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地板和天花板是清一色的乳白。


    天花板上裝設的大量電燈,投射出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的光亮。


    熟悉的這條漫長走廊的兩側,並排著以強化玻璃牆隔開、數量多到數不清的研究室。不同於日本政府在以往世界大戰時打造出來的模樣,這座「家畜工廠」已經改建為使用現代化設備的設施。這裏是洞穀村之中最為神聖的場所。


    是村人們誕生的場所,同時也是我和父親誕生的場所。


    我以顫抖的嗓音向站在身旁的父親問道:


    「……父親大人……那個是…………?」


    在父親引領下,我來到了走廊旁無數房間的其中一間。


    不同於其他房間,這裏沒有用來孕育相同基因體的培養槽。


    取而代之設置於此的是手術台。


    屠宰場。這個房間是用來殺死家畜,以摘取其內髒或骨骼的場所。


    手術台上呈現著一名家畜被分解過後的樣貌。


    鮮血和肉片四散的躺床。被一一砍斷的四肢和頭顱。作業員捧著從家畜體內取出的內髒,將其裝進冷凍用密封袋裏。


    父親露出溫柔的笑容告訴我:


    「那個──是『冬希』喔。」


    激烈的耳鳴和一陣天旋地轉感湧現。站不穩的我踉蹌了幾步,險些趴倒在地上。


    我倚著前方的玻璃牆,拚命忍耐著這股近似於貧血造成的暈眩。


    然而,我最終還是嘔吐了起來。


    父親所說的話一點都不真實。不,是我不願承認那就是現實。


    所以,亟欲尋求解答的我,淌著淚水抬頭詢問父親:


    「為什麽……為什麽……?」


    「你知道在四天前,神奈川縣發生了大規模的生化武器恐怖攻擊事件吧?」


    父親蹲下來,以雙手緊緊握住我的肩頭。


    然後像是企圖說服我似的開始說明:


    「有很多很多的人死了。僥幸保住一命的人,現在也陷入了重病的痛苦狀態之中。所以,厚生勞動大臣和一些特別的貴賓,紛紛向我們大量預訂了人體移植用的內髒和腦脊液。我們的家畜品質相當良好。所以才會有大量出貨的必要。」


    父親所描述的事實,在這個村裏並不罕見。


    洞穀村將「為人類的和平與繁榮做出貢獻」一事視為至高的喜悅。日本政府在世界大戰發生時創立了洞穀村。那之後的數十年以來,這個村子都持續進行著多用途相同基因體的研究與生產。一切都由以管理者的身分被製造出來的沙耶白家成員主導。


    在某個時代,是為了彌補不足的士兵人數。


    在某個時代,是為了填補因戰爭而失去的國家勞動人口。


    到了現代,則是為了進行新型藥物的人體實驗、性交易,或是生產器官移植用的內髒。


    表麵上,黑陽宗以宗教團體的形式存續著,但實際上,這個組織一直在進行販賣人口的行為。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我們持續著生產「非人之人」的曆史。


    在一般的社會觀點中,製造人類的相同基因體是違反道德倫理的行為,所以這也成了無法公諸於世的秘密。但現實就是,除了日本,國外也存在著無數個像洞穀村這樣的村子。從很久以前開始,各國便一直在研究、生產人類的相同基因體,隻是不曾對外公開罷了。


    這個世界,建立於不為人知的可敬存在的犧牲奉獻之上。


    這是一件值得引以為傲的事情。我自幼便被這麽教導長大。


    所以,我能明白父親對我說的這些話。不,我果然一點都不想明白。


    「為什麽……為什麽要把冬希『用掉』呢……?」


    我很喜歡冬希。


    冬希也曾說過,她把我當成親妹妹一般疼愛。


    我最喜歡她了。我不想跟冬希分開。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父親應該也很明白這件事才對。


    既然這樣,他為什麽還要把冬希用掉?


    「在我們的主力客戶裏頭,有一位病情相當不樂觀的女性。她的體質比較特殊,能夠適用的心髒相當有限。在我們的家畜之中,擁有符合移植條件的心髒的,就隻有冬希了。」


    「那個人……是誰……?冬希……願意把自己的心髒獻給對方嗎……?」


    「冬希什麽都不知道喔。我們是讓她陷入昏睡之後才屠宰的。因為這樣她會比較幸福嘛。」


    「那麽,冬希她……是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而被奪走心髒嗎!」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原諒爸爸吧,冬希。」


    語畢,父親指著屠宰場旁邊的培養室繼續說道:


    「『那個冬希』已經不在了,所以,我們又開始製造『替代用的冬希』。你就接受這樣的安排吧。」


    父親所指的培養槽裏頭,漂浮著才剛開始進行細胞分裂的卵細胞。


    盯著溶液裏那個即將成為替代用冬希的微小存在,我深深崩潰了。


    發自內心的絕望。這是年幼的我這一刻所嚐到的滋味。


    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出生?


