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官邸。


    對外公布的格局包含地上五樓及地下一樓,是內閣總理大臣處理公務的場所。


    盡管時間已經來到隔天的深夜,但其中一間官邸會議室卻仍點著燈。圍著圓桌召開討論會議的,是被緊急召來此處的日本政界要角。


    「太難看了,怎能發生這種失態!」


    一名白發老人忿忿不平地激動怒罵。


    「都警察的大本營竟然吃了非法集團的一記攻擊!而且,在媒體對全國進行實況轉播的情況下,犯人不但當場順利脫逃,還造就了眾多犧牲者!這是繼五年前的恐怖攻擊後最為嚴重的一次失態!誰咽得下這口氣啊!」


    「請你先冷靜一下,伊波外務大臣。」


    麵對外務大臣怒不可抑的反應,另一名男子以冰冷的語氣開口勸誡。


    他是臉上滿布著細小皺紋,看起來即將邁入高齡的男性。身穿高級西裝,並配戴著眼鏡,看起來十分聰穎而犀利。男子堆出客套的笑容,淡淡對外務大臣解釋:


    「多虧各大電視台的即時對應,那場實況轉播進行到一半就中斷了。無論是現場三十七名媒體人遭到射殺的畫麵,或是嫌犯的洗腦演說,都沒有播放出來。」


    「你把整件事想得太輕鬆了吧,安齋警察廳長官!」


    外務大臣這麽稱呼擔任警察廳長官的男性。


    然後話中帶刺地道出事實。


    「嫌犯的集團也有自備攝影機!相關片段隻是沒有透過衛星地上波播放出來而已。至於他們自己拍攝到的影片,早就已經上傳到影片網站,在網路上恣意散播了!雖然目前已經要求各大網際網路服務提供業者刪除那些影片,所以暫時能避免內容擴散出去,但已經被個體用戶下載的影片,都是不在控製範圍內的東西!」


    「能夠暫時抑製內容擴散,就已經是好消息了。隻要在這段期間內報導更吸睛的新聞,國民的注意力就會跟著轉移,然後隨著時間經過淡忘這起事件。」


    「這算哪門子好消息啊!影片上傳到網路的結果,等同於擴散到全世界!」


    外務大臣的眉間浮起青筋,看起來一副氣到七竅生煙的模樣。


    他毫不掩飾自己煩躁的情緒,繼續逼問警察廳長官。


    「你想想其他國家會用什麽眼光來看待那則新聞吧!這足以讓他們認定日本的治安機構是個無能的組織!自那起恐怖攻擊事件以來,為了消除國家的負麵印象,你知道外務省耗費了多少心力在外交工作上嗎!前陣子厚生勞動大臣遭到殺害的事件,至今都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結果竟然在這個時期又出現一個更大的問題!」


    「我明白。不過,針對嫌犯並非單獨作案,而是有共犯集團存在一事,警視廳似乎也沒能掌握相關情報。沒想到他們會安排武裝集團在霞關展開襲擊作戰……內閣情報調查局和公安調查室也沒有『在事前接獲任何情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無能為力。」


    「哦?聽你的口氣,好像是在暗示這不光是警察的責任嘛……!」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你或許是過分解讀了吧。」


    麵對兩人互不相讓的爭論,無人從旁插嘴。


    圍繞圓桌而坐的與會者,都是在口頭辯論方麵身經百戰的老狐狸們。為了避免自身管轄的組織被咎責,他們全都在一旁靜觀會議的發展。維持沉默才是上上策。針對如此複雜的狀況,不輕易表態正是最適當的做法。這些人全都相當明白這一點。


    「哎呀呀,真是看不下去了。」


    然而,有人插嘴了。


    聲音來自一名坐鎮於圓桌議事席上,以雙手抱胸的男子。


    他是一名容貌頗具威嚴的老人。在一身西裝打扮下,隱約可見經過鍛煉的結實筋骨。


    男子名為千崎,擔任著日本的防衛大臣。


    他就是在觀看大眾公敵的偵訊過程時,和狩月對上眼的那名男子。


    「這可是『情報統整聯絡會』,是各大相關機構會見、共享並議論國家安全相關資訊的場合。根據這場會議的討論結果,可能必須大幅提升國內對於恐怖攻擊的警戒層級。總理和國家安全保障會議的成員,可都在引頸期盼我們的報告。諸如責任歸屬這些無關的問題,就勞煩兩位另擇時日討論吧。」


    聽到千崎的指摘,外務大臣和警察廳長官沉默下來。


    在這個各界要角聚集的場合,可以看出眾人都對千崎退讓三分的態度。名為千崎的男子擁有足以讓他們這麽做的強烈存在感。麵對同時也身為下屆總理大臣候選人的千崎,沒有半個人打算與他為敵。他可說是個有權有勢的存在。


    獲得能夠讓會議續行的沉默和注意力之後,千崎再次開口:


    「針對這件事,我讓內閣情報調查局、公安調查室和海上保安廳在事前整理了一下相關情報。請狩月局長為我們說明吧。」


    「我明白了。」


    狩月也同樣坐在這張圓桌前。


    他從座位上起身,並要求與會者們觀看擺在麵前的筆記型電腦的螢幕。


    「首先,請各位一起概略回顧這名脫逃的『嫌犯』。」


    電腦螢幕顯示出臉上有著醜陋燒傷痕跡的男子。


    「嫌犯自稱大眾公敵,目前依舊查不到他的年齡、住址、從事職業和身分背景。唯一能確認的是,他全身上下都有被火燒傷的疤痕,以及至今已殺害五個人的事實。」


    在被各界要角注視的壓力之下,狩月以一如往常的溫和態度繼續說明。


    「嫌犯的犯案動機極其單純。他基於獨特的思想,殺害被自己判定為社會毒瘤的存在。嫌犯殺害被害人的手法並沒有一致性,但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他會在網路上實況轉播整個作案過程。之前,他到距離自己所在處最近的警察局自首,並帶著殺害被害人的狙擊步槍做為物證。也就是說,明明刻意去自首的他,最後卻又逃走了。」


    在狩月進行說明的途中,外務大臣突然插嘴表示:


    「嫌犯是想透過懲罰社會毒瘤的行為,享受被當成英雄的滋味吧?不過,他這次的犯行又懲罰了什麽?難道他隻是基於一些不夠成熟的想法,就決定為媒體貼上社會毒瘤的標簽?這樣的話,跟之前的幾起案件不就沒有一致性了嗎?」


    剛才跟警察廳長官的一番爭論,或許還讓他怒氣未消吧。外務大臣的語氣中帶著攻擊性。


    不過,狩月並沒有表現出半點在意的態度,而是以自己的步調開口回應。


    「不,他這次的犯案動機也是一致的。嫌犯的目的是進行『特定媒體人』的公開處刑實況轉播。可以判斷他一連串的行為,都是為了這次的犯行所做。」


    「特定的媒體人?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問得剛剛好。我們就移到下一個話題吧──關於嫌犯『這次的犯行』。」


    在狩月這麽說之後,電腦螢幕顯示出三名陌生男女的相片。


    「追查被害人的過往經曆後,在霞關遭到射殺的媒體人之中,我們推測可能有三人是被大眾公敵視為社會毒瘤而下手的對象。這三人分別是津根榮吉、矢吹咲和稻田源助。他們過去曾有職業道德方麵的問題,目前也因為報導尺度而遭到多方指責,在業界相當有名。而其他被害人,也都是經曆可疑的媒體人。所以,大眾公敵才會選擇當場殺死所有人吧。」


    「……意思是,他這次也是以摘除社會毒瘤為目的犯案?」


    「是的。這是內閣情報調查局分析過後的結論。」


    狩月肯定外務大臣的說法。


    「這三名被害人,過去都曾參與過駭人聽聞的殺人案的現場報導工作。他們似乎曾刻意泄漏加害人家屬的個人情報,或是對被害人家屬


    進行過當的深入采訪。對大眾公敵來說,他們會出現在霞關,可說是相當容易預測的事實。」


    「也就是說,嫌犯是刻意被逮捕,把自己當成誘餌,藉此讓眾多媒體人聚集在同一個場所?目的則是為了將他們全數殺害。」


    「是的。對嫌犯而言,聚集在那裏的多數媒體人,都是必須賜死的社會毒瘤。」


    聽著狩月的說明,千崎一臉嚴肅地開口。


    「……刻意向警方自首,不惜讓自己陷入困境,也要將獵物引誘出來。實為大膽狂妄。該說他的腦袋聰明到令人畏懼,或說這是瘋子才做得到的有勇無謀行為?無論如何,他確實達到目的了。」


    盡管是敵人,但仍不得不令人佩服──千崎的內心不禁百感交集。


    狩月又繼續說明:


