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二月某日,上午八點二十五分。


    東京都杉並區,某私立高中正門前。


    眾多學生正湧進校門。


    有人一麵和同學聊天一邊走,有人對偶遇的朋友問好,有人對操場晨練的未來選手們揮手,有人隻是兀自悄悄地穿過校門。


    沙條綾香是屬於最後一種。


    她很少和別人一起上下學。雖然會回應別人的問候,但不會主動從人群中找出熟人打招呼。操場隻是她天天都會路過的風景之一,連看都不會想看。


    因此今天也是一個人進校門,混在身穿同樣製服的同年代學生中。


    向經過站在校門邊的生活輔導老師微微鞠躬致意,走向校舍門口。


    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


    選擇孤獨,變成一種自然的事。


    即使生活中出現也許堪稱親近的人,也會保持一定的距離。


    就拿現在來說吧。隻要有心,一定能找到一兩個班上同學,有的還和她就讀同一所國中和國小,但她沒有那種心思。


    綾香認為,這應該不算是「沒有朋友」。


    能讓她那麽稱呼的人並非不存在。班上女同學中,有幾個比較會和她對話也聊得來。


    (……嗯,幾個。)


    綾香在心中低語。


    不過,她也有朋友不多的自知之明就是了。


    魔術師的宿命?


    為了與世俗保持適切關連?


    或許是,或許不是。然而總覺得讀小學時──具體而言是「八年前」,當時的朋友還比現在稍微多一點。


    綾香很快就想到原因。


    想起八年前,還在讀小學二年級的自己發生的事。


    更正確地說,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周圍。


    八年前,一九九一年的東京所舉行的「魔術儀式」,最後奪去了她的父親和姊姊,使得綾香生活的種種幾乎一夕之間全變了樣。


    (聖杯戰爭。第二次,為了成就大願的大規模魔術儀式。)


    儀式名稱浮上腦海。


    平時明明不會在上學途中對關於魔術的大小事多花心思,現在一想就想到最讓人難過的部分,綾香也覺得無可奈何。


    畢竟,那「已經開始」了。


    盡管那天夜裏,利刃刺穿這片胸口的感觸仍不太能明確想起……不是不願想起──但當時的恐懼,卻能身曆其境似的在腦海中重播。清晰到甚至隻要稍有不慎就會產生錯覺,以為在這裏走著的自己隻是幻覺或期望。總之不是現實,真正的自己已經被槍刺穿胸口,倒在植物園中央慢慢死去。


    腳、全身,彷佛打從心底恐懼而顫抖。


    幾乎讓她走不下去。


    綾香知道自己是個弱者。一旦任由恐懼擺布,自己的一切必定會在瞬間萬劫不複。


    但是,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還能走。穿過校門,走進校舍。沒問題。


    因為刻於胸前的單翼令咒告訴她,自己絕不是孤單一人。


    身披蒼藍與白銀的「他」,是我的──


    「早安,沙條。」


    「啊,早……早安,伊勢三同學──」


    忽然有人搭話,嚇得綾香急忙回頭。


    由於意識大幅偏向內心,讓她對應外界的舉動變得有些不自然。表情像是大受驚訝,更糟的是聲音,說不定還有點噎到。


    相對地,向她道早的人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聲音明亮,表情爽朗,又那麽精神奕奕地高舉右手。


    他是轉學生伊勢三。在微妙時期轉來綾香班上,發色明亮的男同學。


    「今天天氣真好。看你愁眉苦臉的,有心事嗎?沒準備今天的小考?」


    「呃……」


    一次丟來三個話題,讓人難以應對。


    天氣好。的確如此。


    雖覺得自己沒有愁眉苦臉,但的確有心事。不過,那不能對別人說。


    呃,怎麽不記得今天有要小考?


    「沙條,你好像大多是一個人上學吧?」


    「呃……」


    還沒決定從哪裏答起,又換話題了?