    為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冬希被殺死了。甚至還是在不知道自己被殺的情況下被殺。


    我希望冬希能夠幸福,就像希望自己能夠幸福那樣。我深愛著冬希。


    冬希幸福嗎?為了人類而獻出自身生命的她,理所當然是幸福的吧。


    ──哪可能有這種道理啊!


    為何我們非得對「為人類犧牲奉獻」感到幸福不可?


    為何不惜賠上冬希的性命,也要讓人類延命?


    我不懂。盡是我不懂的事情。這個世界簡直瘋狂到無法言喻。


    某種激烈翻騰的情感開始在我心中萌芽。


    「……………………唔呼呼呼呼。」


    有什麽壞掉了。又有什麽萌生了。


    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鞠躬盡瘁。我們僅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


    很好。太有趣了。既然如此,我就徹底來實踐這樣的理念吧。


    圍繞著我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然後在上方形成不停打轉的漩渦。這個漩渦融蝕了我的理性,粉碎了我的信念,開始否定我至今建立起來的所有價值觀。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從父親的懷裏抽走手槍,並將槍口對準父親的眉心。


    「啥!焰,你做什麽!」


    砰!改變了我的一切的,是這個極其簡單的聲響。


    被我射殺的父親後腦杓不斷噴出腦漿,然後當場死亡。


    父親就這樣趴倒在我的腳邊。明明是神,卻落得如此淒慘狼狽的下場。


    目睹我槍殺父親的作業員,全都錯愕地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以充血的雙眼環顧在周遭不知所措的家畜,然後這麽宣言:


    「別因為這點小事就慌了手腳,你們這些蛆蟲!從這一刻開始,我就是『生虛神』!」


    如果父親死了,能承襲這個身分的人,就隻有體內流著沙耶白家之血的我。


    村莊的下一任代表人。黑陽宗的教主。生虛神。


    我將原本握著的手槍扔在地上,然後笑出聲來。


    麵對讓身心激昂不已的狂喜和憤怒,我集中精神思考著之後的應為之事。


    「啊哈哈哈哈哈!今後,我就為人類帶來『等同於死亡的』和平與繁榮吧!」


    我無法停止大笑,也無法停止落淚。


    那個計畫開始在我的腦中架構成形,就好像是上天要我執行它一般。


    達成這個計畫,想必就是我應為的「使命」吧。


    我的命運,或許正代表著


    黑陽宗,或是洞穀村最懇切的願望。


    既然如此,除了執行這個計畫以外,我沒有別條路可以走。因為我正是生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給我等著吧。無論是人類,還是這個村子。我會將你們全數推入地獄。」


    從父親頭部湧出的鮮血,不知不覺在我的腳下形成一片血海。


    我踐踏著深愛的人們之死,確實踏出邁向地獄的第一步。


    在我的前往之處,有的並非破滅或死亡,而是人類看不見救贖的未來。


    ? day2 23 : 01 ?


    盡管已是深夜,但機場的候機室仍可看到人影。


    等待搭乘最終航班的旅客們坐在沙發上休憩。


    旅客之中有一名年幼女童的身影。可以聽見她和雙親開心說話的聲音。


    在遠處聽著對話聲的同時──少女眺望著巨大玻璃牆外頭的景色。


    在這片玻璃的另一頭,是浩瀚到無法丈量的夜空。


    準備飛向這片漆黑夜空的飛機,在被燈光打亮的跑道上開始慢慢滑行。或許是因為機體正在移動,機翼上的紅燈也跟著閃爍。看起來就像在深海的黑暗中自在遊動、有著發光軀體的深海魚。


    對達成一切目的的少女而言,這般寂寥的光景,彷佛更加深她內心的空虛。


    「……冬希。」


    像是一聲歎息般,少女不自覺地道出這個名字。


    一雙眼角微微上揚的妖豔眸子。細致無暇的白皙肌膚。以鮮豔色澤點綴雙唇的暗紅。盡管生得一張可謂絕世的美貌,她的表情卻帶著落寞。


    這種孤單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就連少女本人也感到不可思議。


    自己已經不是神了。那麽,現在的自己究竟是什麽?


