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岑岑的汗珠,頭疼欲裂。


    從具有現實感的床上醒來的時候,飛入視線中,不是熟悉的場景。


    電子表顯示著,九月十日,星期四淩晨兩點半。


    第一次time leap後醒來雖然也是這個日子,但那個時候確實和平常的起床時間沒有太大差別。


    沒錯,和上次的time leap相比,發生了數小時的誤差。


    time leap的發生提前,所以醒來的時間也提前了。


    到底在床上恍惚了多長時間呢。


    千歲前輩的記憶,雛美的記憶,芹愛最後的瞬間,都鮮明的刻在腦中。然而,醒來之後,還是不可自已的懷疑那是不是都是夢。


    為什麽,那個時候,芹愛會跳下鐵軌呢。


    為什麽,她一定要選擇去死呢。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芹愛的死不是事故也不是他殺。那個瞬間,無比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她不是失足落下落下鐵軌。是以自己的意誌,在迎來的電車前跳下。


    站起身,打開窗簾,突然想起來這個時間。


    織原家當然是黑的。雖然想馬上衝進去確認芹愛的生死,但顯然是不可能的。


    鳥的啼鳴下睜開眼睛,看看表已經是早晨八點。


    不安分的心情,和往常差不多的時間讓身體醒來。


    不管是中午,放學後,什麽時候去時鍾部千歲前輩都在,上課前的話怎麽樣呢。去教室前,先去時鍾部看一眼吧。


    饑餓感訴說著存在。


    換上校服,下到一樓準備吃早餐。


    【早飯是什麽?】


    開門的時候問道,沒有回答。


    母親是在房間裏化妝嗎。


    【怎麽回事,早飯都不做啦!】


    平常都會準備好的早飯,沒有出現在餐桌上。一聲歎息的同時走向廚房,一陣莫名的違和感。


    廚房的樣子和平時不一樣。不,不隻是廚房。客廳的樣子也有點不一樣。被整理過了一樣,不,也不是整理,是東西變少了。昨天還在的東西不見了。


    這不是秋老虎的餘威吧。


    冷汗在背上遊走。


    不可能。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


    拚命壓抑湧上心頭的不安和恐怖,回到了走廊。


    走廊盡頭,就是母親的房間。


    每前進一步走廊吱吱作響。


    胸中湧上的恐怖仿佛拔除掉腿上的力氣,視界微妙的搖晃起來。


    血色退去的我。現在前麵有麵鏡子的話,映射其中的一定是一副毫無血色和生氣的麵龐吧。


    手搭上冰冷的門把手。


    然後,就那樣靜止了多久呢。


    想要相信房間內傳來聲音,想要相信和昨天一樣的日常依舊在今天上演,世界卻像在嘲笑少年的妄想一樣,將冥頑的沉默持續到底。


    心中環抱著幾乎要讓人眩暈的預感,慢慢打開房門。


    麵前的是,奇妙的空間。


    本來存在的家具和日用品倏忽消失了。仿若往昔在這裏生活的人消失了一樣,寂寥而沒有生活感的空間擴大,飄散。


    踏入空虛房間的時候,我終於確信。


    ——————這個殘酷的世界,把母親奪走了。


    2


    無處發泄的後悔,比失望更讓人心痛。


    即使已然無法挽回,即使友人,母親等等等等一切的救贖都不再存在,戰爭卻仍然要繼續。命運一樣的東西,在那希望都無法提供的潘多拉的魔盒裏露出詭異的麵容,挑釁似得說著【再來一次啊】。


    犯下無法挽回錯誤的自覺,輕易的就讓自己的足下踉蹌。


    然而,似乎在鼓勵這已然放棄的內心一樣,心髒的鼓動無限的加強。


    ……沒錯。


    哪怕折斷雙腿,哪怕折斷心房,也必須要往前。


    對於絕望至死的芹愛,必須由我來解救。


    吃完早飯,換過校服,洗完臉,梳理後自己的情緒。


    我不是一個人。千歲前輩的話一定會理解我的。對於充斥著好奇心和善良的千歲前輩,一定會幫助我的。伴隨著這樣的確信下從玄關口邁出,未曾預料的光景出現在視界裏。


    【……千歲前輩。雛美】


    家門前,輝陽下的兩個人影。


    這個六周目的世界裏,還沒和任何人見麵,為什麽這兩個人……


    【恩,看來你的推斷是正確的】


    看著困惑的我,千歲前輩開口道。


    【這時候還沒完全相信我?已經做了那麽多調查之後如果還有問題的話我真的去撞牆好了】


    雛美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不是懷疑你。隻是兩個time leaper碰到一起,這還是第一次,我本來還不確定他是否會記得我們】


    充滿既視感的對話,動搖我對現狀的認識。


    所以我並沒有time leap嗎?


