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簾的縫隙中,過於耀眼的陽光投射進來。


    意識到眼前的殘影是惡夢,用了多少時間呢。那種鮮明感仿佛就是某段記憶的片段,無比真實的夢魘。


    脖子被汗浸的全濕。即使在這樣明確觸感的床上醒來的現在,仿佛這起床才是夢境一樣,剛才的夢魘如此真實,反倒讓現實感減弱。


    桌上的電子時鍾,顯示九月十日,周四早晨七點。


    夢中舉行了白棱祭,但白鷹高中今年的學園祭是會在十月十日舉行,並沒有對此有多大期望,但好像夢到了一個月之後的事情。


    ……不不,這麽說有點問題。準確說來,夢裏的最後場景不是學園祭。而是從夜行祭回家,聽到母親說了一句不想聽到的話之後醒來的。


    進門時正準備出去的母親,眼光含淚……


    【傍晚時候芹愛醬在車站死了】


    說完這句話,母親從旁邊走了。


    現在想來馬上醒來真是太好了。磕磕絆絆的每一天現實已經夠沉重的了,呆在芹愛死去的世界的每一刻,絕對是讓人發狂的煎熬。


    為了保護自己而撒謊的那天以來,時間匆匆流過五年。


    小學後,被她徹底厭惡這件事情我已經體會的太深刻,但還是禁不住為芹愛的幸福祈求。因為卑劣的少年而失去的幸福人生,在未來某一天能夠再次取回,無限強烈的祈求著。


    芹愛得不到幸福就死去這件事,於我是不能忍受的。


    穿上校服,下到客廳。


    最近,和母親隻要一見麵就會發展成吵架。然而每天還是會把飯做好。沒有問過我的願望就把我生到這個世界上,這點事情當然是該做的。有時候會這樣想,但有時候也會想真的應該感謝一下。


    暫時不去想這些煩心事的我來到餐桌旁,抱著紙箱的母親從廚房過來了。【綜士,你祖父送來了好多茄子和南瓜,根本吃不完,要不你去給織原家送點?】


    【那麽近的距離自己去】


    【我還沒化妝。就上學之前去送一點嘛又怎麽了】


    【我說了不想去。實在不想上學前就見到班主任】


    和年輕的妻子死別的芹菜愛的父親,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再婚。對方是高中老師,不知怎的現在成為我的班主任。


    芹愛上小學之前,親生母親就病死了。即使說經過了一定的時間,也是不能一下子就接受父親愛上別的女人吧。再婚當初,芹愛和繼母的關係好像處的不是很好。喜歡風聞的母親那裏聽來的話當然不能百分之百當真,但確實沒有看到過芹愛和繼母很親密的樣子。


    但就這樣這樣的家庭已經成立相當長時間了。


    二人的關係現在應該不限於尷尬。正因為是一家人,當然應該也會有親密談話的時候。我和母親不斷來回的無止境的爭吵,芹愛和繼母也許也會有這樣的場景。


    【從來沒有幫我做過家務,幫這點忙不行嗎】


    小學三年級的夏天,父親離開了這個家。那之後,住在這個家的就隻有兩個人了。而那以來,我就從來沒有幫忙做過任何家務。


    【為什麽不幫?都已經高二了沒理由了吧】


    【別說了,我說了別對我有什麽期望。我就是個廢人,殘次品】


    【不要這麽說自己】


    【不管大哭大叫的孩子,離婚的是你們啊?自己做的不夠好,還整天要求孩子該怎麽樣該怎麽樣,不覺得太自私了嗎?】


    【綜士也要結婚的吧?到時候家務全部扔給妻子嗎?】


    像我這樣的卑劣者是不可能結婚的。


    沒有現實依據的假設真的讓人生氣。


    【聽你說半天都不想吃飯了,我走了】


    放下剛吃一口的早餐,無視後麵的聲音回到二樓。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為什麽隻能扮演這樣的惡人了呢。


    意識到的時候,嘴裏吐出的全都是傷害母親的話。


    把一切都歸根到五年前的那件事,還真是我的壞習慣呐。


    那一天,胸口生出的歉意似的東西,讓我無法再向前直行。讓芹愛淪為卑劣者的瞬間,我也徹底看清了自己。


    這麽個二三線城市,進學到私立中學的人非常非常少。所有人幾乎都是上當地的學校,所以即使到了中學見到的人也沒什麽變化。小學畢業之後,芹愛依然被周圍輕視著。


    對自己身上汙名的解釋,或者和不知情的同學結交朋友這種事情,她從來沒做過。進入近乎不要求團隊協作的田徑部,放學後也是一個人在操場。


    每當見到被當做圈外者的芹愛都是對我心靈的碾壓,後悔至狂。


    親眼目睹芹愛這樣的人生,我是不可能過的安穩的。


    那件事以來,一半原因是在他人的評價中再也找不到意義,我開始對朋友豎起高牆。


    對於周圍無心的態度容易傳染。一個,又一個朋友離開了,漸漸,我被周圍孤立了。


    及至零落,並不需要很多時間。


    一邊不屑於淺薄的同級生,一邊對應該最輕視我的芹愛報以及至恨意的想念。這樣的糾結中繼續著孤獨的中學生活。


    五年前,芹愛以遠遠淩駕於男子的高度,打破了沉睡數年的小學跳高記錄。而那時的成績開起來並不是偶然,芹愛在十四歲的夏天,成為出場全國大賽等級的選手。當地的報紙以彩板報道,足以證明她已經成長為前途無量的選手。