    她不再戴著以往那張狐狸麵具,也褪下振袖和服,換上一身紅色的連身裙。


    一如自身所望,失去一切的她,接下來即將前往大海另一頭的不知名國度,開始憧憬已久的全新生活。明明達成了命運給予的課題,卻沒有一絲成就感。


    有的隻是……無止盡的孤獨。孤獨到令她全身發抖的程度。


    雖然為時已晚,但她深切感受到除了姊姊以外,自己根本一無所有。


    明明是貴為神祇的存在。這是活得何等空虛、何等迷茫的神祇呢。


    明明和那麽多家畜共同生活至今,現在的自己卻是孤身一人。


    沒有想要等待的人,也沒有等待自己的人。這讓少女悲痛不已。


    「都已經達到目的了,卻還露出這種表情,真令人意外。」


    「……!」


    聽到附近傳來熟悉的嗓音,少女不禁感到錯愕。


    聲音是從自己對麵的沙發傳來的。


    不知何時,那裏坐著一名少年。


    麵對突如其來的狀況,少女十分吃驚。不過……卻又不可思議地能夠理解。彷佛這是理所當然的發展。她隨即露出認真的神情回應那名少年: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緋上』彼方?」


    「能夠預見未來的神,竟然會刻意問我這種問題啊,『沙耶白焰』?」


    說著,彼方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小東西,然後把它放在位於焰和自己之間的桌上。焰帶著不解的表情打開手帕,發現包在裏頭的──是「人類的眼球」。


    「……」


    對焰來說,這是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所以她並未表現出特別吃驚的反應。


    擁有冷靜至極的思考回路的她,下一刻馬上就理解了。


    「這樣呀。是萩原告訴你的嗎?」


    「隻要觀察一個人的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是否有著堅毅不搖的決心。倘若是會因皮肉痛而折服的家夥,稍微嚇唬他一下,對方馬上就會表露在臉上。那家夥並不如你頑強。」


    「對手是你的話,任誰都沒辦法呀。」


    焰舍棄了過去一直模仿冬希而來的謙恭說話語氣。


    顯露出本性的她,臉上浮現了看似很享受和彼方的對話時光的微笑。


    「真虧你能找到我呢。照理說,應該沒有人知道我的長相才對。」


    「在村裏的時候,有個唯一看到你的真麵目的目擊者吧?」


    「噢,這麽一說也是呢。那麽,她現在也正透過監視攝影機看著我嗎?」


    說著,焰朝向設置在大廳附近的一架監視攝影機輕輕揮手。


    盡管不知道理世是否正在看著。


    「所以,你是來逮捕打算一個人潛逃國外的我嗎?你不可能隻身前來這裏。內閣情報調查局想必已經封鎖整座機場,把我團團包圍住了吧?」


    彼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但焰已經確信了這一點。


    「你能用『什麽樣的罪嫌』來逮捕我呢?」


    「……」


    「恐怕做不到吧。你們沒有我涉入『犯罪行動』的證據。不僅如此,你們甚至無法證明我和生虛神是同一人。是我刻意采用『不會留下任何證據』的安排。就算在這裏被逮捕,我也擁有能夠聘請優秀律師的財力。若是沒有犯案證據,想在司法審判中贏過我,是不可能的事情喲。」


    焰想必也明白自己和彼方的對話可能正被監聽著。


    盡管明白,她仍大膽地從正麵否定內閣情報調查局的調查結果。


    所以,彼方也直接了當地否定了焰的說詞。


    「無法在司法審判中贏過你的話,放棄透過司法審判和你一決勝負即可。無論你聘請了多麽優秀的律師,都難保對方『不會變成萩原那樣』。」


    「……好可怕喲。你也想對我的律師嚴刑拷打嗎?」


    「我想說的是,就算沒有證據,能將你個人逼入絕境的方法仍多得是。」


    「哦?真有趣。你認為進行這種『場外混戰』,就能贏過我了嗎?」


    「即使不跟你本人交戰,我也能輕易讓你的同伴屈服。」


    無論有沒有證據,都能讓你墜入地獄──


    盡管遭到彼方這樣的威脅,焰仍然毫不退讓。


    她發出優雅的輕笑聲,然後這麽向彼方表示:


    「我們就別打無謂的口水戰了吧。你是前來將我逼入絕境的,這點沒有錯吧?既然如此,就繼續這個話題呀。我會聽你說。」


    「將你逼入絕境嗎?這還挺困難的吶。」


    彼方將上半身靠在沙發椅背上。


    然後麵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你所遂行的『真正計畫』,並非今天逼迫我們進行的那些小規模恐攻行動。」


    「……!」


    「關於你所成就的完美犯罪,稱其是對全人類『提出探討議題』的行為,或許比較妥當。依照現代人類社會的司法製度來看,能替你的所作所為定罪的證據完全不存在。就算現在將你本人逮捕,也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


