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我和久佐丘學長持續向幾位重要的朋友打聽消息。


    今天傍晚,安奈的話終於獲得證實,似乎確實有其他高利貸業者放款給我客戶名單上的人,詩愛肯定也是遭到了對方的毒手。


    在稍微遠離大馬路的閑靜學區裏,座落著我們就讀的高中。


    那裏應該就是為我們這個冒險故事畫下句點的舞台。抵達時天色已黑,守望著我們的隻有在空中往返的飛機。


    孤男寡女出現在這種時間,勢必會讓pta(家長教師聯誼會)大發雷霆,造成嚴重問題。我稍微讓身體靠向身旁的男生。


    「我好擔心喔,晴磨學長。」


    「擔心什麽?」


    「我們不能做出對不起神明的事情喔。」


    「所以說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久佐丘學長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不過可以和超級美少女處於肢體接觸的距離,相信沒有男生討厭這種事情。那張凡人臉流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這幾天來,他似乎慢慢卸下了心防。該說是散發出約會的氣氛嗎,還是該怎麽說呢……總之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喜悅,今天我也做了一件好事呢。


    好啦。


    重要的那位負責管理鑰匙的老師還在學校裏麵嗎?


    校門關上了,宛如一扇鋼鐵簾幕。


    校門後方,可以看見熟悉的校舍孤寂地蹲踞在黑夜裏。那副模樣猶如傷痕累累的老樹,白天遭受學生肆無忌憚地蹂躪,如今趁著夜晚療傷。至少這個時候必須安靜休養生息。


    沿著圍牆往前走一小段距離後,路燈之間生出一片狹小的黑暗。


    學校旁邊是民宅,一棟紅色屋頂的雙層建築物。那一定是辛苦賺錢買下的房子吧,可以聽見平和的笑聲從窗簾另一邊傳了出來。


    我撿起腳邊的石頭。


    不瞞各位,小學時我在棒球社可是人稱王牌旋風投手,看來內角偏高劃過喉嚨的觸身球發揮威力的時候又到了。我瞄準隔壁民宅陽台,使勁地揮動手臂。


    「──別亂來。」


    我的手臂被人從一旁抓住,原來是久佐丘學長抓住了我。我都已經擺出投球姿勢了,這種行為是投手犯規!要罰三分球!


    身為王牌旋風投手,老實說我從來沒搞懂過棒球規則。隻要用球棒把球打得遠遠的就贏了!實在是非常原始的運動,無法當成文明人的興趣。


    「放開我,我必須再度化身成為王牌。」


    「少胡說八道了。你這是打算做什麽,打破玻璃窗嗎?你打算騎著偷來的機車一路砸破別人家窗戶嗎?」


    「那是『十五夜』還是『卒業』嗎?晴磨學長太落伍囉,時下的年輕學生已經不聽那種歌了。」


    「我還滿喜歡的說……不然大家平常都聽什麽歌?」


    「『考生憂情』之類的。」


    「比尾崎豐還舊的歌嘛。」


    久佐丘學長的手劃過空中,一瞬間差點往我頭頂劈了下來。姑且不論他非人的暴行,太厲害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聽懂我說的歌名。johannes點數又加分了!今晚的晚餐就多點一道甜點吧!


    「晴磨學長真是的,這可是特別服務喔。」


    我嫣然笑著。久佐丘學長常在一些小地方增加分數,實在非常值得期待。


    「不懂你在亂笑什麽……」


    「眼前最重要的是校門關上之後,學生不得私自闖入校園。」


    「可以告訴我這條校規和打破民宅窗戶有什麽關係嗎?」


    「窗戶被打破可是很嚴重的事情,說不定會驚動警察。如果有老師留在學校裏麵,很有可能察覺外麵的騷動,從校內出來瞭解發生什麽事情,我們可以趁那個時候擊倒對方。」


    「撃倒對方就不用了,不過確實有這個可能性,雖然有可能……」


    久佐丘學長吐出歎息聲,然後他搔了搔頭。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麽事?」


    「……你做這種事情都不會心痛嗎?」


    「這是日行一善呢。」


    我微笑說。


    「搞不懂你在胡說什麽。」


    久佐丘學長這麽向我抗議,或許這對他來說確實有點難懂。


    「所謂的日行一善是四個字的俗語,由來是佛教教義。」


    「我不是那個意思……」


    久佐丘學長望天興歎,逞強的模樣讓人憐惜。


    日行一善。


    小學在公民課上聽見這個解釋後,我始終銘記在心。每天要做一件好事,看起來是非常尋常的一句話,裏麵卻帶有很深的含意。


    為什麽是日行一善?


    為什麽不是日行十善或是日行百善?


    無論是誰心裏都會產生這樣的疑問,當然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行善必須節製,無節製的施舍隻會成為誘使他人貪得無厭的毒素。在芥川龍之介的名著〈蜘蛛絲〉中,得寸進尺的犍陀多就遭佛祖揮下了正義的鐵錘。


    沒錯,有良知的人一天隻能做一件善事,而我已經自願充當與久佐丘學長約會的誌工,施與莫大的善行。換句話說,今天的善行工作結束,我必須狠下心來,砸破那扇玻璃窗。


    「喝。」


    「啊!」


    我趁久佐丘學長掉以輕心的時候擲出石頭,但是石頭偏離預定軌道飛了出去,王牌旋風投手也有失手的時候。


    再試一次。我找起石頭,結果被人從背後勒住雙手。哎呀呀?久佐丘學長的手掌是不是碰到我的胸部了?