    「至於他選擇都警察本部做為犯案舞台,有可能是企圖讓警方顏麵掃地的挑釁行為。逃亡時恰好是晚上六點整。這是一般家庭聚在一起吃晚餐的時間帶,看電視的觀眾也會增加。他或許是想讓更多人目睹自己的殺人實況轉播吧。找公設辯護人過來,也是為了拉長偵訊時間,好讓自己留在偵訊室裏頭,等待同夥在作戰開始時間過來營救他。」


    「你的說明有些令我無法理解之處吶。」


    接著插嘴的是警察廳長官。


    「身為嫌犯同夥的那個謎樣武裝集團,他們該如何得知大眾公敵被囚禁在哪個偵訊室裏頭?警視廳本部辦公大樓擁有無數間偵訊室。倘若那場脫逃戲碼是嫌犯在自首前計劃好的,那就代表大眾公敵事前便知道自己會被帶往哪間偵訊室。難道是警方這邊內神通外鬼嗎?」


    「被找來的那位公設辯護人也是大眾公敵的同夥。」


    麵對警察廳長官的提問,狩月麵帶微笑地回以有些意料之外的答案。


    「經過調查,我們發現大眾公敵並沒有替自己委托公設辯護人的紀錄。若沒有接獲申請,日本律師聯合會就不會派遣律師。也就是說,那位律師是自願來替大眾公敵服務。我們質問本人這件事時,得知這位公設辯護人是因為家人遭到大眾公敵挾持,所以才不得不服從他的要求。他是負責爭取時間的人物,同時也是武裝集團的聯絡員。大眾公敵是當著我們的麵,將偵訊室的位置告知該集團的成員。」


    聽到狩月的說明,警察廳長官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樣的事實可無法對外公開吶。請把這個情報視為高度機密處理。」


    點頭表示同意之後,狩月接著進展到下一個議題。


    「接著是關於大眾公敵的同夥集團,亦即『謎樣武裝集團』的情報。」


    電腦開始播放被犯案集團上傳至網路的影片。內容是舉著步槍的男人們殘忍射殺媒體人的過程。


    因為畫麵太過淒慘,幾名與會者甚至忍不住別開雙眼。


    狩月無視眾人各有不同的反應,不留情麵地繼續說明:


    「從上傳至網路的影片看來,襲擊辦公大樓的成員一共有九名。每個人操作突擊步槍的手法都相當熟練,在停駐卡車之後的一連串行動也流暢無比。所以,研判應該是經過一定程度訓練的集團。盡管遠不及自衛隊的實力,但觀察他們的所作所為,集團成員們想必都接受過最基本的射擊訓練。」


    「所以,共犯都不是外行人……是嗎?這可是不得大意的事態呢。」


    千崎有感而發。


    「持有如此危險的武器,再加上成員個個都並非門外漢──這樣的戰鬥集團,就混在一般市民當中,潛藏於市內的某處。光是如上的理由,就足以提高對恐怖行動的警戒層級了。」


    「還……還不隻是如此吧!問題在於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又為何要協助大眾公敵!還有,『他們是怎麽取得數量這麽龐大的武器』啊!為數如此驚人的槍炮彈藥走私行為,難道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待嗎!海上保安廳都在做些什麽啊!」


    外務大臣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咆哮。警察廳長官也接著以冷冷的語氣插嘴:


    「那個殺人預告同樣無法置之不理呢。」


    「就是說啊。我記得嫌犯表示下次要以更不得了的大人物為目標?」


    千崎感慨萬千地輕聲說道。他神情肅穆地沉默了半晌後,開口向狩月問道:


    「他們是對霞關發動攻擊的膽大包天的分子。就算再做出什麽事,或許也不值得意外吧。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他們盯上了政府的要人,這樣可就不得了了。本案已經遠超過一般的連續殺人事件,應該秉持將其視為『恐怖攻擊行動』的態度來看待吧?」


    「以大眾公敵為中心人物的恐怖組織。他們正在密謀某種『恐怖攻擊計畫』。各相關機構都已經建立起這樣的共識,並以此為基準展開行動。」


    點頭讚同狩月的說法後,千崎道出自己內心的憂慮。


    「犯案預告時間是明晚八點。無論如何,都必須找出那幫人的據點,並加以鎮壓。倘若做不到,就隻能盡早掌握恐怖組織企圖攻擊的對象,再阻止相關行動。剩下的時間實在太少了……你應該已經推敲出那幫人的真麵目了吧,啟造?」


    千崎以狩月的名字呼喚他。


    因緣匪淺的兩人交換了眼神後,狩月露出宛如獵犬般猛獰的表情。


    「過去,這個國家曾因恐怖分子而狠狠吃了敗仗。像我們這種『擁有戰鬥能力的情報調查機關』之所以會出現,就是為了不讓這樣的悲劇再次發生。隻要內閣情報調查局存在的一天,恐怖分子就無法在這個國家裏猖獗。」


    狩月從正麵望向千崎,並露出自信的笑容說道:


    「我們已經掌握到可能就是該武裝集團的組織的情報。必須在緊迫的時間裏獲得最大限度的成果。這樣的事態所需要的,我想就是『一帖猛藥』了吧。」


    一帖猛藥──這究竟意味著什麽,在場能理解的人少之又少。


    ? day1 08 : 30 ?


    在內閣情報調查局辦公室的會議室裏,上級職員們正聚集一堂召開會議。


    坐在會議桌最末端的理世,帶著不解的表情反芻著接收到的情報。


    「──血盟團?」


    「嗯。是在東京的東區一帶嶄露頭角的小混混集團。」


    出聲回答理世的人,是代替狩月主持這場會議的博士。


    在灰暗的會議室裏,架設於牆麵上的大型室內液晶螢幕,顯示出情報分析官們收集來的血盟團的資訊。博士仰望著螢幕繼續說明。


    「成員人數推測約三百名。其中有九成都是住在東京都內的未成年者。是個相當好戰的組織,最近幾年,曾多次和其他集團發生械鬥事件。恐嚇、搶劫、販毒、賣淫,偶爾也會殺人。一般人想得到的惡行,該組織幾乎都從事過。不隻是警方,從以前開始,他們就是公安和我們的警戒清單中的一分子。就把他們想成極為惡質的不良分子集團吧。不過,我們倒是沒接到他們持有槍炮彈藥這類武器的情報呢。國內的威脅分析實在太不嚴謹了。」


    語畢,博士望向坐在桌旁的另一名組織成員。


    對方是個蓄著鮑伯頭,並有著一雙鳳眼的少女。


    感覺是一名不太好親近的人物。


    似乎是她負責透過筆記型電腦切換大型室內液晶螢幕的顯示內容。


    「鷹眼,麻煩你準備那些影像。」


    少女沉默地按照博士的指示開始動作。


    隨後,大型室內液晶螢幕顯示出紅色圓形徽章的圖片。


    「小混混的幫派都存在著獨特的幫規。血盟團也不例外。他們的幫規之一,就是成員必須在身上的任一處別上『紅色圓形徽章』。別上這玩意兒的人,就代表是他們的成員。那


    麽,我們來看一下這次的武裝集團的相關影片吧。」


    接著顯示出來的,是昨天的媒體人處刑影片的定格畫麵。


    一名戴著防毒麵具,正用突擊步槍不斷發射子彈的男人。畫麵靜止在這一幕。


    「我把影像放大,讓各位看得更清楚一點。」


    鷹眼這麽說道。隨後,畫麵顯示出男子袖口的放大圖。


    替放大而變得模糊的部分加上濾鏡效果後,影像逐漸變得鮮明。


    最先察覺到的人是理世。


    「……這個人的袖口上,是不是就別著紅色圓形徽章?」


    男子的袖口有著一個如同博士說明的、類似紅色圓形徽章的物體。


    肯定理世這個推測的人不是博士,而是鷹眼。


    「沒錯。而且,不隻是這家夥。我們從各種不同的角度檢視影片後,確認在武裝集團的九名成員中,有六個人別著相同的紅色圓形徽章。至於其他人,有可能身上也別著紅色圓形徽章,隻是沒被拍到罷了。接下來的畫麵則是最關鍵的證據。」


    說著,鷹眼在螢幕上顯示出另一個定格畫麵。


    那是其中一名戴著防毒麵具的男子被正麵拍攝到的影像。對畫麵上這名男子的臉部進行掃描偵測後,長相和他類似的人物候補名單跟著陸續顯示在螢幕上。將其中一人的出身經曆顯示出來後,鷹眼開口說明:


    「這個拍攝角度幫了大忙呢。這個人臉部顴骨突出,發型也很特殊,如此明顯的長相特徵,就算戴著防毒麵具也看得出來,所以我用臉部辨識程式偵測了一下。結果顯示這個人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機率是血盟團的幹部。這樣一來,足以否定相關可能性的條件就更少了。」