    焰原本還以為彼方會拿今天的恐攻行動來責問她。因此──對於彼方能看穿「那個」一事,她驚訝不已。


    「……原來如此。」


    焰苦笑著回應。


    「不愧是被稱作天才的存在。雖說是聽從別人的建議,不過,選擇你這樣的人物來參與計畫,或許是我『唯一的失敗點』呢。」


    彼方冷冷地開口:


    「早在很久以前,你就擬定了能讓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縝密計畫。而你所達成的結果,八成會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讓人類深陷痛苦之中吧。」


    最後,他這麽斷言:


    「──『醫療技術的進化』。這就是你所完成的恐怖攻擊計畫。」


    焰沒有出聲回答。但彼方看著她的雙眼,開始湧現濃密的黑


    暗。


    他接下來的論述,想必會揭開焰這個計畫的全貌吧。


    懷抱著這樣的預感,史上最惡劣的天才和生虛神對峙的最後一幕即將開演。


    ? day2 23 : 13 ?


    飛機的時刻表開始陸續顯示出「停飛」的字樣。


    為了不讓藏身於機場內部的重大罪犯逃掉,內閣情報調查局封鎖了整座機場。


    不知不覺中,原本在附近的旅客也全都消失了蹤影。變得異常安靜的大廳裏,現在隻剩下一男一女。坐在候機室一角的兩人,正以冰冷的眼神望著彼此。最後,少年──彼方以嚴肅的語氣開口。


    「想要理解你的計畫,必須以更開闊的視野來審視這整起事件。」


    「開闊的視野?」


    「先來複習一下吧。自今年起,日本國內陸續發生兩起重大的犯罪案。」


    彼方開始回顧過去,然後向焰闡述自己的分析。


    「年初的靜峰學園人質挾持事件,以及網路公開處刑事件。這兩起事件都遺留下無法厘清的謎題,在事件結束後,內閣情報調查局仍持續進行著相關的追查行動。最後,我們發現這兩起事件都對『藥事法修正案』的反對派相當有利。因為,在這兩起事件中威信掃地,或是遭到殺害的天照製藥社長以及厚生勞動大臣,都是修正案支持派的主要人物。我們推測,這是『對修正案持反對意見的人物』持續在事件背後穿針引線的結果。」


    焰靜靜傾聽著彼方的說詞。


    「修正案反對勢力的主要資金來源之中,存在著名為『黑陽宗』的龐大宗教團體。該團體和先前發生的兩起事件,可說亦是關係匪淺。內閣情報調查局認為,黑陽宗可能正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幕後黑手。根據相關調查,我們發現黑陽宗為了打壓修正案支持派的勢力,長期在背地裏耍一些惡質的手段,或是做出威脅恐嚇的行為。無論如何,黑陽宗都打算讓明天的修正案審議會祭出否決的結果──所有人都這麽『誤解』了。」


    焰沒有否定彼方這番耐人尋味的說法。於是後者直接斷言:


    「黑陽宗並沒有反對藥事法修正案。實際上,你們還是『支持派』才對。這才是事情的真相吧?」


    被這麽詢問的焰沉默不語。


    盡管對方沒有回答,彼方仍繼續道出自身的分析。


    「在黑陽宗的理念中,藥事法是促使人口過度增加的惡質法律。所以,信徒們才會依據這樣的宗教理念,在日本全國各自發動抗爭遊行。黑陽宗會加入反對派勢力,一點都不奇怪。而且,為了削弱支持派的力量,黑陽宗還暗中用骯髒的手段對他們展開攻勢。然而,在我看來,這樣的做法實在太溫和了。透過前兩起事件,黑陽宗已經成功讓天照製藥的社長和厚生勞動大臣這兩號大人物從舞台上消失。在發動如此大規模的攻勢後,為什麽支持派和反對派的勢力──至今仍是『勢均力敵』的狀態?」


    指出這一點之後,彼方臉上浮現邪惡的微笑。


    「有黑陽宗在背後撐腰,還透過蠻橫的暴力行為來恫嚇對手,卻都無法讓反對派成長為壓倒性的勢力。這樣的事實總讓我覺得不太對勁。今天,遇見領導問題點所在的黑陽宗的你之後,那種不對勁的感覺,開始在我心中化為一種能斷言的事實。像你這麽聰明的人物,隻要有心,過去想必有辦法扭轉修正案的審議結果。但你始終沒有這麽做。倘若是因為你『刻意』不這麽做的話,唯一的答案,就隻有那即是你原本的目的。」