    犯規!黃牌,舉黃牌!我看還是應該舉黑卡!碰我的代價可是很昂貴的喔!除非是沒有額度限製的黑卡,否則是付不起的喔!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足球規則。


    「好啦、好啦,等我一下。」


    我掙紮了一會兒,久佐丘學長歎了口氣,又走回校門前。他「嘿咻」一聲,把手攀在校門上方,然後各位猜發生了什麽事?鐵幕般的校門居然讓他像柏林圍牆一樣輕易翻了過去。


    「來,把手給我。」


    久佐丘學長維持攀爬校門的姿勢,向我伸出手。


    我茫然地抓住了他的手,結果他以超乎想像的強勁力道把我拉了上去。男人的掌心包覆著一層安全感,實在有點狡猾呢。手腕逐漸傳來溫暖,我的臉頰稍微燙了起來。


    我不知為何整理起淩亂的上衣胸口。這麽一整理,胸前頓時成了完全不見高低起伏的飛機場,於是我順手讓胸前顯得豐滿一點,我隻是姑且隨便調整一下而已喔。


    「……我是開玩笑的,我怎麽可能真的去打破無辜百姓家裏的窗戶呢。」


    我借著他的手從校門爬下來,一邊輕聲向他解釋。


    「不過要不是我阻止,你已經把石頭砸出去了吧?」


    「那是因為我相信晴磨學長,這可是我們之間互相信賴的證明呢。」


    「……啊啊,是啊。」


    久佐丘學長點頭,接著果斷放開我的手,若無其事地把手插進口袋裏。


    ……嗯。


    看來他在短時間內訓練出了共生的能力,我真是厲害,不枉我狠下心來帶著他四處奔走,之後不能忘記向他收取一筆指導費。


    *


    有人將對話形容成像傳接球一樣。


    傳接球是棒球的基礎,投球和接球的動作自不用說,練習的時候還得注意投球時如何讓對方可以輕易接到球,或是仔細觀察對方的動作。就這一點看來,千種夜羽可說是最差勁的投手。


    她的投球姿勢有模有樣,雖然是女生可是不是隻用手臂投球,也確實動到肩膀和腰部。球速以女孩子的標


    準看來算是不錯,毫不遲疑的投擲動作也很俐落。


    隻是她的控球技巧實在令人絕望。


    「喝。」


    伴隨著無力的叫喊聲,石頭往奇怪的方向飛出去,我和千種的對話也連帶著往奇怪的方向飛走了。


    她不管我們針對打破窗戶的行為進行過一番爭論,居然果斷地把石頭往別人家砸了過去。


    「……啊!」


    出乎意料的舉動讓我一時間目瞪口呆。「失敗失敗,嘿嘿☆」千種作勢拍了下自己的頭,又開始找起合適的石頭。


    不能讓她再這麽胡鬧下去了。我連忙抓住千種的肩膀,牢牢固定住她的身體。盡管內心有發不完的牢騷,但由於事發突然,我也隻能氣喘籲籲地呼呼叫。


    居然真的把石頭砸出去,這家夥是哪裏來的兵卒嗎?在古代,石頭是垂手可得的武器,即使到了現代日本,這類武器的威力依然不減。


    我在心裏咒罵了一輪,好不容易吐出堵在胸口的那股悶氣。一深呼吸,空氣中清甜的香水味與洗發精的香氣隨即輕柔地撲鼻而來。


    不經意地往手中一瞧,千種正咿咿唔唔低吟著奮力掙紮。我從後麵抱住她,右手摟在她纖細的腰間,左手伸向稍微隆起的製服胸口。認識到這事實後,終於有感覺傳到掌心。


    ……原本以為是柔軟的觸感,沒想到製服的質地摸起來這麽硬,實在是奇妙的發現!


    話說回來,現在可不是充當奇異冒險王,押籌碼猜答案(編注:出自日本的探險&問答節目《日立 世界?ふしぎ発見!》)的時候。


    「啊,抱歉……」


    千種馬上逃出我的手臂,喉嚨裏發出的嗓音比我以為的還要嘶啞,似乎沒傳進千種的耳裏。也許是因為掌中還殘留著些許彈力的觸感,讓我不敢直視千種的臉龐。


    這家夥太瘦了吧……為什麽她能這麽纖細又這麽柔軟……女孩子都是這樣纖細又柔軟的嗎?請告訴我,辣妹子(編注:典出鈴木健也的漫畫《百無禁忌!女高中生私房話》)!


    不過柔軟其實是整體給人的感覺,不是指特定的地方。實際上,指尖透過製服感受到的隻有衣服質地和微弱的彈力。或許尺寸也有問題,不過名叫千種,胸部卻不怎麽雄偉,這樣豈不是敗給了名字嗎!如果她是個巨乳妹,班上男生肯定會起哄玩起懲罰遊戲,把她叫成「乳房小姐」。


    這麽一想,說不定胸部小反而有小的好處!這是優勢啊!優勢!yohane大王道祭!yes!johannes!


    滿腦子塞滿這些白癡念頭,一邊努力試圖保持平靜的超害羞純情男正是我。像我這種等級的純情純真青少年,要是碰到女生的身體不會產生各種反應才奇怪!


    另一方麵,千種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說是單純,隻是她是單純的邪惡!


    忽然間,芥川龍之介的〈地獄變〉掠過我的腦海,那一位畫師為了達成至高無上的目的不擇手段,最後導致無可挽救的下場。另一方麵,〈蜘蛛絲〉中佛祖以救贖為名,耍弄著犍陀多打發閑暇時間,然而像千種夜羽那種毅然決然地讓這世界化為地獄的行為,恐怕就算是詭計多端的佛祖也無意出手救贖。


    「晴磨學長。」


    她用短促的呼喚聲責備著我,嗓音平靜得有如黑夜裏降下的冰霜,微笑溫暖得有如灑落在樹上的陽光,隻是她的模樣看起來非常不滿,像在嫌我為什麽礙她的事。


    「好啦、好啦,等我一下。」


    我用手製止千種,讓她留在原地,接著瞥向校舍。


    教職員辦公室裏亮著燈,可見還有人留在裏麵。也就是說,保全係統還沒啟動,就算校門稍微晃動,應該也不會通知保全……


    「嘿咻……」


    我把手攀在校門上,以尾崎豐專輯封麵的姿勢翻了過去。一般高中男生都能輕而易舉翻過這樣的高度,問題出在女生不知道做不做得到。


    「……來,把手給我。」


    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我這麽喚道,沒想到千種居然真的乖乖把手伸了出來。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整齊的指甲在路燈的照耀下閃爍著淺桃紅色,我用力握緊了那隻嬌小的手。


    幫她翻過校門後,為了盡量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我把手插進口袋裏麵。隻是手裏還殘留著餘溫,心情遲遲無法平複。


    我含糊地回答著千種的聲音,快步往校舍走了過去。


    這時,校舍正門玄關的燈光猛然亮起,可以看見門後麵有人小跑步往這裏跑了過來。難道是翻過校門的時候讓人發現了嗎,還是我們太吵?算了,不管是哪種情形,在這時間看見可疑人影,自然會出來查看。


    「欸,好像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我做好隨時能夠起跑逃亡的準備,回頭看向千種。千種繞到我背後,聊起了完全不相幹的話題。


    「晴磨學長,你知道釣野伏戰術嗎?」


    「什麽?啊,就像誘敵戰術對吧,我記得好像是島津常用的戰術。」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大致上應該就是這樣。johannes怎麽忽然在這時候提出戰國時代的問題來考我……而且她為什麽一直把我往前推……


    「你很清楚呢,確實就是這種戰術。中央部隊撤退的時候,負責殿後的部隊必須戰到最後一兵一卒,阻止敵軍前進,是非常高難度的作戰行動。你不覺得現在正是適合使出這個戰術的時候嗎?」


    「嗯……不覺得,而且這是舍奸的解釋吧。」


    舍奸和釣野伏一樣,都是九州薩摩的戰國大名島津氏使用的戰術。由於兩者很容易搞混,需要特別留意,雖然考試絕對不會出這種題目。


    「……你真的很清楚呢。」


    她的語氣佩服,神情卻明顯流露出遺憾。等一下?你心裏在打什麽算盤?