    「你是不是喜歡自己一個人?」


    「也……也沒有……」


    「有吧?」


    伊勢三爽朗的臉,離得比想像中還近。


    綾香半下意識地拉出的「某種程度」的距離被他輕易跨越,以與其朝氣相襯的表情投來微笑。好親切的臉,他就是帶著這種表情融入班上。


    這麽說來,好像很少看見他單獨一個人。


    (……奇怪。)


    綾香想起小時候常聚來她腳邊的鴿子。最近,不僅還是老樣子的鴿子,之前很冷淡的烏鴉也開始親近她了。


    此外,綾香不知道還有什麽會這樣接近她。


    尤其是人類男孩子。


    忽然間,他(劍兵)的側臉掠過腦海。


    外表年齡雖然比自己大一點,但不是人類。所以,會這麽自然地靠近的男孩子,真的很稀奇──


    「我的朋友也是大多時間都自己一個人。不過他各方麵都和你差很多就是了。」


    「你是說……你前個學校的朋友?」


    「啊,說到學校,你聽說南校舍的傳聞了嗎?」


    問了問題,卻被反問回來。


    而且話題又突然變了。


    當綾香心裏疑惑時,伊勢三已接連不斷地說了下去──放學後的南校舍會出現詭異的人影,東京各地發生多起瓦斯爆炸事件等,一下是從同學聽來的學校怪談,一下是報章新聞裏的報導,重點非常模糊地說個沒完。


    綾香對兩者都不清楚,隻能疑惑地聽著。


    「伊勢三同學,你才剛轉進來,消息就這麽靈通啊……」


    「也沒有多靈通啦。我到這裏來才沒多久,不知道的事情多到讓我頭昏眼花。啊,不過我還是弄清楚了幾件事……」


    「什麽事?」


    「就是你的事,沙條綾香。」


    「?」


    突然被人喚出全名。


    讓綾香一時啞口,隻能以視線表示疑問。


    「像你這樣的女生,應該常常會找幾個人玩在|起才對;但你卻寧願選擇獨處,對不對?現在就是這樣,在教室也一樣。」


    「也……也沒有啦……」


    ──並沒有。


    綾香不敢那麽說。


    課間、午休時、放學後,都和上學時──現在一樣


    因為她雖然會回應別人,但幾乎不會主動說些什麽。


    「有吧?」


    第二次,同樣的對話。


    綾香抬起垂到腳邊的視線,發現伊勢三的臉就在眼前。


    伊勢三有著一頭卽氣的亮色頭發,是一下子就搏得全班女生好感的轉學生。待人親切,總是麵帶微笑的男生。


    「你該不會是──」


    剎那間,他那張臉上。


    「覺得人類──」


    平時的爽朗表情消失不見。


    「很討厭吧?」


    漾起一層,彷若麵具的冷酷無情。


    ?


    ──極東之地,


    曾發生一場搶奪聖杯的爭鬥。


    ──勝利者確實存在。


    然而,沒有任何人將聖杯納為己有。


    ──時間就這麽來到八年後的一九九九年。


    ──聖杯在這東京再度顯現。


    七騎英靈全於此刻,聚於七名魔術師麾下。


    「史上第二次」的聖杯戰爭就此開始。


    ?


    fate/prototy


    pe


    蒼銀的碎片


    「servants」


    ?


    使役者。


    現界的英靈。


    劍之英靈(saber)。


    狂之英靈(berserker)。


    弓之英靈(archer)。


    槍之英靈ncer)。


    騎之英靈(rider)。


    術之英靈(caster)。


    影之英靈(assassin)。


    由聖杯之力配與七級職階的最強幻想。


    他們的力量極其強大。


    如過去所述。


    別說斬鐵斷鋼,更能劈天裂地。


    他們的肉體是由魔力構成的暫用品,正確而言並非生物。


    擁有酷似人類的外表,卻不是人類。他們身懷遠超越生物或人類的強韌與破壞力,是現界的活傳說。


    然而,他們並非──


    (摘自某冊陳舊筆記)


    ?


    同日深夜。


    東京都新宿區,新宿中央公園。


    被西新宿密密叢叢的摩天大樓所圍繞的綠林彼端,有一名男子。


    他就那麽突然地現身在與流入安大略湖的瀑布同名的壯麗水池前。假如有人目睹──雖然在這季節,基本上不會有任何遊民在深夜接近水池,應該會認為他是憑空出現吧。例如,利用了某種瞬間穿越時空的手法。