    「那我原本的目的又是什麽呢?說來聽聽嘛。」


    「黑陽宗的──不對,你個人的目的,就是『讓藥事法修正案的審議會延期』。」


    「……」


    「你個人的目的,其實跟黑陽宗的信徒高唱的理念完全相反。表麵上要求信徒基於理念來攻擊支持派,但你骨子裏卻也是個支持派。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支持派和反對派的『人數調整』。讓審議會延期後,你打算讓支持派做出『某種程度的讓步』。正是為了這個目的,你才會對支持派施壓,並設法在背後動手腳,讓審議會不斷延期吧。倘若接受你提出來的條件,黑陽宗就會停止阻礙支持派的行動,並讓審議會通過藥事法修正案。你以這樣的談判內容,不斷對支持派議員和經團聯展開攻勢。這可說是相當政治化的戰略吧。於是,對方終於在四個月前答應讓步了。」


    麵對彼方的精辟分析,焰隻是靜靜地聽著。


    最後,彼方道出了那個東西的名字。


    「──萬靈丹。」


    相較之下,焰隻是以有些落寞的眼神凝視著開口的彼方。


    後者毫不在意地繼續道出自身所明白的事實。


    「四個月前,能夠在藥事法修正案通過後獲得使用許可的醫藥品清單中,突然又多追加了這項藥物。它是可能成為『癌症治療藥』的一種劃時代藥物,根據臨床實驗結果,萬靈丹對九成以上的癌細胞都具有療效。對此藥物進行開發研究的大學教授犬飼浩二,被譽為是最可能獲得下一屆諾貝爾獎的得獎入圍者。同時,他也是從黑陽宗得到龐大的資本協助的人物。」


    「……」


    「根據鷹眼的調查,起初未將萬靈丹列入使用許可的醫藥品清單中,其實是有原因的。雖然具備『對癌細胞有高度療效』這種突破性的特質,但萬靈丹同時也會帶來讓端粒異常膨脹的副作用。端粒位於染色體的末端,決定人體細胞進行分裂的次數,也被視為決定人類壽命長短的部位。在端粒因萬靈丹的副作用而膨脹後,尚未發現會直接對人體造成負麵影響的病例報告。說得正確一點,這種副作用究竟會為人體造成什麽樣的影響,相關測試至今還不完全。然而,你卻還是『企圖將萬靈丹列入許可醫藥品』對吧?你想改變社會製度,讓這種藥物能在市麵上流通,然後廣泛被利用。」


    說著,彼方露出苦笑。


    「說得簡單點,就是你為了讓萬靈丹成為藥事法修正案中的許可醫藥品之一,設法讓審議會延期,還要求經團聯和支持派的議員做出讓步。最後,萬靈丹順利被列入許可醫藥品的清單裏頭。接下來,隻要讓審議會通過修正案,你的計畫就能成功了。」


    「做出這種事,對我又有什麽好處呢?」


    「你並不重視個人利益。為整個社會帶來變革,才是你的目標。比起恐怖攻擊,說你的所作所為是一場革命,或許會更貼切。」


    彼方刻意不道出結論。


    焰靜靜聽著他的說明。雖然她的臉上不曾浮現一絲焦慮,但能看出微微蹙眉的反應。


    判斷自己說中事實之後,彼方繼續他的分析。


    「萬靈丹是在四個月前被加入許可醫藥品的清單中。這時,你的計畫也來到收尾的階段。對人體的影響尚未驗證完畢的萬靈丹。發現它被列入清單裏之後,或許會有反對派的議員針對其危險性提出否決修正案的意見。萬靈丹會變成一顆可能讓修正案遭到否決的危險炸彈。你應該也預測到了這一點吧?正因如此,你才刻意安排了能讓社會焦點『長期遠離這個問題的重大事件』。今天利用葉台高中的學生進行的恐怖攻擊,正是為了此一目的吧。」


    彼方道破了一切。就好像他能追蹤焰的思考回路一般。


    「你早就得知內閣情報調查局已經盯上了洞穀村。從你事前就知道我和城堡的存在,並企圖加以利用這點來看,今天的恐怖攻擊計畫應該是從很久以前就縝密擬定出來的。然而,被迫參與你的恐攻計畫後,最讓我不解的,便是『目的不夠明確』以及『計畫相當粗略』這兩個問題。」


    「……」


    「做為聰穎如你的人物耗費心思擬定的計畫,今天的攻擊行動實在是過於草率又莫名其妙。尤其


    是你對作戰的成功與否漠不關心、沒有任何堅持的態度,更讓我開始質疑。所以,我才試著反向思考──這個計畫,該不會是從很久以前就策劃好的『沒有目的的攻擊行動』?」


    一直沒有回應彼方的焰,此刻露出別有含意的笑容。


    這樣的微笑,是出自於對彼方的深深佩服。


    「你恐怕是在很久以前,就安排了這種『沒有目的的攻擊行動』。而最早察覺這一點的,便是美國國家安全局。你隻是做好了恐怖攻擊的準備,想何時執行都不是問題。給了你執行契機的,是藥事法支持派的有力成員南場英輔的倒戈。」


    不知不覺中,焰的手臂竄起一片雞皮疙瘩。


    在眼前高談闊論的這個男人,究竟有著多麽犀利的思考回路?