    放學後,默默的一個人進行練習,無數次試跳的她,那個時候,在想什麽呢。


    父親和高中教師再婚,織原家變成了兩親,姐姐,芹愛的四人組合。小學時候有把母親做的菜送一點給織原家的習慣,但以織原父親再婚為契機,這種習慣也基本上消失了。


    現在的織原家的內部情況,我是沒辦法知道。但至少在家裏,芹愛的心能夠得到暫時的寄托就好了,我從心底這樣想道。


    矗立在高台上的私立白鷹高中是這個地區最有人氣的學校,對田徑部的支持也不遺餘力。因為有這樣的事端,芹愛也比其他人更早的,因為突出的運動成績得到了被推薦到白鷹高中的資格。而且巧的是,這正是芹愛繼母所在的學校。


    我,沒有對將來的夢。想要做的工作,想要達成的目標都沒有。


    希望得到芹愛的原諒。希望見證她的幸福。唯一的心願,隻此二件。


    作為香餑餑之一的白鷹高校,每年從我們中學升學至此的不過數名。模擬考試剛開始的時候,成績上來看雖然很嚴峻,但芹愛的就學方向是在初秋的時候(日本的新學年是從四月開始,譯者注)決定的,所以要是想趕的話,時間還是足夠的。


    我拜托母親進了私塾,許久未見的認真學習,竟然低空滑過了合格線。那是讓我自己都難以想象的爆發力。


    那麽努力的追趕雖然讓我自己吃驚,但更重要的是,這種動機來自想跟喜歡的人考上一個高中,這更讓我目瞪口呆。


    讓人生錯亂的諸惡根源,就是考進同一所高中。這對於芹愛來說也許是無上的災難。但就是已經對此抱有淺薄認識的同時,還是以自己的欲望優先選擇了未來。


    我果真,全身上下,無論幹什麽事情,都是個自私的男人啊。


    飯桌上的飯菜還擺在那裏,無視母親的絮絮叨叨走出家門呢。


    田徑部有晨練。這個時候去學校不會碰到芹愛。


    雖然非常清楚這件事,還是不自覺的搜索芹愛的背影。


    追尋著不可能出現的她的幻影,馳行在前往車站的道路,是我每天的功課。


    中學生後,真正進入跳高這個項目後,芹愛把及至


    腰邊的黑發,毫不猶豫的剪斷了。


    白鷹高中的校服中,長身少女。


    那天早晨,進入車站,出現的是在一號線月台等待電車的她的輪廓。


    不斷湧上的思緒,是否成功讓幻覺成形了呢。見到芹愛的背影時,最開始想的就是這件事。


    電車到達月台,確認芹愛進入電車後,踏入旁邊的車廂。


    是身體原因今天沒晨練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事今天田徑部的訓練中止了呢。雖然沒辦法確認,但和芹愛不期而然的相遇還是讓心跳加速。


    同時,一股巨大的安心感也在心裏湧動。母親說的芹愛死了的話,果然是夢。


    避過她的視線,從旁邊的車廂遠遠的望著她。隻是這樣,隻是這樣就萌生的幸福感讓我自己也不可思議。


    和芹愛高一的時候是不同班,高二也沒分到一個班。


    按理說女生選擇文科的幾率大一些,為了和她一個班自己也選擇了文科,結果出來她選擇了理科,現在連教學樓都不在一起。


    十二年間都在同一所學校,卻隻在五六年級同過班,那之後一次都沒成為過同班同學。


    我們隻能一直,在這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上,各自行走嗎。


    到達離學校最近的一站白新站,確認芹愛下車後,我才下到月台。


    應該不想在早晨就看到我吧。隔著好幾個學生,走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


    挺直的肩膀,凜凜的步伐,兩排植樹下的綠道中,是芹愛的身影。


    她今天也隻有一個人。


    從同一中學考取進白鷹高中的,隻有四人而已。


    除了我們的另外兩個人來自別的小學,中學時代也沒有接點。


    知道芹愛被捏造的罪行的人,這所學校裏應該沒有吧。


    她的田徑成績可是轟動全國的程度。用實力說話贏得尊敬當然是可能的,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結交朋友也當然是可能的,然而芹愛在高中仍然是一個人。


    要問為什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那是因為我在高中仍然過著會被人唾罵的日常。


    我幾乎是每一天,都會在放學後,從遠處眺望芹愛的身姿。


    隻是看著她,就是一種生命的活力。


    這種狀態下,我怎麽還有臉祈求她對我罪孽的寬恕。


    對於自己自身的失望迎來飽和的狀態,是因為那對世界沒有任何奢求的她實在讓人心痛。


    織原芹愛從五年前那件事之後,一直是一個人。


    不管是今天,還是明天。


    2


    時間回溯一年零五個月,我和芹愛成為白鷹高中的學生。


    周圍都是不認識我的人當然會有一種新鮮感。我沒有一個朋友,是個寂寞,無聊的家夥這種事也不會有人知道。


    重新開始的,從標簽解放的每一天,到處都充滿了自由。


    大家都隻顧自己的事情,這當然不能說是壞事吧。不會有不快幹涉的同時,隻要自己別無所求,那麽簡單而又無趣的日子就會一直延續下去吧。


    但就在沒有和任何人有交集的一周過去後,未曾想到的遇見來臨了。


    那天也是在放學後,我一早趕往南樓。


    能夠俯瞰町鎮全景的高地上建設的白鷹高中,有個地標式的鍾塔。


    中央的鍾塔貫穿麵向操場的南樓,進入內部的門好像在三樓和四樓。雖然對引動巨大時鍾的內部構造很感興趣,平常都是上鎖的的所以也不可能。


    南樓裏因為隻有特殊教室,放學後一般沒有學生,徑直走到四樓的窗戶附近,掀開窗簾望向下麵的操場。


    遠處,視線的先端,田徑部正在進行訓練。


    黑發往後麵紮成一團,越過空中的優美弧線是芹愛的跳躍。


    和孤獨比鄰而生的中學三年,放學後的她,不停地不停地操練著技術。這樣的生活軌跡在進入高中後仍然沒有改變。


    斜陽的餘暉中,在空氣中飛舞的芹愛,如此深刻的烙印在腦海裏。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見證她生命裏所有的飛翔。


