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暑假還有一個月,清早教室的話題是期末考試和假期安排,聲音嘈雜而響亮。


    距離早間班會還有一小時。遊的手架在桌子上,扶著腦袋,迷迷糊糊搖擺不定。最近一星期,忙這忙那的同時還要準備考試,一直睡眠不足。


    “我說遊啊——英語考試的範圍,一直到泰德在加油站接受手術為止對吧?”


    糸野幸太並不照顧他的狀況,向他問話。遊作為了解他中學時代的人,見他上了高中之後染了一頭茶色頭發,感到可笑又可氣,不過他是遊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遊打起精神回答。


    “我記得是到阿萊格拉發現奇怪蜥蜴的情節為止。你要是沒把握,就用學n到考點網站上去看看唄。”


    是嗎?說完,幸太倒坐在遊前麵的位子上,把下巴放在椅背上。雖然遊渾身上下都是想睡覺的架勢,但他還是無所謂地和他交談。這夥計心地不壞,但這種全無顧慮的態度也說明他相當自我。


    “今天,老師很慢啊。”


    遊點擊放在書桌一側的平板手機,係統自帶的全息圖像顯示出時間。確實已經過了平常的班會時間。


    “有什麽事情?”


    幸太語氣好奇,遊卻無法回答。因為如果他回答了,就會遭到“你為什麽會知道?”這樣致命的追問。


    就這樣,遊保持沉默,幸太(擅自)用遊的平板確認考試範圍。而解答幸太的答案來到了教室門前,緊張地渾身發抖。


    “我、我叫釘宮美遙……”


    鄰近期末考試這樣微妙的時間居然有轉校生,自然將學生們的好奇心推向了頂峰。


    “釘宮同學因為家人的需要從關西的學校轉過來了。”


    班主任樋口先生介紹的轉校理由相當萬能——這不算撒謊——而教室裏的目光和聲音則亂成一團。女生們好像在參觀動物園裏的考拉,男生們各自歡呼,在桌子下麵暗暗握拳。


    唯獨遊看著美遙,兩人的緊張簡直如出一轍。對方也發現了他,時不時地往這邊瞄一眼,眼神很不安穩。


    當然,遊和美遙同居的事情對學校是保密的。春羽的事情不能公之於眾。從提交給派出所的居住信息來看,信息是甚目偽造的。


    因此遊不能直白地站出來幫忙,和美遙視線交匯的時候,他做出「ctg」裏的手勢:“量力而為”。


    “……雖然就快放暑假了,我還是希望和大家成為朋友。請、請多指教。”


    語調有些生硬,不過至少幹脆利落沒有結巴,考慮到她那麽怕生,這也算很努力了。


    可等到樋口老師和年輕人們說再見離開之後,教室裏這些以“不管不顧”為代名詞的高中生們瞬間就沒了束縛,美遙的努力頓時顯得微不足道。


    班會剛一結束,美遙甚至還來不及坐下,就被團團圍住。


    “你住在哪裏?”


    “在那邊有男朋友嗎?遠距離戀愛?”


    “你帶便當來了嗎?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好嗎。”


    “想參加社團嗎?要不要在神山部(holy mountain)探索類推的山峰?”


    女生裏偏主動的一群人圍住了美遙,發出這種提問和邀請。而不那麽積極的男生女生們為了了解新人的信息,也都豎起耳朵。


    遭到問題轟炸,美遙木訥地逐一回答。


    “啊,這個……嗯,我借住在親戚的家裏……”


    準確的說是“女兒的父親的叔叔管理的家”,不過廣義上也說得通。


    “我沒有男朋友……”


    雖然有個名副其實的女兒,但很不可思議,毫無男女交往的經驗(大概)。


    “午餐……我聽說這裏有學生食堂……”


    雖然美遙和遊都會做簡單的飯菜,但兩人拿一樣的便當來學校難免惹眼,分別製作在時間和金錢上又不劃算。


    “社、社團活動沒有想法。”