    我心裏有數不清的疑問,可惜沒有時間說出口,從校舍那裏過來的訪客已經走到我們身邊。


    「你、你在這裏做什麽……」


    訝異地上前搭話的居然是我班上的導師栗宇老師。


    「啊……老師好。」


    「……奇、奇怪……久佐丘、同學?」


    老師眨了眨眼睛,顯得有些困惑。嗯,老師在叫我名字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應該不是忘記我的名字吧?不是吧?


    「你怎麽在這時間……」


    栗宇老師說到一半,察覺躲在我背後的千種。然後,她把手扠在腰間,板起臉孔。


    「晚上怎麽可以在外麵閑晃,而且還帶著女孩子……班會上不是提醒過,最近陸續有人失蹤或是下落不明,常有年輕人在這一帶失去下落嗎?」


    平常在教室裏總是溫和恭儉讓的栗宇老師難得發起脾氣,不過這件事的主嫌是現在拿我來當避雷針的千種,我完全沒做錯事,反倒可以說是受害者。


    所以這時候我應該擺出強勢的態度,大膽地誘導老師轉移話題焦點。哇哈哈!隻要堅信自己是受害者而且站在正義的一方,就能獲得權利,擺出以比平常還要高傲的態度,抨擊與自己對立的一方,要是對方反過來追問就隨便敷衍過去!


    「事情有到失蹤這麽嚴重嗎……啊,難不成那個都市傳說的可信度很高嗎?」


    「你是說隨機十字路口吧,確實是有那樣的謠言……不知道是誰在散播謠言,真傷腦筋。」


    栗宇老師輕歎了口氣,用手扶著臉頰,一副困擾的模樣。接下來隻要繼續更自然地轉移焦點,問題就解決了!


    「結果還不是離家出走或是在外麵玩到太晚,也不知道有沒有仔細調查過。」


    年輕人常會這樣,一心想到東京發展,等累積到一定的地位就去買牛。話說回來,買牛真是有意思的


    說法……啊,不過這裏也是東京啊,那麽東京的年輕人該到哪裏尋求發展……


    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栗宇老師的眼神顯得憂心忡忡。


    「說不定真是這樣……警察好像也是這麽認為,搜查遲遲沒有進展。雖然能定期收到警察那邊的最新進度,可惜一直沒好消息……」


    「好像很嚴重呢。」


    我像個新進員工隨聲附和,正打算說聲「那麽我先告辭了!」像這樣離開的時候,栗宇老師赫然記起正事,以譴責的語氣向我逼問。


    「……所以呢,你們為什麽在這時間到學校來?」


    「呃,這個……」


    果然敷衍不了……正當我煩惱著不知道該找什麽藉口的時候,千種從我後麵探出頭來。


    「請等一下,長相平庸的晴磨學長確實可能是在這種時間帶著小女孩到處亂跑的壞人,可是也不能貿然斷定他有罪。我們先到溫暖的地方聽他怎麽解釋,現在就去吧!」


    沒錯!既然遲早會遭到製裁,我希望能到溫暖的法庭!而且我要事先聲明自己願意接受條件交換!不,現在可不是配合千種說這種話的時候。


    「……千種,你先別插嘴,不要讓事情愈變愈複雜。」


    「為什麽?這可是能自然地進入校內,而且無人傷亡的完美作戰計畫呢。」


    「ok,從現在的發言中我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人權不獲得承認。反正交給我處理就是了,好嗎?拜托你安靜別說話。」


    我們竊竊私語咬著耳朵,雖然千種有些不服氣地噘起嘴,嘴裏念念有詞,但最後她還是選擇屈服:「就聽你的吧。」


    太好了,我可不想再有人來扯後腿。


    栗宇老師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們之間的互動,不過我這裏可是有應付老師的王牌。


    「雨音她,啊,呃,其實是姊姊有事叫我來的……」


    「久佐丘老師嗎……這樣啊。」


    栗宇老師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她輕輕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理由,伸手指向校舍。


    「總之你們先進去吧。」


    「啊,是,不好意思。」


    我和千種跟在老師背後,一起走向校舍。


    千種像隻家犬一樣小碎步地跑了過來,湊在我耳邊說起悄悄話,笑得非常親昵。


    「我的作戰計畫順利成功了呢!接下來也照我們事先討論的進行吧,這麽一來分數愈來愈高,倍率也加倍再加倍!累積的點數很快就能成為連圓天市場也嚇一跳(編注:以發行虛擬貨幣「圓天」誘人投入資金的詐欺事件)的大富翁囉,晴磨學長!」


    「根本沒有什麽作戰計畫還是討論,那些話聽起來又很像詐欺……」


    這家夥在胡說什麽……


    無論如何,我在她心中似乎累積了永久有效的johannes點數。話說回來,累積點數的標準未免太鬆散了吧,再說點數的用途也沒向我解釋過,雖然我害怕得不敢主動詢問。


    這麽看來,我是不是也該開放累積點數服務,不過千種的每一個行動都隻會扣分,恐怕累積不了什麽點數……


    到頭來,累積的恐怕隻有疲勞與壓力。


    *


    在乖孩子該睡覺的時間,教職員辦公室一角仍燈火通明。


    栗宇老師領著我們到角落的沙發坐下。


    她端了紅茶過來,自己也坐在我們對麵的位子,正好背對通往隔壁輔導室的那扇門。


    我沒上過這位老師的課,不過從兩人的對話聽來,她應該是久佐丘學長的導師。這種人也有導師啊,學校真是個厲害的地方。


    「這樣啊,校門沒關……那就不能怪你們了。難道是之前離開的老師忘記關門嗎?」


    她的語氣很沉穩,伴隨著淡淡的輕柔香味刺激著鼓膜。


    一兩絲秀發垂放在耳前,猶如誘使年輕野獸玩火欲望的捕蚊燈。柔媚的粉紅襯衫在胸口處大大敞開,強調出不符合聖職者形象的豐滿身材曲線。她全身上下充滿吸引異性的魅力,毫無防備的肢體動作在雙峰間落下陰影。


    「久佐丘老師要你來辦什麽事……」


    成熟女性特有的嬌媚氣息從桌上蔓延過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她屬於那種類型啊。


    我看穿她了。


    栗宇老師她──絕對不是壞人!