    【他剛才的反應,已經完全打消了我的疑慮】


    一邊說著,前輩友好的伸出手來。


    【杵城綜士。你已經認識我了對吧?】


    【是。認識。但,為什麽前輩……】


    【你的認識裏,這是第幾周目的世界?】


    【……不是六周目嗎?】


    前輩靜靜地搖了搖頭。


    【現在最少也是十二周目以後的世界】


    抵達鼓膜的數字,還無法作為事實被認識。


    【……這是什麽意思?】


    【綜士還沒反應過來嗎。看到我今天來這,難道還沒推斷出來什麽】


    雛美一副嫌棄的表情。


    【繼承記憶的,隻有那個周目發生time leap的人。所以,綜士所知道的我,雖然不記得你的事情,這次不一樣。也就是說?】


    【……沒有救下古賀前輩,導致你發生了time leap?】


    【終於開竅了啊。我進行time leap那周的事情,沒有進入綜士的記憶。可以說和迄今為止的狀況完全相反】


    十月十日古賀將成的死亡,會導致雛美返回到半年前。即使隻從二人同時出現這點來看,也可以肯定她再次發生了time leap。


    然而還是無法完全理解。這如果真的是【十二周目以後的世界】的話,那即是說雛美在最近的六次世界裏都失敗了。這種事情有可能嗎。而更讓人在意的是本人應該清楚的認識到time leap的次數,剛才為什麽說是【最少】呢?


    【綜士,要問你的事情很多。但先把這個疑問解決吧。說是【最少】是因為有我們也無法確定的time leaper】


    【怎麽說?】


    【從結論來說的話,time leaper不止是你和雛美。如果我們的推理是正確的話,第三個time leaper已經跳躍回過去五次以上了】


    應接不暇的令人衝擊的事實。


    【五次,是已經確信的消失的人物加算起來的數字。如果還有確認新的消失的話,不排除這是十三周目以後世界的可能性】


    過於偏離現實的數字讓人一時無法接受。真和假的分界線一瞬間模糊起來。


    【抱歉。我有點混亂。說是有另外一個time leaper,是真的嗎?但這也太……】


    【你自己親身經曆過time leap,也存在第二個time leaper鈴鹿雛美。這樣就算有第三個人也沒什麽不可思議的吧。這種事情當然也不是完全靠臆測,這邊是已經取得了確鑿的證據。這是無可顛破的事實,而你是最


    應該知道這個事實的人,綜士】


    千歲前輩的目光充滿著銳利。


    【第三個time leaper,就是你喜歡的織原芹愛】


    3


    千歲前輩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


    和平凡的我不一樣,是那種洞察力特別敏銳的人。


    然而就是這樣說是有第三個time leaper還是一時不能相信,不是被雛美忽悠了吧。


    【綜士,把你們二年級八班的班主任的名字說來看看】


    視線不自覺的朝向眼前的織原家。


    【織原亞樹那,就住在那裏】


    【錯,你的班級現在沒有班主任。織原亞樹那已經消失了】


    亞樹那阿姨消失了?


    【還是讓你自己來親自確認一下好了。現在是要去上學吧?我們在時鍾部的活動室裏等著你。等你確認後過來就好了。這種事情,確實需要親眼見到才能理解】


    雛美就不說了,我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千歲前輩。


    但正如前輩所說,有些事必須要親眼所見之後才能證實。


    在兩人的催促下,我在學校終於切身感受到這確實不是六周目的世界。


    二年級八班隻有副班主任,而同學裏,沒有一個人記得亞樹那。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除了我和雛美之外的第三個人進行了time leap。


    而千歲前輩斬釘截鐵的,說這個人就是芹愛。


    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根本上不了課。


    一下課就從教室中衝出,飛奔向南棟三樓時鍾部的活動室。


    【看你這副樣子,這回是終於理解了吧】


    和千歲前輩一樣也翹課了吧。雛美躺在沙發上,嚼著巧克力。


    【那個椅子是給你準備的,坐吧】


    這才注意到那邊的搖椅。


    【亞樹那阿姨消失這件事我已經了解了。但芹愛真的是time leaper嗎?那可是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繼母誒。再怎麽說也應該排在親姐姐之後吧。她姐姐安奈難道也消失了嗎?而且剛才說什麽十二周目……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


