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太陽融入日落時分的橙色天空。


    樹木、房子和電線杆的影子,全都在地麵伸得老長。


    暮蟬和青蛙的鳴叫聲融合在一起,彷佛一場大合唱。


    沿著田間小徑走回自家的村人群之中,有一名侍女小跑步前進著。


    她離開小徑,撥開雜木林的草叢繼續走著。


    接著放聲大喊。


    「焰大人~!」


    侍女不斷對著叢生的墨綠色草木另一頭這麽呼喚。


    最後,穿過樹叢的她,來到一片略為寬敞的草原上。這裏是一片小山丘。在山丘的最高處,侍女發現了那名以雙手環抱住膝蓋、穿著振袖和服坐在地上的少女。


    侍女趕到少女身旁,並這麽對她開口。


    「我找您好久了呢,焰大人。您果然在這裏呀。」


    「……冬希。」


    焰發現了侍女的存在。


    冬希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在焰的身旁坐下。


    「嗬嗬。因為這裏是您相當中意的場所嘛。能夠眺望整個村子的日落美景的絕佳位置。自從您告訴我這個地方之後,我也時常會到這裏來呢。」


    「這樣啊……」


    少女的視線所及之處,是整個村落的全景。


    緩緩沒入山穀之間的夕陽散發出炫目的光芒。走在這片光芒之下的村人,以及他們所放牧的家畜,呈現出一片祥和的景致。兩人並肩坐在山丘上,讓帶著暖意的陽光在她們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開始摻雜幾分夜晚氣息的涼風,為周遭的草原掀起一片片不停起伏的波浪。


    焰輕聲開口。


    「──為了人類的和平與繁榮。」


    她沒有望向冬希,隻是繼續俯瞰著在夕陽之下逐漸走遠的村人身影。


    或許是覺得自己道出的這句話很滑稽吧,焰露出苦笑繼續說道:


    「父親大人對我說過好幾次這句話呢。黑陽宗的理念,聽起來就像某種可笑的口號。」


    焰的父親,是名為黑陽宗的日本國內大型宗教團體的代表領導人。


    被人們以神祇之名稱呼、崇敬,被供養在這座村落的宅邸中,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而來自父親口中的這個理念,正是在黑陽宗成立之時,從初代代表人口中傳承下來的哲學思維。


    焰帶著莫名悲傷的語氣表示:


    「說是想幫上別人的忙。村裏的所有人,都若無其事地笑著提倡這樣的理想。聽起來,感覺好像自己的人生打從一開始便隻為了他人而存在一樣嘛。大家都是為了自己以外的某個人而活著嗎?『自己是為何而生』這樣的疑問,連一次都不曾浮現在腦中過。因為他們已經被『調整』成這樣的存在。真的太過分了。」


    冬希靜靜傾聽著焰的意見。


    她總是願意聽焰說到最後。


    是焰在這個村子裏少之又少的聊天對象之一。


    「大家在這個村子裏出生,然後為了這樣的理念死去。真的跟家畜沒兩樣。讓我們獻上一切的那些人,真的是值得奉獻的存在嗎?我們無法確認這一點,也無法抗拒這樣的安排。打從戰火不斷的過往時代以來,我們就隻能為了這樣的目的而活。打從一開始,即是為了完全不認識的某個人而活……這樣根本是錯誤的。」


    「焰大人……」


    冬希以擔憂的眼神望向焰。


    俯瞰著村落全景的後者眼中,帶著頗為強烈的決心。


    焰終於選擇向冬希坦白內心的打算。


    「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村子。我想要到遙遠的、不知名的另一片土地上生活。」


    這是村裏最大的禁忌。


    在這個村子出生的人,必須在村裏終其一生。


    那是這個村子的神明──亦即焰的父親奉行前代做法立下的村規。


    將來必須繼承父親的衣缽,繼續讓村人們嚴守這項村規的焰,更不可能離開這個村子。用不著冬希指摘,焰也明白這是個不可能達成的願望。


    盡管如此,焰仍心有不甘地繼續說道:


    「人類的和平與繁榮什麽的……這種東西怎麽樣都無所謂呀。比起其他人,我更想重視自己。我才不想繼承神明的身分地位。要是黑陽宗和洞穀村全都消失不見就好了。我明明每天都這麽盼望著,為什麽就是無法實現?為什麽這個村子裏盡是一堆討厭的事情……為什麽我們不能自由地活著呢……!」


    雖然沒這個打算,但焰還是哭了出來。


    心中的不甘化為悲傷,然後變成不斷溢出的淚水。


    落下鬥大淚珠的焰,抱著膝蓋低頭啜泣起來。


    冬希伸出雙手,攬住她不斷顫抖的細瘦肩膀。


    「焰大人真的是個愛哭鬼呢。甚至到讓人看不出來您是神之子的程度。」


    冬希在焰的耳畔這麽輕聲說道。


    每當焰哭泣的時候,冬希總是會像這樣將她摟入懷裏。


    冬希溫暖的體溫,以及她身上的香氣,都讓焰好喜歡。


    冬希輕撫著焰的頭,試著這麽說服她。


    「您的父親大人是這個村子的管理人。倘若父親大人過世,您就必須繼承他的身分地位。這就是村子裏訂下的規矩吧?」


    「我才不想遵守這樣的規矩。」


    「如果這就是焰大人的期望,我會支持您。」


    「……咦?」


    聽聞冬希道出令人倍感意外的意見,焰不禁抬頭望向她。


    冬希露出非常溫柔、彷佛能將焰的所有悲傷全都包覆起來的微笑表示:


    「我隻是一介家畜。照理說,我所處的立場,不允許自己向焰大人表達意見。雖然我也明白說這種話太逾矩了,不過……我真的將您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疼愛著。」


    妹妹。冬希願意這麽看待她。這讓焰十分開心。


    因為她也感覺冬希彷佛是親姊姊一般的存在。


    感到悲傷。覺得寂寞。不想一個人獨處。在這些時候,陪在小小的焰身旁的人,不是父親,一直都是冬希。因為有冬希,焰才能繼續在村子裏生活。因為有冬希聽她說話,所以焰不孤單。


    焰最喜歡冬希了。和其他村人不同,焰從未將冬希視為家畜看待。


    她緊緊抱著冬希,皺著一張臉在她懷裏哭泣。


    麵對這樣的焰,冬希仍繼續輕撫著她的頭。


    「焰大人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焰大人的幸福即為我的幸福。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您能一直保持笑容。」


    「冬希……!」


    「身為姊姊,希望妹妹能夠得到幸福,是理所當然的吧?倘若您渴望離開這座村子,為了完成這樣的心願,我隨時都願意協助您。我永遠都和焰大人站在同一邊。永遠都會在焰大人的身旁守護您。就算得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也在所不惜。」


    焰朝冬希這麽問道:


    「如果我能離開這個村子……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冬希?」


    聽到焰的要求,冬希露出吃驚的表情。


    身為家畜的她,恐怕從未有過離開村子的想法吧。


    盡管看起來有些困擾,但冬希仍微笑著回答:


    「倘若您這麽希望的話。」


    ? day2 17 : 15 ?


    在政府機關集中的這個區域,幾棟建築物飄出令人不安的黑色濃煙。


    多虧了東京都警察迅速封鎖了附近的車站和道路,企圖看熱鬧的民眾無法靠近現場,隻能在遠方眺望這樣的狀況。


    但媒體的直升機不同。


    近似爆炸聲的巨響和震動。為此起疑的附近居民紛紛通報警察。聽聞這樣的情報後,媒體隨即派出采訪直升機到案


    發地點的上空進行空中取材。政府也未能及時發出禁航令,因此,全國的線上快報節目接二連三開始報導現場的狀況。


    消防車、救護車和警員在街上忙亂奔走,形成一片異樣的光景。


    獵人注視著眼前的景色,駕車在街道上奔馳。


    遭到攻擊的是公安調查廳的公家建築物一角,以及警視廳本部辦公大樓的一角。


    國會議事堂前車站、霞關車站、還有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似乎也都是恐怖攻擊的標的之一。幸運的是,上述地點的攻擊行動,據說都以失敗告終了。


    報告指出,發動恐怖攻擊的成員有些逃走了,有些則是引爆了身上的炸彈而死。


    說得簡單一點,這就是政府行政中心遭到恐怖分子突襲導致的慘狀。


    開車抵達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前方後,獵人一下車便不禁開口咒罵。


    「可惡!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說著,他像是為了宣泄怒氣般朝駕駛座的車頂重重捶了一拳。