    這樣的視線和想法中的每一天我不認為有什麽意義。當然也清楚的意識到自己行為的惡質性。然而,就是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而那一天,沒有波瀾的日常,不期然的被劃上了終止符。


    【你一直在看織原芹愛呐】


    南樓四樓誰都不會來,在這樣的先入觀下。


    突然來自背後的聲音,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轉過身來麵對的是,比我稍稍個高的男生。


    脖子上掛著照相機的他,站在窗邊看向階梯下方。


    【知道嗎?班上沒有朋友的人,可就剩你和我了】


    對於混雜著自卑和調侃的語調呢喃著的他的正體,我終於有了思緒。


    【啊啊,和我一個班的……名字叫什麽來著……】


    【就猜到你不記得我名字,沒想到還真是。第一天的自我介紹,就看你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我是從山城中學畢業的海堂一騎】


    【好像是有聽過】


    【你還真有意思。當然聽過了。我們可是一個班的】


    沒有一點不快的樣子,他笑著說道。


    【找我有事嗎?】


    【我,雖然是進了攝影部,但今年新進的部員就我一個。對之後部裏的活動有點不安。然後就想到要找你談談】


    【也就是想拉我入部?】


    【這個相機和鏡頭,看好了可不是高中生能買得起的】


    海堂一騎把脖子上的相機端起來給我看。不用他說明,這種事情我也知道。


    離婚出走的父親,喜歡搞攝影。家裏之前就有好幾台高價的攝影器材,走的時候在我的懇求下,把一台單反相機和華生懷表一起留給了我。


    隻是懷表,在五年前地震那天,弄丟了……


    【在各種活動中拍攝用語畢業紀念冊的照片,以此為條件,攝影部獲得了數台照相機和鏡頭的使用權。別光聽我說,你也來用這個看看】


    配備奢華的長距鏡頭的相機被遞到我手上。這台是數字單反。雖然沒有一點想要入部的念頭,可要說對這台高性能相機完全沒有興趣,也是假的。


    調節焦距後,遠處的風景以驚人的精度映射在畫麵上。是比肉眼分辨的更加清楚的精彩。


    【三百mm的長焦鏡頭,厲害吧?雖然比不上望遠鏡。但可是比肉眼看的清楚多了。不不不,不僅是看。即使是把想要永久留存的瞬間保留下來,也是可以的哦】


    這話怎麽聽著不舒服。


    【也許會說傷著你的話,所以先在這裏道歉】


    單手舉起,擺出謝罪的姿勢後,接著說道。


    【你每天放學後都會來這看哪個女孩子是吧。是喜歡她吧?但是有沒有表白的勇氣。所以才會來這麽遠的地方眺望。攝影部,我覺得對你來說也不是件壞事。長焦鏡頭的能力,你剛才也看到了吧。攝影部還有以拍攝畢業冊照片這種特權理由。拍多少田徑隊的照片,都沒人會說你的。我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要跟蹤尾行什麽的也方便多了】


    好像這個提案也不錯的樣子。


    比起隻能凝視她的高中生活,這種截取斷片的方式,有意義多了。


    這種已經無可救藥的人生,反正再怎麽修複都沒用了。


    用相機拍下芹愛的姿態的每一天散發出魅力的召喚。


    要說完全是因為一騎的花言巧語,好像還真不是這樣。


    結果,我被拉進攝影部,在南樓和屋頂,有時候在操場上,截取著芹愛的每一天。


    而就是做著這樣為人不齒的事情的我,一騎並沒有


    表示出輕蔑。自己也有憧憬的前輩,為了想拍攝那個前輩才加入攝影部,這樣振振有詞的背後,是他決意去理解我偏執戀心的用心。


    即使進入高中,自己也不可能交到朋友的。然而仿佛在嘲笑這堅若磐石食古不化的固有觀念一樣,友情的動機中混有雜質的一騎成為了我能夠信任的友人。


    一騎是我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沒有安慰,沒有嘲笑,隻是深深理解你的現狀和姿態陪在你的旁邊。這樣的人。無聊的開著玩笑,互相大笑對方可笑的失敗,平凡,低俗,然而溢滿色彩的歲月就在我們腳下退去。


    這種關係性讓我感到輕鬆吧。文理分科和科目選擇都沒有方向性的一騎,進級的時候是看我才選擇了文科,所以二年級的時候還是同班同學。


    心裏空間狹隘的我,交不到其他朋友,攝影部也沒有新的晚輩加入,交友關係僅止於此。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平凡的每天中痛苦的感覺一點點消退。


    實現不了的對芹愛的思緒,現在仍然吞噬著我的意識。但比中學之前的生活要好多了。這樣的我在學校生活中不再感到苦痛,也許可以說不啻於革命性的改善。


    在人群中再也不會感到孤獨,就是從和一騎成為朋友開始。


    夢到芹愛死去的惡夢是九月十日,周四。


    那天,一騎少見的沒來上學。


    去年的時候也有因為流感缺席,二年級了缺席還是第一次。


    是得了熱感冒了嗎。


    第二天周五一騎也沒來學校。


    兩天連續的缺席。有點擔心發了封郵件,但被服務器彈了回來。之前是說過對郵件地址不太滿意,難道是這幾天改了嗎。


    因為沒跟我說郵件地址變更,導致一直跟你聯係不上。我這邊也撒個小謊嚇嚇你吧。想著這些無聊的事情來到學校的周一,還是沒有見到一騎的身影。


    包含周末的話,這就五天了。隻是因為身體原因的話也太長了。強烈的擔心下,午休的時候打了個電話,聽到的卻是【您撥打的是空號】這樣充滿無機質的電子應答音。


    這是手機停止業務了嗎?但,為什麽?