    常有同性認為這種人心機重、隻會討好男人,用各種不堪入耳的話辱罵這種女人,可是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比女人的嫉妒更沒生產力了。


    在豬圈裏吃得肥滋滋的,一天到晚噗噗叫著抱怨之前,最好先磨練自己的內在,而不是無意義地批評他人。盡管性格軟弱,但有生以來我一次都沒說過別人的壞話,就算退讓個一百步,頂多也隻罵過豬而已。


    「其實是姊姊的手機不見了。」


    豬……不對,久佐丘學長按照我們事前的討論,向老師這麽解釋。


    *


    我謹記著態度要盡量自然,緩緩開了口。


    沒有事前討論,一上場就是正式比賽。


    千種悠哉品嚐著紅茶,顯然打算把事情交由我全權處理。話說我也沒見過千種和別人正常對話,這種時候還是由我負責溝通比較能讓事情順利進行。千種說起話來態度就像威脅,而且容易曲解別人話裏的意思,沉默的時候則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實在不適合與人溝通或是對話。別誤會了,我同樣不擅長與人溝通喔?


    平常我不太有與人交談的機會,話語日積月累地堆積在心裏。雖然大多是可有可無的話題,沒什麽用處,久而久之還是不斷囤積了起來。


    所以隻要我下定決心,話便會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問題是我說話不怎麽溜,不過隻要慢條斯理地慢慢說,應該可以掩飾這個缺點。


    為了早點回家,必須獲得能夠讓千種滿意的成果。當務之急是確認鑰匙的所在地與管理者,以及輔導室主要的使用者。


    我瞥向栗宇老師背後。


    「姊姊說可能是忘在那間輔導室了,現在能進去那裏麵嗎?門上鎖了嗎?」


    「剛好學生會長在裏麵,門沒鎖……要進去看一下嗎?」


    栗宇老師放下杯子,稍微站了起來,我連忙製止她。


    「啊,如果有人在裏麵就不用了。」


    要是真的進去,勢必得麵臨在輔導室裏麵一邊假裝找手機,一邊與人交談的窘境,就連我也覺得那個樣子實在很搞笑。況且沒辦法進去輔導室裏麵反而是大好機會,趕快把要緊的事情全問一問吧。


    「原來鑰匙是老師負責保管的啊,我還以為是訓導主任之類的。」


    「其實是訓導主任沒錯,隻有在放學後才交給我負責。」


    栗宇老師說得神秘兮兮,也朝千種露出了微笑,看來像在說有事歡迎隨時來找我商量。


    我不是很中意這種體貼的態度,也許是受到姊姊影響,女性粗魯隨便又強勢的形象早已在我心裏根深蒂固,言行舉止溫柔又善良反而容易勾起我的疑心。或許這種疑心正是我無法對美麗的栗宇老師抱持好感的理由。


    多虧這樣的疑心,「放學後」這個字眼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可是放學後還要保管鑰匙很辛苦吧,為什麽會交給老師負責?」


    聽見我這個問題,栗宇老師用手支著臉頰,沉著地思考了之後說:


    「可能是因為我很常像今天這樣留到最後才走吧,要和學生溝通的事情也很多……」


    「……所以晚上就是栗宇老師的私人空間囉…………啊,真是方便。」


    說是這麽說,我也不知道哪裏方便。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時候要接什麽話。


    講不下去的時候就隨


    口附和的情形很常見,「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隻要記得這些話絕對不會吃虧。如果精通運用的時機,不管別人怎麽說謊、放大話、惡言相向,都能夠應付自如!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


    *


    久佐丘學長乾脆俐落地探聽消息,沒錯,要是不利用這個機會賺取點數,johannes分數句是會隨時間遞減的喔。


    倒是我又找到一個可以證明栗宇老師不是壞人的證據,那就是她說話時的眼神和手部動作。


    她完全沒有向異性賣弄風騷的意思。


    一般來說,善於故作天真的女孩子會佯裝沒有那個意思,把視線轉向在場唯一的異性久佐丘學長。


    「也就是說,輔導室大多是老師在使用囉。這麽一來其他老師要使用的時候怎麽辦?啊,大家一起進行指導嗎?」


    「因為學生也有不想讓別人聽見的事情,我會盡量安排兩人獨處的機會。」


    「……喔,單獨討論不想讓別人聽見的事情啊。」


    「當然如果我更值得信賴的話,就不需要用到這個房間了……」


    她誠實而且慎重地集中精神回答問題,麵對每個問題都很認真思考,緩慢眨著的雙眼筆直凝視著我。她麵對我,讓聲音隻傳進我的耳中,彷佛這世界隻有我的存在。


    如此一來,久佐丘學長有可能不被列入人類這個類別,而且可能性非常高。怎麽辦,這下事情麻煩了,栗宇老師好人說的前提恐怕要瓦解了。


    我溫柔望向沒用又不是人的久佐丘學長時,輔導室的門忽然打開。


    「栗宇老師,我們這裏的工作結束了。」


    爽朗的嗓音回響在室內,迎麵走來一位奪去眾人目光的美男子。


    兩道凜然的劍眉加上和藹又和善的雙眼,高挺的鼻梁搭配有如工藝品、和女性一樣的薄唇。健壯的手腳修長,人體各部位穠纖合度恰到好處,簡直難以想像久佐什麽的男生和他一樣是由蛋白質組成,原來蛋白質的世界裏也有階級的存在。


    「哎呀──抱歉打擾你們談話了。」


    就連稍微點頭致意的動作都顯得優雅大方,他瞥了我們一眼。


    「妹妹受你照顧了,謝謝,千種同學。美沙同學的身體後來還好嗎?」


    我們一次也沒有直接交談過,他卻確實掌握了我的長相和姓名,實在是無懈可撃。


    不愧是現任學生會長──朱雀零璽。備受眾人期待,一年級時進入學生會,二年級時當上學生會長,三年級時由於沒人出來和他競爭,沒有經過投票就直接當選。據說情人節收到的巧克力遍及他校大學中學小學和外縣,多到必須準備一輛小貨車才載得完。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很瞭解這種人。


    朱雀會長──絕對是壞人!


