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太平洋海麵反射出朝陽的光芒而波光粼粼。


    在新年的旭日逐漸升起的天空中,有一架直升機飛行著。


    伴隨著螺旋槳的轟隆動作聲,直升機朝著一座小型孤島飛去。


    那是座宛如一整塊巨岩的島嶼。


    ——重大罪犯特殊看守所。


    那就是這座孤島的名稱。


    原本荒涼的岩石地表已施工修整。上方聳立著由六棟大樓構成,宛如城寨一般的建築物。被有刺鐵絲網形成的外牆包圍的此處,是由法務省(注:法務省是日本的行政機關之一,負責維持基本法製、製定法律、檢察、行刑、赦免、戶籍、登記、維護國民權利、處理與國家利害相關之訴訟等事務)管理營運的特殊設施。


    在地麵刮起強風的同時,直升機終於降落在看守所的停機坪上。


    一名身穿長版大衣的男子從直升機裏頭走下來。


    男子的臉上布滿皺紋,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臉上流露出平易近人的表情,乍看之下有如一名老紳士。然而,深深劃過右眼的那道縱向傷疤,以及掩著失去的那顆眼球的眼罩,足以讓人輕易察覺到他的經曆非比尋常。


    男子從懷中取出折疊式的拐杖,將其伸直。


    他的雙腳並非不良於行。對男子而言,這拐杖是一種時尚配件。


    男子拄著拐杖,悠哉地踏出步伐。前方已有一名身穿白袍的長發女子等待著。


    黑色馬尾,鼻梁上架著眼鏡。對方是個擁有睿智眼神的冰山美人。無時無刻都做白袍打扮,純粹是因為她不在意自己的穿著。除了脖子上的圍巾以外,她的穿搭相當簡素。總是麵無表情的這名女子罕見地露出微笑,向白發男子行舉手禮。


    「似乎是我的直升機先抵達了。那麽,容我再次說聲新年快樂,狩月局長。」


    白袍女子稱呼白發男子為狩月。


    聽到對方向自己打招呼,狩月也微笑著回應白袍女了。


    「嗨嗨,『博士』。也祝你快樂新年啊。」


    狩月稱呼白袍女子為博士。結果後者露出略為不明所以的表情。


    「……局長,你打招呼的日文正確嗎?」


    「博士,你還是跟去年一樣,是個很在意細節的人呐。語法這些不都是小事而已嗎?語言隻是一種溝通道具。隻要能讓對方理解自己的意思,目的就達成了,完全不成問題啊。」


    「哼。你還是跟去年一樣,是個隨便的老爺子呢。我放心了。」


    「人可不會這麽輕易改變呐。」


    狩月帶著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說道。


    問候過彼此之後,兩人並肩向前走去。他們要前往和停機坪有一段距離的某棟大樓。在路上和負責巡邏的幾名獄警打過招呼之後,不久,兩人便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棟兩層樓高,外觀看起來有如學校宿舍般樸素的建築物。


    設置在周圍的每座監視塔台上頭,都有手持突擊步槍的武裝獄警佇立著。這棟遭到重度監管的建築物,是收容了設施中特別罪大惡極的罪犯的單人牢房大樓。環顧每次造訪時都戒備森嚴的現狀,博士不禁喃喃說道:


    「真受不了。當世人沉浸於元旦的安詳之中時,我卻得跟局長在這座髒兮兮的監獄島上約會。雖說是工作,但我也想好好享受一下年節氣氛呢。」


    「不過,倘若我沒有約你過來,你也隻會窩在研究室裏看電視而已吧?畢竟你沒有男朋友,又隻有肮髒的房間跟研究是好朋友嘛。」


    「……你還真敢講耶。」


    「哈哈,看來被我說中嘍~不過,也多虧這個工作,你才能在直升機上眺望今年的第一個日出嘛。得因此心存感謝才行喔。」


    「局長充滿自我認同的思考真讓我佩服呢。」


    「為了追求幸福,人無可避免地必須勤勞啊。」


    「這句托爾斯泰的名言還真是沒有半點安慰效果。」


    狩月和博士從會麵者專用入口進入設施內部。


    不過,位於荒島上的這處秘密看守所,並不會有一般人前來要求會麵,所以,這裏所說的會麵者專用入口,其實是獄警們使用的出入□。事先接洽預約的典獄長迎接兩人入內,檢查隨身行李後,兩人終於順利進入建築物裏頭。


    負責帶路的獄警替他們打開好幾扇上鎖的大門,以利兩人入內。


    博士跟在獄警後方前進,開口詢問身旁的狩月:


    「所以呢?你八成又是來對他展開攻勢的?而且,在一年剛開始的元旦就把我一起找過來,這恐怕是你跟他最後一次的交涉?」


    「我很喜歡你敏銳的地方呢,博士。」


    狩月笑眯眯地回以肯定的答案。博士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


    「都已經被他回絕好幾次了,你也真勤勞耶。」


    「想擄獲女性的芳心,需要持續不間斷的毅力和熱情。到了新的一年,或許能聽見不同於去年的答覆呢。」


    「剛才是誰說『人可不會這麽輕易改變』的啊。再說,他也不是女性耶。」


    「你真的很在意小事耶。得了小事症呢。」


    「那是什麽莫名其妙的病名啊。」


    語畢,博士輕聲透露出些許不滿的意見。


    「……我倒認為局長對『異端聖人』的期望過高了。」


    在獄警的領導下,兩人來到已經造訪過好幾次的某間單人牢房外頭。


    十三號單人牢房——入口的門牌上寫著這幾個字。


    帶路的獄警打開上鎖的房門,向兩人表示:「麵會時間為十分鍾。」


    狩月毫不客氣地領著博士踏入房內。


    這是個簡樸的房間,看上去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家具。


    床和馬桶。除此以外,這個房間裏完全沒有其他東西。


    約莫四坪半大小吧。就單一囚犯的使用空間來說,裏頭還算寬廣。會覺得室內燈光有些刺眼,或許是導因於房內白得無機質的牆麵。嵌在天花板裏頭的日光燈照亮著室內每一個角落,感覺足以讓人喪失晝夜判斷的知覺。另外,天花板裏頭還設置了嵌入式攝影機,持續著二十四小時的監控狀態。


    ——一名少年坐在床沿。


    剪得像狗啃的一頭黑發,冰冷到異常的眼神。他臉上看不到和年齡相符的活力,散發著宛如從戰場回歸的戰士般的悲壯感。少年身穿囚衣,雙手雙腳都銬上了讓人質疑是否執法過當的二道手銬和腳鐐。


    對於踏入室內的狩月和博士,少年連看都沒看一眼。


    他隻是有氣無力地望著地板。不打算出聲,也不打算移動視線。


    狩月對這樣的少年攀談:


    「好久不見了,彼方老弟。我又來找你閑聊了。」


    那是少年的名字。


    被喚作彼方的少年,沒有對狩月的發言表現出半點反應。


    彼方像是一具屍體般持續沉默著,讓人不禁懷疑他究竟有沒有聽到狩月所說的話。


    狩月從懷中取出幾張照片,將它們扔在牢房的床上。彼方連看都沒看一眼的這些照片,拍攝的是某間辦公室,以及慘不忍睹的屍體。


    狩月並不在意彼方的毫無反應,自顧自地對他說明起來:


    「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知名大企業天照製藥的社長桐生昭一,被發現在辦公室遭人殺害。實為令人沉痛的慘劇。」


    彼方仍然不做回應。狩月也依舊不在意,以同樣的語氣繼續往下說:


    「犯人同樣任職於該企業,是桐生的秘書園岡麻美。她在殺害桐生後,便在淪為犯案現場的社長室舉槍自盡。」


    狩月無視禁止接近囚犯的規定,親昵地在彼方的身旁坐下。


    然後,他從散落在床上的照片中,挑選了三張拿在手上。


    「接著,我來說明一下犯案手法吧。秘書在進入社長室後,先是朝被害人開了兩槍。子彈貫穿社長的左右大腿,被害人因疼痛而失去意識。之後的犯案過程就相當獨特了。」


    為了讓彼方看見,狩月將手上的照片麵向他的側臉。


    這些照片所拍攝的,都是看起來經過嚴刑拷打的被害人不忍卒睹的遺體。


    「秘書將暈過去的被害人綁在椅子上固定,然後以刀子切下他的右手大拇指。那截斷指之後在被害人的胃部中被發現。因此,秘書想必是強迫被害人吞下自己的斷指吧。透過這種方式,讓被害人心生恐懼,進而徹底奪走他反抗的念頭後,便是最後的作業。秘書在被害人還活著的狀態下,以割下顏麵肌肉的方式將其殺害。被害人的死因是外傷性出血休克致死,導因於過度的恐懼和出血,死狀真的相當淒慘呢。」


    盡管被迫聆聽這段殘忍的故事,彼方的表情仍未因此出現一絲變化。


    他想必對此事沒有興趣吧。這點狩月很明白。


    雖然像是在對一尊石像說話,狩月仍沒有就此打住。


    「殺害社長後,秘書以朝自己頭部開槍的方式自殺。雖說嫌犯已經死亡,但留下的兩個謎團仍未厘清,所以這起事件也尚未徹底解決。而這兩個謎團,似乎都屬於我們的管轄範圍。」


    狩月將手上的三張照片收入懷中。


    「第一個謎團是『打電話到社長室的男子』。根據電信業者提供的通聯紀錄,某個身分不明的男子使用預付卡手機打電話到社長室。有證據指出他曾和被害人通話,而且還是在對方遭到殺害的前一刻。從狀況來判斷,這名男子涉案的可能性想必很大吧。我們現在正朝著將這名男子視為主嫌的方向進行搜索。」


    狩月又拾起落在床上的其中一張照片。


    這張照片拍下了以鮮血寫在玻璃牆上的詭異文字。


    「第二個謎團,那就是『秘書的真實身分』。殺害被害人之後,秘書以鮮血在牆上寫下了遺書,之後才用手槍自殺。不知為何,遺書內容是以德文寫成。我們調查過該秘書的經曆,在出入境報告方麵,她沒有入境德國的紀錄,此外,她也不曾透過任何管道學習德文。然而,請專家監定之後,據說這份遺書的文筆簡直可媲美土生土長的德國人。至於內容,與其說是遺書,倒比較像犯罪聲明。內文十分簡潔有力。桐生社長因自身的貪念而受到天罰。這世上所有的罪人,有朝一日也會遭受同樣的處罰……感覺像是預言般的字句呢。」


    狩月收起照片。


    「不隻是德文的問題。手槍的操作、拷問手法,這些都不是一般外行人能做出的犯行。我們隻能判斷秘書或許擁有『自身經曆所不可能獲得的知識和技術』。她有可能是受過特殊訓練的諜報員。而且,電信業者伺服器上的通聯紀錄,也留下了可能是秘書同夥的那名男子的犯罪預告——『一切就從這裏開始』。這起案件有可能演變成和其他國家之間的外交問題,所以政府也非常擔心。」


    正因如此,警方才放棄幹預——狩月的語氣這麽暗示著。


    「於是,輪到我們——內閣情報調查局出馬了。」


    狩月在轉瞬間露出犀利的眼神。


    「彼方老弟。如你所見,我今天會這樣過來拜訪的理由,就是為了一如往常地向你提議『協助調查』的計劃。」


    說著,狩月恢複了平常那個溫和老者的表情。


    「條件也和過去相同。隻要願意協助調查,就可以把你的死刑判決減輕成無期徒刑。我們已經取得了法務省的善意回應。接下來,就取決於你的判斷。」


    無期徒刑。


    不同於死刑或終生監禁,是有可能爭取到假釋的較輕刑罰。


    盡管也是重刑,但對於彼方這種如果繼續待在看守所裏,未來必定會被處以極刑的囚犯來說,狩月提出的條件,可說是史無前例的理想。倘若是無期徒刑,最久監禁十五年。考慮到彼方仍是少年的歲數,甚至有可能更早出獄。想繼續活下去的話,應該沒有人會為此猶豫不決。


    然而,就算聽到這樣的提議,彼方仍沒有半點反應。


    他隻是持續以冰冷的視線注視著單人牢房的地板,無視狩月極具魅力的提議。


    明白彼方的沉默等同於「no」的回答,狩月從他的身旁起身。


    他收回散落在床上的照片,然後對著彼方再次開口:


    「……神奈川生化武器攻擊事件。那個成為一切開端的事件發生後,已經過了五年了呢。」


    狩月轉身背對彼方,準備和博士一起離開單人牢房。


    離開之前,狩月維持著背對彼方的姿勢說道:


    「緋上彼方。你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上天賜給你的特別才能。讓你的能力埋沒在這座監獄島上,實在是太可惜了。我希望你務必能協助我們的團隊。倘若未能得到理想的回應,我們也會檢討相關的因應方針喔。」


    在彼方仍然一語不發的情況下,單人牢房的門再次關上。


    背對著緊閉的金屬大門,狩月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一掃方才的溫和氛圍,對博士投以冰冷而銳利的視線。


    「沒辦法了。對他『投藥』吧。」


    「我就知道事情會這麽發展。另一個房間已經備妥相關裝置了。」


    「麻煩你了,博士。」


    聽到狩月的指示,博士無語地表示了解。


    她將雙手插入白袍口袋,跟著帶路的獄警一起離開。


    ▲ 06:50 ▼


    一月。在東京的高級住宅區迎接的早晨。


    住家外頭已傳來鳥鳴聲。


    少女站在房裏的全身鏡前方,打理著自己的儀容。


    以右手揮開的一頭黑色長發從背後傾瀉而下。端整而楚楚可憐的麵容,讓她走在街上時總是備受矚目。因為身型有些嬌小,總是會被同年紀的人誤認為年齡較小。盡管有著天真無邪的樣貌,但她的雙眸深處卻透露出凜然的意誌。是個同時能讓人感受到稚嫩和知性,有著不可思議氣質的少女。