    【你先冷靜點,要不要喝點水?】


    一臉苦笑的千歲前輩遞過來一個瓶子。


    【別著急。為了讓你完全明白,我不會珍惜口舌的,畢竟對於向別人說明我還真有點上癮】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怪人】


    旁邊的雛美插科打諢,千歲前輩卻是采取無視的態度繼續道。


    【先來解決你最大的疑問吧。斷定織原芹愛是第三個time leaper的根據,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吧?】


    忙不迭的點頭。


    【有一件事必須事先聲明,我們並沒有和她取得聯係。所以,一切都是在推測的範圍內。然而我們掌握的證據,可以證明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她就是第三個time leaper】


    【……所以是有證據了?】


    【按順序來說吧。發動眼下這個周目的最後也可以說是最新的time leaper就是鈴鹿雛美。雛美返回距今五個月前的四月五日,為了傳達這個如幻想小說的一般的現實而先來找到了我】


    【恩,關於這點我也多少有些察覺。所以就是說我們果真沒有保護好古賀學長】


    【十月十日,白棱祭首日。我們的計劃是把芹愛關在時鍾部的房間裏以此來預防她的自殺。但沒想到當天還是沒能將芹愛的行動照顧周全。最後,芹愛還在夜行祭的最高潮時目睹了從鍾塔上落下的古賀將成。本來當天我們是掌握了古賀將成會去看演唱會的情報,現在看來這也是個假情報】


    【……我還是不明白。這怎麽就能斷定芹愛是time leaper了?】


    【根據有三個。第一,我們計劃的作戰以失敗告終。從班主任消失這件事,你才對上個周目有了認識。由此可以推測的是,綜士最後的time leap,以及雛美上一次的time leap之間,至少存在第三個人發生了跳躍。而一個周目前,又或者你和雛美所不記得的兩個周目前,我們用的是同樣的方法預防芹愛自殺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也就是說,芹愛在兩個周目前,應該已經經曆過被關進時鍾部活動室這件事了。正因為如此,上個周目我們的作戰才失敗了】


    要跟上前輩的話,簡直是要調動全部的腦細胞。


    【第二,雛美目擊古賀將成死亡的時候,我也在操場上。芹愛發郵件叫她出來,正在回合的時候】


    【發郵件?就會說,已經和芹愛比較熟了?】


    【是,是,你心愛的芹愛的小公主的情況等會就告訴你,現在先聽前輩說】


    這個女的咋就每句話都反應那麽大呢。


    【重要的不是我們已經和芹愛取得了接觸。也不是雛美被叫出來。而是我在操場,明確的對雛美說出【織原芹愛是time leaper的可能性很高】這件事。我對自己的知性有自信。所以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time leap的人來麵前下這樣的論斷一定有所依據。我既然敢下斷定,那就一定有相應的證據】


    前輩毫不猶豫的描述對自己知性的自信。


    再次深切的感受到這個人和我的不同,那是我耗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境界。


    【還有第三個根據。雛美目擊了古賀將成從鍾塔落下的瞬間。他好像確實是以自己的意誌落下的,但值得注意的是那個時候鍾塔上還有芹愛】


    芹愛那個時候在鍾塔?


    是和古賀前輩認識嗎?


    【現下,還沒發現他和芹愛之間的接點。雛美雖然雖然是有留意,但也沒從他那裏聽到什麽有價值的情報。然而這個事實存在以上,他落下現場所在的人一定和事件有關係】


    【……所以,就肯定芹愛是第三個time leaper?】


    我的提問下,千歲前輩微微一笑。


    【即使隻憑剛才列舉的三個證據,也可以說可能性是非常之高了吧。但再怎麽說這也隻是推論。而讓這種推論變成確信的,是我們所收集的證據】


    從木桌的抽屜中拿出的幾張紙,被放在玻璃桌上。上麵,是各學年的學生名冊和入試指南。


    【白鷹高中一年級有九個班,招募學生數是三百六十名。創立以來,從沒發生過生源不足的現象。即是說可以認為每個班級都是有四十名學生在籍。綜士,你的班級呢?】


    【加上一騎的話是四十個人】


    【這當然是不用多說的了。重要的你來看看這個。芹愛所在的二年級一班現在,隻有三十八名學生。而調查的結果是二年級既沒有留學的也沒有退學的學生】


    【就是說芹愛的班上消失了兩個學生?】


    【我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但事實不是這樣。因為二年一班有個新轉來的人。也就是說她的班上,其實很可能是少了三個人】