    隻要精神層次有可能比我高上哪怕隻有百分之一,每一個都必須視為壞人,都該背上足癬或是綠帽專戶這類低賤的社會包袱!


    「零璽,那個女生是誰?」


    從他背後,冒出一個慵懶的女生聲音。一位臉上妝容走涉穀中央街風格的女孩子站在朱雀會長旁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難不成這是朱雀會長的包袱嗎?看起來就是個累贅。


    「她是我妹妹朋友的姊姊。我來辦手續,你可以先到樓下鞋櫃等我嗎?」


    「……好。」


    那個女生朝我投來恐嚇的視線,像水牛一樣喘著氣、跨著大步,走出了教職員辦公室。


    「對不起,她本性不壞,隻是戒心強了一點。」


    朱雀會長苦笑。


    這麽說來,依據johannes情報,學生會的庶務和秘書職位有不少女孩子爭先恐後應徵,恐怕是他身上有什麽特質讓她們想更接近他一點吧。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我得趕緊散布黑函出去。


    *


    和朱雀零璽在一起的女生到了走廊上後也不把辦公室的門關上,隻是惡狠狠地瞪著千種,像是恨不得射殺她。而且那個女生不時發出「零璽零璽」這種分不出是鶴還是念經的呼喚聲。喔,原來她的叫聲是這樣啊,不過看來她是在催朱雀快點離開學校。她又是瞪著千種,又是發出鳴叫聲,讓我聯想到了精靈寶可夢(編注:台灣譯名原為神奇寶貝,現依任天堂官方公告修改為精靈寶可夢)。


    不過,原來還有釋放回家壓力這一招。


    我也學這女生……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姑且稱呼她辣美子好了。我也學辣美子,為了向千種施加回家壓力踱步到走廊。我又是咳嗽又是跺腳,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盡了各種努力。


    遺憾的是,千種根本沒有察覺。難道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嗓音低聲喚著johannes、johannes嗎……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旁邊傳來叫聲。


    「欸。」


    往旁邊一瞧,辣美子學姊正在埋頭滑手機。她剛才叫了我一聲嗎?不過,如果她是因為「沒訊號!沒電!電快沒了!」自言自語叫了一聲「欸」,回應反而丟自己的臉……我正觀望情形的時候,辣美子學姊從手機螢幕上抬起頭,往我瞪了過來。


    「什麽?居然敢無視我?真氣人。」


    「是,對不起。」


    什麽嘛,果然是在向我搭話啊。原本以為她是幾三辣妹,不過要真是這樣就太誇張了,因為一般的高中女生根本不知道幾三是誰。順帶一提,辣美子學姊好像也不知道和人講話要麵向對方這種常識。


    辣美子學姊努了努下巴,指向千種。


    「我問你,你們很熟嗎?」


    「不,沒那麽熟。」


    「哼,這樣啊。」


    我誠摯誠懇、認真負責地回答問題,結果辣美子學姊好像不是很滿意這個答案,用鼻子哼笑了一聲。然後,辣美子學姊臉上浮現出討人厭的笑容。


    「不過啊,我勸你別和那種人糾纏不清。」


    我有些納悶地偏著頭,用視線詢問她這麽說的理由。辣美子學姊見狀露出不可一世的模樣,洋洋得意地數落了起來。


    「我常聽說關於她的壞話,像是她的性格超級惡劣。」


    的確。


    「憑著自己長相可愛,超級自以為是。」


    確實如此。


    「超級愛錢。」


    這也沒錯。


    「還有,她想用美色勾引我的零璽。」


    沒這回事。


    這幾天和千種夜羽一同行動下來,我也很清楚她的個性的確是蠻不講理。辣美子學姊剛才提到的那些壞話有八成是事實,隻是說到一半已經不再是從他人口中聽來的謠言,而是她個人的感想……


    最後說到勾引對方,這部分的意見我無法苟同。千種夜羽不會諂媚任何人,因為她認為自己至高無上,是最尊貴的存在。


    所以說,會說她色誘朱雀學長,單純隻是其他路人女心生嫉妒和怨恨而出現的流言蜚語。至於其他傳言我完全無法反駁。


    「朱雀學長真受歡迎。」


    我對朱雀零璽這個人本身沒興趣,隻是覺得受歡迎到能讓周圍的女生產生攻擊性的排外情緒,這一點還滿厲害的。


    「這還用說嗎?」


    辣美子學姊得意之色溢於言表,高高挺起了分量十足的豐滿胸脯。搞不懂辣美子學姊為什麽這麽神氣,難道零璽是她的男人嗎?


    「你們在交往嗎?」


    「……沒有。不管我再怎麽積極……也不曉得零璽是不是太遲鈍了,不過現在每個女生和他都是這種感覺。」


    辣美子學姊的態度丕變,失落地垂下肩膀,把頭甩到了另一邊去。


    喔,我懂了,像這樣等對方一起回家也是追求行動的一環吧。從她的話裏聽來,似


    乎也有其他女生打著和朱雀零璽交往的主意。遺憾的是辣美子學姊恐怕會希望落空……雖然她的胸前實在非常雄偉……


    話說回來,朱雀零璽會受歡迎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實際上,他長相俊秀,身材高挺,體格健壯,外貌出眾但不輕佻,嗓音和說話方式也很沉穩。


    「喔……真了不起。」


    人十成看外表,像我這種等級的人,隻要外表好看,就算對方是男人也會給予相當高的評價。不甘心!可是我就是忍不住這麽評價!