    她係好製服胸口的領結,將黑發撥至身後。確認自己倒映在鏡中的一身裝扮後,不自覺地望向擺在一旁書桌上的相框。


    裏頭鑲嵌著一張左半部被撕掉的照片。


    照片上有著年幼的自己和父親。


    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中拿著冰淇淋,露出極其幸福的微笑。


    ……都已經是遙遠的昔日光景了。


    少女不禁苦笑。


    「從今天開始,我又要去上學了。我出門嘍,爸爸。」


    語畢,她拎起書包,將讀到一半的書放進去。


    打點完畢後,這名少女——理世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她走下通往一樓的階梯。烤土司的香味撲鼻而來。


    來到客廳時,另三名家人已經圍繞著餐桌就坐。


    以平淡的表情默默讀著報紙的一家之主、咀嚼著吐司的夫人,以及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電視,頂著一頭宛如不良少年的紅發的長子。明明是一家相聚的時刻,家人們的心卻一如往常地無法凝聚。


    這是不破一家。在理世的親生父親過世後,這個家庭收養了無依無靠的她。


    理世的父親和不破家似乎關係匪淺。因此,身為一家之主的不破兼人成為她的監護人,並迎接理世進入自己的家中。


    然而……不破母子似乎並不歡迎理世的到來。


    「你還是老樣子,總是最後才露麵呢。今天開始就是第三學期了,你得早點起來準備呀。」


    「……對不起。」


    被責備的理世露出愧疚而頹喪的表情。


    不過,夫人卻一臉若無其事地再次出聲挖苦她。


    「想要住在不破家,就得過著規律的生活,不然就令人傷腦筋了。」


    不管是夫人的冷嘲熱諷,還是理世煎熬的感受,都和以往如出一轍。


    理世走到自己的座位,在餐桌前坐下。她將吐司放進烤麵包機,然後拉下加熱杆。在理世這麽做的時候,原本在一旁讀報紙的一家之主不破兼人開口:


    「我今晚應該沒辦法回來。不用替我準備晚飯了。」


    「哎呀,新年才剛開始,您就這麽忙碌嗎?」


    不破將手中的報紙折好,端起桌上的咖啡杯。


    「今天傍晚,我要和執政黨的年輕議員們參加新年會。雖然這不同於公務,隻是一場聚會,但人際關係畢竟是這份工作不可欠缺的一環。」


    「這樣呀。看到厚生勞動大臣出席這場宴會,年輕議員們一定也會更有幹勁吧。嗬嗬嗬。」


    不破兼人。


    日本的現任閣員,同時也是負責管轄厚生勞動省的大臣。成為理世的監護人時,他還隻是一名眾議院的議員。但在一年前的內閣改組時,他被任命為大臣。盡管是即將邁入五十歲的年齡,但不破兼人在政壇仍稱得上是年輕的一輩。


    不破夫婦持續著看來鶼鰈情深的對話,朝彼此露出微笑。


    「——煩死人啦。」


    像是企圖打斷不破夫婦的交談般,懶洋洋地坐在餐桌前的兒子——博光開口了。


    「從今天開始,我又得重新返回那所學園,過著無趣透頂的住宿生活了耶。老爸今晚會不會回家的話題,根本無所謂吧?」


    「博光,你怎麽回事!怎麽可以在父親麵前說這種話!」


    盡管被斥責,博光仍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以愛理不理的態度繼續說:


    「我說啊,老媽,你也別再玩這種扮家家酒遊戲了吧?別說今晚了,老爸可是三天兩頭都不回家耶。我們明明都隻把他視為『搖錢樹』而已,看到你逢迎諂媚的樣子,我很想笑耶。」博光嗤笑道:


    「不用刻意裝出感情融洽的樣子,我們一家人隻要維持基本的關係不就好了嗎?一大早就得聽你們夫妻的溫馨對話,隻讓我覺得惡心。」


    「博光!」


    「怎樣啦,老媽?你想說什麽嗎?」


    盡管被兒子的發言激怒,但夫人似乎也無法徹底否定他的說法。她隻是怒喊博光的名字,並沒有指摘他的發言。


    相較之下,身為一家之主的不破大臣則是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麵對兒子的意見,他連眉毛都不抬一下。


    叛逆的兒子、冷麵的父親。不破家的早餐時間充斥著火藥味。


    「——你剛才那麽說很不恰當,博光。」


    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而是在一旁默默聽著三人對話的理世,毅然決然地出聲指責博光。麵對理世開口的行為,博光露出極度不悅的表情。


    「……啊?你說什麽,理世?」


    「因為你父親去工作,我們才有飯吃、才能夠去上學,這些都是得心存感謝的事情。然而,你不但沒有感謝,還把自己的父親說成搖錢樹,彷佛跟他之間隻剩下金錢關係一樣。我認為這樣不對。你拚命工作的父親一定相當悲傷。你應該道歉才是。」


    「啥~?你少擺出一副好像很了解這個家的態度啦。明明隻是個『蹭飯的』。」


    額頭浮現青筋的博光怒瞪著理世。


    「被收養的你,才是這個家裏最花老爸的錢的米蟲吧。你這種人啊,也隻是老爸為了提升自己的社會形象,基於選舉策略的一環而收養的小孩啦。我可不想被你這樣的家夥說三道四啊。」


    博光不屑地這麽說,然後拎起腳邊的書包背在肩上。他以打從內心感到厭煩的表情啐道:


    「真受不了。我已經懶得繼續看你們的嘴臉了。無趣的學園宿舍還比這個家來得好呢。我要走了。」


    語畢,博光離開了客廳。


    餐桌前隻剩下三個人。理世和不破夫婦都陷入無話可說的狀態。


    ……不破家讓人如坐針氈的氣氛,從理世來到這裏的第一天便持續至今。她拿起烤好的吐司,默默抹上草莓果醬。她一心隻想快點吞下早餐,然後逃離這張氣氛尷尬的餐桌。


    「理世小姐。」


    夫人一如往常地用很有距離感的語氣對理世開口。


    「是。什麽事?」


    「請你之後記得去跟博光道歉。」


    「咦?」


    站在理世的立場,夫人的指示令人無法接受。


    但夫人的主張持續著:


    「博光會那麽暴躁,一定是因為有什麽煩惱,但你卻不分青紅皂白地否定了他的意見,這樣等於是放棄聽他訴說的機會呀。唉,真是的,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呢……!」


    無視理世的感受,過度保護兒子的夫人再次開口囑咐:


    「你明白了吧!要好好跟他道歉喲!」


    「……」


    理世不想說謊,但也不願肯定,於是隻能沉默以對。


    再也無法忍受的她,放下吃到一半的吐司離開了客廳。


    ▲ 07:05 ▼


    今天早上的氣溫很低,從雙唇之間呼出的氣息形成淡淡的白霧。


    理世用圍巾包覆住頸子,戴上手套的雙手重複著握拳又放開的動作,借此驅趕寒意。


    這裏是東京都大田區的田園調布。


    不破家位於國內屈指可數的高級住宅區。


    穿越家中的庭院來到大門外之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美麗的銀杏大道。朝蔚藍天空伸展的錐狀銀杏樹,盡管葉片已經枯萎,但不管從哪個住家的角度眺望,想必都是一片美不勝收。