    白鷹高中上高二前會分文理科。一班以外的學生名冊上,包括一騎消失的八班,四班和九班的人數都是三十九名。其餘的班級,都是四十個人。


    【剛才有說【確信消失的事例合計有五人】對吧?算上亞樹那,那還有一個,就是四班還是九班的學生了?】


    【你再看看這個】


    千歲前輩打開三年級生的學生手冊,指著七班。


    【你也看到了,這個班上沒有班主任,和二年級八班一樣,隻有副班主任。畢業班裏不放班主任你覺得正常嗎?】


    【確實是很奇怪,但三年級的班主任和芹愛又有什麽關係?就算是單科老師,也很難想象她會和一個老師的關係發展到多親密】


    【白鷹高


    中對於田徑部很是重視,設置了不止一個顧問。芹愛可是全國大會級別的明星選手。而推定消失的三年級七班的班主任,十有八九,就是田徑部的顧問】


    【就是這五人嗎。聽上去確實很有可能……也就是說,剛才所說的其它可疑的事例,就是二年級四班和九班各自少的一人?】


    【是這樣。因為你們的年級裏既沒有留學的也沒有退學的。另外,存疑的班級還有一個,一年級一班】


    接下來呈上來的是一年級學生的名冊。一班的學生數赫然是三十九名。


    【綜士。去東日本田徑選手選拔大賽,你還記得有這事嗎?】


    【當然。去完大賽之後,就在車站time leap了】


    【你跟雛美說的是,大賽進入女子跳高比賽的有十九個人,這也沒錯吧?】


    【是,當時就還在想怎麽幹嘛不湊個整數】


    【有沒有這種可能呢?一年級學生裏也有和芹愛一樣天才型女子跳高選手入學】


    【……就是說,這個女生被推薦入學編入了一年級一班】


    【當然這些都是從現在的狀況導出來的假說。如果是同一個項目的選手,那麽關係發展親密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起碼作為可能性來說是相當高的】


    一直,以為芹愛是沒有朋友。


    以為她是不需要這種溫度的人。


    然而決然不是這樣吧。因為喜歡孤獨而選擇一個人,其實隻是我不負責任的臆想……


    【……那家夥一直懷有怎樣的心情呢】


    兩手按著眼睛,隻是小聲囁嚅道。


    【永遠是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朋友……】


    隻是想想就幾乎讓胸口崩裂。單是失去一個好友就讓我絕望到如此,而她已經多少次經曆過這樣的過程……


    不,還不僅如此。每個這樣對自己重要的人物的死去都會導致time leap的發生。


    至今為止芹愛到底經曆過了怎樣的絕望……


    【綜士是可以為了芹愛而哭的對吧】


    麵對潸然淚下的我,雛美隻是在一旁冷眼相對。


    【……都是我沒保護好】


    真心的所謂總是不可避免的灌注上羞恥的意味。


    【隻要她幸福就夠了】


    那般醜陋的傷痛,最終還是刺在心間最柔軟的地方。現在已經不會再奢求原諒。更不會去想她一眼的回顧。唯一祈求的,隻有她內心的安寧。


    隻要芹愛幸福,那就足夠了。


    【前輩,我想幫芹愛。我不想看到她絕望】


    【我又何嚐不是這麽想的呢。隻是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這是什麽意思。在我這麽問之前,前輩先看向雛美。


    【織原老師的消失,雖然是讓我們意識到了第三個time leaper的存在,但從和至親的老公死亡這點來排除,最開始我們懷疑的對象是有兩個人的】


    【芹愛和安奈姐?】


    【恩。所以上個輪回其實就去試探過芹愛。對方完全不為所動。就是搬出織原亞樹那的名字,也是一副懵懂充楞的樣子】


    【消失的人會從周圍人的記憶中消失。芹愛相比是已經意識到了這樣的法則,所以一聽到我們說出她繼母的名字,馬上就知道我們中間有time leaper,並且對我們做出毫不知情的樣子】