    美遙必須保證進入「ctg」的時間長度,這是有原因的。春羽身體特殊,如果不定期登錄就會對生命活動產生危害。而美遙自己為了防備不測,保護春羽,也需要增強自己的角色。


    ——就這樣,美遙回避著關鍵內容,同時禮貌地回答問題。不過這些姑娘們年紀輕輕就已經開始向愛操心的鄰居大媽發展,問題、邀請、建議說個不停。


    兩人突然視線相交。遊對她打手勢——“需要”“幫忙”“?”。


    作為回答,美遙微微搖頭。遊記得昨天睡前,她說轉校時間已經很晚了,一定要盡早適應新的班級。


    可惜事與願違,美遙原本就性格內向,這些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限度。她的回答逐漸變得含糊,周圍的女孩子們也開始覺得有些尷尬了。


    “啊,對不起哦突然問你這麽多……”


    “我們不會看情況……”


    周圍人轉而開始關心她了,說話也變得柔和。


    “啊,不會、完全不會!我不覺得……呃——”


    太過焦躁的美遙慌了神。熟悉美遙和米琺表情的遊能看出來,她的腦海裏一定已經開始妄想未來:這麽下去還沒等融入班級就要放暑假了,等到假期結束後就是被人完全忘記的下場。


    就算不太自然,現在也應該去幫幫她。


    遊從座位上站起來,就在這時——


    轟轟轟。


    仿佛黑暗降臨了一樣,教室的空氣凝固了。


    自然,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教室的門口。那裏站著一個隔壁班級的女生,在她身後還有三個女孩。那就是春日井遊嬌小淡泊的兒時朋友及其友人。


    小槌冬風。


    為什麽她的來訪會造成鴉雀無聲,遊不明白。是因為那個女孩身上帶有異常的魄力嗎。


    還是說,原本陷入慌亂的美遙,她的氣場瞬間將一切都凍結了呢。


    “遊,小槌來了哦。”


    剛才還坐在遊的桌子上觀望轉校生的幸太,語氣戲謔地逗他。幸太從中學開始就是朋友,當然知道遊和冬風的關係。不過遊因為冬風的來襲心中一亂,對朋友的揶揄沒有反應。


    唉,能和一言不發即可散發迷之壓力的冬風相提並論的,在這個學校裏也隻有一個人。


    是誰呢,那就是轉校生,釘宮美遙。


    剛才的狼狽仿佛都是假的,美遙穩健地走到冬風麵前,做了一個文雅的笑容。


    “你就是小槌冬風同學。”


    “這麽說你就是釘宮美遙同學。”


    這很普通又很怪異的問候——瞬間。


    哢嚓。


    班級裏的所有人,據說都聽見了空氣中電流的爆炸聲。


    目睹這一場景的某個人,日後如此陳述——


    “現在想想,那兩個人一碰麵的瞬間,就有什麽東西碎了。”


    “……剪刀、對,是剪刀。兩枚刀刃每次交錯,她們中間就會有什麽東西一下子‘哢嚓’壞掉——我看到的就是這個。”


    輕柔的長發、豐盈的體型、如同麵具一樣的滿麵微笑。


    漆黑的短發、小巧的身材、麵無表情下藏著深沉鬥誌。


    從頭頂到腳底,外表針鋒相對的釘宮美遙和小槌冬風,無言地對視著。僅僅如此,兩名少女的能量就造成了謎一般的多普勒效應,早晨的教室開始搖晃……


    “好疼……哎呀,我嘴唇裂了。”


    “那兩個人的存在感難道能扭曲空間,改變氣壓嗎……”


    一開始圍著美遙的女孩們戰戰兢兢地擦著額頭的冷汗。


    “不是,別傻了……”


    遊好不容易張嘴吐槽,但女孩們忙著塗唇膏,誰也沒聽見。


    “……唔


    ,這種氣氛難道是——”


    “你、你知道嗎曆女六角同學!?”(注:曆女,特指當代日本因為電視、遊戲等媒體而迷上曆史的年輕女性。)


    群眾當中,一個帶著樸素眼鏡的女孩突然有所悟,幸太忙催促她。


    “嗯,這種氣氛毫無疑問是……打新婚!”