    但事實不是那樣,不是空間轉移。那是魔法的領域。


    男子不過是「解除靈體化」而已。


    他已經在水池前靜待一段時間了,隻是肉眼看不見他的「模樣」而已。


    「現在嘛……」


    男子身穿甲胄,體格壯碩。


    覆蓋雙肩及左臂的金屬鎧甲,在街燈下銀光燁燁。


    比左臂輕簡得多的右臂,繞著一把高過男子許多,槍身看似木製的長槍。


    與古時日本戰場常見的長槍樣式迥異。


    鎧甲也是如此,彌漫異國格調。然而男子一身披甲持槍之姿,卻與周遭景色融為一體,絲毫不顯突兀,也許是滿園綠樹與瀑布型水池的關係吧。這座公園本來就與這西新宿街景是兩種世界。綠地與略顯誇張的水池,在彷佛引領文明尖端,摩天大樓櫛次鱗比的「高聳」城市中挖了一個大缺口,實在很特異。


    「聽說有人在都心閑晃,想來看看情況,結果──」


    男子閉著一眼,仰望其中一棟摩天大樓。


    看著新宿住友大樓,歪唇一笑:


    「還真的『沒錯』。真是甘拜下風,我連吐槽的力氣都沒了。」


    男子再度靈體化。


    猶如融入流水聲中,槍兵ncer)消失蹤影。


    西新宿,摩天大樓群中。


    在東京都新都廳大樓竣工前,新宿住友大樓一直都是西新宿最高建築。在標高二一〇公尺處俯瞰,眼下一片光輝斑斕,恍如星海。


    當然,那全都不是星光。


    僅隻是人造之物。


    用途上,與照亮黑夜的篝火差不了多少。


    「還是老樣子──」


    一騎英靈出現在樓頂上。


    發色如黃金般閃耀,一身王者風範的男子。


    「不。人的欲望,已經膨脹到前無古人的地步。追求虛幻繁華到最後,這都市光是貪求五欲還不夠,甚至養出了消費之欲,還有什麽比這諷刺的事?區區弄臣卻在無王之城中自以為王,以享樂之『焰』自焚而不覺,隻管堆砌妄想登天的城牆。」


    他是英雄中的英雄。


    萬王之王。


    藉眼下都市痛責現代的評判之言,便是由此而生。


    「可笑至極。沒有祭司的神殿,究竟要奉祀些什麽?」


    那並非桀驁不遜。


    並非妄自尊大。


    因為他是必須存在而存在,顯現於此東京的真王。


    「有這麽糟嗎?


    就我看來,人類這德性和我那時候沒什麽不同耶。」


    槍兵解除靈體化──


    在金色英雄的視線彼端,現出實體。


    「你的眼珠是擺好看的嗎,耍槍的?」


    「你說呢?」


    麵對遲早耍一決生死的強敵,槍兵仍從容不迫地聳聳肩。參與聖杯戰爭的英靈能感到使役者的特有氣息。既然能察覺他的存在,他也早已感到槍兵就在附近。雖然具體位置另當別論,但任何職階的使役者,都至少能確實掌握是否有使役者正在接近。


    盡管如此,他依然堂而皇之地半步不移。


    甚至像這樣。


    大方交談。


    一眼便知不是普通英靈。


    正確而言,不必用眼睛看,從皮膚就能感受到他的非凡之氣。


    (……普不普通都一樣就是了。)


    槍兵想起自己主人的側臉。


    對於那張臉聽了這名金色英雄的事之後會作何反應,具體上會是怎樣的表情,槍兵深感興趣。雖然她多半不會因為知道對方特別難纏,就露出一臉吃驚的樣子。


    (再加上那家夥(劍兵),陣容還真是浩大。)


    受不了。


    歎口氣後,槍兵又聳聳肩。


    即使主人準許見敵就殺,不過看情況,這次還是別輕舉妄動得好。


    至少,他不是寶具在封印狀態下也能撂倒的角色。


    ?


    ──極東之地,


    曾發生一場搶奪聖杯的爭鬥。


    ──那是鮮有人知的大規模魔術儀式。


    僅能有一名勝利者。


    ──時值八年前的一九九一年。


    ──在聖杯顯現的這個城市──東京。


    七騎英靈全於此刻,聚於七名魔術師麾下。


    ──「史上第一次」的聖杯戰爭業已開始。


    ?