    一騎除了我之外沒有朋友。他的座位雖然已經空了好幾天,而意識到這空間疏離感並且感到不安的人除了我沒有別人。


    一夜過去的周二。


    今天要是一騎還沒來的話要怎麽辦。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想著這件事情。


    在難言的苦悶中掙紮,再次過上孤獨的生活嗎。根本就不甘想象等待我的一天會是神馬樣子,上學的腳步也愈加沉重。


    在白新站下車時,下意識的坐在月台的長凳上。


    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眼前應該已經經過幾十個學生了吧。


    人流退去。電子牌上顯示著九點十分,雖然完全遲到了,但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本來就不是品行端正的學生。會注意我的人也隻有一騎。一騎不在的話,那裏已經沒有我可以落腳的地方。


    已經在月台,發呆了多久呢。


    【誒。你是白鷹高中的學生對吧】


    突然有人從後邊拍我肩膀。


    平日的早晨,穿著校服在月台的椅子上坐了一個多小時,一想到是乘務員什麽的身體馬上僵住了。


    然而,跟預想相反,扭頭回去看到的是穿著白鷹高中校服的女生。她後麵是穿著休閑服的大學生樣子的男生,然後不知為什麽抱著個足球站在那裏。


    【有件事情想麻煩你一下,可以嗎?】


    笑著的少女有些麵熟。稍許聯動鼻腔的聲音也有印象。隻是,就是想不起是在哪兒見到的。


    平均身高的女生。顏麵雖然還算工整,但也不是那種見過一次就忘不掉的美女。


    【……你是?】


    毫不掩飾自己的警戒心。


    【誒,不認識我嗎?你有好好上學嗎?】


    一副驚愕的語氣。然後指向自己。


    【校長,代理校長誒】


    【啊啊,那個時候的……】


    終於想起來了。確實是見過。


    她是暑假前,在學校上演某出奇行的人。


    七月二十三日,周四。


    在全年看來,無聊程度絕對可以排進前兩名的活動,退學典禮正值舉行。


    小學時候更不用說了,就是現在肯去傾聽台上臭長如裹腳布的訓示的,恐怕是沒人吧。而且退學典禮這種東西,從原理來講就是在分界中再劃出分界,手段和目的已經完全迷走的活動。


    這種場合下,大體是校長上台給學生灌輸一通長篇大論,稍微有趣的,本質上有意義的話語,從來沒有聽見過。對於學生來說真正能夠引領出有意義話題的校長,在這個世界上還不存在吧。反過來說,有這樣能力的人,也就不會來當校長了。


    那天也是一樣。本來對校長的話就沒有一點期待,更不想聽。聚集在體育館的學生的大半,乃至老師,估計都懷揣著同樣的心情。


    退學典禮的主持老師,宣告校長上台。


    又要聽長長的訓示了。隻是想到就覺得受不了,然而那之後,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展開。


    大家的注視中一名女生走上台前,來到演講台下。


    太過於自然的舉動吧,沒有一個人上前製止她。


    【啊——。測試,測試】


    帶著鼻音的聲音,在體育館中回走。


    前方的教師無不浮現困惑的表情,但女生已經搶在他們反應之前開口道。


    【剛才校長突然倒在走廊上了。因為還有意識,我暫時讓他躺在旁邊的沙發上,但這之後還是叫救護車比較好】


    說完這段話的女生已經下了講台,又好像想起什麽一樣再次回到講台上。


    【差點忘記了。倒地的校長先生讓我給大家帶個話。今年的白棱祭終止舉辦。本來就準備今天發表這個消息的】


    突然的發表,讓體育館中頓起一陣騷動。


    傳統的學園慶典,白棱祭,是白鷹高中最大的活動。加上前夜祭和夜行祭,對跨度兩天半的盛大白棱祭懷抱憧憬,而選擇了我們學校的學生不在少數。突然的發表下不少學生露出動搖的表情。


    【那,校長的帶信也傳達到了,bye-bye】


    從舞台上下來的她被教師們圍住。很快有數人跑進走廊。是去確認校長的樣子吧。


    退學典禮帶著不明不白的氣氛,就這樣劃上了句號。


    那天之後的事情。


    暑假結束後的第一天,班主任就發表了通知。


    要發表演講的校長確實在那個時候倒在了走廊上,但說白棱祭終止什麽的是假話。這根本就沒有提上議題過。


    她是誤判了處於朦朧狀態中校長的話嗎。趁亂說些有的沒的話嗎。真想隻有她自己知道,但借助這個發言讓校內的學生和老師小緊張一把的她,一躍,成為名人。


    【啊,我說的想拜托你的事情】


    做出這種破天荒舉止的女生,也不會是什麽健全的人。


    【恩,我這邊也有點忙】


    不想和她扯上關係也是為了自己吧。迅速做出這種判斷,正要起身去出口的時候,手腕被牢牢的拽住了。


    【不能說謊哦。你根本就一直坐在這裏好嗎。說起來,你是幾年級學生?】


    【二年級】


    【原來跟我一樣啊。同輩的請求難道不該認真聽一下嗎。我今年的出席數有點不妙。但這麽好的天氣用在學習上,難道不覺得浪費嗎】


    我倒想問問你不覺得的根據是什麽。


    【學習在雨天進行就可以了。所以今天予定


    和男朋友去約會】


    【……男朋友不也是學生嗎?】


    【我是研究生。沒有點名的課當然不會去,這是常識吧】


    【說的太好了,學生們的楷模。畢業本身不是目的。學到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說啊留級也未嚐不是件壞事】