    所謂“打新婚”!是日本中世紀至江戶時代存在的一種婚姻風俗!


    丈夫和前妻離婚,迅速迎娶後妻的時候,前妻會發出預告,之後攻擊後妻的娘家。


    屆時,根據雙方攻守的形勢、身份地位的高低,女性會叫來相應數量的幫手。兩陣營鬥毆的場麵,無疑是女性們的戰爭!


    按照慣例,分出勝負之前應該有裁判人介入勸架。但也有血氣上頭,造成傷者的例子。真可怕!


    順帶一提,歌舞伎的經典節目之一「嫐」,就是以打新婚為原型,描寫一男兩女的愛恨故事。


    “嫐……這字麵好猛。被女人夾在中間的男人……好像很爽啊!”


    六角在課堂用的光學黑板上用電子筆寫下“嫐”字,幸太紅著臉嘟囔。


    相應的,站在六角旁邊聽她說話的年級委員野木直幹脆地擺手。


    “不不不,糸野同學。女人和絲襪,都是越擰越緊啊。被夾在中間就成肉末啦。”


    哦,是嘛,肉末啊——聽到這話的遊已經心如死灰了。


    幸太也是臉一白,接著他突然醒悟。


    “唔……不對,等等哦。那兩人的氣氛確實是嫐的修羅場沒錯。可是,她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麵。我和小槌中學一直是同學,我不會記錯的。”


    “這……不清楚。但是她們好像知道對方的名字……一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前因後果!”


    六角充滿期待地望著她們……而無言的對視已經結束,冬風終於開口了。


    “之前,我失禮了。”


    她說的是之前在超市碰麵的時候吧,那是春羽來到現實的第二天。當時美遙向冬風明說了和遊同居的事實,冬風當場愣在原地——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麽她會那樣。(順便補充一句,遊還是第一次見到冬風在對話上落下風)


    “發揚第一個吃海參的人級別的勇氣,吃了沒人要的東西還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讓我嚇了一跳。”


    冬風說到“海參”的時候瞄了遊一眼,遊的心立刻就沉到海底去了。


    相應的,美遙手握拳放在嘴邊,微微頷首。


    “所以你就專程來問候了,真是深表感謝——其實小槌同學才是。我見你的表情,好像用心馴養的狗跑丟了,憂心忡忡似的。你不要緊嗎?”


    美遙說到“狗”的時候看了遊一眼,遊瞬間產生了自己頭戴項圈窩在狗屋裏的幻覺。


    “我可沒擔心,再說我也沒養狗。不過——說得對,假設我養了這麽一條不懂事的狗,為了鄰居和附近的生態環境,必須閹了它。”


    “真是巧呀,我也很有這個心思。”


    兩人的對話畢竟隻是互相交談。可是,那些聲音蘊藏的意誌,卻伴隨音波無視物理定律自行拐彎,擊中某個少年的兩腿之間。


    “我們兩個,沒想到還挺合得來。”


    “是啊,能交個朋友就好了。”


    ……


    哼哼……嗬嗬嗬……


    嗬嗬嗬嗬嗬……


    晴朗的天空,明亮的陽光照進清晨的教室。保持笑容不變的冬風和笑臉猶如麵具的美遙,她們虛幻的笑聲一直在回響。


    整間教室好像鬼屋一樣,直到老師來驅散學生們。


    “咦?怎麽了,遊?你怎麽一副五髒六腑挨了刀子的模樣。”


    “……這比肉末慘多了。”


    就這樣。


    剛一轉學就展現了異常存在感的釘宮美遙,雖然完全不是她的本意,但也成為了一年c班令人矚目的人——


    ◆


    第四節課是體育課。


    將近中午。沒有雲彩的天空中豔陽高照,陽光照刺在後背上,告訴你“盛夏到了”。


    坐在更衣室屋簷影子下的美遙還好些,操場上考評跳遠成績的男生們全都一臉疲態。


    “唉……”