    在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的外頭,仍聚集著許多從地底作戰本部逃出來避難的職員,而呈現相當擁擠的狀態。獵人領著恒星,撥開人群朝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大廳櫃台走去。向入口處的保全人員展示身分證後,兩人便搭乘電梯前往地下樓層,最後抵達地底作戰本部。


    在主樓層和伺服器室附近,都可見搜查官正在進行現場搜證的身影。


    看著熟悉的職場變成搜證現場,獵人總覺得心情莫名沉重。他們兩人越過「禁止進入」的封鎖用黃色膠帶,朝其中一間會議室走去。


    以隔音玻璃區隔開來的內部,已經坐著三名男女。


    狩月局長、博士,以及……據說方才被擄為人質的鷹眼。


    一踏入會議室,獵人便朝裹著毛毯坐在椅子上的鷹眼走去。後者虛弱地低垂著頭,臉上還殘留著痛哭過的痕跡。看著這樣的她,獵人擔憂地問道:


    「在來這裏的路上,我已經聽說過大致的事情了。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


    「是嗎?」


    「比起這個,我在對方的脅迫下把機密情報──」


    「那種事情無所謂啦。現在就別在意了。你還是回家休息吧。」


    或許是獵人的溫柔更令她難受吧,鷹眼的淚水再次不斷湧出。不忍繼續看下去的獵人轉而朝博士開口。


    「現在情況如何?」


    「breaker帶著葉台高中的學生,透過威脅鷹眼的方式入侵本部。他們大概是打算以裝著c4炸藥的行李箱炸毀這裏吧。幸好其他職員早一步發現他們入侵的事實,所以這場攻擊行動以未遂告終。炸藥已經遭到回收,目前正在進行鑒識。而發動攻擊的breaker等人,判斷是在政府封鎖行政中心區之前逃走了。」


    「我想問的不是事發經過的說明啦。我是指之後的問題,諸如緋上彼方的調查狀況之類的。還有,跟他在一起的女王和城堡呢?該不會被殺掉了吧?」


    「這個嘛,我也不曉得。」


    「什麽叫你不曉得啊!」


    獵人不禁怒吼。不過,他也明白將怒氣發泄在博士身上並沒有意義,於是帶著苦澀的表情又說了一句「抱歉」。


    待獵人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博士再次開口:


    「如各位所見,職員們都前往避難了,所以工作也宣告停擺。雖然很想請求公安調查廳、警視廳或其他機構支援,但因為breaker以外的恐攻部隊的行動,他們受到了比我們更嚴重的損害。也就是說,這個國家的維安機構的中樞,現在全都呈現癱瘓的狀態。盡管很想追查breaker的行蹤,不過,現在恐怕暫時無法進行工作了。」


    「這就是恐怖分子的目的嗎?」


    「很有可能。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們或許會趁我們癱瘓的這段期間發動大規模攻擊。如果放任不管,實在太危險了。」


    「怎麽有這種事……nsa之前警告的恐攻行動,竟然不是黑陽宗,而是我們的內部成員策劃的嗎?明明已經預測到會發生恐怖攻擊,卻對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對象進行相關調查,我們還真是愚蠢得可以啊,混蛋!」


    獵人帶著暴躁的情緒向博士問道:


    「雖說警視廳和公安調查局遭到物理上的破壞,但內閣情報調查局不是沒有損傷嗎?不能把所有職員叫回來,馬上開始續行工作嗎?」


    「關於這個……」


    博士露出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然後望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狩月。


    後者看似困擾地搔了搔頭,開始對獵人說明。


    「基於身為高層決策機構的情報統整聯絡會的命令,內閣情報調查局目前是停止業務執行的狀態。也就是說,即使我們想重新展開調查行動,上頭也不允許呢。」


    「搞什麽啊!在這種緊急關頭,為什麽他們還發布這種命令!」


    「這是責任歸屬問題。緋上彼方被視為這次的恐怖攻擊發動者。而讓被關在看守所裏頭的他再次回到外界、重獲自由的人,正是我吶。」


    「……!」


    狩月對著說不出半句話的獵人再次開口。


    「在出生經曆上,緋上彼方是個已死之人。本應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凶殘恐怖分子,現在不知為何再度現身,並發動恐怖攻擊。倘若這件事曝光,社會大眾必定會對緋上彼方為何仍活著一事起疑。如果他們得知一切都是導因於『政府機關的非法釋放』,那麽,這極有可能演變成足以讓日本的國家係統根基動搖的重大失態。從政治麵來看,這樣的事態也會變成十分瑣碎而複雜的問題。」


    繼狩月之後,博士接著補充說明。


    「當然,光憑局長一人的權限,並不足以釋放緋上彼方。天使的地獄計畫,是建立在司法、行政等各界主要成員的秘密協議之上。必須遭受社會批判的,本應是達成協議的所有成員,然而,政治並非如此單純的東西。如果緋上彼方仍活著的事實傳開,局長想必就是得一肩扛起全責的人選了吧。」


    「也就是說,我會變成代罪羔羊呢。」


    「所以,上頭才打算收回讓局長繼續指揮調查這起事件的權力。局長恐怕會遭到懲戒解雇的處分。至少,在合適的下一任局長出現之前,我們都會是停止業務執行的狀態。還真是被將了一軍吶。」


    「開什麽玩笑!麵對這種情況,上頭卻隻顧著推卸責任嗎!根本不曉得現況有多危險,簡直半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而且,讓人失望的消息還不隻這個。就連我們暗中對洞穀村進行調查的行動,似乎都被高層發現了。恐怕是breaker刻意將消息散播出去了吧。不出所料,和黑陽宗勾搭的一些政要,馬上提出我們侵害黑陽宗權利的陳情,並開始追究這些調查行為的合法性。非法調查,再加上釋放恐怖分子的行為。要是一個沒處理好,內閣情報調查局這個組織說不定有可能完全瓦解。實在是禍不單行吶。」


    「那個小鬼……他打算徹底擊潰內閣情報調查局嗎……!」


    看著獵人氣憤地握拳咬牙的反應,博士從旁安撫。


    這時,獵人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在會議室桌上,有一台已經啟動的筆記型電腦。


    在獵人和恒星趕來之前,狩月一行人似乎正在觀看畫麵上的內容。


    察覺到獵人的視線後,狩月露出帶著自信的笑容開口:


    「──我們的推測或許出現了『重大失誤』也說不定呢。」


    獵人和博士無法理解他這番話的含意,雙雙露出困惑的表情。


    出現在筆記型電腦螢幕上的,是監視攝影機所拍到的影像。


    畫麵上顯示出彼方將鷹眼擁入懷中,同時以原子筆筆尖抵著她的頸子威脅的片段。在影片中的彼方──雙眼直視著攝影機的鏡頭。


    「這次,無論是針對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還是其他設施的攻擊行動,倘若這些都是出自breaker的構思和指揮,那麽,我總覺得這樣的計畫實在過於草率又粗略呢。從攻擊行動失敗的設施存在這點,就能略見一斑。」


    代號惡魔。


    擁有高達一百九十二的過人智商,能力優秀到被狩月譽為「史上最惡劣的天才」的人物。


    「倘若breaker真心想擬定對付我們的計畫,在這一刻,我不認為我們還有辦法坐在這裏對話。『他是這場恐攻行動的主謀』這樣的判斷,我實在不太能接受呢。」


    「天才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啊。可能剛好就是這次的行動出了差錯吧?」


    「彼方老弟不可能犯錯。他就是這樣的人才。正因如此,我才會覺得這個監視器拍到的影像明顯不對勁。」


    狩月指著畫麵上雙眼望向監視器鏡頭的彼方這麽說。


    仍然一頭霧水的獵人朝他問道:


    「這段影片哪裏不對勁了?」


    「因為他『雙眼直視攝影機』。」


    說著,狩月的眸子緩緩滲出獵犬的狡猾氣息。


    「也就是說,他已經察覺到監視攝影機的所在處。盡管如此,他卻刻意在監視器拍得到的位置威脅鷹眼。」


    「……!」


    「聽到breaker要求會麵,在離開座位之前,鷹眼有告知身為部下的情報分析官自己要前往櫃台大廳一事。看到這段影像之後,最先察覺事有蹊蹺的人,便是前往尋找遲遲未歸的鷹眼的那名情報分析官。因為這段影像,breaker入侵的事實跟著被發現。各位不覺得很奇怪嗎?既然知道監視攝影機的位置,那麽,隻要避免自己威脅鷹眼的身影被拍到即可。這樣一來,入侵行動或許就不至於那麽快被察覺。」


    「……如果這意味著某種『訊息』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是嗎?」


    獵人吃驚地回應。狩月的臉上也浮現予以肯定的微笑。


    「是的。我想或許就是這樣吧。從這段影片看來,breaker似乎是刻意打算讓我們發現他們的犯行。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要將內閣情報調查局本部大樓炸毀的意圖。這是極有可能的。」


    「那不然,他帶著炸彈入侵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聽著獵人和狩月的對話,鷹眼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開口:


    「對了,那家夥的脖子上戴著通訊頸圈。」


    「你說通訊頸圈?」


    接著,鷹眼又回想起彼方之前的發言。


    ──要問什麽?