    「南場英輔發現了萬靈丹的缺陷,所以打算轉而投奔反對派,主張反對藥事法修正案的論點。得知這件事之後,你便綁架、淩虐他的秘書舟汰健吾,想藉此恐嚇南場。但他並未因此屈服,還企圖以反對派的立場,將萬靈丹的缺陷公諸於世。如果是你,想必能輕易殺掉南場。不過,你或許是這麽想的吧──南場不會是最後一個表態反對萬靈丹的人。反而應該說他是『起頭者』才對。」


    「……!」


    「因此,你做出了另一個決定。為了讓社會大眾的注意力遠離藥事法修正案和萬靈丹,長年以來持續準備的『用於轉移焦點的恐攻行動』,現在正是將其付諸實行的時刻。接著,就發生了今天的一連串事件。我有說錯嗎?」


    至此,彼方沉默了下來。


    他不再說話之後,傳入耳裏的,就隻有機場大廳的機械動作聲。


    或許是再也無法忍耐沉默,焰開始發出低沉的笑聲。


    「……看樣子,你就是想聽我自己說出口是嗎?」


    彼方的無語,很明顯是在催促焰做出自白。


    他們所有的對話,想必都被內閣情報調查局監聽、錄音了吧。


    焰有優秀的律師撐腰,同時還有由全國各地的信徒捐款累積而成的龐大財產。就算做出稍微不利於己的發言,她也有能在法庭審判中占上風的自信。然而……無關官司的有利於否,她現在隻想道出所有的一切。


    就算沒有遭到定罪,能夠像現在這樣繼續活下去,自己的命運就會滿足了嗎?


    恐怕不會吧。


    她想知道答案。自己至今一直無能回答的那個答案。


    若是眼前這個名為緋上彼方的男人,或許能明白她不斷追求的答案為何吧。


    因為,在全人類之中,這個男人就是優秀到會讓焰湧現這種想法的存在。


    「……長年以來,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或許你就是那個能告訴我答案的人呢。」


    焰露出淺淺的微笑表示。


    懷抱著些許期待的她,這一刻選擇老實投降。


    「我耗費五年精心策劃出來的這一天,你卻隻花了一天的時間就破解了。真是敵不過你呢。好呀,我就投降吧。不過,取而代之的,你可要好好聽完我的故事才行。」


    焰猶豫著該從何說起。


    不過,反正時間多的是。這樣的話,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吧。焰於是開口。


    「──名為洞穀村的村子,是日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建立的。」


    她道出這個事實。


    「我也有告訴你妹妹這件事。所以,你們應該調查過宅子的地下室了吧?」


    「……嗯。」


    「這樣的話,無須我說明,你們也已經知道『洞穀村的秘密』了。」


    焰微微低頭,帶著略顯陰鬱的表情繼續往下說:


    「那座村子,原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政府公認的人類基因改造實驗處。戰爭造成的各種損耗,讓當時的政府疲憊不堪,並打算以填補不足的軍隊人數為當下的要務。於是,遺傳學家沙耶白太輔被賦予的工作,便是『以人工的方式生產國民』。」


    瘋狂的故事持續著。


    「對於政府指派的工作,沙耶白的研究帶來了某種程度的效果。在那之後,洞穀村由沙耶白家代代進行管理。那裏的相關研究就這樣一直持續到現代。隨著時代變遷,洞穀村所必須滿足的需求也跟著改變,但『生產人類』仍是這個村子不變的宗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因為人們的道德觀念提升,生產複製人變成一種會招致譴責的行為。於是,洞穀村便轉化成名為黑陽宗的宗教法人組織。打著宗教法人的名號,就能極力避免外界幹涉。而且,無論做出多麽詭異的行為,隻要端出宗教信仰為理由,就能讓社會大眾采信、接受。說穿了,洞穀村即是『偽裝成宗教組織的複製人集團』。」


    聽在毫不知情的人耳中,焰的這番話簡直荒誕無稽又誇大不實。


    然而,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警方已經從洞穀村搜索到各種足以證實這些說法的證據。這件事彼方也知道。所以,麵對焰衝擊人心的發言,他仍隻是默默聽著。


    「村人們都是被喚作家畜的複製人。將他們製造出來之後,村裏會對這些新生家畜施以一連串的思想教育,讓他們認為被名為生虛神的村落管理人支配,是至高無上的喜悅。你之前也看到了吧?隻要是我的命令,不管必須赴死或殺人,他們都樂意至極。這些家畜是基於各式各樣的理由被製造出來。不過,他們的誕生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為了遵守被當成黑陽宗教義的某個理念。」