    歎氣也帶些鹹味,落在緊繃泳衣的胸前——美遙也不輕鬆,她剛剛遊完五十米泳。


    因為胡亂遊水,雙手雙腳都有些酥麻。水的感觸還殘留在腦中,所以她發著呆,看頭發和泳衣上落下的水滴在雙腿間的地上形成一小灘水……


    (感覺好累……我本來挺喜歡遊泳的,隻是)


    剛剛轉校就是遊泳課。本來美遙就有些不適應,學校泳衣的尺寸又太緊,勉強穿上感覺很不舒服。粗糙不平的泳池邊,坐起來更讓人覺得別扭。


    原本美遙就怕生,現在又因為特殊原因轉校,當然會感到疲憊。而且她還不想在遊的麵前丟人,心裏更緊張過度。


    疲憊之中突然感到有人,美遙抬起頭。


    “嗚——好熱啊。”


    一個剛剛拿完遊泳成績的女孩摘下泳鏡,向美遙打招呼。因為和教室裏的樣子不同,美遙一開始沒認出是誰,不過她從略帶鼻音的腔調裏想起來了。她是學級委員野木直。野木直坐到了美遙旁邊。


    “你累嗎?哎,剛轉學就上遊泳課是很累。”


    野木直隨便的態度,讓美遙有點不知所措。早上之後,不知道為什麽,班級裏的人都禮貌、尊敬地對待美遙,好像她是什麽黑手黨的女頭目似的。因為不知道原因,美遙也隻好客客氣氣,可野木卻直率地過來說話了。


    “不累,我還好……”


    美遙的回答很低調。做米琺的時候十分積極地接觸他人,輪到美遙自己就是這副模樣。這種自我厭惡更削減了她的勇氣,惡性循環。


    野木雖然還是帶著笑容,但一時也找不到話茬。她四處看看,尋找話題。


    “啊……那個……嗯。”


    她的視線突然停下,方向是男生們跳高的操場。


    “因為今天的記錄直接影響成績,男生們都可認真了。平常都很散漫的。”


    “哦……代替考試啊。”


    泳池建在高台上,越過圍欄可以看到整個操場。美遙和野木一起向下望,看見男生們都沒有閑聊,正排隊等待跳高。


    “啊,栗野君要跳了!”


    早上和美遙說話的一個女生,發出欣喜的聲音。她和朋友們並排站著,手指正要跳高的男生。而她所指的那個男生,恰好在女生說話的同時開始助跑。


    不愧是受女生關注的人,他的助跑和跳躍動作即使是外行人也覺得很漂亮——出色地越過跳杆,以非常穩當的姿勢落在墊子上。


    “太棒了!不愧是田徑部的新星!”


    剛才的女生——記得叫塚見——發出歡呼。是粉絲嗎。


    相比之下,野木的聲音就很冷靜。


    “唔,栗野君……帥哥氣質指數——72分吧。”


    “什麽——為什麽呀野木!栗野君長得好看,性格又好,還是田徑部的希望,起碼88分吧!”


    塚見耳朵很靈。因為非常不滿野木的評分,立刻凶凶地瞪過來。野木對此很平靜,坐在旁邊的美遙卻嚇得一縮。(話又說回來,盡管塚見同學很仰慕他,卻還是不給90分以上,美遙覺得這種內斂也有點可愛)


    “哼……認清現實吧塚見。雖然栗野君是個感覺不錯的纖細型男,可是你可不要忘了,他的期中考試總分排到倒數十名以內,自己還到處宣揚,所以他是個腦殘型男啊。”


    “那、那不是挺可愛嘛!再說運動員隻要跑得快就行了!你能讓大草原上的美洲獅計算三角函數嗎!?”