    我已經夠混蛋了,麵前的這兩個人卻好像更勝一籌。


    【我想去約會,但出席率有點糟糕。所以就想了個辦法。因為在車站幫助孕婦,所以去不了學校的點子】


    她的示意下,男朋友把足球放進襯衫中。


    【有手機吧?台階旁邊,我在幫助孕婦,拍出這樣感覺的照片就好了】


    上課的日子不去上課,我在這裏幹什麽啊……


    足球放在肚子上顯得肚子鼓鼓的男生,以及給他一隻手的女生這樣的照片拍完後,終於是放我走了。


    【我是五班所以班主任是加藤。現在應該是在英語科室,把這個給她看就說鈴鹿雛美陪著去醫院了,拜托了,再見】


    說完自己的名字後,她就挽著男朋友的胳膊朝向出口。還真打算用這個借口應付學校啊。


    我可不想卷進這種莫名而無謂的事情裏去,要說起來她的出席率糟糕又和我有什麽關係。根本沒有給英語老師加藤帶話的意思,確認兩人消失在出口對麵後,我把剛才拍的照片從文件夾中刪除掉了。


    雖然真的是不明所以的事情,但確實在這件事的攪合下,連續幾天的慘淡心情好像也稍許明媚一些。


    已經缺席了這麽多天,班主任不可能不知道怎麽回事。


    不去找加藤去學校後找班主任吧。這樣想道。


    現在,我所在的二年級八班的班主任,是織原的繼母,織原亞樹那。芹愛的父親,和織原泰輔五年前的冬天再婚的女人,據說在白鷹高校工作已經十年以上了。


    即使說是對門,成為我班主任前也就見個麵最多也就大哥招呼的程度。但對我來說比起老師,鄰居的感覺要強烈的多,所以過去以來的稱呼習慣【亞樹那桑】還保留到現在。


    為了探明一騎的事情,中午來到了教務室,可還沒等我問,先是一頓對最近增多的遲到的批評撲麵而來。坐在對麵麵對唯唯諾諾的我的班主任,要說也是當然的好像和芹愛有幾分相像,又好像不像。


    一頓批評結束後,終於輪到我的問題了。


    世界哪裏出了問題。


    開始朦朦朧朧的意識到這點,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吧。


    和班主任的對話,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我問一騎從周四開始缺席的理由,回答是【他一天也沒有休息】。完全不明白什麽意思,怎麽可能。


    在我的不屈不撓下,亞樹那桑拿出出勤本確認,還是這個回答。出席率是每堂課前都會由任課老師檢查沒出席者打勾。一個人看漏了還好說,但出席本上沒有打勾的記錄,說明所有老師都認為一騎出席了。


    被世界欺騙了,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一騎的座位在靠走廊側的最後一排。今天也是空的。雖然不是很顯眼的位置,但連續四天所有老師都沒注意到實在是不太可能。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事情正在發生,突然湧起這樣的預感。


    借助意識形成的可視化世界也是有的吧。


    下午的課程開始,這幾天覺察到的違和感再次襲來。完全沒有心思去聽的講課,好像有些熟悉的感覺。


    最開始是以為老師把我們班當成別班的進度了。接下來考慮的是,因為是很重要的單元所以要複習一下。但這幾天,都是這樣有些熟悉的課程,而且別的課也一樣。


    而錯覺這種概括再也不適用的情況發生了。


    第六堂課是生物,上課中,脫離書本,老師一股得意的樣子開始吹水。大學時代打工的教訓。壓箱底的體驗談二轉三轉,充滿了戲劇元素,遺憾的是我聽過這番話。以前他在我們班上也講過。


    我正等著講完之後麵對同學們冷淡的反應,恍然意識到自己曾經講過的表情,沒想到我看到的光景,是和預想截然不同的東西。


    教室陷入爆笑的海洋,學生們笑哈哈的一個接一個發問。最終課也沒上成,下課前一直圍繞著這個話題直到下課鈴響起。


    我並沒打算對忘記教學進度,用吹水浪費上課時間的行為進行任何指責。


    隻是,現在所看到的光景,是我以前,所體驗過的。


    這就是所謂的【dejavu】嗎。


    日語翻譯為【既視感】。


    調查之後,發現所謂的dejavu,是研究超能力的法國學者,艾米利·波拉克(emile boirac)所提出的語言。追根溯源的話,是個疑念重重的概念。信奉超心理學的人之中,也有人把dejavu和【預知夢】聯係起來,但多是些沒有根據的臆測。


    奧地利的精神分析學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已經見過的夢】,【不自覺見過的夢】的說明方法,還多少讓人有些信服感。


    但,不管怎樣,都無法說明我知道體驗談結局這件事。


    明明意識到老師之前也說過這故事,全班同學本來也不想上課,就裝作第一次聽的樣子讓老師繼續有興致的講下去嗎。比起在夢和預知夢中尋找說明,這個說法有道理的多,但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會玩這種小孩子式的惡作劇擾亂課堂嗎。而且也沒有商量,全部人都想到了這茬嗎……


    第二天一騎也沒來學校。


    手機也打不通。準確說來不是打不通。是解除服務了。


    因為什麽一騎退學了。這樣想來,也就能解釋為什麽沒人關心一崎的不在了。但,什麽時候退的學仍然是問題。


    一騎不來學校,是從九月十日的周四開始。那天之前還有上學,亞樹那桑也說了【他沒有休息】。退學的話,就不會這麽說了。


    發生什麽了,還不甚明了。


    九月十七日,周四。


    一騎不來上學一周的日子。


    放學後,再次前往辦公室。


    上一次,不明不白的就把我打發了,這次一定要問個清楚。有時候有些事情確實不便和學生說,但我是一騎的朋友,如果他有什麽困難的話,我希望能夠貢獻一份力量。


    亞樹那桑有事出去了的樣子,我被引導到等候間,等她回來。


    等候間有四個沙發兩兩背對放置,簡單自然的隔成了兩個空間。


    背對的原因看不見臉,但旁邊的聲音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好像在進行不知是什麽話題的論戰。


    【第三次你不要再給我留級了】


    【我真的希望你今年畢業】


    一邊是教師痛心疾首的聲音,一邊是男生樂觀的反詰。


    已經留級好幾年的三年級生的傳言,我也聽到過。現在旁邊的就是那傳聞中的前輩嗎。聽上去,好像已經留了兩年了。


    二十歲了還穿著高中生的校服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可男生隻是一一撥開教師的懇願。