    不分季節,理世都很喜歡在這條銀杏大道上漫步。


    從剛才便走在一旁的同年級學生,拱起肩膀激動地表示:


    「真的一點都沒變!不破阿姨這個人感覺也太差了吧!我每次光是聽你說就快要氣炸了!」


    她看起來極其憤怒。


    姬穀唯。


    和理世穿著相同製服,留著黑色鮑伯頭的一名少女。


    她是和理世就讀同一所學園的同班同學。而且,兩人不隻是學園宿舍的室友,就連自家都住得很近。她是理世特別親密的朋友,在新學期開始時,她們總是會約好一起去上學。今天也不例外,兩人正朝著車站走去。


    「最令人生氣的,就是她刻意冷落你這點呢。像今天早上,博光是讓不破叔叔的專用司機開公務車送他到學園吧?但你卻得走路去搭電車通學。這樣的家庭歧視很誇張耶。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未免也太冷淡了。這應該算是一種虐待了吧?」


    「我並沒有很在意就是了。」


    「噯,你是當事人耶,怎麽可以不在意!單方麵被打壓可不是好事喲!」


    「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光是供應我三餐、又讓我好好上學,我就已經很感激了。我覺得自己沒有被虐待喔。」


    「啊~真是的!」


    唯忍不住在大馬路上緊緊抱住理世。


    「你的意見為什麽總是這麽偉大又成熟呀!這樣一來,生氣的我豈不是很像笨蛋嗎!」


    「等……等一下,唯!你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很難為情耶,放開我啦!」


    因為在意他人的眼光,被唯緊擁的理世不禁漲紅了臉。


    唯有個讓人頭痛的習慣——喜歡撲抱別人。


    理世慌慌張張地讓自己的身體離開唯。相較之下,在緊緊擁抱理世之後,唯似乎也因此消氣,態度終於漸趨平靜。


    隨後,她轉而開口柔聲勸誡:


    「不過,你也真是學不乖耶,理世。說起來,今天早上會發生那種事,是因為你又頂撞博光才吵起來吧?我之前不是要你別理他了嗎?博光隻是個長不大的笨蛋而已。麵對不破一家人,無視他們的所作所為,是最理想的方式。」


    「我……我沒有頂撞他啊。我說的話都很普通耶。」


    看到理世一臉不滿地鬧起別扭,唯不禁歎了一口氣。


    「聽好嘍,你口中的普通,其實都是普通人很難做到的事情。毫不畏懼地指責博光,可是連我們班上的男生都做不到呢。畢竟,除了那家夥的父親的權力以外,他本人也是個令人害怕的不良少年嘛。」


    「博光很可怕?會嗎……?」


    「可能是因為你跟他住在一起,反而沒有察覺到吧。那家夥是隻瘋狗,就連要跟他交談都會讓人再三猶豫呢。校內和校外都充斥著他的不良風評。再加上,現在電視還在報導他父親政治獻金的負麵傳聞。真受不了,不破家根本沒半個正常人嘛。感覺都是一些性格扭曲的家夥。」


    聊著聊著,兩人來到了附近的車站。


    通過驗票閘門之後,她們在月台等待電車。


    隨後,兩人搭上沒多久便進站的電車。


    和理世肩並肩握緊吊環後,唯露出微笑再次開口:


    「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又能回到學園的住宿生活了吧?幸好直到春假為止,你都可以不用再靠近不破家了。」


    如同唯所說的,從今天到春假開始前,理世會離開不破家,回到學園腹地內的宿舍生活。大部分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已經用宅配送往學園,唯一的行李,隻剩手中這個輕便的書包。拎在手上的輕盈感,好比理世目前輕鬆無比的心情。


    在對話停頓下來時,理世開口詢問唯某件從剛才就很在意的事情。


    「那個啊……唯?」


    「嗯嗯?」


    「你最近是不是被班上的男生告白了?」


    「……咦咦咦咦!」


    聽到這個唐突的提問,唯打從內心大吃一驚而僵在原地。額頭不斷滲出冷汗的她,戰戰兢兢地轉頭望向理世反問:


    「你你你……你怎麽知道?難道你早就知情了?」


    「沒有,我完全不知道詳細的狀況。純粹感覺你是『這樣的態度』而已。」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啦!什……什麽叫『這樣的態度』啊!我哪有!為什麽你光憑我的態度就能夠明白這種事呀!」


    不知該如何說明的理世猶豫了半晌,最後選擇開口:


    「從今天早上開始,在跟其他男生擦身而過時,你都會回避對方的目光,還會刻意跟他們保持一段距離。這是對男性懷有後悔之情或罪惡感的一種表現。而且,你走路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一些。可以感覺到你想盡可能延後抵達目的地——也就是學園的時間。所以,我才會猜測你可能被班上的男生告白,然後回絕了對方之類的。」


    「什什……什……!」


    「我猜錯了嗎?看你好像有什麽煩惱,所以我有點擔心呢……」


    理解自己完全被看穿的事實之後,唯啞口無言。


    她維持著說不出半句話的狀態,片刻後,才無力地垂下頭從實招來。


    插圖39


    「……我沒有在煩惱啦。隻是……該說踏進學園讓我有點難為情嗎……之前,我不是跟你一起去新年參拜嗎?我們分開行動那時候,我湊巧遇到了班上的幾個男生。然後……就被佐成同學告白了。」


    「你說的佐成同學,是那個演員的兒子嗎?」


    「沒錯。就是坐在你隔壁,老愛亂槍打鳥地追求女孩子的輕浮男。隻要是女生,都會被那家夥列入告白對象。不過,這就是他的作戰啦。倘若被帥哥告白,任誰都會表錯情啊。雖然我完全沒被牽著走就是了。可是,聽到對方說喜歡自己,還是令人很害臊嘛。」


    「因為佐成同學不知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啊。」


    理世微笑著對一臉厭煩的唯說道。


    唯已經有個讓她一心戀慕的對象了。


    關於自己的意中人是誰,唯並沒有告訴過理世。隻是在兩人剛成為學校宿舍的室友時,理世曾聽唯說她有喜歡的人而已。


    提到自己的喜歡對象,唯不禁害羞地吞吞吐吐起來。不過,她馬上又換了個語氣開口:


    「話說回來,你的『洞察力』依舊不容小覷呢。」


    唯感觸良多地喃喃說著,然後望向理世。


    「你可以從別人細微的表情變化或態度推測出所有事情耶。這已經是一種才能了。」


    「也不是所有事情啦。而且,這不是才能,隻是我有學習這方麵的知識罷了。」


    「學習……你指的不是在學校上課,而是你老是在看的那些艱澀書籍吧?我記得是統計學跟社會心理學來著?憑我的腦袋,實在無法理解那些書籍為何會跟你的洞察力扯上關係耶。」


    「我在學習的是所謂的犯罪心理學。是透過分析罪犯的行動,來推測對方的身分背景的一種技術。我將來想跟爸爸一樣從事警察相關的工作。」


    「這個你之前好像也有說過。連將來的夢想都已經規劃好了,你真的是個資優生呢,理世。」


    唯雙手抱胸,佩服地點了好幾次頭。但她隨後又用略為不解的表情問道:


    「可是,我之前就覺得這不太像是女孩子會有的夢想耶。你為什麽會想做警察相關的工作呢?」


    被這麽一問,理世露出凝望遠方的眼神。


    而後,她下意識地以圍巾遮住自己微微發熱的雙頰。


    「大……大概是因為……我想知道以前『曾經喜歡過的人』的想法……吧。」


    或許是覺得將這件事說出口很害臊吧,理世死命縮著身子回答。


    「不……不過,那隻是讓我開始學習相關知識的契機,我現在已經不這麽想了喲!」


    僅管理世試圖辯解,但唯早已對她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什麽什麽!總是一板一眼的理世同學,原來是為了某個男生,而奮發用功到現在嗎!所以所以,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呀!竟然能成功讓超級不通情理的理世動了芳心!快點偷偷告訴我就好!」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說出來了!」


    為了回避嘻皮笑臉的唯投過來的視線,理世不理不睬地別過臉去。


    正當唯打算更進一步地質問她時,電車剛好抵達了品川站。


    她們倆必須在這個車站換車。


    步下電車後,兩人在站內的寬廣通道中移動。穿越人來人往的上班族和粉領族,走向她們要轉乘的電車月台。


    「……不過,你真的認真過頭了呢,理世。」


    走在一旁的唯突然這樣喃喃開口。


    「咦?哪一點?」


    「還問哪一點,就是為了將來的夢想一心一意地念書這一點啊。我覺得你應該可以更放鬆一點。」


    唯接著說:


    「你看,我們學園不是有很多家世顯赫的學生嗎?或許是因為血統優良的關係吧,也有不少很帥氣的男孩子。周遭明明充斥著跟這些男生揮霍享樂的同齡少女,但你卻隻是一股腦兒地念書,而且幾乎不會跟我以外的人一起玩。其實,身為同性的我,也覺得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子,而且,男生們私底下票選出來的女生排行榜,你好像也是第一名喔。現在正值人生中難能可貴又燦爛的女高中生時期,如果不好好享受這個可以盡情為愛冒險的環境,總覺得很可惜耶。」


    「……我很受歡迎嗎?」


    「唉唉~真是的,你天然呆的個性又來嘍。明明能一眼看穿我的


    戀愛問題,但碰上自己的感情事,你卻變得遲鈍又晚熟啊。」


    「……哼~才不需要你多管閑事呢。」


    至此,理世突然止住腳步。


    發現身旁的她駐足原地,唯也跟著停下來。


    「你怎麽了,理世?」


    唯轉頭望向理世問道。


    後者望向車站內部的某一角,看似落寞地眯起雙眼。


    「往神奈川方向的電車……幾乎完全停擺了呢。」


    理世注視之處,是通往東海道線電車月台的樓梯。


    那裏是忙碌擾攘的車站裏頭唯一顯得冷清的地方,鮮少有人通行。


    「對啊。自從第三橫濱開發完成後,就更少人搭了吧。」


    唯表示同意。


    「這也沒辦法。『殺戮三日』是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來著?當初,恐怖分子就是在神奈川縣中部的沿海地區進行毒氣攻擊。那裏被封鎖了一年左右,在這段期間內,全體居民幾乎都移居他處了,所以,那裏應該變成乏人問津的區域了吧。現在,除非有事情要辦,不然沒人會去那裏呢。」


    理世和唯凝視著空蕩蕩的轉乘口片刻後,轉身離開。


    早晨的車站內部,兩人的身影再次融入忙碌的人群後消失。


    ▲ 07:40 ▼


    位於東京郊區的一片廣大腹地。


    路樹環繞著染上黃褐色的冬季草皮。除了校舍和學生宿舍這類建築物以外,還有操場、體育館、室內溫水遊泳池、網球場等設施。


    靜峯學園。


    這是市內屈指可數的著名升學學校,就讀這所學園的學生,多半來自富裕的家庭。


    將近半數的學生都住在學校腹地內部的宿舍,所以平常很少會在校門口附近看到學生來上學的身影。不過,基於今天是新學期的第一天,因此有比平常更多身穿製服的少年少女們在校門口進進出出。


    理世和唯穿越拱型大門,踏上前往校舍的人行道。


    兩旁種植著櫻花枯樹的這條通路盡頭,有著理世等人的校舍。


    那是一棟五層樓高,有著白色外牆,看起來高雅無比的西式建築。


    如果從上方往下看,可以窺見這些建築物呈「口」字形排列。以中庭為中心,四麵校舍環繞著,南方校舍的一樓同時是學園正門所在處。


    踏入校舍後,便會來到設置著眾多鞋箱的區域。


    校舍內部禁止穿鞋子進入,所以必須在這裏換穿學園配發的室內鞋。理世和唯加入其他學生的行列,動手脫下自己的鞋子。


    這時候,理世不自覺地將視線移往校舍玄關深處那扇鑲著玻璃窗、通往中庭的出入口。


    出入口的另一頭,是設置著噴泉的美麗中庭。


    不管從哪一層樓的走廊往外看,都能夠將這座西式庭園的美景盡收眼底。在晨光照耀下,中庭的噴泉濺出閃閃發亮的水花。理世相當喜歡眺望這樣的光景。這副景象讓她深深感受到自己已經重返學園生活。


    正當理世帶著平靜的微笑凝視中庭時,身旁傳來了好友的不滿之聲。


    「唉~從今天開始,又得跟這隻煩人的手表一起生活了。」


    望向鞋箱內部的唯歎著氣說道。


    在室內鞋旁邊,放著一隻收納在充電底座上,采用細表帶設計的銀色手表。


    靜峯手表。


    它的作用等同「學生手冊」,用於證明自己是這所學園的學生。


    手表的表麵上刻著校徽,感覺有些昂貴。在附近其他學校的學生眼中,這隻手表就像某種程度的身分象征。男用的靜峯手表在尺寸和設計上跟女用的略有不同,但性能都一樣。


    「我一直覺得上麵的校徽很土呢。但為方便點名,校規又規定每個學生都必須配戴……」


    「不要抱怨了啦。如果因為這樣而拒戴手表,你會像之前那樣被老師罵喲。這裏頭裝了偵測器,隻要脫下來gps感應就會消失。所以,就算人在很遠的地方,老師們也了若指掌的樣子喔。」


    「真是讓人不悅的高科技耶。隻是為了點名,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因為這所學園有很多來自富裕家庭的學生,所以,校方大概是想嚴格執行品行管理吧。」