    「我原本以為他是在跟其他同夥通話……現在想想,聽起來也好像是在徵詢對方的指示呢。」


    「……喂,局長。」


    「對方的詭計慢慢浮現出來了吶。」


    獵人和博士帶著自信的笑容望向狩月。狩月迎上兩人的視線開口:


    「breaker和葉台高中的其他學生受到了某個人物的『控製』。現在,說到可能做出這種行為的團體,我能想到的就隻有一個呢。」


    狩月從胸前取出一張卡片,然後走向博士。


    那是一張沒有任何圖樣的黑色卡片──同時也是幾乎能夠存取所有國家機密、僅限於內閣情報調查局的局長才能持有的卡片。


    將卡片交給博士後,狩月這麽表示:


    「在這個當下,我宣布將內閣情報調查局局長的所有權限委任給燈咲楓。」


    接下卡片的博士,以略為落寞的眼神望向狩月。


    「下一任局長的人選尚未定案。然而,除了我以外,適合的人選目前就隻有你了。我在此任命你為臨時局長。」


    「局長……」


    「高層想必已經不打算采納我的任何意見了吧。不過,如果換成我以外的人來指揮大權,說不定他們會願意給我們最後一個機會。現在,除了必須麵對黑陽宗這個強大的權力集團以外,我們還陷入了組織可能被迫瓦解的窘境。為了重新對這起事件展開調查,無論如何都得取回被凍結的『調查權限』。能夠做到這件事的,除了你以外沒有別人了──內閣情報調查局就托付給你嘍,博士。」


    語畢,狩月便輕輕揮手離開。


    不知打算前往何處的他,就這樣推開會議室大門而逐漸遠去。


    博士仍看似不舍地目送著狩月離去的背影時,一旁的獵人在輕咳幾聲之後問道:


    「所以,接下來該怎麽做啊,『新任局長燈咲』?」


    聽到獵人以這樣的頭銜和本名稱呼自己,博士苦笑著回應:


    「召集所有人手。現在馬上重新對洞穀村展開調查。」


    「我們目前可是被勒令停止業務執行的狀態吶。不管是伺服器的存取權限,還是命令部下的權限,全都被收回去了。在這種情況下召集人手,又能做什麽啊?」


    「基層人員不用在意這種瑣事啦。我之後會去說服高層,馬上把調查權限討回來。」


    看著博士一臉充滿自信的模樣,獵人也隻能聳聳肩。


    「……原來如此。不過,就算能討回權限,問題也不光是這樣喔。洞穀村是黑陽宗的大本營對吧?高層那些和黑陽宗互相勾結的成員,八成不會同意我們進行調查。就算現在向他們解釋黑陽宗正是控製breaker的幕後黑手,也沒人聽得進去。說不定,就算理由很牽強,他們也會設法將breaker栽贓成主嫌,藉此平息這場風波吶。」


    「這樣的話,隻要『我不聽上頭的命令』就好了吧?」


    「……喂喂喂,新上任局長的第一個工作,竟然是無視命令嗎?」


    「這才像我的作風啊。我跟狩月局長的行事風格可不一樣吶。」


    博士這麽斷言,然後對獵人投以壞心的笑容。


    令人意外的是,鷹眼也起身這麽向博士表示:


    「也讓我幫忙吧。」


    「你不要緊嗎?」


    聽到博士擔心地這麽問,鷹眼露出苦笑回答:


    「其實我也無法逞強裝沒事啦。不過,無論陷入多麽危急的狀況,breaker都沒有做出傷害我的行為。他一定曾試著向我求援吧,可是……一無所知的我,卻說了很多傷人的話。要是不想辦法幫助他,可對不起上級情報分析官這個頭銜呢。」


    「嗬嗬,你還是老樣子的善良呢。一般來說,有人會擔心剛剛才恐嚇過自己的男人嗎?」


    「沒辦法,我就是這種人呀。」


    「泄漏機密情報的處分之後再說。趕快回到工作崗位上,竭盡全力解決這起事件吧。」


    博士又接著對鷹眼發出指示。


    「準備播放內部廣播。我要宣布自己就任臨時局長一事。把待在外頭的職員全數召回吧。也把今天沒有輪班的職員全都找來。接下來即將重新展開調查。」


    接獲指示後,鷹眼帶著筆記型電腦衝出會議室。


    留在裏頭的剩下獵人和恒星。


    「那我們呢?」


    「把現場搜查官分成兩批人馬。其中一方繼續經團聯的護衛任務。那邊的總指揮工作就交給恒星。」


    「我明白了。」


    畢恭畢敬地行舉手禮之後,恒星也離開了會議室。


    接著,博士望著獵人說道:


    「我想,黑陽宗恐怕是脅迫breaker等人執行組織擬定的恐怖攻擊計畫。他們八成打算規避自身和恐攻的關連,讓緋上彼方這個高知名度的恐怖分子來頂罪吧。同時,基


    於責任歸屬問題,讓內閣情報調查局就此瓦解,也可能是他們的目的之一。首先,為了確立這樣的假設,就把希望寄托在breaker『遺留的禮物』上吧。同時,我希望你也能進行相關準備。倘若洞穀村真的發生了什麽事,那就差不多會接到『炸彈客的最終聯絡』了。得設法趕上她的行動才行。」


    「你說相關準備,是要我準備什麽?」


    「在取回調查權限後,便即刻派遣部隊出發──前往『鎮壓』洞穀村。」


    獵人沒有出聲回應,隻是露出一派自信的笑容。


    最後,博士也領著獵人步出了會議室。


    前者所穿的高跟鞋踏在地上,發出清脆、同時也意味著堅定覺悟的聲響。


    這令人感到舒暢的聲音,同樣傳進了在大廳等待電梯的狩月耳中。


    將一切交給身為後輩的博士等人,並未讓狩月後悔。他喃喃開口:


    「神與惡魔。『真正被操控著』的,到底是哪一方呢?」


    答案想必馬上就會揭曉了吧。他有這樣的預感。


    ? day2 18 : 00 ?


    逐漸邁入黃昏時分的天空,開始染上一片朱紅。白晝時高亢的蟬鳴聲也漸漸停歇,遠處的天空可見烏鴉群體飛翔的身影。


    位於深山地表上的林間道路。


    途中有著一處y字的分岔路口,前方分別是一條柏油路和一條泥土路。


    未鋪設柏油的泥土路,是從一般車道通往洞穀村的路線。


    這裏可說是洞穀村的入口。


    有刺鐵絲網形成的高牆,以及禁止非相關人士進入的看板,為這裏營造出一種戒備森嚴的氣氛。而現在,三名村人埋頭堆高沙包的動作,讓這種生人勿近的氛圍更加濃厚。


    做襯衫和工作服的輕便打扮的三人,已是渾身大汗的狀態。


    乍看之下,這三人似乎隻是認真工作的普通工人,但實際上,他們的懷裏都藏著手槍。想當然爾,這三人都是黑陽宗虔誠的信徒。現在,之所以會這樣忙著堆起沙包,便是為了防禦今後可能會從外界來襲的敵人。


    其中一名村人停下動作,點燃一根香菸,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一名看似負責監督的村人發出怒聲指責。


    「喂,那邊的!」


    「是?」


    「別偷懶,快點把沙包堆高啊!這可是生虛神大人的命令吶!」


    「我知道啦~不過,稍微休息一下沒關係吧?我好累呢。」


    「說什麽傻話!根據生虛神大人的預言,馬上就會有惡人來攻打這個村子了!要是他們就在你抽菸時打過來,那還得了啊!」


    在村人們爭論的時候,一輛小貨車靠近他們的所在處。


    這輛小貨車行駛的速度十分緩慢。


    從它不斷發出彷佛齒輪咬合不良的聲響來判斷,很有可能是一輛接近故障的車子。而負責駕駛這輛小貨車的,是個看起來和車子同樣弱不禁風的老人。不知是否因為緊張過度,他蒼白的臉上布滿了冷汗。


