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驚世駭俗的一吻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星期。


    七天的時間,郭了了一直埋頭在工作之中,不給自己任何喘息的空暇。


    因為她知道,一旦閑下來,思緒就會忍不住飛回到那輛車,那一天,那一刻。更準確點,就是霍璟然不鹹不淡地說完那簡短的四個字之後,迫近而來的不帶任何情緒卻還是魅力四射的臉龐。


    郭了了已經不記得那是怎麽樣的親吻,也不記得到底持續了多久。


    她隻記得那種頭皮發麻心跳驟停的感覺,以及自己從極度缺氧的困境中掙紮著吸入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恍惚中霍璟然那雙深沉似海的眸子。


    等思考的能力以龜速爬回腦子裏,郭了了整個人已經像是稀泥一樣軟了,盈盈的水光在眼眶中躍動、積聚,像是隨時會飽和,然後刷地迅速淌下來。


    脊背被柔軟的車座托著,上方是男人健碩的胸膛,發硬的腹肌就算隔著衣料,卻還是能感受得出那種可怕的張力,完全展開來的、濃濃的男性氣息,不由的就讓人很害怕。


    總算霍璟然還沒有太禽獸,知道隔開一段距離,讓她吊著的手不至被壓到。但是溫熱的呼吸靠得那麽近,還噴撒得到處都是,蔓延著,燒得她的理智瀕臨斷線。


    郭了了暈暈乎乎的,渾身酥麻,隻知道喊“璟然”,但聲音都是啞的,像是把所有的力氣都掏空了一樣。


    “嗯?”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渾厚,他修長的指尖插進她濃黑的發絲裏,靜靜看了她一會,然後垂下頭去,在她水潤的唇上啄了一下。


    蜻蜓點水的親吻過後,霍璟然深吸一口氣,稍稍錯開臉,下一秒,卻又迅速低下頭噙住她的唇瓣,啃咬吮、吸,力道控製得剛剛好,很纏綿,卻絲毫不顯色、情。


    郭了了納悶這個男人的控製力跑哪裏去了,怎麽還就親上癮了?


    她剛想說話,一直悶不吭聲的司機卻開口了——“霍先生,到了。”


    車窗外的景物已經靜止,郭了了隱約看到了熟悉的建築物,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騰地一下直起身子,氣勢洶洶地瞪著霍璟然,嚇得對方都有些傻眼。


    “你……你給我解開!”郭了了扭動腰,下巴用力點著身上的安全帶,臉紅得像是燙過的蝦子。


    霍璟然看得出她很急,也就不說話,默默幫她解開了。


    郭了了眼睛都不眨,看著那搭扣“啪嗒”一下打開,隻覺得重獲自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我要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郭了了不等霍璟然開口,抓起他的手就往門上按,車門應聲打開,她夾起剛才被他丟在一旁的小皮包,落荒而逃。


    剛開始還跑錯了方向,霍璟然聽著她慘叫一聲,然後甩著長發折回頭,不由覺得好笑-


    “啊——”伴隨著一聲短促的低叫,郭了了猛地從發麻的手臂上抬起頭來,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上方就劈裏啪啦砸下來一大堆的雜誌、報紙、信件,很快把她小小的腦袋埋在最下麵,隻慘兮兮地露出幾綹頭發。


    郭了了“誒喲喂”了好幾聲,用力拔出頭,徹底醒了,看著一片狼藉的桌子,她托腮歎氣:這翻下來的如果全都是錢,該多好啊。


    垂著肩膀,郭了了認命地整理桌子,心裏則在想:嘖,真是大意了。忘記了做夢也能喚醒那段回憶啊……她扶額按摩太陽穴,無可奈何地歎氣:霍璟然,你能不這樣見縫插針地證明存在感麽?