    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淩晨。


    東京都中央區,晴海碼頭。


    那成群巨塔臨海連綿的剪影,真不知該如何言喻。


    自己這些現界的使役者,都會自動獲得最低限度的現代必要資訊,基本上不會因無法理解眼前從未見聞的事物而陷入混亂或大受打擊──當然程度因人而異。


    但總歸來說,都會覺得「啊,原來如此」而感到某種程度的認同。


    譬如眼前這幅景象。


    即使在已逾深夜的淩晨昏暗中,見到與東京灣臨海地區高樓大廈的巨大暗影,或眼下漆黑海麵形成強烈對比的那東西,他(劍兵)也不怎麽驚訝。


    晴海碼頭。除自己外空無一人的沿海公路上。


    劍兵將視線投向遠方。


    黑色的東京灣上空──


    矗立著莊嚴宏偉,「光華四射的神殿」。


    不隻一座。


    那是多數神殿交疊而成的超大型神殿複合體。倘若可見部位全都實際存在,並非幻象,全長目測少說也有好幾公裏。


    其威容,彷佛滿天星鬥降臨海麵。


    在這座地麵滿是光明而使得星空黯淡失色的都市中,顯得格外諷刺。


    劍兵不禁被它奪去目光,看得忘我。對於現代知識有限,隻知必要事物的他而言,這未知的巨物能讓他驚訝的程度,應與灣岸邊的高樓喑影相差無幾才對。


    不同的是,那浮於海麵的光群美得教人沉醉。


    足以讓劍兵毫不避諱地如此讚賞。


    然而,但是,那並不是真正的星輝。


    他看見的,隻不過是他必須擊倒的英靈之一所攜魔力散發的光芒。


    其名正如其貌。


    ──


    光輝大複合神殿。


    「那是騎兵的寶具吧。我真不想讓你去那種地方。」


    「愛歌……」


    劍兵口念身旁少女(主人)的名字,轉向她。


    她濕潤的雙眸映射神殿光輝,不安地注視劍兵。


    若不是整座城市都成了英靈們為爭取聖杯而刀來劍往的戰場,真想當場作首詩獻給她,否則簡直愧對騎士身分──那就是這麽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


    宛如星空落入了她的眼中。


    但卻漾著薄薄的淚,擔憂地晃蕩不已。


    劍兵十分明白少女為何擔憂,眼中滿載的顧慮從何而來。


    「那座神殿是騎兵向我叫戰而設立的。不隻是我,還有弓兵、槍兵。既然不知道其他兩人的動向,至少我就得去,不然他真的照他宣告的做就糟了。」


    「不行,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我甘願冒這危險。」


    握有多項寶具的騎兵,即使空手應戰也是個強力英靈。而且那海上神殿中,已知至少有兩頭在日前戰鬥上大展雄威的巨獸,且不難想像,神殿本身也是可怕的威脅。


    那神殿多半是某種固有結界。


    參與聖杯戰爭的英靈,手中寶具個個強悍,騎兵的更是高人一等。一如字麵,他是個不能拿一般英雄豪傑相提並論的對手,具有足以自稱萬王之王的戰力。


    而他現在正渴求一件事。


    就是與自己(劍兵)對決。


    若不應其「敬邀」,前往那位在遠方的大神殿,翱翔天際的太陽船就會在黎明之前使整座東京化為火海。即使隻與騎兵交手過短短幾次,也能確實感受到那個英靈不是隻會口頭威嚇的人物,力量也十二分地能達成那種暴行。


    東京──這位於極東之地的城市。


    並不是劍兵的祖國(不列顛),居民也不是他領地的子民。


    盡管如此──


    「就讓我任性這麽一次吧。我是真心想阻止他。」


    「真的就是任性。你這個人喔,有時候拗起來就像小孩耍賴一樣。」


    「對不起。」


    「……別那樣看著我。他主人那邊,我自己也會設法處理。」


    靜靜地,劍兵向他的少女主人頷首。


    一般而言,那是不可能的一句話。


    如此年輕的少女,與統馭數十名魔術師的秘族之長為敵,竟還誇口要「獨自設法處理」。無論魔術天賦再怎麽高,也該知道自己說的是不可能的事。那個家族還在東京西部山區設遍無數層牢固結界,潛藏於魔術工坊的最深處。