    焰以厭惡至極的語氣,道出這個已經從自己的口中說出無數次的理念。


    「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


    她用充滿怨懟之情的那雙鳳眼瞅著彼方。


    「我們隻是為了對你們人類犧牲奉獻,而被製造出來。」


    「……」


    「為了讓你們延續生命,我們甚至能欣然赴死。」


    「……」


    「為什麽?為什麽有必要做這種事呢?我們難道不能為了自己而活嗎?你們會說,為了素不相識的某個人犧牲奉獻,是相當可敬的行為。但我不明白。溫柔對待其他人、讓其他人獲得幸福,真的是值得尊敬的事情嗎?對於為他人犧牲奉獻的痛苦一無所知的你們,就算說出這種冠冕堂皇的言論,也絲毫不會打動我。」


    焰的這番話,或許並不是針對彼方,是針對全人類而說的吧。


    明白自己也是一介複製人的她,懷抱著這樣的自覺繼續開口。


    「我最重要的姊姊為了你們而獻出生命。為了某個不知身在何處、不曾見過、也不曾聽說過的人物,我的姊姊付出了自己的一切。那時候,我明白了。到頭來,出生在洞穀村裏的人,永遠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所以,我決定遵從自身的命運安排,讓人類──『變得絕對無法死亡』。」


    這樣算是複仇嗎?就連焰自己也不明白。


    彼方其實已經理解到焰的言下之意。


    在聽焰親口說出來之後,他終於能夠這麽定論了。


    「你的目的,就是『社會的超高齡化』吧。」


    「是呀。你說得沒錯。」


    淚水從焰的臉頰上滑落。


    明明在哭泣,但她的表情卻開朗到彷佛已經發狂。


    「你知道嗎?因為醫療技術的發展,人類的平均壽命比以前提升了很多。伴隨著科學進步,人類變得愈來愈『死不了』了呢。」


    這麽表示的焰,露出像是發自內心感到愉悅的表情。


    「透過人類愈來愈長壽的趨勢,相關學者發現了一件事。年紀愈大的人,愈容易罹患癌症。自然死亡的主因,通常都是器官衰竭和癌症。現今無法治愈的這些重大疾病,之後就能治得好了。為此,我將藥事法修正案調整到最完美的境界了呢。所以


    ,你們應該高興才是呀!」


    臉上淌著淚水的焰,帶著發狂的笑容朝彼方吶喊。


    「如果四肢和內髒變得老舊,隻要換上新的就行了。就算罹患癌症,也可以徹底治愈!無論是無力活動而長期臥床的老人,或是得插管維生的植物人都一樣!之後,我會讓你們變得絕對不會死,隻會『活到很想死的程度』!每個人都一樣,你們隻想繼續活下去對吧!就算必須因此傷害我們、就算沒有理由、就算懵懵懂懂,你們也隻想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既然這樣,想活多久就活多久啊!直到說出『請殺了我』之前,無論多久,我都會讓你們繼續活下去!」


    焰高聲咆哮起來。她終於忍不住表露出一直隱忍至今的怒氣。


    盡管流著眼淚,她看起來仍在拚命逞強,彷佛想要表現出贏家的自豪。


    麵對這樣的焰,彼方一如往常地淡淡進行分析。


    「為了長期掩飾萬靈丹的問題,你擬定了結構相當錯綜複雜的恐怖攻擊計畫。首先,是高調攻擊政府機關。接著,透過這些攻擊行動,讓社會的注意力集中於追緝嫌犯的狀況。之後,總有一天,黑陽宗介入恐攻的事實將會曝光。接下來一段期間,社會大眾又會七嘴八舌地探討該組織瓦解的議題。今天的恐怖攻擊,想必能持續吸引社會關注長達好幾年的時間吧。」


    聽完彼方的發言,焰這麽回應:


    「我原本打算趁著媒體們爭相報導恐攻事件的時候,讓明天的藥事法修正案通過審議。現在,整個社會的眼中都隻有恐攻事件。那些和黑陽宗掛勾的議員裏頭消息比較靈通的人,或許已經得知了黑陽宗也有涉入今天的恐攻一事吧。」


    「為了不被黑陽宗拖累,八成會有很多反對派勢力倒向支持派吧?」


    「是的。不過,因為你和內閣情報調查局揭穿了很多事情,所以黑陽宗涉入的事實比我想像得更早曝光。不過,大局已定。在讚助者突然消失之後,反對派陣營馬上會跟著垮台。這樣一來,互相抗衡的人數、優勢與弱勢之類的問題,就變得再也沒有關係了。」


    「關於黑陽宗的教主是否真的將『讓自己旗下的宗教團體瓦解』也列入計畫之中,我原本還相當懷疑。不過,你似乎很想拋棄那個村子吶。」


    「拋棄?不對喲。讓洞穀村毀滅,才是我長年以來的願望。」


    修正案審議會就在明天。


    照這樣下去,藥事法修正案很有可能會順利通過,一如焰的劇本安排。


    如此一來,人類是否就會迎向更進一步的高齡化時代?