    「那個老爺子怎麽搞的啊?」


    小貨車在三名村人的身邊停下。


    他們不明白車子停在這裏的理由,也不知道老人想要做什麽。


    倘若老人打算前往洞穀村,他們就得將他攔下。在麵麵相覷之後,三名村人決定先上前搭話。


    就在負責監督的村人準備朝停下來的小貨車走近時──


    車門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打開了。而且還是副駕駛座的車門,而非駕駛座的。


    「嘿咻……嘿咻……是也。」


    一名少女從副駕駛座下車。


    她看起來約莫是就讀小學高年級的年紀。


    因為是個體型嬌小的孩子,所以村人們完全沒發現她坐在老人身旁的副駕駛座上。


    將一頭長度及腰的金發紮成雙馬尾,有著一雙淡藍色眸子的少女,看起來宛如會動的洋娃娃般惹人憐愛。戴著草帽、穿著連身裙的打扮,讓她看起來像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外國千金。


    麵對突然現身的金發少女,三人全都說不出話。


    看到愣在原地的村人們,少女先是瞬間羞紅了臉,接著難為情地開口:


    「那個……那個……」


    少女怯生生地抬頭望向三人。


    「我是……叫柴崎愛麗絲……是也。」


    她以日文這麽自我介紹。然而,從有些支離破碎的文法聽來,她的日文能力恐怕不太好。不過,應該是還能和他人溝通的程度。


    重新整頓思緒之後,負責監督的村人對愛麗絲露出親切笑容問道:


    「好、好。你有什麽事嗎,愛麗絲小妹妹?」


    「這條路是……往洞穀村的路嗎……是也?」


    愛麗絲指著在三人身後延伸出去的泥土路,戰戰兢兢地發問。


    稍微思考該怎麽回答她之後,村人們最後決定誠實以對。


    「沒錯,從這邊走下去,就會抵達洞穀村。」


    「真的是也?啊~太好了是也!我原本以為走錯路了是也!」


    「怎麽,你打算跟你爺爺一起到洞穀村去嗎,小妹妹?」


    「我的爺爺?」


    愛麗絲不解地微微偏過頭。


    村人指著小貨車駕駛座上的老人問道:


    「那位應該是你的爺爺之類的親戚吧?」


    「不……不是的……是也。他是我在來這邊的路上遇到的『不認識的爺爺』……是也。」


    少女的這句發言,一下子讓現場的氣氛凍結。


    一名年幼無助的少女,和一名素不相識的老人同行。不管怎麽看,這樣的狀況都令人湧現不好的預感。察覺村人們似乎有所誤解的反應後,愛麗絲連忙開口否認。


    「啊,這……這不是綁架……是也。隻是因為想接近村子的話,就必須用到車子……是也。」


    愛麗絲支支吾吾地拚命解釋著。


    「所以……我『威脅』那位剛好經過的爺爺,請他送我到這裏……是也。」


    她說出了一句相當不尋常的發言。


    「……小妹妹,你剛才說什麽?你說你威脅那個人?」


    「是的……是也!」


    愛麗絲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表示肯定。


    「呃……呃,如果沒有收到朋友的聯絡,就可以判斷是緊急狀況發生……是也。我被吩咐在大家的救援趕到之前,先到現場來做一些準備……是也。」


    說著,愛麗絲伸出雙臂,準備將放在小貨車載貨台上的一隻大型行李箱拉下來。不知為何,這隻行李箱比愛麗絲整個人還要來得巨大,握把還設計在側麵的位置。若再仔細觀察形狀構造,與其說是行李箱,說它是一麵盾牌或許會更貼切。


    落地的時候,行李箱發出一陣沉重聲響。想必重量不輕吧。


    愛麗絲拖著那隻行李箱,緩緩朝三人走近。


    接著,她朝自己的背後摸索幾下,取出一顆原本固定在腰帶上的金屬球狀物。


    愛麗絲以手指拔除球體上的安全插銷,並露出毫無惡意的純潔笑容表示:


    「我是來──『徹底破壞』洞穀村的……是也!」


    語畢,柴崎愛麗絲──炸彈客先發製人地朝村人扔出手榴彈。


    ? day2 18 : 05 ?


    少女戴著狐狸麵具,端莊地跪坐在未點火的日式地爐旁。


    夕陽餘暉落在外頭的日式庭園,形成動人的美麗景致。她獨自坐在能夠將這片景色盡收眼底的和室裏,以茶刷在茶碗中輕刷,靜靜地完成一碗抹茶。


    混合著榻榻米和抹茶香氣的味道,總是不可思議地讓人心情平靜


    。


    這名少女──亦即生虛神,正孤獨地專注自身集中力。


    一名在日式紙門外頭待命的白衣人進入室內。


    「屬下打擾了,生虛神大人。」


    生虛神沒有望向那名白衣人,維持著跪坐的姿勢問道:


    「全麵迎擊的準備完成了嗎?」


    「目前全村仍在進行相關作業。」


    「妾身應該有交代過,要你等到準備完成後再入內報告吧?」


    「因為……」


    白衣人欲言又止地頓了頓,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口:


    「有一名女學生……提出謁見生虛神大人的請求。」


    「哦?是哪一位呢?」


    「──是我。」


    在白衣人回答之前,一名身穿製服的女學生便踏進生虛神所在的和室。


    看到少女未經許可便擅自入內的囂張行徑,白衣人拚命發出製止的怒斥聲。


    但少女完全沒將對方的勸誡聽進去。


    她以毫不膽怯的態度,大步大步地朝生虛神走去。


    生虛神朝現身的少女一瞥。那是一張她相當熟悉的麵孔。對方是蓄著一頭黑色長發,身型略為嬌小的女孩子。端整而楚楚可憐的麵容,總是令她走在街上時引來他人的目光。


    「哎呀,緋上理世小姐。」


    生虛神對企圖將少女拉走的白衣人說了一句「沒關係」。確認白衣人離開後,理世一語不發地走向日式地爐的另一頭,和生虛神麵對麵地跪坐下來。


    生虛神向理世問道:


    「妾身和其他幹部目前都很忙呢。請問您有什麽事?」


    「你想戴著這種麵具,自詡為神到什麽時候,『沙耶白焰』?」


    「……!」


    理世對生虛神道出了這個名字。後者吃驚地沉默下來。


    露出冰冷眼神的理世再次淡淡開口:


    「被我得知本名,讓你很驚訝嗎?」


    「您為何會認為那就是妾身的本名?」


    「很簡單。黑陽宗的代表,向來都是從身為洞穀村盟主的沙耶白一家人當中挑選出來。我聽到村人談論你的話題。他們稱呼你為焰大人。」


    「……」


    「你不是什麽神,而是擁有名字和肉身的普通人類。可以請你老實承認這一點,然後用一般的語氣跟我說話嗎?你最擅長的那種自命為神的說話方式,會讓人無法跟你談下去呢。」


    就算被她知道名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生虛神重新整頓了心情,將剛泡好的抹茶端給理世。


    而理世……則是沉默地接過了茶碗。


    「唔呼呼。您說妾身是『人類』嗎?這還真是耐人尋味的發言呢。」


    語畢,生虛神靜靜地──摘下了臉上的狐狸麵具。


    麵具下未上妝的臉龐,有著一雙眼角略微上揚的妖豔眼眸。


    宛如人工打造出來的一張細致、無暇又潔白的臉蛋,以及為唇瓣染上色彩的一抹赭紅。


    有著極為罕見的美貌的她,就算被評為絕世美女,也會令人點頭同意。


    「無妨。那麽現在,就讓妾身以一介人類的身分,傾聽您的一言一句吧。請問,您找妾身有什麽事呢?」


    生虛神──沙耶白焰露出妖豔的笑容問道。


    理世從正麵瞪視著這張充滿魔性魅力的臉龐,然後開口表示:


    「負責監視我們的村人看起來忙得人仰馬翻。似乎正在為了某種目的而開始做準備。憂心後續發展的其他女同學都很害怕。所以,我想先跟你確認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告訴你答案的話,妾身又會有什麽好處呢?」


    「你不用刻意說出來。我已經知道了。」


    「……?」


    「內閣情報調查局打算前來鎮壓這個村子,對吧?」


    「!」


    被一語道破的焰不禁露出明顯震驚的表情。理世淡淡地繼續說道:


    「全都寫在你臉上了。聽到我的提問時,你的臉頰微微緊繃。這是不想被人得知秘密時會展現出來的防禦反應。再加上你打遊擊的回應方式,以及不願被他人掌握住一絲弱點,因此為了掩飾而故作鎮靜。我是從你這些態度判斷出來的。村人們想必在進行抵禦鎮壓攻擊的準備吧。」


