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幻境是什麽樣的感覺?


    張擇先前體驗過。


    感覺是真的,因為眼前的人和物都真真切切。


    但在某一方麵又告訴你,這是假的,比如不應該存在世間的人。


    張擇看著身旁坐著的女子,放在膝頭的手攥起,沒有說話。


    女子笑了笑,指了指他身後:“你帶著這麽多人來,就是一個錯誤。”


    張擇看向身後,見自己帶來的術士們手中還在動作,神情警惕,但其實眼神已經呆滯,很顯然一如先前依舊沒能避免他陷入幻覺。


    “是你們手法高明。”他緩緩說,“我們技不如人。”


    那女子伸出手輕輕搖了搖。


    幻境如此真實,張擇看著眼前晃動的手,指甲染著丹蔻,白皙,鮮豔,柔軟,但又有力。


    “不,我說的錯誤是,你在來之前,就已經相信會遇到麻煩。”女聲說,“你都信了,所以,誰還能攔住你?”


    這樣嗎?張擇想,是啊,他來這裏,的確是想著要遇到她…..


    “你怎麽猜出我在這裏的?”女子饒有興趣問。


    張擇看了眼身邊,李餘斜倚而坐,手支頤,臉上帶著笑意,看著廳內,在他身旁的周景雲神情專注無視外物。


    “那晚你們奪走孩子後。”張擇說,收回視線看著坐在女子懷裏的女嬰。


    女嬰正打哈欠,然後將頭撞在女子懷裏蹭啊蹭……


    “我可沒奶給你吃。”女子說,將女嬰拎起來,晃了晃,“乖乖坐好,別動。”


    說罷再看張擇,示意他繼續說。


    張擇看著在她懷裏如同小雞仔掙紮的女嬰,接著說:“…..那晚提前離開皇後靈堂的官員有三人,其中就有周景雲,再有昨日,本該和朱小娘子關在一起的李餘,又是與他在一起,這世上一次可以是湊巧,兩次三次絕對是人為。”


    再加上周景雲最近流連花樓船。


    他可不信那些市井傳言,什麽周景雲因為喪妻放浪形骸,如今又有與楚王生出情思的話,更是無稽之談。


    既然與情無關,那兩人都聚集在一個地方,自然是有事。


    所以他便來看一看。


    女子笑了,看著他點頭:“你的確很敏銳,白瑛能得你相助,運氣不錯。”


    她在誇他,張擇放在膝頭的手攥起,但他絕不會再問那個蠢問題了……


    “不過,張擇,你抓不住我。”女子接著說,“問罪周景雲和楚王,也是不可能,你的羅織手段厲害,可以除掉楊皇後,但楚王和周景雲如今還是皇帝的門麵,至少目前,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你動不了他們。”


    張擇看著她,冷冷說:“我不急,目前總會過去。”


    女子手一揮,張擇隻覺得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劍抵在了咽喉上。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目前過不去呢?”她笑說。


    張擇下意識繃緊了身子,他能感受到鐵劍帶著寒意刺入皮膚,血滲了出來…..


    不,不,這是假的,這都是他的想象。


    術士們說過,沒有人能在幻境裏殺人,能殺死自己的隻是自己。


    假的。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的雙眼靈動,嘴角含笑,那笑容又輕鬆又戲虐又殘酷。


    她那麽真實。


    不,不,這是因為他的想象才讓她這麽真實。


    人被割斷脖子是什麽感覺?


    血湧湧而出。


    張擇一瞬間窒息,下意識伸手去捂住脖子。


    不,不要想,快放下手。


    否則他就會自己掐死自己——


    但人的意識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產生的想法,但偏偏又不受自己控製——


    耳邊嬰兒哭起來,與此同時有一道外力猛地勒住了他的眼。


    “中丞!不要看!”


    “哎呀,帶孩子好麻煩,好啦好啦,走走,找你的奶媽去。”


    喊聲,說話聲,嬰兒的哭聲,在耳邊交織。


    張擇的眼被白布勒住,陷入昏暗,窒息感更甚,他不由猛地張大口,伴著一口氣喘出來,整個人微微顫抖,四麵喧囂湧來。


    有人扶住他的肩頭搖晃:“中丞,中丞——”


    有人在旁驚訝:“哎,你這是做什麽?怎麽用布勒住中丞?”