    【一騎消失的時候,我心裏也好後怕。隻剩自己孤立無援的感情會無限放大吧】


    【當然也有性格上的原因,但最主要的還是來自於警惕吧。畢竟上上個周目的時候,芹愛可是被我們關進了時鍾部的活動室。對我們抱有警惕也是理所當然的】


    【有這回事啊……要是這樣的話,也難怪了】


    【你這麽想?】


    沒給人喘息的機會,前輩的疑問就拋了過來。


    【芹愛不相信我們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們曾經囚禁過她,你是這麽想嗎?】


    【……前輩的意思是?】


    【我完全不這麽想。同情當然是有,但一次次在這個輪回中的失敗,不能不說有她自己的責任。在你看來芹愛是有竭盡全力,然而卻無法改變命運對吧。但要我說的話,這隻能說是足以唾棄的自我滿足】


    而此時,終於意識到了。


    千歲前輩對芹愛憤怒的露呈。


    【想著和綜士見麵之前不要打草驚蛇為好一直按兵不動。但我對那個女的要說道的實在是太多了。她這次估計也不會承認自己是time leaper。但絕不能讓事情重演了。不能像之前一樣不明不了的結束。所以了,綜士,我現在要你跟我交代】


    千歲前輩眼神流轉逼人。


    【你和芹愛之間到底有過什麽?】


    4


    距今五年前。小學六年級的秋天。


    我給那個時候的同學芹愛戴上無罪之實,那是汙損他人名譽的最低級,最惡劣的行為。在行動的時候我沒有一絲猶豫,但誠如古語所雲,害人者自掘墳墓。


    淺薄的計劃過早擱淺的結果,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窮境。而所有的一切露見在眼前的時候,芹愛已經被披上了無實之罪,而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遭遇。


    我不知道那天芹愛是怎麽考慮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對於卑鄙的我,是有心生那麽一點憐憫的。


    我本來是想把這件事帶到棺材裏去的。像一個從沒經曆過這件事的人一樣去過完餘生,這是下劣的我得以在這個世上自存的方式。


    然而現在知道了,那個比誰希望都更要幸福的少女,已經無數次的經曆如噩夢般的事實,現在知道了。


    隻要能救芹愛,不惜一切。


    隻要能守護芹愛,受點嘲笑又怎樣呢。


    我那點自尊,跟芹愛所經曆過的悲傷相比,完全不值一談。


    少年時代那不堪的一頁,就在二人麵前翻開。


    那怎麽都無法釋懷的心結,還有那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錯誤都原原本本的向二人道出……


    【這難道不是芹愛喜歡綜士的證據嗎?】


    雛美的表情滿是認真。


    【怎麽可能】


    這個時候還不忘開玩笑,我真的有點生氣了。


    【不這樣的話,誰會去替犯人說話呢】


    【不不,她隻是在可憐我。我那時隻是個自我膨脹的小學生。什麽事都要得第一,不得第一就不罷休。她當然是早就看穿這樣的我。然後生出了同情。你要是在周圍人的冷眼下活不下去的話就讓我來吧。讓最卑鄙的人欠下了這麽一大筆情債……】


    【綜士真是大笨蛋】


    雛美不等我說完,就插了進來。


    【這難道不全是綜士單方麵的想象?不,應該說根本就沒有這回事。綜士是個喜歡耍帥的小學生確實是事實。但小學生那會兒,男生不都這樣嗎。反正一圈下來不是白癡就是愛耍寶的,你那樣子真是沒什麽特別的】


    雛美像是很不理解一樣繼續說道。


    【關於那點自尊是不是可憐我還真說不上話,但可以確定的是芹愛不會知道綜士的想法的。我覺得事情其實沒有這麽複雜】


    【……沒有這麽複雜?】


    【跳高是輸給了芹愛沒錯。但其他的課程上,基本都還是綜士第一的不是嗎?現在一看周圍確實還有更多優秀的人。但那是因為這可是白鷹高中啊,能進白鷹高中的人,我想小學的時候拿第一應該是輕輕鬆鬆的吧,而且你還是班長,真是把自己的位置想低了。小學的時候女生都很單純的。學習優秀,體育過人,長得也不賴的男生當然會受歡迎,雖說栽贓女生確實讓我有點看不起你。但先把這件事放