    博士接著鷹眼做出結論。


    「根據以上的情報,我們判斷協助大眾公敵的武裝集團,其真實身分就是血盟團。」


    博士又接著說道:


    「該集團持有大量的槍炮武器,現在這個時候,他們想必也正在為恐怖攻擊行動做準備吧。他們八成會以東京都內的某處做為活動中心,並在這個『作戰據點』摩拳擦掌。接下來,內閣情報調查局將會持續搜尋這個作戰據點,在發現後隨即進行鎮壓。在執行恐怖行動前就將他們擊潰。」


    聽完博士的說明,理世提出自身的疑問。


    「我大致明白作戰方針了,不過,說到作戰據點……就是要找出血盟團聚集的場所對吧?這樣的話,隻要逮捕幾名血盟團的成員,再跟他們打聽情報,不就好了嗎?」


    博士夾雜著歎息答道:


    「都警察已經逮捕了幾個血盟團的人,並嚐試進行訊問了。但到頭來仍是白忙一場。能夠從街上隨便抓到的最下層成員,似乎都不清楚幹部等級的人,甚至是其他成員在哪裏做些什麽。完全沒有組織該有的統整感。充其量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吧,是每個人都我行我素地過活的組織。關於恐怖攻擊的計畫,或許也隻有幹部和一部分的血盟團成員知情而已。」


    「那麽,就算身為血盟團的成員,大多數的人也幾乎都是一無所知嗎?」


    「似乎是如此。想問出情報,就得找在組織裏頭地位較高的成員,否則大概也不用期待能問出什麽有幫助的內容。而這些高層成員現在感覺是行蹤成謎的狀態。雖然已經查到他們的長相和名字,但卻找不到本人的所在處。這幾個星期以來,他們似乎連自己的家都沒回。」


    看到理世恍然大悟的反應,鷹眼繼續說道:


    「所謂的作戰據點,並不是指小混混一起躲起來抽菸的那種集散處。是能夠保管武器彈藥、讓他們為恐怖攻擊行動做準備的工作場所。我們預測大眾公敵目前也正潛伏在這個作戰據點裏頭。雖然目前還不清楚大眾公敵和血盟團之間的關係,但從那段射殺媒體人的影片看來,是血盟團在遵照大眾公敵的指示行動。可以判斷大眾公敵是一連串犯行的指導者。」


    「真實身分不明的一頭怪物,以及跟從在後、目的不明的一群瘋狗。真是無法理解又令人不舒服的構圖啊。」


    博士聳聳肩,語帶諷刺地這麽表示。


    這時,原本一直維持沉默的中年男子開口了。


    「──感覺有點棘手吶。」


    他有著宛如修剪過的草皮般的一頭短發,以及削瘦的雙頰。眼神散發出身經百戰的魄力。


    身穿黑色西裝的現場搜查官獵人道出了自身的感想。


    「在國內,跟毒品或賣淫相關的事件,多半都有黑道在背後撐腰。血盟團也不例外。他們的後援組織是『東刃會』。」


    獵人板起麵孔,看似有些頭疼地繼續說明。


    「東刃會以關東的兩大黑道勢力之一聞名。我記得他們是把血盟團當成旗下的組織。對東刃會來說,血盟團是他們販毒的收入來源,同時也被定位成代替他們行使暴力的組織了吧……倘若血盟團所持的槍械是由東刃會所提供,那就代表東刃會也和恐怖攻擊行動脫不了關係。要是從正麵對血盟團下手,我想東刃會也不會坐視不顧吶。」


    「哦~所以就是小混混跟黑道掛勾,企圖殺掉某個社會上的大人物嘍?」


    城堡深感興趣地輕聲開口。


    博士輕輕歎了一口氣答道:


    「就像獵人指摘的那樣。想透過正攻法對血盟團展開調查的話,他們必定會提高警戒,然後讓東刃會出麵幹涉。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不能再耗費於對付黑道分子上。」


    「不然要怎麽辦?有能夠突破現狀的好方法嗎?」


    「關於這個,就等局長本人過來說明吧。」


    就在博士這麽表示的下一刻──


    會議室的門像是算準時間般地打開了。


    現身的是一名戴著眼罩的白發老人。


    「各位早安。看來,我在剛好的時間點趕過來了呢。」


    以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向眾人打招呼的,正是內閣情報調查局局長狩月啟造。


    看到狩月走向桌邊的空座位,獵人開口向他攀談。


    「霞關遭受攻擊時,你明明人也在現場,但卻沒有直接被送往醫院,而是去了官邸一趟啊?是在外熬夜一整晚,到早上才回來嗎,局長?」


    「就是啊,明明都已經老大不小了呢。不過,大家今天也必須熬夜,所以算是彼此彼此嘍。」


    他這麽說,同時在椅子上坐下,再一次地環視會議室裏的每一人說道:


    「必要的事前情報,博士似乎已說明完畢了呢。那麽,就由我來簡單說明霞關的動向吧。」


    說著,狩月靠著椅背,麵帶笑容地表示:


    「大膽對警視廳本部辦公大樓發動攻擊的激進派武裝集團,目前正企畫殺害這個國家的重要人物──以日本總理為首的國家安全保障會議的成員是這麽判斷的。問題在於對方下手的對象是誰。回顧嫌犯過去的一連串犯行,他的目標應該是被視為『社會毒瘤』的人物吧。不過……諷刺的是,這個國家的中樞存在著不少這種人物呢。因為可能成為目標的人太多了,維安人力無法全數顧及。如果不設法讓目標明確化,恐怕就無法阻止這場恐怖攻擊行動。」


    「真令人哀傷。我竟然是社會毒瘤所營運的國家裏頭的國民嗎?」


    聽到獵人的挖苦,狩月苦笑著繼續往下說:


    「這時候,就輪到內閣情報調查局登場了。我馬上來跟各位說明這次的作戰計畫吧。我們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確認血盟團欲殺害的對象,並阻止這場恐怖攻擊行動』,另一個是『找出血盟團的作戰據點,並加以壓製』。為了達成上述目的,內閣情報調查局必須兵分兩路進行調查。部分成員和警方合作,對血盟團和東刃會直接進行搜索調查。」


    至


    此,狩月原本溫和的笑容,混入了些許危險的氣息。


    「另一部分的成員──則是對血盟團展開『臥底調查』。」


    「……!」


    「這個作戰就不是走正麵玄關,而是從後門入侵了。」


    聽到狩月這麽亂來的作戰計畫,眾人無一不露出吃驚的表情。


    「……意思是,我們得在明晚八點之前成功潛入?跟直接硬碰硬比起來,這更不可能成功吶。就算要混進去,又該如何取得血盟團的信任,然後接近策劃恐怖攻擊的那些幹部?就算是一般的臥底調查,也得花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來準備啊。」


    「那是一般的臥底調查。不過,血盟團似乎不是個團結一心的組織呢。」


    「什麽意思?」


    「某名血盟團的成員,因為跟不上組織漸趨激烈的做法,所以表示『願意和我們合作』。」


    「!」


    「我之後會慢慢替各位介紹這位協助者。」


    或許眾人驚訝的反應也在他料想的範圍吧,一臉若無其事的狩月繼續以平淡的語氣說明:


    「我會選出兩名成員做為臥底搜查官,讓他們混入血盟團裏頭。由潛入組織內部的兩名成員接近血盟團的核心,找出他們『作戰據點的所在處』。發現武器彈藥後,我們就會派遣部隊前往現場鎮壓,並盡可能當場逮捕大眾公敵和組織的幹部。」


    從「盡可能」這種說法聽來,狩月或許已經考量到可能造成多名嫌疑犯死傷的情況了吧。在獵人不知該作何反應的時候,狩月繼續一派輕鬆地開口:


    「血盟團的成員都是未成年人口。因此,很遺憾的,我們無法派遣成年人擔任臥底搜查官。臥底搜查官的年齡必須落在跟他們相仿的十七歲左右,若是習慣危險任務的人就更理想了。幸運的是,內閣情報調查局裏頭有相當適任的人才。」


    語畢,狩月的視線落在身旁的少女身上。


    「城堡。你願意接下這項任務嗎?」


    「了解。」


    不同於以往悠哉的說話語氣,城堡回應狩月的嗓音聽起來莫名緊張。


    麵對狩月時,她的態度總是帶著畢恭畢敬的感覺。


    隨後,獵人以認真的表情問道:


    「選這個瘋瘋癲癲的丫頭是無所謂,但另外一個人要怎麽辦?其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全都是情報分析官吶。要讓鷹眼當代表出任務嗎?」