    郭了了轉眼看到電腦已經黑屏了,她就移動了兩下鼠標。


    跳出來的文檔上顯示的是她敲了一半的稿子,要搜資料的網頁也已經加載好了,郭了了一邊認真地瀏覽,一邊拿過放在旁邊冒著熱氣的水杯,百無聊賴地攪著。


    覺得差不多放涼了,她剛準備喝,冷不防一隻手伸過來,以極快的速度抽走了杯子。可憐郭了了呆萌呆萌的,手一直湊到嘴邊了才反應過來。


    郭了了迷茫地抬起頭,就見林果叉腰站在她旁邊,仰頭一口氣幹了那杯水。


    “果子!”她憤憤叫了一聲,自己還一口都沒喝上呢。


    “幹嘛?我剛跑新聞回來誒,快累死了,喝你一杯水怎麽了。你個沒良心的!”林果又是用力掀衣領,大口吹著氣,又是拿紙巾抹頭上的汗,今天的溫度高得有些詭異。


    “啊,是嘛是嘛?”郭了了立刻諂媚地笑起來,連忙拉著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問道,“那你有沒有去警察局幫我問最新動向啊?”


    “還沒有消息……”


    郭了了的臉立刻垮下來,“唉,都這麽久了,警方竟然還沒抓到那個小混混。真急人!”


    “其實,你也不用為孫如做到這份上……她都已經宣布退出娛樂圈了,現在更是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幹嘛還要……”


    “果子,我絕不能讓那種人渣逍遙法外。孫如是有不對,但她的的確確也是受害者,仔細想想她其實比程銘可憐多了呢。而且,前幾天程銘還在頒獎典禮上當著數百萬觀眾說他已經原諒孫如了,希望大眾能以平常心來對待她。你看,他都不計前嫌了,你就別怨了嘛。”


    “我去,我才說兩句你堵我一車話,本事見長啊!”林果被她氣笑了,毫不留情地拍她後腦勺,“行啦,我說不過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郭了了失落地看她一眼,眉頭耷拉著,蔫蔫的沒什麽精神。


    “好了好了,這幾天你一直在明察暗訪找線索,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我相信警方很快就能抓到人了,隻是個小混混而已,又不是什麽變態殺人凶手,躲不了多久的。”


    “唉,希望如此吧。”郭了了見林果還在不停扇風,莫明也覺得熱了起來,於是把外套給脫了。總算涼快了一些,她神清氣爽地舒了口氣。


    “對了,你今晚是不是還要加班?”


    “嗯,最近不是有個新生代女子組合很厲害嘛,我做了一篇她們的專訪。但為了孫如的事我浪費了好多時間了,這不,準備開夜工。”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換來的是林果巨大的白眼。


    “你自找的,活該。宵夜記得吃好點哦。”林果將水杯塞回郭了了手裏,揮著手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郭了了失笑,揉揉發酸的眼睛,重新坐下來寫稿。


    等她再次站起身活動筋骨,報社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郭了了伸著懶腰,轉頭去看外頭的夜色。牆上的掛鍾顯示的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叼起桌上放著的半個麵包,收拾東西隻想快點回家。


    夜路不是第一次走,郭了了揣著包包顯得很坦然。


    但白天那麽熱,晚上卻該死地轉涼了,讓她有些哭笑不得。涼颼颼的風往她那件寬大的衛衣裏鑽,郭了了拉鏈已經提到頂了,卻還是一點禦寒效果都沒有。


    她有些懊悔自己走得太急了,明明還記得把報社的燈全關了,總閘給拉了,卻偏偏忘記拿走掛在椅背上的那件外套。


    郭了了縮著身子發抖,呼出來的白氣在靜謐的黑夜裏特別突兀。她低頭踢著石子,暗罵自己沒腦子。


    身後有一個踉蹌的腳步聲,忽遠忽近聽得不是特別真切,郭了了隻當是喝醉的行人走路不穩,也沒有太過在意。


    轉出大道,手機忽然響了一下。郭了了快步走進旁邊的小巷裏,那兒有一盞孤零零的路燈立著,偏黃的光線照在她的手機屏幕上,是林果發過來的一條短信,問她到家了沒有。


    郭了了站著不動,認真地低頭按鍵,一大片黑色的陰影靠過來她也隻是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但猝不及防地,腰上傳來一陣鈍痛,她甚至還沒有慘叫出聲,雙腳已經重重跪在了地上。


    那種痛,就跟整年份的大姨媽一齊往她身上招架一樣,力氣全部被抽空,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離死不遠了似的。


    冷汗洶湧,額頭上很快積聚了濕意,郭了了咬著下嘴唇,想大聲喊救命,但是卻有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粗糙的手心死死貼著她的嘴不讓她出聲,大拇指按在她的麵頰上,力度大得像是想要捅穿她的臉。