    麵對理世超乎常理的敏銳觀察能力,焰完全無言以對。


    理世並不在意,繼續向她丟出另一個問題。


    「內閣情報調查局什麽時候會攻打過來?」


    「就算您知道了,又能做些什麽?」


    「我們也要和村人一樣進行準備。為了用這雙眼睛好好見證你遭到逮捕的那一幕,還有避免自己變成阻礙鎮壓作戰的悲情人質。」


    「……」


    「看樣子,鎮壓部隊馬上就會抵達了吧。隻要沒有那張麵具,要看穿你的想法就很容易了。」


    焰苦笑著回應:


    「妾身多少能明白您的感受。友人被殺害,讓您相當憤怒吧?因為您看著妾身的眼神感覺十分嚴厲呢。」


    「你說得沒錯。」


    理世露出冷酷的眼神回答。


    這般對他人明白坦露出來的殺意,是以往的理世從不曾有過的。


    冰凍自身沸騰的怒氣,讓敵方的心境也跟著凍結。理世帶著在胸口靜靜燃燒的怒火,在這裏和焰對峙著。她接著這麽斷言:


    「在不久的將來,你必定會受到法律製裁。你殺了城堡。所以我絕不會原諒你。到時候,我一定會讓你墜入地獄。我正是為了這樣的目的,才會過來揭開你隱瞞的所有不利情報。這就是我替城堡報仇的方式。」


    聽到理世這麽說,焰一改原先對她的認知。


    「初次見麵時,您還是個看起來善良又天真的大小姐。但現在坐在這裏跟妾身說話的您,幾乎和當初判若兩人。光是像這樣普通地對話,就讓妾身感覺自己的表情和態度好像會暴露一切。您的能力真的是相當可怕呢。」


    焰朝理世微笑。


    「現在,您的眼神感覺和您的兄長一模一樣。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能力開花結果了?」


    「你的表情。你果然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彼方的底細吧?」


    「……」


    「你擱在腿上的手換了個位置。同時還緊抿雙唇。這兩者都代表了進入備戰狀態的心理反應。為了不讓機密暴露而提高警覺。從態度看來,你很明顯有什麽必須隱瞞的秘密。還不僅如此。你的態度,同樣透露出你恐怕早就知道城堡會到洞穀村來一事。」


    「……」


    「被我說中了呢。你左眼的眼角稍微抽動了一下。麵對他人的質問,右腦為了回答而反射性地喚起記憶時,就會表現出這樣的生理反應。因情感而出現的生理反應是不受控製的,所以也無法掩飾。除非接受過相關的訓練。」


    為了避免理世繼續從表情讀出自己的心思,焰打算再次戴上狐狸麵具。


    但在她藏匿臉孔之前,理世又察覺到一件事。


    「……奇怪。」


    理世冷冷地凝視著焰的臉龐,然後這麽指摘:


    「你『一點都不焦慮』。」


    「……」


    「明知道內閣情報調查局等一下就要攻打過來,也下令全體村人迅速展開應戰準備了,為什麽你卻沒有表現出半點焦躁或緊張的情緒?簡直像是從一開始就預測到事態會這麽發展似的。」


    因為焰重新戴上狐狸麵具,理世讀心的精準度也跟著下降。


    接著,焰──亦即生虛神……從懷裏掏出一手槍。


    理世見狀,緊張地沉默下來。


    「您太深入了,理世


    小姐。雖然這樣對您的兄長很抱歉,但如果您企圖打探更多,妾身就隻能請您在這裏消失了。」


    生虛神將槍口對準理世。


    兩人就這樣無語對峙了片刻。


    最後,生虛神輕聲開口:


    「……重視的人被奪走了。妾身很明白您這樣的心情。事到如今,盡管隻是白費力氣,還是渴望能再為對方做些什麽。妾身認為這是極其自然的想法喲。」


    不可思議的是,生虛神的這番話,全都出自她的真心。


    能夠從行動來判讀他人內心世界的理世,更能夠明白這一點。


    隨後,生虛神沉默地──將手中槍枝的握柄朝理世遞出。


    「…………咦?」


    收下它吧──親手將槍枝交給理世的生虛神彷佛在這麽說。


    這樣的發展簡直讓人一頭霧水。不過,理世仍慌張地一把從生虛神手中搶走手槍。


    奪走槍枝後,理世將槍口對準了生虛神。


    然而,後者仍一動也不動地跪坐在原地,並直直望向理世表示:


    「就給您一個機會好了。您想必相當憎恨妾身,恨不得馬上殺死妾身吧。妾身是殺害您的摯友的仇敵。既然這樣,就請您現在在這裏──『對妾身開槍』吧。」


    這樣的提議完全出人意表。


    站在壓倒性優勢的立場上,現在仍持續支配著理世和其他學生的生虛神。


    這樣的她,卻主動讓自己冒著不必要的風險,打算給予理世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個當下,和室裏頭就隻有理世和生虛神兩人,沒有能夠守護後者的保鏢在場。隻要理世扣下扳機,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將生虛神殺害。


    理世猶豫起來。因為她無法窺見生虛神真正的意圖。


    相較之下,生虛神仍沉著地跪坐在原地,無語地繼續凝視著理世。


    可以殺了她。理世花了好些時間,才得出這樣的結論。


    想到被殘忍處刑的城堡,扣下扳機的動作彷佛也跟著變得輕鬆。


    於是──理世一鼓作氣地扣下扳機。


    ……喀鏘。


    但子彈並沒有發射出去。


    理世低頭望向手中的槍枝,然後錯愕地發現……子彈卡住了。


    生虛神輕輕嗤笑幾聲,從理世手中取回卡彈的手槍。


    「這把手槍確實填充了彈藥,也沒有被特別動過手腳。看來,這是蒼天要妾身繼續活下去的意旨呢。妾身被命運守護著,正因如此,才是不死之身。無論何時何地,這點都不會改變。」


    語畢,生虛神從原地起身。


    她走到理世的身旁,在一臉蒼白的後者耳畔輕聲說道:


    「別小看我背負的命運,小丫頭。我一直都是──『被迫這麽活過來的』。」


    隨後,生虛神離開理世身旁,準備步出和室。


    就這在個瞬間,遠處傳來某種爆炸的巨響。


    原本停在林木枝頭休憩的鳥兒,都被爆炸聲嚇得群起飛向黃昏的天空。


    生虛神遠眺著這樣的景象,然後喃喃開口:


    「已經大駕光臨了嗎?看來,一切都在您兄長的預料之中呢。」


    「……你在說什麽?」


    看著坐在地上抬頭望向自己的理世,生虛神表示:


    「為了將你們從這座村裏救出去,您的兄長另外擬定了策略。妾身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會透過『那種方法』,為內閣情報調查局留下一份情報大禮。不過──這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在麵具後方浮現自信笑容的生虛神接著這麽說:


    「您說想要了解妾身的秘密,是嗎?這樣的話,等到一切都結束後,請調查一下這棟宅子的地底吧。一定能夠讓您明白這座村子的……不,是曆史上不為人知的黑暗。」


    生虛神做此發言的意圖令人無法理解。


    留下眾多謎團之後,生虛神便離開和室而消失了蹤影。被留下來的,隻有陣陣吹入和室的舒爽南風,以及盛著無人品嚐過的抹茶,被擱置在地上的寂寥茶碗。


    ? day2 18 : 25 ?


    山腳下的另一頭,響起不知道是第幾次發出的爆炸聲。


    每當巨響傳來,受驚的鳥群便會從林木中竄出。空中出現了無以數計的野鳥振翅離去的身影。


    離開生虛神的和室後,理世發現宅子裏呈現一片兵荒馬亂的狀態。


    手握槍械的白衣村人們對彼此高喊「有敵襲!」的消息。他們在走廊上和院子裏來回奔走,似乎是為了堅守宅邸內部的據點,而忙著前往各自的崗位。


    敵襲。內閣情報調查局的鎮壓部隊終於趕來了嗎?