    那裏不僅是魔術城塞,還是充滿致命陷阱的迷宮。


    一名嬌弱少女不可能隻身潛入那種地方,即使真的成功,也不可能與數十名魔術師進行魔術戰鬥後安然複返。


    然而,劍兵卻隻是對少女輕輕說了幾個字。


    謝謝。


    因為他明白,與自己共赴聖杯戰爭的主人,擁有怎麽樣的力量。


    「真受不了,你實在是個非常貪心的王子耶。」


    主人──


    沙條愛歌向劍兵依附而來。


    蒼藍與白銀的鎧甲,疊上少女的翠玉色洋裝。


    感覺不到體重,應該是她有所矜持的緣故。近幾天,愛歌如此親密舉動雖然增多,但仍保持她一貫原則,不主動與劍兵直接「肌膚相觸」。


    「你說什麽都要救那些脆弱又空虛的人類吧?」


    少女白皙的指尖、手掌,指向銀色的胸甲。


    看似將掌心貼上他胸口。


    實際上,仍保持著毫厘之距。


    「老是害我操心。」


    還稍稍鼓起腮幫子。


    真是可愛的動作。彷佛與黑暗的廝殺無關,隻屬於明朗陽光澆注的花園中,一朵天真爛漫的花。


    接著,她似乎突然想起些什麽,抬望劍兵的臉。


    表情略蒙陰影。


    「我真的很擔心你,擔心到隨時都會想哭,可是……」


    同時,麵有難色地微笑:


    「可是,我心裏還是有一部分完全不會為你擔心。因為無論對方是什麽樣的英靈,你也絕對不會輸。你揮舞的劍會斬除所有敵人;你揮灑的光,會擊潰所有阻礙。


    聽清楚了嗎,劍兵?我的劍兵。


    假如聖杯戰爭還有『第二次』──」


    「你也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如此輕聲細語。


    漸漸融入星點稀少得與海麵成極端對比的夜空。


    隨後──


    有種巨物飛來的感覺。


    劍兵反射性地摟起愛歌的腰,采取防禦架勢。


    不思迎擊,隻為提供主人萬全保護而凝視雙目。不到兩秒,眼中就多了塊黑影。在東京灣上空畫出明確弧線飛來的巨物,在他眼前「著地」。


    甚於大型貨車的巨物優雅著地,沒發出一點衝擊。


    巨物扼殺物理法則,無視速度與質量,將對堅實路麵與其龐大軀體造成的致命能量,隻在周圍數十公尺掀起輕輕吹動少女裙襬的微風。


    麵為人。


    身為獅。


    頭戴極具特色的飾物,擁有百獸之王獅子的身軀。


    巨大。巨體。巨軀。


    一身壓倒性質量的驚人巨獸。


    它麵容肅穆,令人略感神聖,且以無光的雙眸垂視劍兵與愛歌。


    那是斥候,是先鋒?還是又來宣達邀請的使者?


    「騎兵的人麵獅身獸(sphin)──」


    劍兵的唇透露出巨獸之名。


    那是不應踏上現代大地的巨獸。


    流傳於古希臘與巴比倫尼亞傳說中的怪物,人麵獅身的合成獸(chimera)。在更為遙遠的過去,數千年前的古埃及傳說中,是掌管天空之神(horus)在地表世界的化身,烈火與狂風的具體形象,受人敬畏的四足獸。


    別名恐怖之父(abul hool)。


    在地中海至西亞地區留下多數傳說的猛獸。


    若在場的是個初出茅廬的魔術師,也許在這當下會猜想「對方召喚的是怎樣的魔獸」吧。然而,它豈有歸於魔獸的道理。


    那麽這是什麽呢?


    它是──


    棲於傳說之物。


    寐於幻想之物。


    存於神話之物。


    幻想種。想像中的怪獸。隻在古老傳說中提及的物種。


    它們不屬於已知生命,是由神秘直接化為實體而成,由低到高共分為魔獸、幻獸、神獸三階。


    那麽,這般巨獸屬於何者?


    它是伏魔掃幻,伴隨神聖威光君臨地表之物。


    神獸──


    若無龍族,無疑屬於最高階的聖獸!


    『■■■■■■■■────!』


    巨大神獸猛然咆哮。


    原本平靜的麵容因憤怒而扭曲,臉上布滿敵意與野獸般的表情,露出「與人類同樣」的牙齒,對星光稀少的天空狂吼。


    晴海碼頭的寧靜瞬時破碎。


    「去吧,愛歌。


    收拾掉它以後,我就到騎兵的神殿去。」


    「劍兵……」


    「愛歌,拜托你了。」


    自己果然當不了典雅的騎士。


    劍兵那瞬時為戰鬥特化的頭腦與思緒的小小角落,不禁這麽想。


    在這應投以微笑使少女別為騎士擔憂的場麵,自己卻隻是對那怪物投注如此銳利的眼神。取而代之的,劍兵稍微挪動環繞少女腰際的手,輕撫她的肩。


    「……我知道了。」


    少女輕輕點頭。


    欲言又止地張開的唇,說出肯定的話語。


    想得美,你們一個也別想逃──劍兵單以「眼神」遏止彷佛如此高吼的巨獸,架持隱形之劍。


    緊接著──


    ?


