混帳世界,他根本就一點也不想要。隻是想證明,不單是在學校這麽小的世界裏發牢騷,而是在麵對更具壓倒性的力量或更巨大的存在時,自己也有足以挑戰的力量。


    「能讓『赤紅怪物』吃鱉的《jungle》,現在我們要讓他們吃鱉。一星期後,這世界上厲害家夥的勢力版圖就要出現一點變化羅?」


    不覺得自己會失敗,什麽樣的大話都敢說。


    「我們會顛覆這個無聊的世界。」


    「可是啊,要是顛覆了還是不好玩怎麽辦?」


    「隻好絕望了啊。到那時候,就來思考怎麽飛向宇宙,衝進太陽的方法好了。」


    「這個不錯耶!打造一艘超讚的太空船,以超酷的姿態朝太陽衝刺吧!」


    兩人毫不厭倦地談論周詳而具體的計劃,同時也暢談壯闊卻抽象的蠢話,直到天亮。後來八田先睡著,伏見獨自麵對電腦。為了一星期後的計劃,還有幾件事需要先準備。微暗的房間裏隻有熒幕發出的光,伏見專注地埋首工作。


    伏見想起那個家,家裏隻放被偷了也不可惜的東西。這個房間和那棟冰冷大宅不一樣,雖然比那個家狹窄多了,也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就連電腦都是收集便宜零件自己組裝的,而且還是一間凶宅。


    可是,這裏沒有任何東西是被偷走也無所謂的。


    這個房間,一定要好好上鎖。


    +


    『陸陸續續集結了喔,整條路上都是人,與其說厲害,人多到這種地步,看了隻覺得惡心。』


    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十一點。耳機麥克風裏傳來前往現場勘查狀況的八田報告。


    伏見獨自留在房中。盤腿坐在書桌前,毛毯拉到頭上披著。一邊小口啜飲罐裝咖啡,一邊盯著以一百三十五度角並排的兩個熒幕。一個是電腦的液晶熒幕,一個是和智慧型手機連結的立體投影熒幕。立體投影熒幕上畫質較粗糙的,是八田用手機拍攝並即時傳回來的影像。


    八田拍攝影像的地方,位於車站前的大樓屋頂。此時,車站前的十字路口正擠滿人群,萬頭鑽動。從車站裏彼此推擠著走出來的人潮呈放射狀向外開展,仿佛注入河川支流的汙泥。白色的斑馬線、前退維穀的汽車大燈、路旁建築物的霓虹燈——黑色的汙泥吞噬一切發光物,侵蝕了這條街。


    「好誇張……」


    伏見對著熒幕喃喃自語。光憑一個《jungle》,就能策動如此大量人潮。


    『你那邊情形如何?』


    「還沒有動靜。」


    目光從立體投影熒幕轉向液晶熒幕,映在熒幕畫麵裏的也是影像,來自事前架設在另一棟大樓屋頂上的固定攝影機。


    群眾在車站前分流,看似湧入鎮目町上所有道路。然而,從高空俯瞰即可發現,無論哪條人流一定都會行經一條三叉路。那也是固定攝影機對準拍攝的地方——一間瀟灑坐落三叉路口的店。夜已深,這家店卻似乎仍在營業,從窗口散發暖色係的燈光,照亮了街道。伏見以遠端操控方式拉近鏡頭,看見西洋古董風格的招牌上寫著店名。


    酒吧「homra」——「赤紅怪物」的據點。


    想來大多數參加這場任務的人都不知道「赤紅怪物」的存在,就算聽聞過那個都市傳說,也根本沒人相信那個怪物是貨真價實地擁有令人畏懼的力量。參加者充其量隻是帶著「參加一場遊戲」的感覺而來。


    「嗯……?有人出來了?」


    店門打開,室內燈光溢出街道。三、四個男人自酒吧內現身,長長的影子落在被燈光照亮的路麵上。


    『喔,是「赤紅怪物」嗎?』


    「不是,好像是他的手下出來查看狀況。」


    目前男人們還隻是站在店門口,觀望數量多得詭異的人群在眼前移動的狀況。事態雖令人不解,由於未對酒吧店麵造成實際上的損害,對方又是一般人,還幾乎都是國高中生,他們不可能二話不說就對末成年人毆打出手。和偷拍照片那次一樣,這就是《jungle》對付他們的手法。


    「美咲,我發現日向國中的家夥了。現在就傳送地圖過去,你可以從那邊去看看嗎?」


    除了映出攝影機畫麵的視窗外,伏見開了另一個顯示鎮目町地圖的視窗。細小光點如星雲般集中在地圖上某處。密集的光點成群緩緩移動,目標依然是三叉路口的酒吧「homra」前。


    這些光點表示的是日向國中的學生們智慧型手機的位置。不知是否大致上以學校為單位群聚移動。若是這樣就更好了。


    『地圖收到。我現在正好在另一側的大樓,可以看得到。等我一下。』


    喀!聽見滑板敲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同時,從八田手機傳來的影像瞬間出現雜訊。『那附近是嗎……喔,發現他們了!雖然不同班,確實是我們學校的三年級生……』傳到伏見這裏來的畫麵畫質還是太差,無法辨識長相,不過八田視力好,似乎一一認出他們來了。『啊、花山也在。還有……啊……』


    「怎麽了?」


    『啊……呃,沒事,隻是看到一年級時同班的人了。沒什麽。』


    從他空泛的語氣,大概也能猜想到是什麽事。


    「……不過是聽到對升學考有利的情報,就爭先恐後蜂擁而來的廢物罷了。你該慶幸已經跟他們絕交才對。」


    伏見冷冷地說,八田卻似乎無法完全放下。『唔……嗯。不過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啦。』聽他還在替那些人辯解,伏見不禁嘖了一聲,轉換話題。


    「大貝阿耶呢?」


    『嗯……目前還沒看到她。嗯?你那邊沒辦法掌握大貝在哪裏嗎?』


    「那家夥自己又給手機加了一道安全防護,即使我已取得帳號,也無法進入那家夥的手機。」


    『你說的那個取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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