    一邊來看。芹愛那時對綜士抱有的感情真的是嫌惡嗎?不如說應該恰恰相反的吧】


    這種思考回路,迄今為止從來沒有形成過。


    【我雖然對人心也不了解,但雛美說的確實有道理】


    千歲前輩頷首讚同。


    【綜士,你太看輕自己了。悔恨過去,抱有罪人的意識這點無可厚非,重要的是在這麽大的失敗後應該怎麽做】


    前輩說的一點沒錯。這我當然也知道。但是具體到這件事上,那是無論過了多少年後都無法輕易愈合的傷痕。


    【還有一件事我也在意。雛美是返回到距今五個月對吧?然後,就去找了能夠理解這整件事的前輩對吧,沒有找我而是找前輩,這想來也是能夠理解的事,關鍵是昨天之前的我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呢?一騎和我媽也都消失了,我實在想象不出這樣的情況下我是如何生活的】


    【果然不記得我去找過你的事情了。和前輩想的一樣,time leap之後記憶就被重寫了】


    【……怎麽說?】


    【畢竟綜士也是time leaper。周圍又有人消失,我就想會不會更容易接受這個話題,所以在找千歲前輩之前是來找了你的】


    【什麽時候的事?】


    【time leap 之後馬上就來了,所以應該是四月份吧】


    雛美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誆我。但我就是沒有記憶。


    【我當時什麽反應?】


    【完全不相信,簡直就是冷淡之極】


    【綜士,你好像當時都還沒有認識到海堂一騎的消失】


    千歲前輩在旁邊補充說道。


    【被卷入time leap而消失的人,五年前,恐怕就以那天的時震為起點,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而你和海堂一騎的認識,是在進入高中之後,所以五年前來說的話,你當然不會認識他了】


    【一騎的話也是沒辦法,但我母親在五年前可還在啊,這麽解釋的話,我那時還是不理解嗎?】


    【啊。在你的記憶中母親可是五年前就消失了。不止是那一瞬間的消失,而是連帶的對這整個人的記憶都消失了】


    【但要這樣來說的話我就是從小學開始就一個人生活了,這太不符合常理了,我那時還是一點沒有疑心嗎】


    【絕望到極致精神就會返回過去,而作為代償會有一個對於自己重要的人消失。簡直就像出發點惡劣的sf。這種事情誰會相信?】


    【但要從頭把事情說清楚的話我也……】


    【還有一件事,我想到了怎麽把那些消失的人找回來的辦法】


    我的抗議被千歲前輩意料之外的話蓋過。


    【……真的?要怎麽……】


    【被卷入time leap的人,以五年前的時震為境從世界上消失。那事情就簡單了。就是製造出time mae回到他們/她們消失前的時代,再把他們/她們帶回到消失以後的世界就好了。起碼理論上這是可行的。你不覺得嗎?】


    【一定要讓我說的話……是,如果就像你說的那樣的話,感覺上是可以成功,但前提是……】


    【我正好在進行關於time mae的研究。完成之後,就能救回你的朋友和母親了】


    【……請不要說笑了,現在還說這種以不可能的前提為假定的話,有什麽用呢】


    千歲前輩苦笑起來。


    【是了,你會心裏不舒服我能理解,確實是太過於離奇的話,但你都能夠接受time leap,為什麽對time mae還有心裏障礙呢,要說超現實程度這兩個不是都差不多嗎】


    【那,那是因為我自己親身體驗過了time leap……】


    【就是說沒有親眼見過親身體驗過,就不肯相信的對吧。就像在九月十日之前,你說什麽都不相信雛美的話】


    我無話可說。羞愧難當之下看向雛美。


    【反正綜士是把我當成精神病什麽之類的。真的是沒禮貌誒。明明在前輩麵前倒是相信的這麽幹脆】


    總的來說,這就是我和前輩知性上的差距吧。


    【這次還有一件事弄明白了。綜士不記得四月份和雛美見麵的事情,就是因為精神返回到過去的時間點的時候,這之前的記憶被從未來而來所保持的記憶所重寫了。不管雛美采取什麽行動,在九月十日這個時間點上,綜士的精神一定會被重置為time leap前的記憶狀態】


    【和我的回憶全部都忘掉了,綜士你還真是狠心。能像點男人嘛】


    華麗的無視無時無刻不抓住機會插科打諢的雛美,千歲前輩繼續道。


    【在這之前我們並沒有接觸芹愛。因為我們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這是對於身在time leaper世界的優勢。如果我們改變行動方針和芹愛接觸的話,從那個時間點開始,她的未來也會一點點改變吧。為了確保我們目的的達成,會引起事態發生的變化應是我們盡量應該避免的。正因為如此,在綜士time leap記憶重置之前,我們對於行動是相當謹慎的】