    「我……我沒辦法參與危險的現場行動啦!我的運動神經完全是零耶!而且還是個徹底的室內派!」


    不想被提拔為臥底搜查官的鷹眼,卯起來表露拒絕的態度。


    如同獵人的質疑,必須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成員、又必須是未成年的話,能符合這種條件的人員相當有限。理世八成也是能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選之一吧。老實說,現在的她,正因自己有可能被指名,而緊張到心髒狂跳不已。


    然而,狩月的安排,卻出乎所有在場者的意料。


    「我想各位都知道,內閣情報調查局是個會積極向民間顧問謀求協助的組織。我們會雇用並未正式隸屬於組織的自由業者,透過他們的專業知識和技術,來協助國防業務的進行。今天,我想向各位介紹最近新上任的這位民間顧問。」


    語畢,狩月望向會議室的入口大門。


    「可以請你進來嗎?」


    同一時間,大門的外頭──傳來踩踏在地板上的腳步聲。


    待狩月這麽要求後,會議室大門被人緩緩打開。


    「……!」


    「這家夥難道……!」


    現身的是一名少年。


    目睹這名少年的瞬間,所有人都錯愕地圓瞪雙眼。


    「…………騙人的吧………………?」


    臉色發白的理世猛地從座位上起身。盡管座椅因用力過猛而倒在地上,她仍看都不看一眼。


    她強烈懷疑自己的雙眼。


    因為那正是理世認為永遠無法再見上一麵的人物。


    出現在她麵前的少年──理應是「已死之人」才對。


    環顧會議室裏的眾人說不出半句話的反應,狩月以一如往常的語氣表示:


    「他就是另一名臥底搜查官。擅長領域是……姑且說是『特殊工作』吧。」


    像是狗啃般淩亂的一頭黑發。異常冰冷的眼神。他的表情沒有符合實際年齡的童稚,有的僅是宛如研磨得鋒利無比的尖刀般的危險氣息。


    想不出合理解釋的理世,因突如其來的現實而變得腦袋一片空白。


    「──我是『breaker』。」


    少年冷冷地報上自己的代稱。


    史上最惡劣的天才緋上彼方。


    傳說中的殺人魔,在一度死亡之後,又返回了這個瘋狂而暴力的世界。


    ? day1 12 : 18 ?


    這天,內閣情報調查局辦公室的外頭很不巧地下著雨。


    敲打著多功能休旅車車體的雨聲,在車內不斷回響,令人聽得心煩。


    車子在都內的道路上緩緩行駛,和目的地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


    「……」


    「……」


    車內沒有說話聲。有很長一段時間,傳入耳中的都隻是雨聲。


    負責開車的是獵人,坐在副駕駛座的是城堡。


    在後座並排而坐的……則是彼方和理世兩人。


    「……」


    「……」


    彼方以手托腮,望著車窗外不斷向後流逝的景色。


    無法直視他的側臉的理世,則是一直羞澀地低垂著頭。


    這場出乎意料的重逢,讓她完全沒能做好心理準備。事到如今,自己究竟該以什麽樣的表情去麵對彼方才好?理世內心的思緒亂成一團。


    腦子裏盡是不斷湧現的喜悅和愛戀之情。


    無法徹底壓抑這種情緒的自己,讓理世相當難為情。她的雙頰也自然而然地染上緋紅。


    於是,她鼓起勇氣主動開口。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聲音聽起來似乎微微顫抖著。


    然而,彼方並沒有轉頭望向開口的理世,隻是維持著一貫的沉默,但理世並不在意。想盡可能多跟彼方說上幾句話的她,拚命地繼續試著向他攀談。


    「自靜峰學園的事件結束,已經過了三個月了呢。這段期間……你都在哪裏做些什麽?」


    緋上彼方。


    跟理世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


    參與神奈川生化武器攻擊事件──通稱「殺戮三日」的恐怖分子。為此,彼方變成一名被判處死刑的死刑犯。


    在三個月前發生的人質挾持事件落幕後……彼方替理世頂罪,並因此遭到警方逮捕。之後,根據理世聽到的相關報導,在警車護送的途中,企圖逃亡的彼方開始造反。麵對警官壓製自己的行動,他強烈抵抗,導致整輛車因翻覆而從山路墜入穀底,彼方也就此身亡。


    直到今天,理世都對報導彼方之死的那則新聞深信不疑。


    但現在──身為死刑犯的彼方仍活著,而且還現身協助內閣情報調查局。


    彼方在理世渾然不覺的時候,簽下了某種機密協約──這樣的事實或許不難推敲。但無論理由為何,現在的理世,都隻是純粹為彼方仍活著一事感到開心不已。盡管最重要的彼方本人……現在仍望向車窗外頭,看起來並不打算回答理世的提問。


    彼方的態度帶有一種近似於拒絕的冰冷氛圍。


    被無視的理世不禁悲從中來。


    她虛弱地將視線轉往自己的腳邊,帶著苦笑向彼方道歉。


    「……對不起。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如果不想說的話,我不會勉強你告訴我。」


    「……」


    「我真的很奇怪呢。明明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之前覺得已經沒有機會再跟你說話,我就放棄傳達這些想法了。難得能像這樣再次見到麵……但那些想說的話我卻連一半都說不出口。」


    垂下頭的理世,發現自己擱在腿上、緊緊握拳的雙手,現在正顫抖不已。


    淚水不經意地從她的臉頰滑落。


    一直按捺著、隱藏著的那股情緒湧上心頭,化為溫暖的淚水溢出。


    發現自己哭出來之後,理世更感到無地自容。連耳朵都紅通通的她低著頭開口:


    「…………我真的……好想見你……!」


    這就是理世所有的心情。


    對她來說,能和彼方再次交談的這一刻,是什麽都無法取代的時光。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然而,麵對這樣的理世,這卻是彼方回應她的第一句話。


    像是狠狠將她推開般的冰冷語氣。


    彼方連看也沒看理世一眼,隻是淡淡地繼續說道:


    「經過三個月前的那起事件,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究竟是誰、又是多麽無力的存在了。你屬於『必須在他人庇護下生存』這類的人。肩負起守護他人的責任,對你而言,是無法負荷的轉變。就算待在內閣情報調查局,你又有能力保護什麽?」


    這番說詞相當不留情麵。等於在責備理世派不上用場、是不被內閣情報調查局需要的存在。他為何要做出這麽過分的發言?


    彼方否定的言論出乎理世的預期,也深深傷害了她。


    不知不覺中,臉上淌著的眼淚,從滿是喜悅的溫暖淚水,變成悲傷而冰冷的淚水。


    「……你為什麽要突然說這種話,彼方?」


    「我是『breaker』。你認識的那個緋上彼方已經死了。」


    「……」


    彼方逐一否定理世所說的每句話,但理世並未因此退縮。她再次開口:


    「我──」


    『──我是鷹眼。』


    像是要蓋過理世的發言般,車內配備的無線電傳來鷹眼的聲音。坐在駕駛座的獵人嘟噥了一句「這家夥還真會挑時間」,然後將無線電的音量調大。


    『嗯?咦?我是不是打斷你們說話了?』


    「算是啦。但用不著在意。比起這個,你要交代啥嗎?」


    在獵人催促下,雖然有些疑惑,但鷹眼仍繼續說下去。


    『雖然在出發之前就說明過,但因為你們似乎很接近目的地了,所以我想再叮嚀一次。保險起見,讓我確認一些細節吧。』


    「喂,城堡。別再打瞌睡啦,好好聽鷹眼交代事情。」


    「嗯~還沒到嗎~我已經坐車坐膩了啦~」


    鷹眼輕咳了幾聲,然後開始說明。


    『這次的作戰是血盟團的臥底調查。為了避免被對方識破,必須讓你們在不帶通訊器材的狀態下行動。抵達目的地之後,就完全無法和內閣情報調查局進行通訊聯絡了,所以危險性相當高。唯一能仰賴的,就隻有注射到breaker和城堡皮下的微型晶片傳送器。隻要有這個傳送器的訊號,我就能掌握你們倆的所在位置。』


    在離開內閣情報調查局前,彼方和城堡接受了鷹眼提及的注射。


    這個皮下注射的用意,在於將能夠傳達位置情報的晶片植入他們的體內。


    「能掌握我們的所在位置是很好啦~但發現血盟團的作戰據點後,你說要我們想辦法聯絡本部……『想辦法』這樣的說法,讓整個作戰計畫有種很隨便的感覺耶~」


    『也是啦。不過,如果是你,應該能透過搶走團員手機之類的方法來聯絡我們吧,城堡?我想,局長也是很看好你的能力,才會擬定這個有點強人所難的作戰計畫喲。』


    「……嘿嘿~還好啦~」


    城堡露出看似開心又害羞的笑容。


    『為了這次的臥底行動,我替你們準備了偽造的姓名和身分。雖然不知道血盟團是否有能夠查出你們的身家背景的能力,但他們要追查時,就使用這個假的身分吧。在出發前,我已經把偽造的出身經曆檔案交給你們了。現在,我要重新確認你們倆的設定嘍。』