    話雖這麽說,但他們的行動感覺不太有效率。


    從現況看來,鎮壓部隊似乎隻從通往一般道路的村子入口進攻,而不是采用包圍整體村落的多重攻擊方式。上空也不見直升機的蹤影,看樣子也沒有空中支援……總之,可以確定的是,現在絕對是個好機會。村人們似乎也無暇顧及理世了,就算瞥見她站在原地茫然環視周遭的身影,也沒有開口對她說些什麽。


    「得趁現在跟大家會合才行……!」


    理世迅速做出這樣的決定。


    現在,村人們正為了應付敵襲而忙得焦頭爛額。在所有人都返回自己的崗位、確實進入防禦體製之前,他們恐怕無力思考其他問題。所以,理世應該能趁著這股混亂,在宅子裏自由行動。


    「得趁現在跟大家做好保護自己的準備……!」


    等到村人們進入應戰體製,包括理世在內的葉台高中女學生,想必就會被他們當成人質。八成就是基於這樣的理由,理世一行人當初才會被留在村裏。


    這樣的話,自己跟大家就會成為阻礙內閣情報調查局攻入村內的絆腳石了。


    理世決定先不思考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問題,隻是一股腦兒地在走廊上狂奔。


    她必須盡快和其他女同學會合,並告訴她們現況發展。


    爆炸聲感覺愈來愈接近了。


    而爆炸發生的頻率也逐漸提高,踩在屋裏的走廊上,都能感受到些許的衝擊和震動。


    村裏警報聲大作。這股象徵著危險的噪音,感覺更加劇人們內心的不安。


    努力奔跑的時候,理世聽到村人們這麽朝彼此大喊:


    「噫噫噫!那個外國小鬼是怎麽搞的啊!」


    「你們不是負責正麵防衛線的嗎!為什麽撤退到宅子這邊來了啊!馬上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要死守陣線啊,死守!」


    「都是那個小鬼啦!不管我們怎麽卯起來開槍,全都被她用那麵像是盾牌的行李箱擋掉了!不光是這樣,她還帶著滿麵笑容不停向我們投擲炸彈啊!她是轟炸機嗎!」


    「小鬼?喂,你在講什麽東西啊!」


    「我都說了,有個小鬼帶著數量驚人的炸彈闖進來,感覺快要突破正麵防衛線了啦!前線的守衛隊成員幾乎都被她殺掉了!沒人能阻止那種怪物啊!」


    「豈有此理!可惡!到底是怎麽搞的啊!快增加防衛隊的人手!」


    說著,白衣人們紛紛衝向外頭。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洞穀村現在似乎陷入了極度混亂的狀態。


    軟禁著女學生的房間,距離生虛神方才所在的和室不算太遠。從麵對著庭院的外側走廊拐幾個彎之後,就能看到那間位於宅邸深處的和室。


    一抵達房間外頭,理世便猛地拉開日式紙門問道:


    「大家都沒事嗎?」


    穿著製服的所有女學生,全都聚集在這間規模等同於小型宴會廳的和室裏。


    或許很擔心獨自前往會見生虛神的理世吧。


    看到她平安無事歸來,許多女學生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戴著眼鏡的班長大庭雛焦急地上前詢問:


    「外麵究竟發生什麽事了?警報從剛才就響個不停,甚至還傳來了爆炸聲!理世,你知道什麽嗎?」


    「我想,應該是特種部隊來救我們了。」


    聽到理世的回答,女學生們的雙眼透露出一絲希望的火光。


    接著,理世盡可能簡單地說明自己沿路收集來的情報。


    「好像有人攻進了這座村子。為了擊退對方,現在全體村人都出動了,弄得一片兵荒馬亂呢。」


    「意思是,自衛隊會攻進這個村子,然後把我們救出去嗎!」


    「嚴格來說應該不是自衛隊。我想,大概是名為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政府組織。」


    「所以,我們能夠得救嘍!」


    或許是打從內心感到放心,讓緊繃的情緒跟著鬆懈了吧,有幾名女學生甚至開始相擁而泣。


    完全是一副已經平安獲救的樣子。


    不過,理世並未因此放鬆。她以嚴肅的表情對所有女學生開口:


    「現在高興還太早了喲。」


    「咦……」


    「我想,村人們可能馬上會過來把我們抓去做人質。這樣的話,內閣情報調查局的部隊恐怕就無法順利攻打進來了。」


    「怎麽這樣……該怎麽辦呀!」


    「找找能當成武器的工具吧。」


    聽到理世的發言,女學生們紛紛露出吃驚的表情。


    「你說武器……我們要跟那些村人戰鬥嗎?」


    「隻能這麽做了。就算打不贏他們,也可以暫時避免自己被當成人質。如果能撐到內閣情報調查局闖進來救我們,一定就能順利脫困了。」


    「可是……太可怕了!」


    眾人的臉上寫滿不安。


    趁著負責監視的白衣人不在,理世悄悄跑到隔壁的和室確認。放眼望去,似乎沒有能充分當作武器使用的東西。插花用的劍山、壺器和掛軸等藝術品、坐墊,能派上用場的大概隻有這些。


    盡管害怕不已,但其他女學生也紛紛到別的和室找尋能用的東西。那些白衣人都是成年男子,而且還持有槍械。做為與之抗衡的武器,這些工具實在都過於簡便而不可靠。不過……總比手無寸鐵要來得好。


    就在這時候──


    走廊上傳來多個急促而大力的腳步聲。


    完全拉開的紙門外頭,出現了幾名白衣人的身影。


    「大家,他們來了!」


    理世朝其他女學生喊道,提醒她們進入迎擊狀態。眾人跟著繃緊神經。


    有五名白衣人來到這裏。


    每個人手上都握著手槍,一臉宛如戰鬥部隊成員的橫眉豎目。看起來感覺比一般村人更為強悍而團結。走在最前方的,是身為生虛神貼身護衛隊隊長,名為伊造的年輕男子。隻有他沒有持槍,而是在腰間插著那把之前用來嚇阻理世的太刀。


    踏入女學生們所在的和室後,伊造露出疑惑的表情。


    站在好一段距離外瞪著伊造等人,並作勢要攻擊的一群女學生。在她們手上的,盡是座墊或花瓶等稱不上是武器的東西。


    麵對眼前滑稽無比的光景,伊造不禁發出低沉的笑聲。


    「實為一群耐人尋味的女孩吶。竟欲以此種物品向吾等宣戰?」


    其餘幾名白衣人也跟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然而,伊造隨即停止嘲笑,並這麽向眾人宣告:


    「盡管滑稽,但不失為一群聰穎的女孩。看來,諸位很明白自己將會如何被利用。勇於和吾等對峙,亦是氣概過人之舉。實值薦譽。」


    伊造一如往常,以宛如古人般的說話方式稱讚理世一行人。在他稱讚的同時,為了讓理世等人明白自己的抵抗毫無意義,其他白衣人紛紛舉槍對準女學生們。因畏懼槍口深處的黑暗,女學生們不禁朝彼此挨得更緊。


    「至此,光憑手中之物,諸位恐怕也無計可施。老實降服於吾等吧。」


    「……不要!」


    出聲回答的是理世。


    她擠出所有勇氣,企圖掩飾身體因恐懼而不停顫抖的反應。


    目睹理世噙著淚水逞強的覺悟,其他深表同感的女學生也紛紛怒瞪著伊造。


    反正,就算現在向伊造一行人投降,也隻會落得任憑他們利用,最後再被殺害的命運。


    這般無助的預感,早已在女學生們的內心萌芽。


    即使乖乖服從伊造等人,也不可能讓自己獲救。或許是基於幾近放棄的心境吧,她們一副想做最後抵抗的樣子。說得嚴苛一點,這可能是類似自暴自棄的行為。


    另一方麵,看著女學生們壓根不打算投降的態度,伊造歎了一口氣。


    「沒辦法了。拿幾個人來殺雞儆猴,或許能讓她們改變想法吧。」


    「!」


    「動手。」


    白衣人以手槍瞄準幾名距離自己較近的女學生,準備扣下扳機。


    無法再看下去的理世和其他人緊緊閉上眼。


    然而,另一個男性嗓音傳來。


    「咦~要我們殺了這麽可愛的女孩兒嗎?」


    「……?」


    那是個感覺跟現場相當格格不入的輕佻語氣。


    為了看清楚發生什麽事,女學生們睜開雙眼,發現出現在眼前的光景已經變調。


    不知為何,被伊造帶過來的其中一名白衣人,竟然將槍口轉而瞄準自己的同夥。這名叛徒露出微笑表示:


    「才不要咧。我要脫隊嘍~」


    下個瞬間,一陣槍響傳來。


    站在伊造身旁的男子被擊中眉心而一槍斃命。


    以眼角餘光看著後腦杓噴出血沫、接著應聲倒地的部下,伊造狠狠咬牙咒罵道:


    「咕!兵藤,你瘋了嗎!」


    「對不起喔~其實我隻是跟那個兵藤長得非常相似,但並不是他本人呢~」


    男子──亡靈就這樣站在原地繼續開槍。


    他在一轉眼之間槍殺了另三名白衣人。


    最後,當亡靈企圖對伊造開槍時,後者卻已經進入應戰狀態。他握住太刀的刀柄,看來即將抽刀出鞘。


    「……受死吧!」


    伊造拔刀的速度,俐落得遠遠超過亡靈的預期。


    望著劈開空氣而高速朝自己揮來的刀刃,亡靈不禁竄出冷汗。


    「哇咧!這下閃不──」


    亡靈沒能完全避開伊造的居合斬。太刀的刀刃已經觸及他頸部的表皮。


    雖然是足以讓亡靈人頭落地的一擊──但伊造的刀刃卻無法繼續往前。


    「什麽……!」


    伊造不禁發出驚歎。


    已經碰到亡靈頸部的太刀刀刃,被衝進兩人之間的一名少女以小刀擋下。伊造的刀刃和她的刀刃因激烈碰撞而迸出火花。在千鈞一發之際,這名少女阻擋了伊造企圖砍斷亡靈脖子的一刀。


    下一刻,亡靈和少女退開,與伊造拉開一段距離。


    「謝嘍~!哎呀~剛才那算是我本年度最驚險的時刻呢!」


    「真是的~亡靈,你太大意了啦~」


    目睹剎那間的攻防戰,一旁的女學生們全都說不出話來。


    後來現身的這名少女,更是讓理世錯愕,甚至激動得顫抖。


    少女有著白皙的膚色,總是半閉著眼,看起來似乎很想睡覺。跟理世等人穿著相同製服的她,又在外頭罩了一件連帽上衣。就在幾小時前,這名少女理應已經死在理世眼前才對。盡管少女仍是和敵人對峙中的狀態,但回過神來的時候,理世發現自己已


    經朝她衝了過去。


    「哇哇!」


    然後緊緊擁住那名少女。


    「城堡……!城堡!原來你還活著呀!」


    止不住淚水的理世露出滿麵笑容,將自己的臉頰貼上少女──亦即城堡的臉頰,感受後者溫熱的體溫。城堡不禁微微羞紅了臉。


    「理……理世……這樣我會很害羞耶~」


    「可是,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啊啊,怎麽辦呀……!」


    城堡活著。她活下來了。


    「不過……你是怎麽……?」


    在理世這麽問之後,亡靈輕咳了幾聲。


    「咳咳……可以請你們晚點再享受感人的重逢嗎?有個表情超~可怕的大哥哥一直瞪著我們看呢。」


    亡靈望著手握太刀、直直瞅著三人的伊造說道。


    城堡將理世從身上拉開,並這麽表示:


    「我晚點再解釋。理世,你先帶大家離開這裏。亡靈,麻煩你當一下護花使者嘍~」


    「沒問題~照顧淑女的責任,隨時都可以交給我這個帥氣的大哥哥喔。」


    「就跟你說了,頂著那張大叔的麵具,就算說自己有多帥氣,也沒有說服力啦~」


    隨後,亡靈走向女學生群,表示自己「會帶她們前往安全的場所」。


    女學生們紛紛跟著他離開。


    留在宅子裏的,隻剩握著武器相對峙的伊造和城堡。


    理世帶著擔心的表情望向城堡,然後朝初次見麵的同事亡靈問道:


    「那城堡怎麽辦!難道要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嗎?」


    「啊~不是啦,女王。因為我們在場會很礙事,所以我刻意隻留下城堡一人。」


    「……?」


    亡靈露出微笑,一邊溫柔地推著理世往前,一邊這麽說明:


    「那個拿刀的家夥『相當有一手』。如果不是城堡那種等級的對手,可沒辦法應付他呢。」


    使用雙刀的城堡,以及揮舞太刀的伊造。手握武器的兩人,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彼此。


    平靜地打量過對手的能力之後,城堡判斷自己必須使出全力,便將連帽上衣的帽子拉上。


    對她來說,這就像個用來讓自己打開開關的小小儀式。


    眺望著在遠方散發出駭人殺氣的兩名高手,亡靈臉上不禁浮現苦笑。


    ? day2 18 : 33 ?


    兩人離開和室,來到被火紅夕陽籠罩的庭園。


    兩道長長的人影落在泥土地上。


    一個是手持太刀,擺出中段架勢的白衣男子。


    一個是雙手反手握著兩把短刀的少女。


    「生虛神大人神聖的屋宅,不料竟潛藏著汝這般賊人。實為任職貼身護衛的在下此生最大的失誤。」


    伊造露出充滿殺意的犀利目光,麵無表情地朝城堡逼近一步。


    感受著對方隨時都會展開攻勢的緊繃氣氛,城堡冷冷地回應:


    「失誤?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我覺得你看起來還滿樂在其中的耶。」


    「……哼。汝能理解嗎?」


    伊造坦率地認同城堡的指摘。


    「吾乃追求真理的修行者。係為步上習武之道,渴念登峰造極的武人之一。與強者相對峙,即為鍛煉自身之時。能擋下吾的居合斬之人,實已許久未見。汝必為值得切磋琢磨者。吾隻得揮刀討汝,以登至高之地。」


    「你的思考方式還真像個古人呢~隻要能跟我一戰,這裏的狀況變成什麽樣都無所謂啊?」


    警報聲中定期傳來的爆炸聲。那八成是城堡的同伴炸彈客幹的好事吧。她總是隨身攜帶大量炸藥,並利用這些炸藥來進行破壞工作,是個宛如暴風雨化身的少女。


    炸彈客過境之處,全都會化為不見草木的一片焦土。


    擅長單槍匹馬進行殲滅作戰的她,簡直像個行動戰略武器。


    城堡盯著伊造開口:


    「你應該有聽到吧~那是我的同伴四處扔炸彈發出來的聲音。」


    城堡露出嘲弄的笑容繼續往下說:


    「依據上頭的指示,如果沒有收到剛才那個假扮成村人的同伴,或是我發出的『偵察作戰結束報告』的聯絡,她就會在晚上六點攻入這個村子呢~得知作戰沒有順利結束後,基於這樣的異常狀況,她會判斷我們可能發生了什麽事,然後向內閣情報調查局報告。負責在援軍抵達之前掩護我們,就是那個女孩──炸彈客的工作喔~」


    「原來如此。縱使汝被吾等殺害,這般安排,仍能讓調查機關察覺發生於此村的異常嗎?這等雙重,甚至是三重的報告手段,著實令人感佩。」


    「就是這麽一回事~」


    「說曹操,曹操就到吶。」


    在染成橘紅的天空彼端,出現了以編隊飛行的狀態逐漸逼近的戰鬥直升機。


    和細微的螺旋槳動作聲一同現身的黑色機體,上頭寫著ciro四個大字。


    在爆炸聲中,也開始混入類似突擊步槍連發的槍聲。


    鎮壓部隊很明顯已經抵達。洞穀村毋庸置疑地陷入了劣勢。


    「在村落淪陷的關頭,真虧你還能在這裏悠哉地跟我打打殺殺呢。」


    「此處乃終將毀滅之地。就算垂死掙紮,也毫無意義。」


    「……?」


    聽到伊造淡淡道出不顧村落未來的發言,城堡露出意外的表情。


    接著,伊造又這麽斷言:


    「吾等家畜所應守護者,既非此村、亦非此宅,而是生虛神大人。」


    「……家畜?」


    「生虛神大人係為永垂不朽之神。那位大人不知曉的未來絕不存在。生虛神大人早已明白此地將為敵營攻陷一事。此刻,大人想必已出發另辟新天地。朝著足以成為全新洞穀村的神聖之地啟程。而吾等的使命,即是盡可能替生虛神大人爭取時間。」


    此刻,城堡明白了伊造等人的目的。


    「是喔。那個神明大人已經逃掉了啊。」


    「贅言過多了。」


    語畢,伊造手中的太刀刀身開始散發出不祥的氣息。


    「那麽,開始互相殘殺吧。」


    一道閃光──從城堡的眼前掃過。


    那因夕陽餘暉倒映而閃閃發光的,是伊造使出的一記橫砍。他在眨眼之間朝城堡逼近,並揮出這一刀。


    迅速到超乎常理的橫砍。城堡舉起手中的雙刀,以理所當然的順暢動作擋下這個攻擊。


    激烈交會的刀刃發出摩擦聲和火花。這令人舒暢的死亡交流,讓情緒激昂的伊造陷入狂喜。


    「汝能擋下這一擊嗎!」


    接著,伊造從上段揮下太刀。但被城堡以毫發之差閃過。


    揮空的刀刃這次從下段向上掀起。伴隨著被撩起的土沙,伊造企圖朝城堡的下顎砍去。盡管城堡也極其自然地回避了這一刀──但視野被飄揚的沙塵遮蔽的她,忍不住微微眯起雙眼。


    讓她表現出這樣的破綻,正是伊造的目的。


    稍微闔起的上眼皮,讓城堡的視野中出現死角。


    伊造從這個死角的方位──亦即上段揮下太刀。


    預測對方會從死角攻擊的城堡,從伊造的刀刃劈開空氣的聲音,來判別他的攻擊位置和角度。為了避開這個攻擊,她朝後方退去,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但因為伊造相當接近她,所以刀刃仍在城堡的右手留下一道不算深的傷口。