    【那現在總算可以去見芹愛了吧】


    【恩,如果能解開兩人的心結,倒也不失為一條解決問題的方法。綜士,要不你先去和芹愛談談?】


    【……什麽意思,是讓我先為五年前的事情道歉嗎】


    【這點我們不強求,隻是說如果你有此打算,最好把它放在所有行動之前】


    【對不起,我實在是……】


    我之所以成為自卑情結如此嚴重的人,正是因為對於犯下罪行的不斷逃避。我當然知道這一點,知道的再清楚不過了。但是……


    現在再提起這個又能怎麽樣呢。芹愛也一定是不願意想起這件事的吧。像這樣甚至不惜隨意揣測芹愛的想法來保持和那件事的距離,我就是這樣一個怯懦的人吧。


    【心裏明白應該怎麽做,就是邁不出第一步。誰都會有這樣的時候】


    千歲前輩微笑著說道。


    【還是要感謝你能跟我說實話。我沒有瞧不起你也不會為你辯護。隻是覺得如果你們兩個能和好,那是最好不過的了。而且這件事必須要你自己親自來完成,如果現在時機還不成熟的話,那還是先按之前的計劃進行吧】


    【就是先由前輩來進行和芹愛的溝通?】


    【恩,預定明天放學後就去堵芹愛。雖然無法預測她的反應,但不管這件事再怎麽難操作,為了她我們絕對不會逃避】


    5


    九月十一日,星期五。下午六點半。


    看到正門前我們三個身影的瞬間,芹愛的表情就歪了。隻從這個反應,就幾乎可以確定她是認識千歲前輩和雛美的。


    遵循五個月前接觸千歲前輩時得到的建議,這個周目的雛美,好像並沒有在暑假前的散學典禮上上到講台上。如果芹愛不是time leaper的話,也就不可能認識雛美。


    【織原芹愛。這個周目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吧】


    前輩用毫無波瀾的語調試探著從眼前經過的芹愛。


    芹愛的弱軀隻是稍稍一震,隨即停了下來。


    【對於不曾記憶的事情進行道歉也確實奇妙,但首先請允許我一定要做這件事情。我們在白棱祭的首日把你叫出來,關進時鍾部的活動室裏。這樣的過去是應該存在的。因為不了解你所經曆的種種事情,所以很抱歉做了很多無禮的事情。在這之上,我想和你談談】


    芹愛緊緊咬住嘴唇,看著前輩的眼神中明顯露出敵意。


    【你應該也有所察覺,time leaper不止你一個人的事實。你的鄰居,杵城綜士,還有這位二年五班


    的鈴鹿雛美。這兩個人都是time leap的親身經曆者。啊,忘了說了。我不是time leaper。所以在這的四個人裏就屬我沒有經曆過time leap。但請你相信我是真心想幫助你們】


    芹愛的表情一動不動。


    【織原芹愛,可以告訴我你身上發生的事情嗎?不管有多麽離奇,我都會去理解的。我用十二萬分的真心發誓我是想幫助你們】


    而且千歲前輩的正義裏沒有理由。


    算計,私欲,利己的因素都不存在。


    有人需要幫助,而自己又可以幫到。僅僅隻是這樣的理由,前輩伸出了援手。現在回想起來,對於在被卷入這可以稱為最不幸的事件中的我來說,最幸運的,就是認識了前輩吧。


    因為有前輩在這裏,所以不再孤獨。


    沒有被悲歎和絕望淹沒了自己。


    所以我是多麽希望芹愛也能攥住那隻手……


    【沒什麽好談的】


    充滿意誌力的聲音下,芹愛快步的離去。


    芹愛經曆time leap的回數要遠多於我們。每次的經曆,就意味著一位親朋或摯友的失去。


    傷痛一刀刀剜下,麵對那終於伸過來的援手……


    【你是對我們還有疑心嗎?】


    兩排是植樹的街道上。


    追在芹愛的身後,千歲前輩提高了音量。


    【還是在害怕交到的朋友又因為自己的原因消失?】


    芹愛沒有轉身。


    隻從背影來看,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這五個月我們對你周圍進行了調查。你最少也進行了五回,而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確的話,是進行了超過八回的time leap。這裏的綜士兩次,雛美是進行了四次的time leap,他/她們在跳躍回過去的時候都失去了至親。這是誰都無法完全解釋的現象。再怎麽失敗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了解你想必已經經曆了大量的苦痛。我也表示同情。但我也忍不住這樣想。織原芹愛,你失敗的太過了】