    「不愧是優等生的意見。像我這樣活在上個世代的人,隻覺得這種東西讓人窒息而已。」


    將手表戴上扣緊之後,告知gps已啟動的綠色led燈跟著亮起。


    換上室內鞋的兩人踏上階梯,朝位於四樓的教室前進。


    盡管不如室外低溫,但校舍內部還是很寒冷。


    這棟校舍冷暖氣設備兼備。但因為好一陣子都沒有學生踏進來,也不可能事先提升室內溫度。在暖氣充分發揮效果之前,恐怕得暫時忍受寒冷的空氣了。


    兩人在走廊上和幾個不算陌生的學生擦身而過,抵達自己的教室。


    教室裏已經聚集了半數以上的同學。距離開學典禮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大家都沒有坐定位,而是四處走動閑聊。聊天內容多半都是「寒假做了些什麽」、「作業寫完了嗎」之類。


    在教室的一角……還有博光和幾個被他當作小弟的同學的身影。


    身為老大的博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往後仰。三名感覺像是小混混的男同學包圍著他,看起來正在設法討好博光。瞥見理世出現在教室裏,博光隨即對她投以帶著新仇舊恨的眼神。但理世無視他,轉而和其他同學互道早安。


    理世和唯分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書包。理世坐的是靠窗的位子。


    將書包掛在課桌側邊的鉤子上之後,理世拉開椅子坐下。


    「早安,理世。」


    同時,一旁的男同學隨即開口向她打招呼。


    他是個將一頭黑發用發蠟抓得蓬鬆,有著爽朗笑容的男孩子。


    佐成良太。在新年參拜時向唯告白的那個同班同學。


    「好久不見了呢。你過得好嗎?」


    理世朝座位在一段距離外的唯投以視線。察覺到她的視線的後者露出苦笑,表情彷佛在說「不用在意我,你就以最自然的態度對應吧」。


    於是,理世擺出恭維的笑容開口回應: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呢,佐成同學?」


    「哦,原來你也很關心我嗎?真令人開心呢。」


    佐成露出白齒,對理世回以微笑。


    其實,理世一直不知該如何應對佐成這種裝熟的態度,並為此困擾。


    從好一陣子之前……理世就已經察覺到佐成不良的居心了。連行動分析都不需要。如同唯所言,佐成是在同學年之間以花花公子聞名的男學生。在看上某個女學生後,他便會執拗地纏著對方,展開熱烈的言語攻勢。從四月的開學典禮至今,他已經締造跟五名女學生交往又分手的紀錄。佐成壓根不知道理世為了自己輕佻的態度倍感不解,又繼續開口詢問:


    「對了,我想在這周三放學後舉辦新年派對。參加成員有男生四名,女生三名,現在女生還少一個人呢。不嫌棄的話,你願意加入嗎?」


    「我……我嗎?」


    「沒錯。因為你很可愛嘛,相當受男生歡迎喔。難不成你毫無自覺?就連這點都很可愛呢。如果你能來參加,我想大家都會很開心。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


    盡管知道對方是在拍自己馬屁,理世還是不禁雙頰發燙。


    就這樣答應佐成的花言巧語,總覺得讓人有點不安,所以,理世決定回絕他的邀約。


    「抱歉,我那天要跟唯一起外出呢。」


    隻要祭出唯的名字,感到尷尬的佐成應該就會退縮了吧。


    然


    而,佐成卻仍一派輕鬆地對理世微笑。


    「這樣啊,真可惜呢。不嫌棄的話,你也可以等到自己的事情忙完再過來喔。和唯一起過來也不錯。愈多人參加,氣氛會愈熱絡嘛。」


    「你說和唯一起……真的可以嗎?」


    「我很期待你們過來喔。我會盛情招待的。」


    語畢,佐成便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他走向另一個女生集團,開始和她們親昵地閑聊起來。


    理世不禁微微噘起嘴咕噥道:


    「……我真搞不懂男孩子呢。」


    明明才剛被唯甩掉,佐成卻沒有半點沮喪的反應,還露出了將理世鎖定為下個目標的眼神。看來,他八成隻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去接近好友吧。而現在,他也正用同樣的態度來對待理世。


    理世帶著某種難以釋懷的心情從椅子上起身。


    「——噯,今天學校是不是有種怪味道啊?」


    這時,周遭男同學的聊天內容傳入理世耳裏。


    「我沒聞到啊。是你多心了吧?」


    「是嗎~我總覺得有股味道耶……」


    聽到那名男同學的發言,理世也試著聞了聞教室裏頭的空氣。不過,似乎沒有對方所說的異味。雖然有點在意……但理世還是從座位上離開。


    比起這件事,她更想趕快去跟許久未見的朋友們互道新年快樂。


    ▲ 07:45 ▼


    神奈川生化武器攻擊事件。這是自地鐵沙林毒氣事件(注: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發生於日本的恐怖襲擊事件,多名奧姆真理教教徒在東京的地下鐵三條路線共五班列車上同時散布沙林毒氣,造成大規模死傷)以來,首度在日本發生的大規模恐怖攻擊行動。


    這起事件通稱「殺戮三日」。


    事件的概要其實很簡單明了。搭載著「生化武器用的不明氣體」的無人偵察機,在神奈川縣的上空爆炸了。


    從字麵上來看,就隻是這樣的事情。


    隻是這樣的事情,卻讓小學、國中和高中的校園裏出現堆積如山的孩童屍體。於公司埋首工作的人,個個化為在職場裏倒地不起的沉默屍體。商店街、公園、市公所,縣內的每一角落,都變成一片屍橫遍野的淒慘光景。許許多多的人,在來不及和家人道別,甚至連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明白的情況下,一個接一個地當場倒下,然後不再動彈。這是不分男女老幼都慘遭殺害的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


    擴散到空氣中的毒氣,在第一天奪走了三萬人的性命。


    第二天,又奪走了一百萬人的性命。


    不可思議的是,到了第三天,氣體中的毒素似乎逐漸消失。隨後,這個不明氣體便自然地與空氣融合,成為無害的存在。然而,因為缺乏毒素已經完全消失的確切證據,幸存下來的居民還是陸續搬遷至其他的縣市。最後,留在這塊土地上的,便隻有構成昔日的神奈川縣的一座座廢墟。


    「……是嗎?已經五年了啊。」


    從自己的座位上眺望窗外的理世,不經意地這麽喃喃說道。


    這句低喃,想必是對著不在這裏的某人說出口的吧。對因殺戮三日而失去的雙親……又或許是對那名少年說出的話語。


    那名少年。


    ……直到現在,隻要想起對方,理世便感到胸口湧現一陣痛楚。


    校內響起了預備鍾聲。班級朝會要開始了。


    在班導抵達教室前,學生們陸續返回位子上坐好。理世凝視著這樣的光景,回憶著那名少年的點點滴滴。


    他們倆經常玩在一塊兒。無論大笑或是大哭的時候,兩人都在一起。


    對理世來說,那名少年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然而,不知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少年離開了理世的身邊。