    屆時,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什麽模樣?想要預測未來的發展,可說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盡管如此,彼方仍道出唯一的事實。


    「修正法審議會還沒有結束。也就是說──就實質意義而言,你的計畫也尚未完成。」


    「……」


    「修正案會如你所想的通過,或是出乎意料地遭到否決,都還無人能夠斷言。」


    焰沉默下來。因為她不打算否定彼方的說法。


    「如果修正案通過,接下來的醫療技術想必會出現飛越性的進步吧。因此而造訪的時代,確實可能讓人類嚐到『死不了』的痛苦折磨。不過,你所期盼的這種未來,隻是眾多可能性之一。隻是無法排除的一種可能罷了。」


    「……」


    「我無意譴責,也沒有要阻止你的計畫。所以,我隻是像這樣,在不打算對你做什麽的情況下,來到這裏『把你找出來』。但遺憾的是,不同於我,內閣情報調查局似乎打算逮捕你。今天那些空洞的恐攻行動,盡管沒有意義,卻仍傷害了許多無辜的人。隻有這個,毋庸置疑是你犯下的罪過。為自身的業障痛苦吧。」


    待彼方說完這句話,身穿黑色西裝的內閣情報調查局搜查官們陸續從大廳四處現身。如同焰的預料,搜查官們早已團團包圍機場大廳。現在,他們正將手槍的槍口對準焰,緩緩朝她逼近。


    然而,不知為何──焰早已失去了抵抗的意願。


    會在這裏被彼方發現,確實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要是真心想逃,焰或許還是能勉強逃出去。


    為了避免被逮捕,她早就想好了各種策略,也已經備妥相關安排。


    隻是,焰發現……在這種苟延殘喘的未來,沒有任何在等著自己的人。這讓她悲痛莫名,再也無法對未來懷抱期望。


    她好喜歡姊姊。喜歡得無法自拔。她好想更依賴姊姊。好渴望再見姊姊一麵。


    她好希望姊姊此刻能站在身旁,出聲誇獎已經完成一切使命的自己。


    她好想就此和姊姊遠走他鄉,在不認識的人包圍下感情融洽地住在一起。


    啊,原來如此。


    為何自己會如此執著於村子的理念。為何即使要狠下心舍棄一切,甚至弄髒自己的雙手,她也要奮不顧身地踩著一片血海往前。


    簡直像是一直都沒發現到。所以,才會弄錯了這一切。


    「……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


    焰一直很想這麽問。一直在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討厭洞穀村的理念。可是,我們的理念一定沒有錯。因為,從好久好久以前,很多的我們便深信著這樣的理念至今。人類的幸福是我們唯一的願望,也是我們誕生的理由。我想相信這些都不是白費力氣。所以,請你告訴我……」


    眺望著搜查官們從遠處慢慢靠近這裏的身影,焰終於對彼方吐露出這個問題:


    「人類現在──幸福嗎?」


    焰這麽朝彼方問道。


    彼方沉默了半晌。


    在包圍周遭的搜查官背後,出現了一名擔心地望著彼方的少女。


    她或許是在擔憂和生虛神兩人獨處的哥哥吧。


    少女帶著不安的表情咽了咽口水。


    彼方望向那名少女,麵無表情地以堅決的語氣斷言:


    「嗯。」


    聽到這個答案之後,焰低下頭,美麗的五官全都皺成一團。


    鬥大的淚珠接二連三地落在她的腳邊。


    她以雙手緊緊掐著自己的胸口,呻吟著道出這句發自內心的感想。


    「………………真好……!」


    令人羨慕到心有不甘的程度。


    複仇。憎恨。自己想要的其實並不是這些。


    從以前開始,就讓少女真心渴求、望眼欲穿的東西。


    原來,那是眼前這名少年也持有的、某種微不足道的東西。


    為什麽會深信替姊姊複仇,正是自己活著的意義呢?


    為什麽事到如今,姊姊的死還是令人如此悲痛呢?


    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想放聲嘶吼吧。


    一名搜查官走到痛哭的少女身旁,為她的雙手銬上手銬。


    少女被拉著起身,然後帶走。


    原本貴為生虛神的少女,現在,背影卻嬌小而弱不禁風到看不出是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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