    在我看著朱雀零璽的時候,辣美子學姊「噗」地笑了出來。


    「怎麽?難不成你在嫉妒零璽嗎?笑死人了!惡心的家夥,朱雀可是絕品等級的男人,你連和他比的資格都沒有。」


    辣美子學姊輪流指向我和朱雀學長,爆出一陣大笑。


    聽說最近辣妹間盛行善待宅男和窩囊廢的風潮,事實上根本是子虛烏有。因為看了漫畫和輕小說而真以為有這種風潮的人,最好是把書丟下,實際走到外麵的世界。


    之所以會形成這種風潮,是因為男性同胞發現現實世界中那些清純型和天真型的少女本性都很下賤,結果隻能為幻想找尋新的寄托,把目光放在生態較不熟悉的辣妹。


    不過在現實世界裏,不論是清純型,天真型還是宅男女神,當然辣妹也是一樣,都是對窩囊廢不屑一顧的賤女人。


    「難道你就不懷疑栗宇老師會勾引他嗎?」


    「栗宇?啊啊,你說她啊……她不是會對零璽做出那種事情的人……」


    辣美子學姊說著,語氣流露出一絲厭惡。


    「她對和我們有關的事情很熱血,超煩的。」


    「熱血?」


    猛然聽見和栗宇老師的形象完全相反的形容,我不由自主蹙起眉頭。像是成熟穩重、從容不迫或是傲人巨乳,我以為人們用來形容栗宇老師的大多是這類的辭匯。


    可是熱血……?告訴我吧!我朝辣美子學姊投去這樣的視線,隻見她像是想不出該怎麽解釋,不停用手指卷繞著那一頭卷發。


    「該怎麽說呢?反正就是很煩,很纏人。」


    辭匯太貧乏了吧!


    不過我大概瞭解她的意思,大概就像熱心或是過度保護、過度幹涉這一類的吧?我大致明白了,謝啦,辣美子。


    之後,我和辣美子學姊的對話就在這裏結束。


    辣美子學姊不滿地歎著氣,接著又開始滑起手機,看來是和我聊膩了。沒能陪你打發時間,真對不起喔。


    如此一來我也無事可做,於是我事不關己地望向千種,致力於「扮演欣賞櫥窗裏樂器的少年」。


    *


    「……朱雀會長。」


    邪惡學生會長讓栗宇老師審核完文件,正準備回去時,我背後叫住了他。


    「嗯,什麽事?」


    「你常使用那間輔導室嗎?」


    「老師不用的時候是滿常使用的,而且我也常向老師借鑰匙,有很多關於文化祭的雜務要處理。」


    「大家一起嗎?」


    「有時候是一個人,也有大家一起的時候。」


    「來的都是固定成員嗎?」


    「這個……偶爾也會有不是學生會的人來幫忙,不過我盡可能挑選可以信任的人。」


    朱雀會長看起來有些困惑,蹙起了工整的眉毛。


    「話說回來,你們是為了什麽事情留在學校?」


    然後,他露骨地轉移話題。「話說回來」這種話正是良心不安的人常說的台詞!


    「我們隻是為了處理一點雜事。話說回來,你和剛才那個女孩子在談什麽?最近隨機什麽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年輕男女晚上在外麵逗留,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沒想到連你也說這種話。」


    朱雀會長的眼神頓時變得凶悖,哇,好討人厭的視線。


    「這種流言蜚語刻意煽動不安的情緒,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有良知的人都不應該跟著起舞。聽說最近校務會議上也討論到這件事情,對吧,栗宇老師?」


    「咦?是、是啊……散布這種謠言確實不太好……」


    忽然被卷入話題裏的栗宇老師應道,雙眸稍微垂了下去。


    「……事情就是這樣,千種同學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還有人在等我,我得走了。再見,栗宇老師。」


    朱雀會長說完後往走廊走了過去。哎呀?這不是讓他把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去了嗎?


    我想叫住他,結果讓他先發製人,轉過頭朝我投來銳利的目光。


    「最近偶爾有關於千種同學的謠言傳到我這裏,雖然我不相信,但勸你最好謹慎行事。」


    「喔。」


    我還沒來得及感到納悶,辦公室的門已經牢牢關上。


    身為突破人類領域的終極美少女,想必有各種林林總總關於我的謠言。我哪有什麽閑工夫去留意這些謠言,就像天鵝不會在乎青蛙呱呱叫一樣。


    「……呼……」


    矮桌前,始終屏住氣息的栗宇老師深深籲了口氣。


    「對不起,栗宇老師,浪費您寶貴的時間。」


    我低頭致歉。


    「啊,不……我知道自己身為老師不應該這樣,隻是麵對朱雀同學讓我有點緊張。」


    栗宇老師顯得不太好意思,垂下了視線。


    難不成栗宇老師不擅長應付男學生嗎?又或者老師更討厭應付和爽朗會長完全不同生命體的久佐丘學長?實在是很難判斷。


    「欸,晴磨學長……晴磨學長?晴磨學長不見了!」


    原本坐在隔壁的久佐丘學長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蹤影,使出就是我最喜歡的大衛魔術師也會嚇一跳的人體瞬間消失魔術。連一點氣息也感覺不到,說不定已經超越魔術的境界,在此為他偉大的犧牲默哀。


    「老師,抱歉打擾到這麽晚的時間,先告辭了。」


    「哎呀,你們不是來找東西的嗎……」


    眼前最重要的是追逐邪惡化身的朱雀學生會長,於是我向栗宇老師道別後立即離開辦公室,結果在走廊上遇見曆經瞬間消失魔術後平安生還的久佐丘學長。


    「什麽嘛,太好了,原來你還活著啊!」


    「你的腦袋裏麵以為我出什麽事了?」


    重逢的喜悅同樣讓久佐丘學長難以自製,眼神猶如少年透過櫥窗望著自己夢寐以求的物品。我不在身邊讓他感覺這麽寂寞嗎?為了獎勵這位誠實的少年,我決定提供這張黃金相片做為獎賞,現在的話隻需要三十五年貸款,非常劃算!


    「別管這個了,我們得趁學生會長離開學校前趕快追上他。」


    「什麽?為什麽?」


    「那個人好像隱瞞著什麽事情。」


    「根據是……?」


    「少女的直覺。」


    久佐丘學長發出又像嗯又像哼的聲音,聳了聳肩。我走了出去,但是他沒有跟上,難道他比較喜歡貸款二十年的白銀相片嗎?