    班主任亞樹那桑的回來,是在知道旁邊進行論戰的前輩有個偏女性化的名字草剃千歲之後。


    【抱歉讓你等這麽久。聽到芹愛受傷就趕過去了】


    瞬間淹沒對一騎關心的情報抵達鼓膜。


    【哪裏受傷了……】


    【嚐試新的跳高方法的時候,落地的時候失敗了。腳腕扭傷了。田徑部的人大呼小叫的就來找我,慌慌張張的去操場一看,其實就是小傷。那幫人真是嚇死人了】


    【那,就不是什麽大問題了?】


    【扭傷算是職業病了。芹愛,右邊的腳腕扭過


    好多次。應該是想到馬上要大賽了,所以專門來找我,但我能做的也就是用車把她載到醫院這種程度而已】


    盡量掩飾住心情的波瀾,一邊裝出平靜的樣子,心裏長舒一口氣。同時,植跟自己心中對芹愛的念想有多深,現在再次體會到。


    就在之前我夢到了芹愛死去。如果那是一種預知要怎麽辦。考慮這種事情到睡不著覺的程度,是因為滿腦子都被她占據了。


    小的時候從母親聽來的話如果是真的話,再婚當初,芹愛對於亞樹那桑,是采取的抵抗的態度的。


    但二人成為一家人也已經過五年了。眼前的亞樹那桑,對於芹愛的受傷好像真的是很關心的樣子隨著時間經過,芹愛的心中,也會萌生像家族的羈絆一樣的東西嗎。


    【然後,你有事找我對吧,是之後的升學方向?】


    亞樹那桑的催促下,總算是進入本題了,但跟之前想的一樣,會話還是沿平行線前行沒有交點,我這邊再怎麽說明她堅持說一騎來學校了。


    但這次我可沒那麽輕易被打發了。


    擺出徹底抗戰的姿勢繼續後,事態向著沒有想到的方向流動,仔仔細細的確認後,我說的人物,和老師說的人物根本不是一個人。二年八班有個叫渡邊和樹(【一騎】和【和樹】的日語發音相同都是【kazuki】,譯者注)的男生,亞樹那桑在星期二和今天說的都是這個人。


    解開這個誤會,會話返回正常的軌道。這樣總算可以確認一騎缺席的理由了吧。這麽想的時候,馬上又被卷入困惑的漩渦中。


    二年八班的出席簿被放到我眼前,班主任說道。


    【……可是我們班,沒有叫海堂一騎的學生啊】


    4


    亞樹那桑是不是腦袋哪裏不正常了。


    最開始這麽想的。但,出席簿上確實沒有海棠一騎的名字。當然也不是退學,她堅持說最開始我們班上就沒有這號學生。


    不明所以。一周前才從那個幾乎讓我分不清現實還是夢的夢中醒來,難道現在還在夢裏嗎。


    即使反駁說走廊側最後一排不就是一騎的座位嗎,班主任說從第一學期開始就一直那樣了。老師沒有騙我的理由。再加上亞樹那桑的表情看上去確實是認真的,但一般來說,教室裏有空位置,是正常的嗎。


    不是有特別的事情,從來沒有和一騎之外的人說過話。


    第二天,下定決心去找一騎旁邊的女生問話。然而,她也沒有對一騎的印象。


    不知所以的話題,突然想自己發問的男生,這個女生肯定是這麽想的吧,那向我投射來的視線,明顯帶著警惕。


    班主任和同學,沒有一個人記得一騎的事情。


    腦袋不正常的,其實是我嗎。


    海堂一騎的存在,是難以忍受孤獨,我在腦中做出來的幻象嗎。以前,也看到過以此為題材的電影。對於眼前的幻象意識不到,那個主人公患的這種病叫什麽來著。


    ……不,不,我沒有得病。


    一騎是和我共度了差不多一年半的友人。不可能是幻象。他要是幻覺的話,要如何說明我進入攝影部的理由呢。


    越冷靜分析,越發覺得有問題的不是自己而是這個世界。


    但是,再怎麽相信自己的正當性,我完全沒有證據啊。抱著無法解開的糾葛迎來的那天的放學後。


    世界從未曾想到的角度,開始變遷。


    攝影部在今年沒有新人進來。麵臨畢業的三年級生,暑假前就全員退出了。一騎再消失的現在,線衣部員變成隻有我一個人了。


    攝影部的活動室,在北樓內,文化樓的二樓。


    放學後,來到活動室後,沒見過的麵孔,左手握著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坐在沙發上。


    以拍攝畢業冊照片為條件,攝影部擁有了多台高級器材。因此不時有來訪者,今天的人是不是也是這樣,雖然這麽想,眼前的人物是昨天,在辦公室接待室裏和老師爭論的前輩。


    是叫草剃千歲吧。是已經留級兩年的奇怪的三年級生。


    雖說經常說從名字上可以看到這個人的樣子,皮膚白皙頭發不短的千歲前輩,卻有一副中性的臉龐。雖然個子挺高,但那副纖細奢華的身體感覺摔一跤就會折斷一樣。


    【你是攝影部二年級的杵城綜士對吧。我就開門見山了,想問你些事情】


    從沙發直起身子,沒有自我介紹前輩說道。


    【你的朋友一周前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我的理解沒錯吧?】


    【……突然說什麽,我不明白】


    【昨天,在辦公室說話的是你吧?你所認識的叫海棠一騎的學生,某天之後就從教室消失了。昨天你是這麽說的吧】


    【……就算是這樣你想說什麽呢?】


    麵對沒好氣的我的反應,前輩的臉上發出光彩。


    【果然你不是開玩笑的。太好了。終於找到了】


    我困惑的表情下,前輩一句接一句。


    【你主張班裏有海堂一騎這麽個人,班主任堅持說沒有。對我來說,這個認識上的齟齬是非常重要的。我一直在找尋你這樣的存在】


    前輩是在說什麽呢,我完全不知所以。


    擁有能夠兩年連續考入知名國立大學醫學部的頭腦,卻兩次留級的人。從實際中就可以感受到是個奇人,真的麵對麵了,果然直給人一種異常的印象。


    【你找過同學確認消失的朋友,但是沒一個人對他有印象對吧?所以你才會以那麽激烈的感情向班主任對質】


    雖然順序不太對,前輩的推測是沒有錯的。


    【對於你朋友消失這件事,我很有興趣。希望你能幫助我。你現在是萬策已盡,不知道該怎麽做了,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是沒錯……】