    郭了了的眼睛睜得很大,她徹底慌了,盡管她在心底一個勁地默念要鎮定,但理智很不幸地離她遠去了。手機就摔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所幸是諾基亞牌子的,沒壞,隻不過屏幕已經暗下去了。


    背後的那個人力氣很大,應該是個男人。他身上並沒有酒氣,施暴者很清醒,而且感覺上,他好像真的跟自己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


    郭了了估計得沒錯,果然下一秒,就迎來了第二波毒打。還是同一個地方,劇痛被放大了無數倍,如果可以稱量,那應該是可以用“噸”來做單位的。


    招呼在她身上的應該是棍子一類的東西,木質,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要是鐵的,估計肋骨都會被打斷。


    明明伸手就能夠到手機,但郭了了不敢輕舉妄動,求生本能告訴她,這樣冒險,很可能會送命。


    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橫陳著大小不一的石子,有的很尖銳,一下子刺進膝蓋裏,肯定是劃開了皮肉。但血還沒有滲出來,牛仔褲質量不怎麽樣,倒是挺厚的。


    郭了了無限悲涼地想:她還沒有吃晚飯呢……就算死,起碼也得做個飽鬼吧?


    死?


    這個字眼毫無預警地衝進大腦中,讓郭了了瞬間清醒了過來,就像被潑了一大桶冷水那樣透徹心扉。


    她的人生是如此的單薄:從出生,到讀書,再到工作,一切都顯得中規中矩,平平無奇。長到這麽大,她最大的成就,或許就是離開t縣,獨自一人在這座城市中生活。


    每個人都有值得驕傲的東西:或許是與生俱來的美貌,或許是令人豔羨的職業,或許是永不褪色的回憶,或許是,一段美好而轟烈的感情……


    偏偏郭了了什麽都沒有。她拿不出資本,也沒有事業,她有的時候悲哀到連自己的心都無處安置。


    郭了了甚至沒能好好地談一場戀愛。而她明明有這個機會的,但遺憾的是,她過早地放了手。


    就為了某些不著調的羞怯,還有某些不切實際的迷茫,她抓住他,卻隻讓他幫助自己離開。


    車門上的鎖再高端,卻還是能靠指紋來識別,郭了了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心頭的那把鎖,該怎麽去開。


    霍璟然。


    在這種生死關頭,她卻瘋狂地開始想念他。


    璟然,璟然。


    郭了了控製不了,仿佛隻要默念這個名字,她就會變得很強大,非常非常的,強大。


    自己絕不能死!就算反抗到頭破血流也得活下去!


    堅定信念隻是一瞬間的事。郭了了咬緊牙關,奮力掙紮起來。一邊不停蹬動雙腿,一邊曲著手臂往前爬。她渾身都痛,但她已經顧不上了,雖然力度很微弱,但踢到對方的時候,他至少會疼一下,怔一秒。


    誰又能斷定,這一秒不是個機會呢?


    然而事實往往有些慘不忍睹,郭了了才挪動了十厘米都不到,就被那個男人用力拖拽了回去。他粗暴地揪住她的頭發,低啞的像是裂開一樣的聲音在她的耳畔爆開,“臭婊、子,你還想跑?老子打死你!”


    木棍重重砸在郭了了的腦袋旁邊,恐怖的聲音像是能撕裂她的耳朵。


    翻起的塵土撲到眼睛裏,她被嗆得淚水直淌,但就在剛才的那一瞬間,郭了了已經穩穩地抓住了手機。


    她手心出汗,發著抖摸索按鍵。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但是要快!這個陌生男人已經發瘋了,使木棍的時候毫無章法可言,多數時候都打在地上,但聽著他那種亢奮而粗重的喘息聲,讓郭了了有一種下一刻自己的腦袋就會開花的錯覺。


    “老子讓你多管閑事,讓你找警察來抓老子!老子他媽的受夠了!”


    郭了了聽著男人瀕臨崩潰的聲音,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個強、暴了孫如的小混混,大概是最近風聲太緊了,他被各種壓力逼得無處可躲,才選擇了用極端方式報複“罪魁禍首”。


    “揍死你老子就去警局自首,大不了坐牢,他媽的!老子豁出去了!”


    郭了了縮著脖子瑟瑟發抖,霍璟然說的真沒錯,這份工作不僅危險,而且還是有生命危險!