    對於我和芹愛來說,這都是不曾預期的意見。


    帶刺的話語,讓芹愛站住了。


    【被不可抗力卷入了噩夢一般的迷宮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就是悲劇女主角吧。但如果真的經曆了八次time leap,那你同時也是加害的一方。因為後麵那些人本不應該被犧牲】


    轉身的芹愛,眼中帶有憤怒。


    【你知道什麽!!】


    【是,我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得很,但至少比你認為的要知道的多。除了多尼周圍進行調查,對你也進行了詳盡的調查。織原芹愛,我能拍著胸脯說你沒有盡全力。你本來是打算全力以赴的,但很可惜那也隻是打算而已。從結果來看,你並沒有盡到全力】


    【你自以為了解我多少呢,知道我的過去嗎?】


    【不知道也可以從推斷出來。time leap的事情你應該沒和任何人說過。因為你知道不會有人相信。所以幹脆就不和別人說,一個人孤獨的戰鬥到底】


    【難道不是嗎,這種事情誰會相信……】


    【我會相信。雖然沒有經曆過time leap,但綜士和雛美,我都相信了】


    強有力的斷言下,芹愛沉默了。


    【二年級一班應該曾經有你消失的三個好友。恐怕在別的班裏你也有田徑部的朋友吧。那些你的晚輩和部裏的教練現在都怎麽樣了?有這麽多人信賴你,你卻沒有回應相應的信賴。我說的有錯嗎?有的話盡管指出】


    芹愛隻是歪著表情,瞪著前輩。


    【一個人能做的事情總是有限的。所以我們需要夥伴。綜士也好,雛美也好,隻憑他/她們一個人是走不到這一步的。但他/她們兩個相信我,選擇和我一起戰鬥。這樣的覺悟下,三人一起戰鬥下,我們雖然跌跌撞撞也才能一點點接近真實】


    芹愛沒有反駁,前輩的語調越發強硬。


    【織原芹愛,你在最開始本應該做的事情是,向朋友敞開心扉,包括你的不安。無法相信別人,這是你的缺點。現在也是這樣。麵對別人的好意,仍然是頑固的拒絕。還準備繼續一個人戰鬥,然後再次失敗,再次失去誰嗎?】


    芹愛低下頭去,右手掩麵,可以看到在一點點顫抖。


    【我就再說一次】


    【我用十二萬分的真心發誓我是想幫助你】


    其實,我也有想對芹愛說的話。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向她伸出手去。


    然而明明清楚知道她內心的痛苦甚至觸碰到自殺的禁域,在今天之前我卻什麽都沒做。


    想要幫助你,想要你被幫助。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說不出口。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囁嚅的聲音中,她蹣跚的走了出去。


    【芹愛!】


    【不要跟著我!】


    我一聲大叫後,反射一樣的回絕馬上應接而來。


    【你不相信我們,是因為我在這裏對不對?】


    應接而來的,還有噙滿淚珠的眼睛。


    【我一直為五年前的事情後悔。一直想對你道歉。你不相信我是當然的,但千歲前輩和我不一樣。前輩時真心的想要幫助你。想要終止這一切。不想再要任何人卷入time leap】


    輕掩住嘴唇,芹愛看著我的眼睛,淚水交織。


    【我知道你的父親很快就要去世的事情。也認識到亞樹那阿姨已經消失了的事情。所以我了解】


    這是根本不用考慮的事情。


    【安奈姐會死對吧?安奈姐的死去,就會讓你time leap對吧,拜托了,我也想幫助安奈姐!】


    然後是多長時間的沉默呢。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芹愛在顫抖的聲音中逃一樣的跑開。


    【前輩,不追嗎?】


    芹愛消失在視野的時候,雛美問道。


    【該說的事情,都說到了。接下來就完全是她自己的判斷了。她沒有真心的做出覺悟,我們做什麽都不用】


    【恩,時間還有】


    【也就三周。在這之後如果她還沒反應這邊就試著再次進行勸說。她應該不是那種無法理解我的話的人。等稍微冷靜下來。她應該會知道什麽選擇才是最好的】


    平生第一次見到的芹愛的淚水,浸潤鬆動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比任何人都想守護的她,今天反而被我們傷害了嗎。


    還是說,在更大尺度的未來上被我們拯救了呢。


    世事如常,今天的我們還是對她的內心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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