    有風扇來,有暖香撲鼻,有雜亂的說笑聲,喧囂又真實,張擇放鬆了肩頭,抬起握在脖子的手,慢慢地向上抓住眼上的一條白布。


    “中丞,你醒了嗎?”雙手握著白布的男人緊張地問。


    張擇點點頭:“沒事了。”


    男人這才鬆開手,張擇將白布拉下來,閉了閉眼,緩解眼被勒的酸疼。


    “中丞,這人是你自己人,怎麽突然攻擊你。”耳邊李餘的聲音還在大呼小叫,“這人瘋瘋癲癲的,看起來不正常,要不要我幫你處置他?”


    張擇睜開眼,看李餘在旁看著他,雖然說的話關心,但臉上的神情幸災樂禍。


    “不勞殿下費心。”他說,再看了眼周景雲。


    周景雲也在看著他,神情淡然,問:“中丞是不喜歡看這個表演?”


    這兩人一定知道他出了什麽事,張擇心裏想,沒有問,視線環視四周,大廳裏白馬踏上木板,隨著鼓樂發出更大的響聲,四周的客人們如癡如狂,跟著舞動,來來往往的婢女們形色各異。


    沒有那個女人,也沒有什麽孩子。


    有肯定有,但要找到並不容易,雖然這是一座船。


    他在這裏並沒有優勢。


    張擇緩緩站起來:“是不喜歡。”說罷對身後的人示意,“走吧。”


    李餘哎呀一聲:“中丞,船已經開了,我不能為了你改了規矩,將船開回去啊,你也知道的,京城禁賭…..”


    張擇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說:“我自己有船,就在旁邊跟著。”


    李餘笑了:“中丞真是謹慎。”


    ……


    ……


    隨著最後一人踏上小船,船工劃動漿板,在花樓船前宛如小魚的船徐徐劃開。


    “中丞,歡迎常來啊——”花樓船上,李餘搖手相送。


    張擇站在船頭沒有理會,越過李餘看其後,花樓船燈火璀璨耀目,視線一片模糊。


    那個女人沒有再出現。


    如他所料,會幻術的蔣後餘孽,的確是潛藏在花樓船上。


    周景雲肯定知道這些人的存在,畢竟周景雲本就是蔣後黨。


    李餘,這是也跟蔣後餘孽勾結一起了?


    他們是要扶持一個新帝王,然後讓她…..重新歸來?


    她,真能重新歸來?


    不僅僅是他們幻化出來的?


    晨光籠罩室內的時候,張擇從胡床上醒來,回憶昨晚宛如一場夢境。


    或許,那的確就是一場夢境。


    他發出一聲輕咳,喉嚨些許不舒服,想到什麽,起身走到銅鏡前,看到脖子裏有些許淤青,那是他自己的手掐出來的。


    所以那時候的窒息,的確是他自己掐自己導致的。


    但……


    張擇眯起眼,湊近銅鏡,手輕輕撫過咽喉,看到其上有一點赤紅,似乎是肌膚被刺破。


    這,是真的。


    難道當時除了幻境裏,現實中真有人坐在他身旁,用刀抵著他的咽喉?


    怔怔間,門外響起問詢聲“中丞。”


    張擇站直身子,從鏡子裏收回視線,看向門口:“進。”


    一個隨從推門進來,低聲說:“中丞,李成元去見金玉公主了。”


    張擇皺眉。


    李成元?李大將軍?他去見金玉公主做什麽?


    ……


    ……


    金玉公主此時也發出疑問。


    “他見我幹什麽?”


    旋即宿醉的臉上浮現怒意。


    “一個李成元也值得把我叫醒?我這個公主在他們這些人麵前算什麽?”


    婢女阿菊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公主,那老兒一副凶惡的模樣,我們說了公主尚未起身,他卻說要進來等,還說什麽,當初皇城他也闖的,公主府不算什麽…..”


    金玉公主大怒,將床邊的鮮花盤子一腳踢開。


    “老東西,這是來為朱家打抱不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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