    「……」


    發現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表情透露出悲傷,理世連忙警惕地搖了搖頭。


    她打算強製驅離少年留在自己腦海中的身影。


    直到五年後的今天,這種愈是去思考便愈煎熬的心情,仍然沒有變。


    僅管理世也對老是被過去困住的自己感到不耐,卻還是無法改變這一點。像是要揮別這樣的自己一般,理世每天都在拚命試著遺忘那名少年。


    「——噯,老師什麽時候才要來啊?」


    教室裏突然傳來這樣一句話。


    班導遲遲未踏進教室,讓某位同學開始發出質疑。


    理世看了看手表。或許因為自己一直在發呆,所以沒有發現……在預備鍾聲響完之後,已經過了將近五分鍾的時間。換做是以往,班導早就踏進教室,並開始主持班級朝會了。


    坐在靠走廊側的幾個同學偷偷溜出教室,前去窺探隔壁班的狀況。從他們的表情看來,隔壁班的班導似乎也尚未現身。


    坐在位子上等待老師出現的同學們,開始不耐地議論紛紛起來。


    「老師們今天好慢啊。是發生什麽事了呢?」


    坐在隔壁的佐成這麽朝理世攀談。


    雖然不太想和對方交談,但也不好漠視他。於是理世道出了自己的猜測。


    「可能是教職員會議還沒結束吧?有時候會發生這種狀況。」


    「嗯,是沒錯啦。不過,關於老師們究竟在討論些什麽,你不會在意嗎?第三學期的第一天,就有必須這麽深入探討的議題?」


    「很難說吧。總之,照現況看來,或許會拖延到開學典禮的時間……」


    班級朝會結束後,學生們原本應該以班級為單位朝體育館前進。但如果班級朝會沒開始,自然也不會結束。必須接著舉行的開學典禮,想必也會因此而延宕。


    「慢死啦!到底要我們等到什麽時候啊!」


    博光坐在距離講桌最遠的位子上,煩躁地踹著桌腳咆哮。


    麵對以破壞公物的方式來發泄滿心怒氣的博光,坐在附近的同學都露出膽怯的神情。


    無法容忍這種幼稚行為的理世不禁開口勸誡:


    「別這樣,博光。踹桌子遷怒是不對的。」


    聽到理世的發言,博光憤怒的眼神轉向她。


    在周遭同學都相當懼怕博光的情況下,理世秉持著對等的立場,從正麵接下博光充滿怒氣的視線,並直直回瞪著他。理世和博光正麵衝突的情形並不罕見。在這種時候,為了避免被卷入,其他人通常都會保持沉默。佐成也不例外。


    正當理世和博光之間的火藥味愈來愈濃厚時——


    各個教室裏的音響突然傳來尖銳的音響噪音。


    聽到校內突然充斥著極為不協調的巨響,學生們的表情不禁都扭曲起來。


    噪音持續了片刻後,校內廣播又驟然停止。


    學生們露出啞口無言的表情,仰望裝設在天花板的音響。


    「……剛……剛才那是什麽聲音啊?」


    坐在理世隔壁的佐成如此低喃。


    下一刻,校內廣播再次響起。一名男性的聲音播放出來。


    『——歡迎,靜峯學園的各位。』


    那是道陌生的聲音。


    至少,理世不認得這個對眾人表示歡迎的男性嗓音。不過……她有種預感。對方既非學生、也不是老師,而是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誰啊?」


    理世聽見某個同學這麽喃喃問道。內心湧現疑問的人不隻是她。周遭聽到廣播的學生們,無一不露出狐疑的表情。大家都隻是愣愣無語地仰望著廣播器。


    當全校學生都傻在原地的時候,謎樣男子的聲音繼續透過廣播傳來。


    『各位有沒有度過一個快樂的寒假呢?和家人去旅行,充分享受天倫之


    樂的人;和友人一起度過,打造了無可取代的回憶的人。你們想必都各自獲得了片刻的安寧吧。不過,遺憾的是,快樂的日子並不會一直持續下去。這才是人生。這些都會「在今天劃下休止符」。』


    他的發言內容相當聳動。


    謎樣男子以演戲般的語氣持續演說著:


    『在這裏說這些話的我究竟是何許人物,各位想必也很在意吧。比起透過千言萬語解釋,我想,讓你們「實際體驗」,可能比較不易造成誤會。所以,為了各位,我試著花了點巧思,讓事情變得更有趣。你們全都到走廊上去看看中庭吧。那裏應該有大家所追求的答案才是。』


    至此,校內廣播再次結束。


    或許要等學生們看過中庭後,對方才會繼續發言吧。


    別無選擇的理世等人無可奈何地來到走廊上。


    今天的天氣很好。


    宛如一片冰冷海洋的藍天中,和煦的冬日散發出炫目的光芒。


    走廊上擠滿了學生。大家互相推擠著,每個人都企圖透過窗戶眺望中庭的狀況。理世也混入學生群中,擠開其他人來到了窗戶附近。盡管仍然被人牆阻隔住,但理世還是勉強抵達了能夠俯瞰中庭的窗邊。


    位於下方的中庭,中央有著花壇圍繞住的噴泉。


    噴泉裏頭有一尊帶著溫柔笑容仰望天空的女神像。


    ……乍看之下,中庭並沒有異於平常的特別之處。


    謎樣男子所說的巧思究竟是指什麽,理世實在看不出半點端倪。


    然而,異常隨即發生了。


    位於一樓的教職員辦公室。


    一名男子緩緩從麵對中庭的西側校舍出入口走出來。


    他穿著黑色的長袍,看起來宛如在某種邪惡儀式中登場的暗神官。頭上則是罩著類似「淺黑色袋子」一般的東西,上頭有著三個狹長形的洞,讓他的雙眼和嘴巴得以露出來。這是用來遮掩自身麵貌的麵具。


    從外觀上,完全無法確認這名男子的發型或長相等個人特征,僅能勉強判斷他有著普通的身材。眾人隨即明白這名男子就是剛才使用校內廣播的人。無論怎麽看,他都不是個正派的教職員。


    「真……真的假的?那是槍吧?」


    一名學生這麽說出口之後,校內便湧現了不安的嘈雜聲。


    那名男子肩上的背帶掛著一把「突擊步槍」。


    無從判斷那是真槍或假槍。


    在日本,自從發生殺戮三日的事件後,政府已經修正過法律,增加一般人民能夠持有的槍械種類。然而,像突擊步槍這種可以連續射擊的槍枝,仍然屬於違禁品。


    倘若那是真槍,必定就是那名男子透過非法途徑取得的。


    「會不會是哪一班的人惡作劇啊?」


    「就算是這樣,也玩得太過火了吧!一點都不好笑耶!」


    學生們因無法掌握正確情況而動搖不已。理世也不例外。


    最後,那名麵具男像是從舞台上眺望觀眾席一般,環顧了全校學生一次。


    『首先,我來說明規則吧。這間校舍裏安裝了「炸彈」。』


    「什……!」


    理世不禁啞口無言。


    不知男子是否在麵具底下戴了耳掛式麥克風,他的聲音再次透過校內廣播回蕩在校園中。他的發言極具危險性。


    『炸彈的數量多到無法計算,全部都埋設在這間校舍的地底下,無論各位再怎麽努力,都無法拆除它們。在滿足「某個條件」的時候,這些炸彈會同時爆炸。而爆炸的威力,就算將在場的各位全都變成支離破碎的肉末,也還綽綽有餘。』