    在滔天的緊張慌亂中迅速按下一鍵,手機自動撥號出去,郭了了屏住呼吸,心頭的希望跟著屏幕一起亮起來。


    霍璟然,求求你快來!


    是你允許我可以找你求助,這一次是我親耳聽到你說過的,我相信了。所以,求求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郭了了顫抖著縮成一團,口中腥甜,她已經連“救命”都喊不出來了。但手還是緊緊抓著手機,將它貼在心口的位置,“撥號中”的字樣顯示在藍幽幽的屏幕上,看起來有點可憐。


    出現吧,求求你……


    就算派別人過來也沒關係,求求你……


    不要像七年前一樣對我置之不理,求求你了……


    霍璟然!


    濕鹹的淚水靜悄悄糊了滿臉,火辣辣的痛感傾襲而來,或許臉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破了相,所以眼淚劃過的時候特別特別的疼。


    就算被揍得半死不活,被罵得裏外不是人,大腿上血流成河,她都沒有流一滴眼淚。


    但此時此刻,郭了了泣不成聲。


    她仿佛看到七年前的自己,在寒冬臘月被人扒光了衣服,捆手捆腳像是垃圾一樣丟在地上。


    一盆接著一盆的冷水從頭頂澆下,她渾身是傷,痛得快要死過去,嘴巴卻被破布塞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周圍站著好多好多的人,有男有女,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但能聽見他們在笑,笑得很大聲。


    dv鏡頭被擦得雪亮,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郭了了無處可逃,淚水是渾身上下唯一溫熱的東西,嘩嘩直流。她被擺弄成各種屈辱的姿勢,大哭的時候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響……


    手心裏攥著的手機終於不再振動,屏幕驟然轉黑,那頭的人,果決地將電話切斷了。


    不是錯過,也不順其自然,而是根本不願接起。


    郭了了絕望地閉上眼睛,那個時候,也是這樣。


    整整二十三通電話,卻換不來他的一道嗓音。


    就算是一條狗,無聊地拿爪子按了二十三次手機,也至少能讓他斥責上一陣。更何況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為什麽,不來救我?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你為什麽,會如此狠心?


    然而郭了了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因為她沒有那個資格。她隻是默默地將那份一廂情願收在了心底,再不會主動撥通他的電話。


    忍受不了,等待的煎熬,將她的一顆心,撕扯成五塊八塊。


    受過一次教訓,還是這樣深刻的教訓,她怕了,順理成章地退縮,縮到他再也看不到的角落裏。


    然而諷刺的是,通訊錄的第一位,卻始終擺放著“霍璟然”三個字。連郭了了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位置留給他。留給一個,她從來不願觸及,從來不敢靠近,也從來不想有交集的男人……


    是誰說的:如果愛,請深愛?


    郭了了花了七年的時間苦苦去經營。七年,鐵杵早就被磨成了n根針,她有多愛他,就有多小心翼翼,結果將一個普通男人生生愛成一個天神。


    那是一種不可褻瀆的信仰,她是他最虔誠的信徒,她可以做他最不起眼的普通朋友,當他最貼心的跟班,卻從不曾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能以最奪目的姿態站在他身邊,會是怎麽樣一副光景?


    如果能把自卑作為跳板的話,郭了了或許早就能飛到天上去了,但她又不免去想,就算自己飛得再高再遠,霍璟然也不會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的,那又有什麽用呢?


    然而最可悲的是,明知得不到,卻還是不願放手。小孩子哭鬧是因為那顆最愛的糖果沒吃下嘴,她也會哭也會鬧,卻不知在執著些什麽,就好像在慢性自殺一樣。


    其實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痛了,自然會放下。但是,要有多痛,要痛多久,痛到什麽樣的程度呢?如果有明確的答案,該有多好。


    但或許某一天,有一個人站出來提醒她,時間到了,你現在放手,就能徹底解脫出來,她恐怕又會舍不得。


    人就是這個樣子,分明還沒有忘卻,就已經開始懷舊。


    郭了了頭痛欲裂,太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擠在腦袋裏,終於匯成一句像樣的話。


    她想,自己是等不到他了。


    這一次她危在旦夕,他卻還是沒有來。


    然而,可能這一次,她連問一句“為什麽”的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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