    「哦,有趣!


    三騎都還沒到齊,你單憑一騎就想戰勝餘之「獸」嗎?


    即使那隻是餘之威光、餘之榮光的片鱗半爪,也是足以屠殺萬軍的熱沙獅身獸啊!」


    東京灣上的大複合神殿。


    主神殿最深處,具有巨大詭異怪球的陰暗空間內。


    在令人聯想龐大魔術回路的絲絲淡光照映下,「王」麵露微笑。


    「──很好。那你就掙紮個夠吧,無光之人。」


    ?


    晴海,東京國際貿易展覽會會場。


    場區中央大道。


    發生了堪稱蹂躪的狀況。


    柏油地在它巨大腳爪下潰如沙土,成群大型貨車在著地的衝擊中應聲扭曲。盡管不時有人說這個會場年久失修,但有誰會想到,這仍能收容數千人的設施外壁,竟會被這巨獸的前腳一掃就崩塌呢。


    由於已是淩晨,場中空無一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場巨獸(sphin)與劍士(saber)的戰鬥,遍及這整座建滿展場設施的廣大區域。


    破壞力遠超乎外觀的尖爪獠牙,乘著可怕速度連連揮掃,動作比獅子、老虎等自然猛獸更為迅速。身形如此巨大還能這麽敏捷,位在其肢體末端的爪牙速度可想而知。每次攻擊後響遍四方的破壞聲與衝擊波訴說著,那全是不折不扣的驚人現實。


    麵對那些攻擊,劍兵在路麵、牆壁、屋頂不停穿梭,一一閃躲。


    沉重攻擊,回避。


    快速連擊,回避。


    閃躲所有攻擊之餘,劍兵雙眼緊盯著巨獸中心,隻以輪廓勾勒其整體,觀察攻擊的習慣動作、連續攻擊之間的喘息等反擊機會,等它露出破綻。


    但看樣子,巨獸智商相當高。


    懂得活用其飛行能力,藉立體移位進行不停變換組合的全方位攻擊,且威力絲毫不減。那是明白劍兵作何考量才會有的行動。


    甚至──


    還會進行假動作牽製。


    在連擊之間,刻意破壞建築壁麵,濺散碎片,穿插「無謂的攻擊」。盡管使役者基本上不會被不帶魔力的攻擊傷害,但某程度的「具有魔力的攻擊導致的副作用」仍能對他們造成影響。


    「……!」


    就在劍兵閃避高速飛來的鋼筋水泥碎塊之際。


    巨獸首度四肢並用,全力猛撲而來!


    時間已不足以放棄閃躲碎片,重新進行回避。於是劍兵直接以劍脊為盾,向前挺身。


    采取截然不同於完全回避,正麵接擋的防禦架勢──!


    衝擊。好重,重得難以想像。


    即使階段性地釋放纏繞於隱形之劍的寶具──風王結界(invisible air)所蘊藏的風之魔力,且並用魔力放射,也抵銷不了巨獸猛衝的力道,使劍兵遭受全身彷佛龜裂的衝擊。那依稀聽見的金屬摩擦聲,難道是全身骨折的哀號嗎?


    然而,他並不打算硬吃下所有衝撃。


    相對地,巨獸多半也在盤算頂著他撞碎幾片水泥牆再搗入地麵,一口了結其性命之類的事吧。


    (很好。)


    劍兵腦中一角感到認同。


    (真是了不起的猛獸……!)