    「用不著亂繞圈子吧,接下來要做的不應該是追查疑似高利貸的真凶嗎?」


    「這意思是……?」


    他隨手指向教職員辦公室的門。


    「等一下,難不成你懷疑栗宇老師嗎?」


    「她也是嫌犯之一囉。」


    「老師不是高利貸業者。」


    我堅決否定。


    「為什麽?」


    「放高利貸的人格都很卑劣。」


    為了收取高額利息把錢借給熟人,這種人的價值標準全建立在錢上麵。人生中最重要的是錢,就算有一、兩個顧客下落不明,他們也隻會生氣或輕蔑,絕對不會擔心。世


    上所有人類之中,他們是最差勁頑劣的一群。


    不過,栗宇老師不是這種人。學生相繼失蹤,我能感覺到她是由衷覺得心痛。


    「那種態度不是演出來的。」


    「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確實很有說服力。」


    「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久佐丘學長裝著傻,聳聳肩。


    「不然我問你,為什麽你會懷疑老師?」


    「沒什麽理由,隻是覺得光憑印象排除一個人的嫌疑這種做法很有問題,沒有根據就不能相信,這在人際關係當中是理所當然的道理吧?」


    「我的主觀認為可以信任她,還需要其他理由嗎?」


    「那可不是我的主觀。」


    久佐丘學長堅持己見,不肯認同我的意見,平常他總是樂意為我效勞,為什麽今天態度這麽叛逆?難道是生理期來了嗎?啊,來的人是我。


    腦中浮現如今流行在大街小巷、能讓人捧腹大笑的詼諧對話,暫時中止了我的思考回路,我緩慢地深呼吸。爭執也無濟於事,我可是秉持以溝通解決問題,天生的和平主義者。


    「晴磨學長,我們和好吧,好嗎?就像以前一樣。我們不是一路這樣走過來了嗎?」


    「我一直都是這樣啊。我就趁這機會把事情講清楚吧。」


    久佐丘學長歎口氣,接著凝視我的雙眼。


    「我想回家,我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爆肝員工都更想回家。從遇見你的時候開始到現在這個瞬間,我一直是同樣的心情。你很閑,我可沒那麽閑,而且是一點也不閑。」


    「你之前不是很高興地陪著我嗎?你不是一直在幫我嗎?為什麽忽然說起這種話……」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修正一點。我一次也沒有高興過,再說你指的『幫忙』,單純隻是要別人順從你的意思行動吧。」


    「這麽說是沒錯。」


    「居然不否認啊……」


    久佐丘學長垂頭喪氣,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這麽說來確實有道理,或許久佐丘學長真的幾乎沒有改變,在屋頂上也好,在摩爾漢堡的時候也是一樣,他在調查過程中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這麽一來,變的人是誰呢?


    當然身為永久不滅超級美少女的我不可能改變,所以說變的是現場看不見的第三個人。討厭啦,久佐丘學長怎麽說這麽恐怖的事。


    ……那麽現在我心中的不安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隻要思考起久佐丘學長講的那些話,我的心裏就莫名發慌,沒來由的焦躁連自己也控製不住。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感讓我困惑,愈來愈著急。


    「……晴磨學長,你知道德國軍人塞克特提倡的組織論嗎?」


    「塞克特?你說的是讓有能力又懶散的人去當司令官,有能力又勤奮的人去當參謀,無能又懶散的人去當下級士兵,無能又勤奮的人上死刑台去對吧?」


    「沒錯,有能力又懶散的人就是我,所以我是司令官。」


    「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有能力又勤奮的人也是我,也就是說我是擬定作戰計畫的人。」


    「是、是。」


    「那麽晴磨學長就是剩下那兩種人的其中一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完全不懂。」


    我們之間的爭論逐漸白熱化,或者說其實是我自己在唱獨角戲。


    人際關係當中最重要的三件事:奉承、威脅和追逐。過去我對久佐丘學長已經極盡討好之能事。明明能獲得我這位司令官兼參謀直接下令指揮的榮譽,為什麽他就不肯照我說的行動呢?


    我實在氣得不得了,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別囉哩囉嗦了──你這個廢材!」


    利誘的下一步是威脅,我直接當著他的麵怒罵。腦中的某個角落後悔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話一出口覆水難收。沒錯,久佐丘學長是不配和我相提並論的廢材,下層階級的人本來就該服從上層的指令。


    「嘍囉需要的隻有手腳,不需要腦子!晴磨學長是廢材,隻要閉上嘴聽我的話就對了!」


    *


    就說起話來總是拐彎抹角的千種來說,這是非常單純的一句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甚至讓我覺得聽起來很空虛,實在是非常不可思議。


    廢材之所以成為廢材是因為自尊心強,讓人說是廢材也絕不承認。


    自認為廢材還不要緊,甚至可能因為讓別人認定是廢材而洋洋得意。我是廢材沒錯,不過是九頭龍閃那種等級的帥氣型廢材,不然就是孤獨星辰等級的浪漫型廢材。


    「我完全無法理解你說的話。」


    不論是排除栗宇老師的嫌疑、堅持把朱雀零璽視為犯人、做著放高利貸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把人當成沒有人權的嘍囉還是平時缺乏常識的言行舉止,千種夜羽這個人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唯一能夠瞭解的隻有表麵上看得見的部分,也就是長相可愛這一點而已。


    聽見我說出這種話,千種看起來很驚訝。她眨了眨眼,發出一聲不耐煩的歎息,接著無力地放鬆了全身力氣。


    「我都說到這種地步了還不明白嗎?好吧……你是要我定義什麽是廢材嗎?用實際的例子證明你確實是個廢材?」


    千種話中帶刺,情緒比平常還要激動。


    「嗯?嗯,如果你想這麽做的話,我沒意見。」


    姊姊雨音偶爾也會像這樣情緒不穩定,應付這種情形最好的方法是姑且聽一下對方說的話以及隨口附和,用不著真的理解也無所謂。


    隻要裝裝樣子就行了,反正人心看不透,隻要有三寸不爛之舌加上三寸深的內心世界這六寸便萬事足矣。說起來,三寸常用來形容短小或是輕薄的東西,就這層意義上來說,千種正是三寸胸!


    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千種清了清喉嚨說聲「好」。


    「比方說,沒有可以談心的朋友。」


    「啊,是啊。」


    「心裏卻認為這是個愚蠢的世界,瞧不起這個世界!」


    「我懂、我懂。」


    「再說你根本不瞭解別人的心情,隻憑自己的主觀衡量事物!」


    「那就是對方的錯了。」


    「看似回應對方,基本上隻顧著表示自己的意見,沒有和別人交流的意思!」


    之後,千種滔滔不絕地閫述她那一套廢材論,有如連綿不絕的輕小說定義論。如此一來,最終隻會得到「你覺得是廢材的人就是廢材」這樣的結論。


    過沒多久,我專門用來應付女性發牢騷的同感辭庫枯竭,千種用來證明的例子好像也不夠用了,她看上去有些喘不過氣。


    「為什麽你就是不明白!老師真誠的內心明顯和人渣處理場一樣的高利貸業者不同,居然連這也看不出來,晴磨學長,你真是腦子有問題!這種人就叫廢材!」


    「原來如此,你說的確實沒錯。」


    嗬哈哈哈哈,我和善笑著,口是心非地說著膚淺的話。讓人這麽肆無忌憚地怒罵,就算是廢材也有忍耐的極限。不如說正因為是廢材,忍耐度也更低。不過我還是盡可能忍氣吞聲,靜待暴風雨過去。也許是因為強迫自己在臉上掛起笑容,臉部肌肉忍不住抽搐。