    【我能夠理解你。不管你說再離奇的事情,我也不會笑你的。你會看到我為了理解你所做的努力的】


    【你到底要幹嘛?連我是什麽人都不知道,怎麽有底氣說剛才那番話?】


    【確實我隻知道你從屬攝影部的事實。但想來的話,你也不認識我對嗎?我叫草剃千歲,二十歲的高三學生】


    【我可認識你。三年級學生裏有個留過好幾次級的怪人,上課的時候聽老師念叨過幾次了】


    【這樣啊,確實那就是我。對互相的認識,是進行交流的第一步。喊我千歲就好了。綜士這個名字也不錯,就讓我這麽喊吧。從此以後互相關照了,綜士】


    前輩向我伸出右手。


    【為什麽我對你有興趣。為什麽我相信你說的荒唐無稽的話。關於這些問題,我想向你好好說明】


    抓住動彈不得的我的手,強行握手後,前輩轉過身去。


    【跟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時鍾部】】


    5


    還在想要從哪裏吐槽好的時候,草剃千歲把我帶到了南樓的三層。和鍾塔連接的大廳的旁邊,有著時鍾部不可思議的活動室。


    我是才知道,但一般學生也不會知道這個部吧?


    問起部裏有幾個人,說是四年前由他創建,截止今日隻有一個部員。也就是說,前輩入學以來,一直把這個房間作為自己的專有房間使用。


    門的內部,是某種,異樣的空間。


    縱長的房間,被西洋式的古典家具所統一。天花板上幾盞燈顯得灑脫不羈,哥特風的貓腳沙發,放著羽毛筆的木桌,玻璃茶幾種種,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氛圍。


    桌子上堆滿了巧克力盒,是準備一個人吃完這麽多嗎。


    徹底統一的空間,凸顯出來的個性讓人幾乎忘卻這是學校的一個房間,而更顯特色的是。簡直是要覆滿整個


    白牆一樣的勢頭,掛著大大小小的時鍾。而且沒有哪兩個是完全一樣的。


    【搜集這麽多那,前輩是時鍾愛好者嗎?】


    【就跟你直說好了。時鍾部這個名字沒有太大意義。既不是製作時鍾,也不是研究時鍾,我也更不是收藏家】


    【那,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呢?】


    千歲前輩在搖椅上坐下,環視起房間。


    【綜士。看到這滿牆的鍾表,你沒有意識到什麽嗎?】


    一個一個的鍾表看過去……


    【……誒,時間好像不太對是嗎?】


    【沒錯。現在這個房間掛的四十七個時鍾裏,顯示正確時刻的,隻有這個 drive(機械聯動式)擺鍾】


    前輩用羽毛筆,指著掛在牆壁中間,一眼就看到的時鍾。


    【離中間越近的時鍾,指示的時間就越往未來推移,顯示最大誤差的,是這個york station(車站式)的鍾表,五十七分四十二秒。而誤差最小的,是這個carmen(卡門)鍾表,二十七秒】


    比對牆上的時鍾,確實每一個指示的時間和旁邊的都差一點。然而,這樣做是為什麽呢。像是表示不同國家的時間,但又沒聽過精確到秒的。越靠近中央時間越提前的意義,也完全不明。


    【把你帶到活動室來,就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是在開玩笑,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會很不可思議,你會覺得我腦袋是不是壞了】


    其實早這麽覺得了這句話我想想還是沒說。


    【那我就不廢話了。綜士,你還記得五年前在這條街上發生的地震嗎?五年前的八月八日,八津代祭的晚上,午後八點過,這條街道遭受了地震的襲擊,以下是我的主觀,延續了三十秒以上,應該算是持續時間相當長的地震】


    五年前的話,我小學六年級。馬上就回憶起來了。


    本來想給芹愛安上無實之罪,結果反倒被她包庇的那年夏天,八津代祭的晚上確實……


    為了從側麵拍攝花火的照片,潛入這所高中,就在那裏遭遇了地震。經曆讓人站不住的級別的大地震,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而且最令人遺憾的是,那次把父親留下的寶物懷表也弄丟了。


    【我記得。畢竟是第一次經曆那麽大的地震】


    【那就好說了。觀測地震,發表震度和震級是氣象廳的工作。但那個夏天發生的地震,氣象廳並不認可其存在】


    【……這是什麽意思?】


    【認定地震的理由很簡單。氣象廳通過設置在全國各處的地震儀觀測災害。地震不被認定,也就是說,那天,在這個町裏所有的地震儀上都沒留下記錄。而且不僅是八津代町。周邊區域也沒有記錄】