    劍所釋放的猛烈風勢改變了方向,從正麵接擋改為「向旁卸轉」。同時,劍兵自身迅速橫轉騰躍,從靴底放射魔力,拉長間距。


    「……的確。」


    接著,輕吐口氣。


    「一般的劍士絕非你的對手。但是──」


    ──並且,改變架勢。


    巨獸不和劍兵玩在攻擊範圍間進退的遊戲,對直指而來的劍尖也毫不畏懼。


    那是當然。它可不是騎士或士兵,也不是弓矢、戰車或魔術中人,而是非比尋常,有如狂亂暴風的神獸。


    於是劍兵改變了架勢。因為麵對體積大過自己數倍的巨獸,以對人的戰場劍技應戰並非合適之舉。


    左右腳間距踏得比平常更寬,深深沉腰。


    雙手握持隱形之劍舉過右肩,全身蓄力。


    並解除全身鎧甲。


    用心感受腳下大地。


    這架勢──


    是為了擊繁那神秘的巨獸。


    劍兵蒼藍的眼中,沒有絲毫焦躁之類的情緒。


    那是當然。他不是第一次采取這種架勢。


    這可是和每根爪、每顆牙都遠長過他身高,比高大戰士雙手揮出的劍或斧更快狠準的怪物廝殺。別說日前也遭遇過的同種猛獸,對於如此層次在人之上,有如神秘具體化之物,劍兵已累積了相當的交戰心得。


    邪龍、巨人、百獸,甚至狂吠之獸【注:指questi。幻想怪物。頭與尾巴為蛇,軀體為豹,四足為鹿。其吠聲如三十隻獵犬同時狂吠】。


    企圖摧殘他祖國(不列顛)的邪惡怪物,全都喪命在他的劍下。


    因此,沒錯,劍兵「明白該怎麽戰勝它」!


    『■■■■■■■■────!』


    灼熱火焰。


    破碎大氣。


    突然間,那堪稱王力之體現的巨獸尖聲咆哮,霎時化為將敵人燒成碎屑的火焰龍卷襲向劍兵。


    將劍士的架勢視為挑鐵而先發製人,超乎常理之一擊!


    猶如天空神荷魯斯神力一端具象化的猛擊,瞬即將中央大道兩旁的路樹燒成焦炭,直擊具有圓頂的大型設施──東館。因形似某特攝電影怪獸而有同名俗稱,為時下年輕人所熟悉的展覽會場東館,不出幾秒就像鍋裏的糖球般融化。


    那麽,劍兵到哪裏去了?


    被火燒焦,被風吹散,同時喪失暫用的肉體與靈核,煙消雲散了嗎?


    不,當然不是。


    看清楚。巨獸的頭部,人麵原本存在的位置。


    那裏,如今開了一個大洞。


    劍兵將自己與劍化作滿弓之箭,連同火焰龍卷正麵貫穿了巨獸頭部。


    然而,頭部大洞彼端見不到他的身影。人呢?擁有異常生命力的巨獸即使失去臉孔和大半腦部,也依然四處轉頭尋敵。


    ──在上方。


    飛上兩百公尺空中的蒼銀劍士,雙腳正蹬踏星空。不僅是俯衝,還如字麵般腳踩空氣節節加速,同時放射魔力進行二次加速,準備追擊。那把隱形之劍已被他舉至頂點。


    顯然要以這第二擊,將巨獸硬生生斬成兩段。


    失去臉孔的巨獸猛然站起,彷佛頭部缺損並不算傷害,高舉灌注魔力而熾紅的一對前爪撲向敵人。


    以同時發動的左右夾擊,迎戰猛烈加速落下的劍兵。


    縱然沒有臉孔,沒有眼球,完全失去視力,巨獸之爪依然不偏不倚,速度也毫無減弱。劍兵是否裝備以魔力鍛造而成的鎧甲,在這對凶爪前並無意義。這一擊將造成的,就隻是擊潰偉大主人(騎兵)的敵人而已。


    左右前腳──


    ──熾紅雙爪驟然爆散。


    ──隱形之劍高速旋轉。


    ──旋出殘忍的刃之舞。


    這也是一場蹂躪吧。


    無法稱之為斬切。


    劍兵同時利用灌注全力的魔力放射與風王結界,使自身隨劍高速螺旋,在俯衝之中絞碎了巨獸的熾紅雙爪。沒有任何人見到這攻擊在一秒中究竟轉了多少次,因為巨獸早已失去臉孔與眼球。


    而且這高速螺旋的俯衝攻擊,更瞬間鑽入無麵巨獸頭部,直穿軀幹。


    將它從中兩斷──


    這實在難以稱為兩斷。


    「現在……」


    當著地的劍兵站起時。


    炎與風的巨獸,已隻剩四肢殘骸。


    「就讓我應你的邀,把這件事做個了斷吧,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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