    男子的語氣平淡而單純明快,完全沒有停頓。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隨後,男子從懷中掏出a4大小、感覺不常見的平板電腦。


    『這台平板電腦,是能夠從遠端操作炸彈的「遙控器」。』


    他將平板電腦高舉起來。


    『同時,也是監視各位目前所在位置的「監視裝置」。你們現在應該都戴著具備gps功能的手表,也就是靜峯手表吧?我能透過這台平板電腦確認所有人的所在地資訊,亦即隨時都能檢查各位是否仍留在學校裏頭。隻要校舍附近的人數沒有減少,遙控器就會持續對炸彈發送停止引爆的訊號。然而,倘若有一個人的偵測反應消失,停止引爆的訊號也會跟著消失,炸彈便會立刻爆炸。意思就是,你們無法離開校舍,也不能將手表脫下來。』


    學生們低頭望向手上的手表,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倘若真如這名男子所言,那麽,確實不能有半個學生離開校舍,也不能卸下手表。有誰能料到,原本用來管理學生出席紀錄的工具,竟然會被設定成引爆炸彈的條件呢?隻要那台平板電腦偵測到反應消失,就算消失的隻有一個人,全校學生也會馬上喪命。


    「地底真的裝了炸彈嗎!」


    有人出聲攻訐男子的演說。是博光。


    他從敞開的窗戶探出身子,繼續對下方的男子咆哮:


    「該不會隻是虛張聲勢吧?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很可疑了啊。把那麽大量的炸彈埋在學校地底下,地麵哪可能連半點挖洞的痕跡都沒有!」


    聽到博光的意見,學生們再次議論紛紛起來。


    如博光所說,校舍內的每個角落,都看不到在地底埋設炸彈所留下來的施工痕跡。而且,照情況看來,埋設炸彈的犯人似乎隻有麵具男一人。


    在沒有協助者的情況下,不可能獨力埋設這麽大量的炸彈。


    『所以才需要餘興節目啊。接下來,我要讓你們觀摩「行刑」的過程。』


    男子以風牛馬不相及的答案回應博光的指摘。


    他轉頭望向教職員辦公室的方向。這個動作似乎是一種暗號。有著熟悉麵孔的人們陸陸續續從那裏走出來。


    這些人全都是沒能出席班會的老師。


    他們的雙手被束線帶捆綁在背後,臉上帶著恐懼至極的表情,宛如受刑人般排成一列行走著。或許是麵具男事先下的指示吧,老師們在教職員辦公室的外牆前方停下腳步。


    「喂喂,他說的行刑難道是……!」


    學生們從窗戶探出身子。理解了男子即將采取何種行動,他們激動地瞪大雙眼。然而,不同於學生們的預測,男子並沒有舉起吊掛在肩膀上的槍枝。


    『時間到。』


    他隻是仰望設置在麵對中庭牆上的時鍾,然後這麽喃喃說道。


    ——爆炸了。


    理世從來沒聽過的巨大碎裂聲撼動了整座校舍。


    教職員辦公室的牆壁從內側膨脹,然後朝外側彈出。建築物的碎片宛如五髒六腑般噴發出來而散落四處,被炸穿的大洞湧出巨大的紅褐色火柱。這片烈焰無情地吞噬了原本並排站在外牆的老師們。


    「呀啊啊啊啊!」


    校舍的劇烈震動讓理世差點跌倒在地。


    麵對中庭的玻璃窗瞬間全都被震碎。碎片如雨點般落在走廊上,被割傷的學生發出的尖叫聲此起彼落。一樓的教職員辦公室被破壞後,位於上方的教室等於失去了地基。教職員辦公室所在的西側校舍,隨即也朝中庭的方向應聲坍塌。


    經曆宛如阿鼻地獄的洗禮後,衝擊和震蕩逐漸緩和下來。


    盡管因強烈的耳鳴和暈眩而頭昏腦脹,學生們仍再次靠近走廊窗邊。


    下方中庭被濃濃的粉塵籠罩著,視線非常不佳。仔細一看,在崩落的瓦礫堆之下……可以發現無數裸露在外的人類肢體。恐怕就是剛才那些老師,以及身處教職員辦公室正上方的二樓走廊,因此也一起葬送了性命的學生。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有人尖叫出聲。


    大聲哭喊的人、愣在原地的人。麵對這般玩弄理性的瘋狂行徑,學生們表現出各式各樣的反應。


    理世屬於後者。因戰栗而背脊發冷的她,隻能杵在原地凝視著中庭。


    天花板上的灑水係統因誤判而慢半拍地啟動,宛如蓮蓬頭般在走廊灑下水珠。


    被淋濕的製服緊貼著理世的四肢,呈現出引人遐想的身體曲線。


    在冷到骨子裏的走廊上變成落湯雞的學生們,因令人凍結的恐懼而顫抖不已。


    『明白了嗎————炸彈「確實存在」對吧?』


    校內傳來冷酷無情的廣播聲。


    茫茫粉塵之下,有個一如往常佇立的身影。


    在逐漸清晰起來的視野裏頭,那名男子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的光景,簡直極端異常。明明發生了一場大爆炸,他看起來卻毫發無傷。散發出異於常人的存在感的男子,再次環顧全校學生而開口:


    『自我介紹有些遲了。你們就叫我「恐懼之臉」吧。』


    男子第一次報上自己的名字。


    但不管怎麽想,這都不可能是本名。


    『現在剛好八點。我就從這一刻開始,透過平板電腦來監控學生人數吧。也就是說,餘興節目已經結束。我差不多該來說明這個遊戲的規則了。』


    盡管學生們因被破壞得體無完膚的校舍錯愕不已,恐懼之臉卻隻是聳了聳肩。


    『設置在地底的炸彈有三個引爆條件。第一個,是我透過這台平板電腦的遠端遙控,刻意將其引爆。第二個,是任何一名配戴靜峯手表的人離開校舍的時候。第三個,是經過「限製時間」的時候。十小時後,所有的炸彈將會一口氣引爆。所以,隻要時間一到,校舍裏頭的學生就必須迎向全滅的命運。不過,倘若各位或警方能夠以紳士的態度回應我接下來提出的要求,我打算解除炸彈,並釋放各位。』


    恐懼之臉這麽表示:


    『我隻向各位要求一件事。你們必須挑戰我接下來說出的謎題。雖說是謎題,但其實也隻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罷了。你們僅需給出正確答案即可。』


    語畢,恐懼之臉的雙肩開始微微顫抖。


    他或許已經無法掩飾從體內滿溢而出的邪惡狂喜了吧。


    雖然無法窺見扭曲的麵具底下那張臉,但可以看出他正發出低沉的笑聲。


    恐懼之臉仰望晴朗而絕望的蒼穹,像是要接收從天而降的陽光般敞開雙臂。


    然後道出那個攸關全校學生死活的致命問題。


    他宛如故弄玄虛的小醜,刻意歪著頭開口問道:


    『——我究竟是誰?』


    解放條件,是揭穿瘋狂男子的真正身分。


    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破除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兔月山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兔月山羊並收藏破除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