    【是那個時候機械發生故障了嗎?】


    【一個還有可能,這麽多地震儀同時發生故障的概率實在太小。而沒有觀測到地震儀的記錄即說明那天,在這個町並沒有發生地震】


    【這才是不可能吧。我明明清楚的感覺到了啊】


    【沒錯。大家都對那個地震清楚的感知到了。然而卻沒有認可作為地震。所以我的結論是。那天,襲擊這個町的,是地震之外的東西】


    地震之外的什麽東西襲擊了這個町?意義不明。是說特攝電影裏的那種怪獸嗎。就算退一步說不是因為地殼的運動引起的,但地麵搖晃的話就是地震啊,也應該被地震儀記錄到。


    【關於那天的地震,我有兩個疑惑。第一是到無法站立程度的大地震,物理上的被害卻沒有見到。既沒有書本從書架上落下,就連傾斜都沒有】


    這麽說的話,自己也確實疑惑過。那麽激烈的搖晃,教室的桌椅一點沒亂,一如之前的樣子。


    【……還有一個疑問是什麽?】


    【時鍾。那場地震後,時鍾都錯亂了。那個時候,我每天早上都會檢查手表的時間精確到秒針。那場地震後,我意識到手表走快了四十三分二十六秒。不僅如此。家裏麵的時鍾,除了衛星校準之外都發生了偏差。如果隻是一台的話還不會有這樣的疑問。異變發生在數台機器上,而且其中有奇妙的規則。而有規則的話,那就必定是一種物理現象的體現】


    確實是不可思議的話題……


    【我拜訪了就住在附近的親屬和朋友。而反映調查結果的,就是這一牆的時鍾。我確認了四十六個地方時鍾的誤差,終於大致把握了現象,結論上來說,那天,沒有被氣象廳觀測到的地震發生的瞬間,時間的錯位以白鷹高中為中心,同心圓形式擴散。我所調查的地點內,離學校最近的地方發生的時間上的誤差是這個】


    千歲前輩指向唯一指示正確時間的 drive擺鍾旁邊的york station 時鍾。


    【白鷹高中附近產生五十七分四十二秒的誤差。而隨著距離越來越遠誤差慢慢變小。我家是產生了四十三分二十六秒的誤差,從這點來看,這場異變是收束在八津代町裏。而衛星校準時鍾沒有誤差,是在我意識到之前就被校正了】


    【……那,你想說那個地震究竟是什麽?】


    千歲前輩站起身,再次拿起放在桌上的羽毛筆。


    【那天的現象不是地震。以白鷹高中為中心發生的是,一種應該被稱為時間扭曲的波。接著把這兩個疑問統合,我得到了結論】


    前輩站在白牆前,用羽毛筆在空的地方寫下【時震】兩個字。


    【那天,發生的是時震(日文中【時震】和【地震】發音相同,另外時震這個詞並不是作者創造,美國作家的作品【時震】寫於1997年,譯者注)我們所感到的搖晃,不是地麵的震動。所以沒有留下物理的痕跡。從這開始是我的推測,我們所體驗到的恐怕是時間的壓縮。我的記憶裏那天搖晃了三十秒左右。那之後,四十三分二十六秒的誤差發生了,也就是說那麽短的時間內,感知了壓縮的兩千六百零六秒時間】


    這是sf吧,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一樣。


    【五年前八月八日的晚上,這所白鷹高中發生了什麽。結果是,以這裏為中心發生了時震。這是我的信念。但我也理解這對一般人來說是難以相信的故事。當時也有把這個假說和一些人說過,結果都是把我當成怪人。所以決心自己來確認。進入震源地的高中,成立時鍾部,一直在調查那天的事情】


    【……辛苦你說這麽多,但我實在還是不能相信。你說時震什麽的,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抱歉我這麽說,但我真覺得前輩腦子是有點不正常】


    如此傷人的話這麽直截了當的說出來,然而千歲前輩沒有一點在意的樣子反而笑了。


    【當然不會要求你一下子消化。隻是對於我是真正執著於這個不可思議現象,你應該可以理解吧。我說的時震隻是假說,但這個學校一定是有什麽特別的。秉持著這樣的信念我一直留級到現在。而終於我沒有錯過第三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你的朋友,海堂一騎的消失】


    ……所以叫我了嗎。


    【由於五年前的時震,八津代町生出了本來不應該存在的時間,如果世界有複原的能力的話,為了抵消這生出來的多餘時間,也許就必須讓誰消失,聽到你昨天的話,我是這麽想的。綜士,你要是想找到朋友的話,我可以幫你。即使別人會笑我也不會。我會傾聽你所有經曆和想法】


    這個大我三歲的怪人前輩,說的大概都是掏心窩子的話,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假說,同時對一騎的消失抱有真切的關心。


    在這意義不明的孤獨的狀況中,前輩所伸過來的手……


    【前輩的話真是太驚人了。一般人的話,應該不會相信吧。但是我……隻有一點毋庸置疑並且有關聯的事實。前輩說五年前這裏發生了什


    麽,我在那天晚上,地震發生的時間段裏,就在白鷹高中】


    千歲前輩的微笑一瞬間消失。


    【五年前你是小學生吧?為什麽那個時候……】


    【因為想從側麵拍攝花火的形狀。町裏最高的建築是白鷹高中,所以一個人溜進來了,就在那裏體驗了地震】


    話還沒說完,千歲前輩就緊緊抓住我的手,這麽奢華的身體到底是從那裏湧上來這股力量。


    【沒錯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在你身邊發生絕對不是偶然!終於找到了,一直追蹤的謎,果然不是幻覺。綜士,請讓我幫忙吧!我想知道時震的真相!】


    【……但,前輩為什麽這麽執著?】


    【執著?這麽不可思議的現象在自己眼前發生,找出它的原因還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嗎?而且,意識到此的隻有我們。沒有理由不傾注熱情。把頭埋在沙子裏生活,對我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雖然不太能理解這個奇怪的前輩,但可以確定的是可以依賴的夥伴就此出現。


    前輩是表裏如一的真實的人。也因此,如我這樣簡直是猜疑心轉世的人,也沒有緊張的必要。大概,過多的詮索,知道我的本性導致幻滅的事情也不會發生。才剛剛見麵,不可思議的安心感湧了上來。就這樣……


    從這天開始,我們兩個人一起開始追尋一騎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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