    幸而忍耐不是毫無價值,把心裏想的話全部講出來後,千種的情緒似乎稍微平靜了一些。她輕輕籲口氣,露出了笑容。


    「晴磨學長好像終於明白了呢,期待今後我們也可以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廢材的優點在就算損耗,損失也很輕微,晴磨學長的廢材特質可是很重要的呢,嗯嗯。」


    說完,她拍拍我的肩膀,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微


    笑裏充滿了滿足與成就感。


    ──所以說,現在正是反擊的最佳機會。


    「我看廢材是你才對。」


    我粗魯而且堅定地打掉她放在肩膀上的那隻手,她那僵硬的臉上依然殘留著笑意。


    不要再鬧了,這個高利貸神經病人渣女。我的忍耐限度與千種的滿足度之間的平衡瓦解,以一棒無視規則的再見滿貫全壘打逆轉結束這場比賽。


    「……」


    千種愣愣地張大嘴,輪流看向我和自己被打掉的手。


    這樣也好,和沒有自覺的人不管說什麽大道理都沒用。對於拒絕溝通的家夥,不論責罵、批評還是建言都沒有意義。


    當麵罵人的精髓不在單純的惡言相向,而是趁對方掉以輕心的時候給予致命的一擊,這才是最有效果的攻擊。


    獲得信任後再一擊擊垮對方,這正是廢材的本質,廢材的最高境界。


    聽好了,千種,這樣才是真正的廢材。


    *


    「我看廢材是你才對。」


    ……刹那間──


    掌心竄過一陣有如碰到火爐的灼熱感,猶如從皮膚底層破裂的疼痛往上浮現,慢慢紅腫發疼。


    手被人用力打掉,過了一會兒我才發覺到這回事。


    自從出生因為沒有發出哭聲讓醫生打屁股之後,再也沒有男人對我行使過暴力。那次因為對方也有自己的苦衷,事情最後和平落幕,可是這一次是對方刻意看準我走上前去的瞬間做出的頑劣惡行。這種手段實在太惡毒了,應該要一狀告上法院。


    眼角自然湧出淚水,我委身於自己也阻止不了的悲慘狀況,但還是努力地讓自己望向久佐丘學長,結果迎上了他甚至可以用神清氣爽來形容的笑容。我啞然說不出話,輪流看向疼痛的掌心與他犯下傷害罪的嘴臉。


    行使暴力卻沒有道歉的意思,這種人實在惡劣到了極點。


    「……夠了。」


    我費力擠出聲音,決定處以我能想到的最嚴重的刑罰。


    「夠了,johannes點數全部沒收,你滾吧。」


    「喔,真的可以嗎?」


    「快滾回去!」


    「真的嗎……要是早知道可以這麽做……」


    久佐丘學長沒有辯駁,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他的背影充滿無可言喻的哀愁,我懂那種感覺。


    奪走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雖然是嚴厲的處置,但為了讓他反省,我不得不這麽做。膽小又軟弱的千種夜羽決定狠下心來。


    人際關係最重要的三件事中,奉承和威脅我都做了,剩下的隻有追逐。沒錯,接下來隻需要等久佐丘學長主動追來請求我的饒恕。


    一度分離的兩人懷著深深的悔恨與寬大的心胸言歸於好,上演全美都會哭成淚人兒的感人重逢。


    就算是嚴重缺乏溝通能力的久佐丘學長,讓人這麽置之不理,獨自忍受寂寞與哀傷,必定也會為了自己犯下的重大過錯感到愧疚。離他衝回來這裏不嘵得還剩幾秒?


    我該怎麽應對呢?麵露微笑,溫柔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嗎?還是用手扶住額頭呢?或是像卡諾薩的屈辱(編注:十一世紀時,被廢除教籍的德皇亨利四世向教皇請罪的事件)那樣,讓他在風雪中苦等的做法也不錯。這次的事件就定名為千種的鎮壓,寫入官方曆史教科書,向臣民廣為宣揚我國的正義。


    總覺得興奮了起來呢。


    據說人隻要一興奮,就會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事實果真如此。我打開手機裏的碼表功能,很快地過了一分鍾三分鍾五分鍾──奇怪?


    不管我等多久,久佐丘學長始終沒有回來,豎起耳朵也隻聽得見斷斷續續響起的直升機聲,以及鳥兒在夜深人靜時響起的鳴叫聲。教職員辦公室裏映照出朦朧的燈光,空無一人的走廊上,隻有我傻傻地站在這裏。


    我不經意地把視線望向窗外,結果大吃一驚。


    漆黑校門浮現在黑夜之中,一旁的側門站著一道人影。


    從輪廓看來,那道人影正是久佐丘學長。也不知道是不是曉得我正看著他,隻見他朝這裏揮了揮手,然後踏著輕快的腳步消失在夜晚的住宅區裏。我不由自主打了通電話給他,他沒接電話。開什麽玩笑,你應該待的地方是這裏,你應該要待在我的身邊。


    嘴巴裏麵傳出咬牙切齒的聲音,雙腳用力跺地。居然敢這樣耍我,看我化身成憤怒的戰士超級夜羽人,進行一場轟轟烈烈驚天動地鬥爭到底開天辟地的──


    「……唉。」


    我歎了口氣,讓手從窗邊離開,慢吞吞地轉過身。


    「蠢斃了……」


    每一件事情都是那麽愚蠢,既然他希望這樣,我就成全他。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把貴重的資源浪費在那種人身上。


    為了不讓他誤會我打算把他追回來,我又多待了一會兒才離開校舍。離開校舍時,晚風拍打在我身上,為我擋風的人早已經不在了。當然,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想要這種人。


    殘留在掌心的餘溫隱隱作痛,分不清是剛才挨了一掌的緣故還是其他原因。這件事愈想愈讓人厭煩,於是我決定不再回想過去的事情。我緊緊握住掌心,以為這樣能消除疼痛,平息內心的煩躁。


    過分的家夥。


    真是個可惡的混帳。


    今天,千種夜羽有生以來第一次說了別人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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