    鷹眼透過無線電苦笑著說道:


    『breaker的假名是「黑木彼方」。因為跟本名很接近,所以應該也很容易習慣吧?』


    彼方一如往常地沒有發表任何感想。


    鷹眼也很清楚他這種漠然的個性,所以並沒有特別在意。


    相較於彼方沉默以對的反應,城堡則是從旁插嘴問道:


    「可是,我的假名跟出身經曆,都跟為了和小世念同一所學校時編造出來的一樣耶。就讀葉台高中的深水城堡。在執行任務時直接套用這個身分,真的沒問題嗎~?」


    『這次,協助我們進行臥底調查的血盟團成員,也是葉台高中的學生呢。』


    「……!」


    理世露出驚訝的表情。無法窺見她的反應的鷹眼又繼續往下說。


    『所以,利用同樣來自葉台高中的設定,表示自己和協助人「原本就認識」的話,也比較容易被采信。幸運的是,深水城堡這號人物目前的確是葉台高中的學生。把這樣的身分拿來利用,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基於這樣的原因,我們也將黑木彼方設定為就讀於葉台高中的人物。』


    在鷹眼繼續做最後確認的同時,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獵人沒有將車子熄火,直接向彼方和城堡開口。


    「到嘍。」


    車內的所有人同時望向車窗外頭。


    映入眼簾的,是個座落在偏僻郊區的城鎮。彼方等人乘坐的轎車,正停靠在店麵全都拉下鐵卷門的小型商店街的路肩。路上不見半個通行人,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隻有空無一人的街道靜靜地被雨水打濕。在這條街道遙遠的另一端,可以窺見無數棟已經化為廢墟的公寓並排著。


    「那裏就是協助人指定的碰麵地點──『灰色住宅區』。」


    屋體歪斜、多處牆麵崩塌的公寓亡骸。


    宛如數不盡的巨大墓碑聳立在遠方。


    「這一帶原本被規劃成公寓住宅區,但因為雷曼兄弟破產的影響,導致工程中斷。和建設事業相關的不動產業者、施工業者和保險業者,全都像是串通好一般消失無蹤。再加上沒人願意特地付錢去拆掉蓋到一半的建築物,所以就變成那樣的廢墟了。無家可歸的窮人、街友和藥物中毒者陸續住進裏頭,現在成了關東的無法治地帶之一。要是撐著傘走在這裏,八成會被認定是有錢人,然後被剝個精光吧。」


    彼方和城堡走下車。


    他們倆沒撐傘,也不排斥被雨淋濕。


    城堡穿著連帽外套、裙子和膝上襪,是她平常會做的打扮。


    彼方則是戴上耳環,穿著夾克和破破爛爛的牛仔褲。


    為了化身成犯罪集團的成員,兩人都選擇了相應的穿著風格。


    「你們兩個怎麽回事啊……與其說是搜查官,更像正牌的小混混耶。」


    坐在駕駛座上的獵人以有點傻眼的表情這麽說道。


    「獵人,那你接下來要做什麽~?」


    城堡出聲問道。


    獵人朝在後座對彼方投以憂心眼神的理世瞥了一眼,然後回應:


    「我的工作是將你們安全護送到這裏。然後,就是再把一起目送你們出任務的這位小姐,安全地載回內閣情報調查局啦。」


    看著打算關上副駕駛座車門的城堡,獵人再次朝她開口。


    「喂,城堡。」


    「嗯~


    ?」


    「接下來暫時無法聯絡彼此了……你多小心嘍。」


    發現自己一反常態地對城堡表示關心的行為,獵人不禁露出苦笑。


    兩人的背影在商店街通路的另一頭慢慢變小。


    朝他們消失的方向凝視了好一陣子之後,獵人再次讓車子動起來。


    ? day1 13 : 10 ?


    傳入耳中的隻有雨聲。


    完全沒有動靜的商店街,看起來像是一間間空屋。


    開始朝公寓密集地帶前進之後,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


    眼前的景色之中,慢慢出現了三三兩兩的人影。


    以形同破布的衣物蔽體的骯髒流浪漢們,聚集在通路的一角生火。在廢屋的入口,則有一名相貌窮酸、看似妓女的婦人倚著牆抽菸。


    如同獵人所言,被稱為灰色住宅區的這片廢棄公寓附近,確實住著許多來路不明的人,也是治安堪慮的場所。


    「──你對她溫柔一點嘛。」


    在彼方觀察周遭的情況時,走在他身旁的城堡突然拋出這麽一句話。


    「小世原本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情緒一直都很低落呢。麵對我的時候,她雖然會拚命逞強,但你不在人世的打擊對她來說太過巨大了。她有時還會自己躲起來哭泣。」


    「……」


    「最喜歡的哥哥用那種態度對待自己,我想她應該很難過呢~」


    雖然待在車上的時候,城堡看起來一直在打瞌睡,但她似乎還是聽到了彼方和理世在後座的互動。她所謂的「那種態度」,想必是指彼方劈頭就否定理世的冷淡表現吧。


    聽到城堡這麽說,彼方沉默了半晌。


    隨後,他很罕見地對身為外人的城堡開口。


    「我有跟理世說過,要她不要變得跟我一樣。」


    彼方抬頭仰望灰色的天空。被雨水打濕的瀏海貼在他的額頭上。


    「隻要繼續這份工作,在不遠的將來,那家夥一定也會和我目睹到同樣的東西。那家夥還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代表了什麽。她可以在後悔之前回頭。像她那樣的人,選擇踏入這邊的世界,根本是錯誤的。」


    至此,彼方再次緊緊閉上雙唇。


    看來,他似乎很反對理世加入內閣情報調查局。就算不明講,隻要讓理世的自尊心受創,她的決心也就會跟著動搖。彼方似乎是這麽想的。


    「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要接下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工作呢?」


    「……」


    「你應該也知道,隻要繼續這份工作,就不會遇到什麽好事吧?那麽,你又為什麽要做呢~?我隻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啦。」


    彼方被雨水打濕的表情,蒙上一層灰暗的陰影。


    「……有個家夥『欠我人情』。我是為了見到他。」


    聽到這個答案,城堡沒有望向彼方,隻是以「哦~」一聲回應來表示理解。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這次換成彼方輕聲開口。


    「指揮血盟團的那個渾身燒傷的男子,要大家叫他大眾公敵對吧?替社會大眾排除共通的敵人,以正義英雄自居的人物,為什麽會自稱是大眾的──『公敵』?」


    「這個很重要嗎?我覺得稱呼這種東西怎麽樣都無所謂耶~」


    「我隻是覺得有些矛盾罷了。跟自己製裁的對象使用相同稱呼,這不是很吊詭嗎?」


    「嗯,你這麽一說,好像也真的是這樣呢~」


    這時,彼方和城堡停下腳步。


    兩人抵達的目的地,是這一帶並不罕見的廢棄公寓之一。這棟公寓共有十三層樓,被雨水淋濕的黑色外牆到處布滿苔蘚。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長期無人進行修繕的廢棄建築物。兩人佇立在連大門都沒有的大廳外頭,仰望著這棟建築物。


    「這次的協助人,跟我們約在這裏的七樓碰頭對吧~」


    城堡伸手指向建築物外頭的一塊陳舊名牌。


    green lounge──是這棟建築物的名稱。


    因為雨天的關係,接收不到太多陽光的廢墟內部相當昏暗,甚至到無法以肉眼確認暗處潛藏著什麽的程度。大廳宛如一處洞穴入口,令來訪者毛骨悚然。


    「……我感覺得到,這棟建築物內部有滿多人的喔~尤其是七樓。」


    光是站在建築物外頭,城堡就能夠大致掌握裏頭的人數。


    所以她露出一臉嫌麻煩的表情喃喃說道:


    「雖說有協助人,但畢竟不知道對方是否真的打算協助我們嘛~表麵上是說會安排我們混入血盟團,不過,這搞不好是為了把我們引出來的陷阱呢。」


    「或許吧。」


    盡管嘴上這麽回應,彼方仍毫不畏懼地朝眼前這片黑暗踏出腳步。


    看到彼方完全不猶豫的態度,感到幾絲傻眼和佩服的城堡,也接著跟上他的腳步。


    大廳裏頭設置了通往上層的電梯,但因為廢棄公寓沒有供電,所以也無法使用。於是彼方和城堡選擇走樓梯上去。


    踏著階梯往上層前進時,兩人從各樓層的走廊上……聽見了不止一人的呻吟聲。


    彷佛痛苦哀嚎的聲音。聽著呻吟聲的城堡苦笑著說道:


    「應該是藥物中毒者的聲音吧~這附近連警察都很少過來巡邏,所以就算是大白天,也能光明正大地進入夢幻國度呢~或許是住在這裏的人喔~」


    「你說有感覺到很多人存在的氣息,來源就是這些家夥嗎?」


    「如果是就好嘍~話說回來,這裏不但很臭,又相當潮濕,環境真的很差耶~」


    抵達七樓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漫長的走廊。因為較高樓層的風勢也比較強勁,雨水幾乎是橫向從外頭灑進來。被潑濺得濕答答的走廊上,到處都是一灘灘的水窪。


    走廊上有著等距並排的房間入口。每個房間都沒有門,因此,從外頭通過的話,就算沒有刻意去看,也多少會瞥見室內的光景。


    「……」


    「……」


    彼方和城堡沉默下來。


    經過其中幾個房間的時候,他們不經意瞄到了正在「辦事」的男女身影。男方有的是成年人、有的還是少年,並沒有統一性。但女方則清一色都是少女。


    少女們若有似無的嬌喘聲傳入耳中。彼方不禁低喃:


    「這裏同時也是賣淫的巢窟嗎?簡直是犯罪行為的展覽大會啊。」


    位於七樓走廊最深處的房間。


    隻有協助人指定碰麵的這間房間設置了房門。金屬門鎖和門板的質地看起來還很新。可以看出是最近才加裝上去的。


    在彼方伸手握住門把的時候,城堡開口表示:


    「裏頭有人的氣息。」


    看來房間裏確實有其他人在。


    彼方打開房門踏入內部。映入眼簾的是擁有獨立廚房的房間。


    從連接狹窄玄關的短短通路走進去之後,是約莫四坪大小的西式房間。


    「……!」


    彼方和城堡隨即發現了一個事實。


    室內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西式房間的地板布滿裂痕而破碎不堪。裏頭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值錢擺設,乍看之下空空蕩蕩的。不過,房間深處放了一張椅子,上頭坐著一名男子。


    ……說得更正確一點,男子應該是頭上罩著一塊黑布,然後身體被人用封箱膠帶纏在椅子上。


    「──真稀奇耶。這種偏僻的廢墟竟然會有訪客。」


    被綁在椅子上的男子腳邊,有另一名男子蹲踞著。


    這名男子從原地站起,轉身望向踏進裏頭的彼方和城堡。


    他有著燙成波浪卷的一頭黑發,以及削瘦的臉頰,看起來是名少年。眼角略為下垂的雙眸,透露出執拗而令人不快的視線。他穿著襯衫和牛仔褲,看起來和一般人沒有什麽差別。然而──這名男子的其中一隻手,緊握著「沾滿鮮血的剪刀」。


    彼方發現,這名男子剛才蹲踞之處有著一灘血。


    而這片血泊之中,大剌剌地躺著六根「人類的腳趾」。


    「噢,這家夥嗎?老子剪斷他的第五根腳趾之後,他就不會動了吶。因為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所以老子又試著剪斷第六根腳趾。不過,他還是沒有半點反應。嘻嘻嘻。大概已經沒救了吧。完全壞掉嘍。」


    「你是誰?」


    「你的問題還真有趣耶。一般情況下,這應該是老子要問的吧?雖然也沒必要特地報上自己的名字,但老子叫做板倉剛汰啦。像這樣特地告訴你,老子很親切吧?」


    城堡從後方輕輕扯了一下彼方的夾克外套。彼方轉過頭來,發現房間入口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名陌生男子。


    ……他們被包圍了。


    「這家夥好像背叛了血盟團吶。他似乎打算把咱們的計畫內容外泄,所以,為了跟他問個清楚,老子可是卯足了幹勁呢。可是,他卻比想像中還要沒出息,已經變成這副死樣子了。你們該不會是這家夥的同夥吧?」


    後方的男子朝彼方和城堡逼近。這兩名男子的身上,也別著那個看起來很眼熟的紅色圓形徽章。


    他們是血盟團的成員。


    彼方和城堡被迫理解這個最糟糕的現況。


    協助人的存在被血盟團發現了。結果,原本應該和他們會合的男子慘遭團員殺害,成了眼前那具被綁在椅子上的屍體。


    「你們願意代替這家夥和老子聊聊對吧?」


    在外頭的閃電照耀下,歪著頭詢問的板倉,側臉看起來詭異無比。


    ? day1 14 : 10 ?


    從空中落下的雨滴,現在變成宛如霧氣般細小的水珠。


    在逐漸減弱、卻沒有完全停歇的這場雨中,彼方和城堡被帶往位於廢棄公寓後方的公園。


    恣意生長的雜草覆蓋著地麵,幾乎足以淹沒因生鏽而變得破破爛爛的遊樂器材。在這處荒廢的公園裏頭,出現了六名撐著雨傘的男子身影。


    彼方和城堡跪在地上,被這群撐傘男子團團包圍著。


    在這種情況下,形同這群男子之中的領導人的板倉剛汰,則是坐在生鏽的秋千上。他翻著從彼方等人身上沒收的皮夾,然後掏出學生證,念出兩人的名字。


    「黑木彼方、深水城堡。你們倆都是葉台高中的高二學生啊。哦~難不成你們在交往?」


    彼方和城堡沒有出聲回答。


    麵對兩人無語的態度,板倉並不在意,隻是露出自信而不祥的笑容表示:


    「也罷。彼方小弟、城堡小妹。歡迎來到咱們血盟團的──『市場』。」


    有些在意板倉這句發言的彼方簡短問道:


    「你說市場?」


    「正是如此。這裏是談生意的場所。」


    板倉從秋千上起身,有些裝模作樣地攤開雙手說明。


    「你們在過來的路上也看到了吧?精神恍惚的毒蟲,或是付錢和女高中生上床的老頭們。不管多麽有錢,世上還是存在著無法透過一般生活方式滿足的欲望嘛。想嗑藥讓自己變得飄飄然、想跟年輕的女人上床。在高尚的東京都心無法滿足的需求,可以在這個夢想國度獲得解放。這裏就是咱們的市場啦。」


    以有些鄙視他人的語氣滔滔不絕地發言後,板倉眯起雙眼,像是在緬懷什麽似地仰頭望向天空,然後繼續說道:


    「這附近的廢棄公寓,有八成都是血盟團的地盤。為了把勢力擴張到這麽大的範圍,當初可是有不少人進了醫院,或是被抓去蹲苦窯吶。哎呀呀,回想起那些浴血抗爭的日子,還真是令人懷念啊。」


    「意思是,這一帶的公寓,現在大多都成了血盟團的交易據點嗎?」


    聽到彼方這麽問,板倉略感意外地反問道:


    「哎呀~?你不是很清楚這一點才過來的嗎,彼方小弟?」


    當然,在執行作戰前,彼方已經接受過最基本的情報說明,也明白血盟團會在這個區域裏頭進行非法交易。然而,他沒有聽說最新的情況──亦即血盟團的勢力已經擴張到足以掌控這塊寬廣的廢墟地帶的八成……比起內閣情報調查局收集到的情報內容,血盟團現在似乎變成更加巨大的組織了。


    板倉露出猥瑣的笑容說道:


    「什麽啊~既然不知道,那就由老子來告訴你這個地方的曆史吧。」


    輕咳幾聲之後,板倉開始娓娓道來。


    「五年前,神奈川縣發生了一場大量屠殺的慘劇,就是叫做殺戮三日的那個恐怖攻擊行動。雖然這個國家原本就不太正常啦,但在發生那件事之後,就更加不正常了。」


    「……」


    彼方沉默下來。


    「在那起事件發生之前,神奈川應該住了將近一千萬人吧?恐怖分子散播毒氣之後,死了一百萬人,所以大概還剩下九百萬人。因為覺得繼續住在曾經遭受毒氣攻擊的地方很危險,結果有超過半數的居民都遷移到外縣市去了。包含東京都心在內的各大縣市因此人口暴增。這樣一來,會變成怎樣呢?各縣市的工作機會跟著減少,讓窮人、乞丐像蟑螂一樣大量出現啦。」


    板倉以嘲諷的語氣繼續說明:


    「這個時代也真夠嗆的。該說是超級階層化社會嗎?有錢的人一直都很有錢,沒錢的人隻會愈來愈沒錢,終至窮困潦倒。然後呢,血盟團的成員多半都出生在這種窮困潦倒的階層。盡是些父母雙亡,或是被雙親遺棄的家夥。受到這個社會排擠的弱勢族群,能待的地方相當有限。所以,會聚集在這種地方,也是極其自然的發展吧。現在,在都內各地活動的血盟團,都稱呼這裏為發源地呢。」