    城堡按著滲血的右手,朝後方遠遠退開。


    和伊造維持一段距離後,她低頭望著手上的刀傷喃喃開口:


    「哎呀~太粗心大意了嗎~」


    伊造露出恍惚的笑


    容。


    「太出色了。汝的本領太出色了。以汝之年歲及性別,竟能與吾長年曆經千錘百煉的速度和力量匹敵。實為後生可畏是也。」


    伊造將刀刃上沾染的鮮血揮去,再次擺出攻擊架勢。


    「──『斬人鬼伊造』。此為吾昔日之名。」


    將城堡認同成一名勁敵之後,伊造以自豪的語氣道出自己過去的名諱。


    「既能入此境界,汝理應亦有遠播天下之名。還請賜教,吾願一聞汝名。」


    「你會拘泥於稱號之類的東西啊?真是個麻煩的人耶~」


    城堡無奈地歎了口氣。


    「斬人鬼伊造是吧~我確實聽過這個名號,所以,在『業界』或許也小有名氣吧。但現在,你不是已經變成跟黑陽宗的保鏢差不多的存在了嗎?那這個名號也沒有意義了啊。」


    說著,城堡將手上的雙刀朝自己腳下扔去。


    兩把短刀直挺挺地插進地麵。


    大敵當前,她卻舍棄了自己的武器。無理法解這番行動的伊造不禁疑惑地蹙眉。


    「……此舉為何?」


    「因為我差不多摸清你的實力了啊~所以就想稍微『放水』一下呢~」


    下一秒,伊造的眉心浮現了相當明顯的青筋。


    看到伊造因震怒而露出宛如鬼神的表情,城堡臉上浮現嘲弄的笑容。


    「我啊~還沒有閑到會去一一記住『比自己弱小的人的名字』呢~」


    城堡籠罩在帽子陰影之下的那雙眸子,隱約透露出宛如野獸的蒼白光芒。


    她甚至放棄擺出防禦架勢,將雙手自然垂下。


    接著,城堡彎了彎手指,朝伊造比劃「放馬過來吧」的挑釁手勢。


    「……馬上去死吧!」


    伊造用殺意沸騰的眼神盯著城堡,以比剛才更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揚起太刀朝她逼近。


    正打算揮下太刀的瞬間──伊造的手腕被動作更為迅速的城堡踹了一腳。


    「!」


    伊造緊握著刀柄的手,在往下揮刀的力道完全釋放之前,就被城堡一腳踢開。


    盡管他再次朝城堡的身體使出橫砍、提刀上劈等攻擊,但都未能成功。


    在徹底施展出來之前,伊造的攻擊一一被城堡的腳踢減弱力道。


    他的攻擊行動,好比起飛後沒多久便遭到擊墜的戰鬥機那樣可悲而無力。與其說是伊造的攻擊被擋下,應該說城堡根本不給他攻擊自己的機會比較正確。


    這時,伊造的腦中閃過某個傳聞。


    那是在他昔日投身的業界之中,某個因「逢即死」而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的傳聞。那名人物的相關事跡,內容總是無比荒唐又超脫現實。因此,其他業界人士也多半將其視為僅出現在傳說中的存在,而非真實人物。


    印象中,那名殺手精通「截拳道」,使用的還是從這種武術發展出來的自成一派的暗殺術。


    「莫非……該不會……!」


    城堡和伊造之間,彷佛存在著一道看不見的高牆。


    各方麵的攻擊都未能成功發動的伊造,此刻湧現了一種彷佛是獨自在對隱形牆壁不斷揮舞太刀的錯覺。城堡單發的腳踢攻擊威力並不強。但在自身的攻擊動作被硬生生中斷的同時,或許是因為手腕和膝蓋的同一處三番兩次被踹,伊造的手腳開始隱隱作痛。


    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樣的悶痛感,已經令他的手腳無法自由動作。


    「你就是……!」


    就在伊造企圖說些什麽的瞬間──


    城堡以腳尖將自己插在地麵的短刀踢到半空中。


    像是在踢花式足球般讓短刀在空中旋轉幾圈後,城堡使勁朝短刀的刀柄一踢,使其筆直地彈飛出去。


    被城堡踢飛的短刀,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朝伊造射出。


    下一刻,短刀已經深深刺入他的咽喉。


    伊造鬆開手中的太刀,將雙手伸向自己插著一把刀的頸部。


    「我不怎麽喜歡自己的過去呢~所以,我不會讓你說出『我的名字』。」


    城堡對伊造道出像是餞別的最後一句話。


    溫熱的鮮血宛如岩漿般咕嘟咕嘟湧出。伊造以雙手掬著自己的血液,帶著猙獰至極的表情,企圖以沙啞的嗓音再次開口。


    「……………………!」


    被刀刃刺穿氣管的他,已經無法順利發出聲音。


    伊造一翻白眼而當場跪了下來,趴倒在地,轉眼便沒了性命。


    待伊造倒臥在城堡腳邊後,上空掀起一陣強風。


    城堡抬頭,發現一架載著內閣情報調查局鎮壓部隊的攻擊直升機浮現在上空。


    直升機朝城堡所在處垂下繩索。全部武裝的特種部隊成員陸續垂降到地麵。最後從直升機下來的,是城堡熟識的那名中年男子。


    城堡掀起原本罩在頭上的帽子,露出看起來很開心的微笑。


    中年男子──獵人一臉意氣風發地向她搭話。


    「嗨,城堡。你還頑強地活著嘛。像你跟亡靈這種人,到底要怎樣才殺得死啊?地上的那個家夥,就是這次死在你手下的犧牲者嗎?」


    「你們每次都選在可以坐享其成的時間過來耶,獵人~好好喔,工作這麽輕鬆~」


    「說什麽傻話。還不是因為你在報告時騙我們洞穀村沒有任何異常,所以攻進來的時間才會慢了半拍啊。會搞得這麽忙,也是你自作自受啦。既然我們都來救你了,好歹也說聲謝謝吧?」


    「嗚啊~你又這樣~不要馬上亂揉人家的頭發啦~」


    「少囉唆。這是處罰啦。之後我可要好好跟你說教一番,做好覺悟吧。」


    盡管被獵人粗魯地搓揉頭發,現在的城堡看起來卻莫名幸福。


    「有話晚點再說吧。看樣子,這個村裏的人似乎沒有半點投降的意思啊。」


    原本發生在遠處的槍戰聲響,現在逐漸擴散到城堡的周遭來了。


    來自炸彈客的頻繁爆炸聲也慢慢減少。從這點來判斷,村莊的外圍或許已經在鎮壓之下了吧。不過,城堡等人所在的宅邸周邊,便取而代之地化為主戰場。


    激烈的槍響、慘叫和怒吼不斷從四麵八方迸出。


    目睹特種部隊和村人之間異常的攻防戰,獵人不悅地咒罵:


    「……一群走火入魔的信徒。」


    持手榴彈衝向特種部隊自爆的人。判斷無法贏過對方,便用手上的槍枝瞄準腦門自殺的人。不隻是行動,這群村人就連戰鬥方式都相當不正常。麵對這樣的對手,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看來也很難迅速完成鎮壓。


    槍殺一名朝自己撲過來的白衣人之後,獵人不禁輕聲表示:


    「我們可是在沒有搜索票的狀態下,無視上頭的命令攻進來的吶。要是不趕快收拾乾淨,可就傷腦筋了。」


    不過,洞穀村完全落入內閣情報調查局的掌握,恐怕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長年以來都未曾被攻陷的這塊禁忌之地,正在一步步迎向終結。


    ? day2 19 : 14 ?


    太陽完全沒入西山,夜晚在洞穀村降臨。


    在以往的這個時段,總是被一片靜謐所籠罩的祥和山村,今晚卻不太一樣。


    被內閣情報調查局徹底鎮壓的村子裏,可見特種部隊的隊員匆忙來去的身影。


    為數不少的田野旁的道路上,擠滿許多停靠於此的大卡車。以車輛搬運進來的大量照明設施,打亮了村子的各個角落。


    被攻進村裏的特種部隊射殺,以及因走投無路而自殺的村人屍體,都還遺留在原地。現場隨處可見血跡斑斑。九成以上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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