    板倉聳肩表達諷刺之意,又接著往下說。


    「無緣無故被這個社會剔除的人,為了繼續生存下去而聚集在一起,就成了血盟團。雖然社會大眾似乎稱咱們為小混混集團,但老子認為咱們可也是相當有規模的『企業』吶,隻是幹的都是非法勾當罷了。所有團員就像是在名為血盟團的公司裏頭上班的員工,諸如代替黑道販毒,或是把入團的女人介紹給羅莉控的老頭子。像老子這樣的幹部,就是透過這些工作在吸金啦。然後,再把這些資金當成薪水發給團員。多虧如此,每個人都逃過了活活餓死的命運吶。嘻嘻嘻嘻。」


    板倉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從板倉的口氣聽來,他似乎是血盟團的幹部之一。


    昨天的霞關攻擊事件,他參與行動的可能性想必相當高。而依據大眾公敵的預告,即將在明晚八點發動的恐怖攻擊計畫,板倉必定也名列參與者之中。


    「好啦,說到這邊就夠了吧。現在比較重要的是『你們到底是什麽來曆』。」


    彼方和城堡跪在地上,全身都被雨水淋得濕透。


    板倉緩緩朝兩人走近,用高高在上的表情俯視著他們問道:


    「噯,你們願意告訴老子嗎?」


    板倉俯瞰兩人的表情,透露出淩虐弱者所產生的喜悅。他露出宛如淤泥般混濁而不祥的眼神問道:


    「為什麽跟血盟團沒有半點關係的外人,會來到咱們的叛徒所在的房間?應該沒有笨蛋會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跑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吧?這麽一來,除了你們是『那個叛徒的同夥』,然後『企圖對血盟團不利』這樣的理由以外,沒有其他足以解釋整件事的說法了呢。」


    「


    ……」


    「如果你們想說這是一場誤會的話,就好好說明一下吧?不然就隻有死路一條喔。」


    彼方和城堡無言以對。


    現況對他們壓倒性的不利。


    對方有六個人,同時身上還可能藏著武器。相較之下,為了臥底調查而來到此地的彼方和城堡則是手無寸鐵。這種情況下,他們倆很難透過暴力行為和對方抗衡,也幾乎沒有勝算。雖然是令人感到絕望的現況,但如果能趁隙逃跑,得救的可能性就很高。


    「板倉大哥在問話啊,快回答!」


    包圍著彼方和城堡的其中一名男子,似乎是看不慣他們維持緘默的態度,於是伸手揪起彼方。


    男子朝彼方的腹部揮拳。看到彼方痛苦地蜷起身子的反應,他又補上一腳。


    但在下一刻,看不下去的板倉開口了。


    「快~點~住~手~正木。」


    雖然麵帶微笑,不過板倉的語氣聽來明顯蘊含著怒意。


    被喚作正木的男子,停下對彼方施展暴力的動作,轉頭望向板倉。


    隨後,板倉冷不防地一拳往正木的臉正麵揍下去。


    「噫!」


    「未經老子的許可,你居然就擅自動粗啊?搞破壞是老子的工作,對吧?」


    「非……非常抱歉!」


    正木淌著鼻血,一臉驚恐地朝板倉謝罪。


    板倉從口袋裏掏出那把滿是血跡的剪刀,俯瞰著彼方表示:


    「不過,隻是搞破壞也很無趣。老子得更仔細觀察你痛苦、煎熬的表情,然後充分享受你的呼吸逐漸停止的過程才行呢。」


    板倉喀嚓喀嚓地動著剪刀,露出滿是喜悅的扭曲笑容。


    這時,他突然將視線從彼方身上移開,轉而細細觀察城堡的臉蛋。


    「……哦,仔細一看,你倒是個上等貨色嘛,城堡小妹。」


    板倉揪住城堡的連帽外套的帽子,拉著她從地上站起。


    待城堡起身之後,板倉繞著她打轉,細細觀察城堡的身體。


    「真色情啊。乳頭都從上衣裏頭透出來了。你是不穿內衣派的?」


    說著,板倉繞到城堡後方。


    然後從城堡身後伸出手,像是要熊抱她整個人一般,連同連帽外套一起揉捏她的胸部。


    「……!」


    隔著濕透的布料,板倉以左手手指粗魯地拉扯城堡的乳尖。


    同時還將右手探入她的裙底。


    「雖然份量不太夠,但你的胸部還挺有彈性吶。肌膚的觸感跟身上的味道也不錯。做為商品,這個身體或許價值不菲喔,喂。」


    被直接碰觸大腿內側,讓城堡表現出有些癢的反應。


    然而,她沒有露出半點羞赧的神色。隻是嫌麻煩似地任憑板倉對自己的身體上下其手。


    板倉靠近她的耳畔,一邊吹氣一邊發出警告。


    「如果不老實供出自己的真麵目,我會狠狠蹂躪你一頓,然後再把你賣給變態的客人喔!」


    「……喂。」


    麵對朝城堡出手的板倉,彼方粗魯地出聲喝阻。


    板倉一臉不耐地轉頭望向彼方──下一刻,原本的表情立刻從他的臉上褪去。


    他從彼方的眼神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冰冷。


    那並非怒意,也不是憎恨。彼方明明不帶半點表情,但板倉卻感覺自己的臉被一股具有壓倒性氣勢的黑暗襲擊。來自彼方的強大黑暗,散發出板倉至今未曾麵對過,同時足以讓肌膚刺痛的異樣存在感。


    彼方冷冷地出聲警告。


    「拿開你的手。」


    令人背脊發冷的嗓音。回過神來的時候,板倉發現自己已經渾身冒出冷汗。


    「……怎麽……你……!」


    對方隻是瞪了一眼,就令自己為他的氣勢震懾在原地。


    這樣的事實,讓板倉的內心湧現無法抑止的「亢奮之情」。


    「……你是彼方小弟對吧?感覺你是個很有趣的家夥吶。」


    板倉離開城堡身邊,轉而和彼方對峙。


    他的神情透露出焦躁,但臉上卻仍帶著笑容。


    看到彼方的雙眼,讓板倉直覺判斷──彼方是和自己同樣生存在深邃黑暗之中的人物。或許是一種同伴意識吧,他被名為彼方的這個存在吸引了。


    「老子總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你這張臉耶……」


    自己是不是認識這個男人?


    板倉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湧現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自問。


    對方到底是自己在何處,又是怎麽知道的何方神聖?感覺答案彷佛呼之欲出,讓板倉焦躁不已。


    然而,在下一瞬間,一道像是從旁潑冷水的女性嗓音將他拉回現實。


    「────到此為止了,板倉。」


    板倉朝現身的這名女子一瞥。


    「……嘖。每次好戲要上場的時候,你總是會出麵攪局啊,賀上優希。」


    除了板倉,身為手下的男子們和彼方也一同望向發聲的女子。


    雙手抱胸站在那裏的,是看起來跟彼方等人差不多年紀的少女。


    她蓄著黑色長發,有著一雙鳳眼。感覺或許是鮮少將喜怒哀樂表現在外的類型吧,整個人散發出冷靜淡漠的氣質。少女身穿著全黑的連身騎士服,有著修長的身型。


    隨後,另一個身影從被喚作優希的少女身後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頭上纏著頭巾,看起來年齡同樣和彼方等人相仿的少年。身材高挑的他,身上穿著不太整齊的高中製服。城堡對這套製服的樣式有印象。


    取代城堡道出答案的人是板倉。


    「對了,老子記得你也是葉台高中的學生嘛……冰阪修哉?」


    板倉將那名纏著頭巾的少年喚作修哉。


    「這兩個人似乎剛好也是葉台高中的學生呢。你該不會認識他們吧?」


    「他們倆是我的客人。麻煩你停止對他們的暴力行為。」


    聽到修哉令人意外的回答,彼方和城堡不禁感到驚訝。


    修哉朝被板倉的手下們包圍的兩人靠近,並輕聲表示:


    「配合我的說詞一下吧。」


    「……」


    麵對修哉突然現身幹預的行為,板倉表現出明顯不悅的態度。


    「喂喂喂,就算你說他們是你的朋友,但這兩個家夥,可是在本團的關鍵時期來和叛徒碰麵的人喔。要是沒逼問出相關情報,就不可能放走他們。雖然你站在反對暴力行為的立場,但對於必要的暴力,你還是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行吶。」


    「是我的說明不夠清楚。他們倆是我的客人,但同時也是你的客人。」


    「……這是什麽意思?」


    修哉從口袋裏掏出兩個紅色圓形徽章。


    將徽章分別遞給彼方和城堡後,他接著繼續說明:


    「在昨天的霞關攻擊事件後,過於亢奮的你老毛病再次發作,因此順勢把同夥的山崎跟兒玉也殺掉了吧?這樣一來,執行計畫的成員就少了兩個人。他們倆是我找來『遞補的人手』。至於我跟他們相約會合的地點,就是你對叛徒處刑的房間一事,純粹是巧合罷了。我還來不及給他們徽章,所以才會引發這場誤會。總之,他們倆是從今天開始加入的新團員。」


    修哉解釋完之後,優希接著開口。她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淡淡地指責板倉:


    「就是這麽一回事。是我指示修哉去調派人力的。為了讓大眾公敵的計畫成功,需要動員一定的人數。就算隻是抓來應急的參與者也無所謂。我跟你這種沉迷於殺人而沒有任何作為,隻是空有虛名的幹部不同。我可是有好好在工作。」


    從這番話聽來,名為優希的少女,似乎是和板倉同階級的幹部。


    至於在優希指示下行動,叫做修哉的那名少年,則是優希的部下。這應該就是三人之間的階級關係了。


    遭到優希和修哉的接連數落之後,眉心浮現青筋的板倉開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所以,這兩個人是為了取代老子昨天在回程路上誤殺的那兩個家夥,才會到這裏來嗎?那老子姑且當作自己已經理解這樣的事實好了。」


    板倉語帶諷刺地聳聳肩,然後望向修哉,並出言侮辱。


    「不過啊~像你這種連毒品調度都做不來的調度員,竟然有能力負責尋找人才嗎,修哉小弟?」


    聽到板倉的挖苦,修哉露出苦澀的表情回應。


    「血盟團的團員本來就各司其職。從以前開始,我主要的工作一直都是調度合法的醫藥品和日用品。要是你用『無法勝任其他工作』這種理由來找碴,我也無可奈何。」


    「隻能調度日常生活用品的家夥找來的遞補人員,真的能在血盟團重要的『計畫』裏派上用場嗎?這聽起來挺糟糕的吶。」


    「我剛好發現了適合的人才……被你殺掉的那個山崎,生前將使用槍炮彈藥的相關技巧钜細靡遺地傳授給他們倆了喔。這樣你就沒意見了吧?已經找不到其他能遞補的人了,你可別又抓狂鬧事。」


    「啥?所以這兩人是山崎的徒弟來著?老子倒是頭一次聽說有這種事情耶。」


    麵對板倉和修哉互不相讓的態度,看不下去的優希轉過身去,並開口表示:


    「沒有必要跟板倉繼續耗下去。比起這個,把那兩人帶過來吧,修哉。距離『今晚的作戰開始』,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得盡快跟他們說明作戰計畫才行。」


    今晚的作戰開始?


    依據大眾公敵的恐怖攻擊預告,行動時間應該在明天才對。那麽,她說的「今晚的作戰」又是指什麽?在滿腹疑問的狀態下,彼方和城堡隻是默默地按照修哉的指示從原地起身。


    當兩人和修哉打算跟在優希身後離開時──


    「彼方小弟。」


    板倉突然開口喚住彼方。


    「如果今晚的作戰成功了──咱們就能『獲得自由』啦。」


    「……」


    「一切都賭在今晚了。這可是一場非常、非常重要的作戰。老子很期待你的表現喔。嘻嘻嘻。」


    板倉嘻皮笑臉地朝彼方輕輕揮手道別。


    在烏雲密布的灰暗天空之下,某種漆黑的東西,正在這片詭異的廢墟地帶中不斷擴張。


    ? day1 15 : 40 ?


    擁有「日本政治中心」這種別稱的霞關。在各大行政機構和官邸等公家設施林立的這片風景之中,有一棟外觀比較新、設計也較為時尚的大樓。


    鑲嵌著湛藍色玻璃的造型,看起來既美觀又大方。這裏就是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本部大樓。


    聳立於地麵上的大樓區,其實隻是行政人員工作的樓層。情報分析官們為了執行國防相關調查工作而聚集的區域,位於從地麵上看不到的地底深部樓層。


    設計成能夠抵擋航空炸彈和原子彈攻擊的「地底作戰本部」。


    為了同時充當國家重鎮在緊急時刻的避難所,這裏占地十分寬廣,甚至規劃了能夠確保一定生活水準的居住區。


    從昨天開始,多台電腦桌並排得井然有序的中央大廳,便有著情報分析官們忙碌工作的身影。從和相關機構的合作行動到最新的情報分析業務,都讓他們忙到昏天暗地。電話鈴聲和說話聲從未中斷過。設置於大廳中央的巨大螢幕上,顯示著血盟團幹部的臉部特寫照片,以及正在進行臥底調查的彼方和城堡目前的所在位置。部分的分析官們一邊看著畫麵上的情報,一邊開著討論會議。


    獵人也是相當忙碌的職員之一。他透過智慧型手機,對正在現場進行搜索的部下發出指示,並快步從有些兵荒馬亂的大廳裏頭通過。


    最後,他抵達了以玻璃牆區隔開來的簡易會議室。


    結束跟部下的通話後,獵人踏入會議室裏頭,在大廳內部不斷回響的噪音和人聲瞬間跟著消失。會議室采用隔音設計,所以能讓室內維持安靜無聲的狀態。


    一名身型嬌小的少女佇立在會議室裏頭的巨大告示板前方。


    她直直凝視著以鉚釘固定在上頭的東京都內地圖,似乎正在專注地思考些什麽。


    看到少女這樣的身影,獵人不禁露出苦笑。


    「你還真是全神貫注啊,小妹妹。」


    聽到他的聲音,那名少女──亦即理世轉過頭來。


    獵人走向終於發現自己存在的理世,並將手上的罐裝果汁遞給她。


    「來,這是慰勞品。雖然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口味啦。」


    「啊……謝謝你。」


    盡管有幾絲疑惑,理世還是坦率地收下這罐果汁。


    隨後,獵人從口袋掏出自己要喝的罐裝咖啡,又接著問道:


    「你從剛才就不斷把大頭針釘在這張地圖上,到底是在做什麽啊?」


    目送彼方和城堡進入敵方的地盤,再回到本部之後,理世便一直獨自待在會議室內部。納悶她在裏頭做什麽的獵人進來一看,發現理世將都內地圖貼在告示板上,時而釘上大頭針,時而用筆在上頭畫圈。在獵人看來,他完全不知道這些作業意味著什麽。


    「這是狩月局長的指示。我在做地緣剖繪。」


    「……呃,就算你這麽說,我還是沒概念耶。」


    看到獵人露出有些傻眼的表情,理世急忙重新解釋一次。


    「那個……所謂的地緣剖繪,就是透過連續發生犯行的地點,推論出極有可能被嫌犯當成作戰據點的區域的一種手法。這種手法運用了環境犯罪學、地理學、心理學和各種相近的科學理論與方法論,能夠用來協助犯罪搜索行動。」


    獵人用手摳了摳臉頰表示:


    「我不懂太艱澀的話題……總之就是,透過這種方式,可以找出血盟團的據點,是嗎?」


    「雖然無法準確到能夠鎖定單一地點,但至少能推測出很有可能被當成據點的『可疑區域』。隻要知道可疑區域位於何處,就能優先對這些地方展開搜索。因此,比起對都內進行地毯式搜索,透過這種方式的搜索效率會更好。」


    「原來啊。所以你才會說它能夠用來『協助』犯罪調查嗎?」


    獵人帶著幾分敬佩回應,然後打開自己的罐裝咖啡開始啜飲。


    看到獵人放鬆的行為,理世也拉開自己的罐裝果汁,然後繼續說明。


    「大眾公敵可歸類成『秩序型』罪犯。這類型的人智商超過一般平均值、具備社會性、與他人對話時會十分慎重,而且能夠計畫性犯案。而他們的犯行都有固定的模式。」


    「模式?」


    「我加上紅色大頭針的地方,是大眾公敵至今的犯案地點。第一名主婦遭到殺害的住宅區、棒壘球打擊場,還有學校。觀察這些犯案地點,首先會發現它們『都位於東京都內』這個共通之處。也就是說,嫌犯會依照犯案地點選擇模式來行動。」


    「又是一個有點難懂的詞匯啊。犯案地點選擇模式?」


    「呃……就是指嫌犯犯罪時的活動範圍。」


    為自己不擅長說明而感到有些愧疚的理世,努力試著向獵人解說:


    「請你把自己想像成現在要選擇犯案地點的嫌犯,然後再思考看看。愈是距離住家遙遠的地方,自己所能了解的地理資訊就愈有限。倘若選擇這樣的場所犯案,被抓到的風險就會提高。相反的,如果選擇的犯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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