    你當


    他是野獸啊……心裏這麽想,內向的美遙沒說出口。野木也無視她,繼續評分。


    “哦,下一個是石戶君。81分。”


    “為、為啥那種暖男就比我的栗野君得分高啊!?”


    “才不是你的。”


    “啊,不過我也覺得石戶好。戴眼鏡的男生多讚。”


    不知何時,其他等待考試的女生也聚集起來,變成了對男生的品評會。


    當然,今天剛轉學的美遙跟不上話題,深感疏遠——就在這時。


    下麵的跳高,輪到春日井遊了。


    “啊……”


    他沒有發現這邊。雖然很遠,也能看出他正緊張地確認運動鞋的狀況。


    (春日井君……加油!)


    美遙默默支持他,用力並攏手指。


    在這個學校——除了小槌某某——他是美遙唯一熟悉的人,也是唯一熟悉美遙的人。


    剛才課間休息去衛生間回來的時候,遊在走廊裏等著她,告訴她說:“我們班級啊,都是些聒噪又不負責任的家夥,雖然聒噪又不負責,但其實沒什麽壞心思。你就放寬心吧。”這建議真是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雖然不知如何是好,也沒法采取行動,但美遙還是輕鬆了一點。


    ——美遙,有個秘密的夥伴。這個事實,緩和了她的負麵思考。


    注意力回到操場,遊還沒有跳。在他前麵的男生弄倒了跳杆,還弄歪了墊子,複原需要時間。遊也跑過去幫忙。


    “春日井君……”


    當然,泳池邊上的這場品評會,也將遊拿到了台前。就坐在旁邊的野木,她的評分清晰地傳到耳中——


    “66分吧。”


    美遙一愣。


    她覺得自己的臉龐有點僵硬。


    “喔,班長,打分很嚴厲嘛。”


    “嗯……其實外貌和舉止不錯呀。男生中他也屬於比較穩當的。”


    “對。”


    “可是,僅此而已。”


    “哎喲,嘴真毒。”


    “哈哈,不過可以理解。放學後他總是立刻回家,個人情況完全是迷啊。”


    “不開朗……不止如此,還有點陰沉。現在雖然好些了,剛開學的時候,總是一副壓抑的表情。”


    “現在也是每天都睡臉朦朧的。”


    “再說啊!都怪春日井告訴了傻瓜糸野怎麽對付考試,栗野君的排名才掉下去的!瞧他做的好事!”


    “你這是無理取鬧……”


    簡直是每人都要踢一腳皮球,對遊的差評一句又一句地傳入美遙的耳朵。


    “……真是這樣嗎?”


    “哎?”


    坐在旁邊的野木,聽見了美遙的呢喃。美遙能主動加入話題,她很高興。


    “你的意思是?”


    “我和那個人……和春日井君,稍微說過話。”


    “說起來你們是鄰桌呢。”


    對,不知為何美遙能坐在遊旁邊的位置上,這個偶然真是幫了美遙大忙。遊坐在旁邊,她就不會覺得緊張了。


    畢竟每天還一起睡覺呢。雖然自己不了解其他男生,但對遊的了解可是遠遠超過班上的女生。當他睡姿淩亂時不小心看到的大腿內側的黑痣,恐怕連那個小槌冬風也不知道。


    這份小小的自負,讓美遙弱小的內心強硬起來,就像米琺一樣開始侃侃而談了。


    “是的。雖然我覺得他有些笨拙,但對人還是很親切。明明很想睡覺,但還是幫助朋友複習考試,隻有真正熱心腸的人才會這樣做。剛才他不也立刻就去幫助整理墊子嗎。”


    護欄邊的女生們麵麵相覷,開始說自己記得的事。


    “啊……這麽說,我在教室裏灑了飲料的時候,他幫我打掃過。”


    “成績也不錯啊,春日井君。期中考試公布高分的時候,我記得他有兩個科目上榜了。”


    “這、這個,的確栗野君和他的關係好像也很好啦……”


    因為美遙的意見,女孩們的話鋒開始動搖,互相觀望之下匯成了上升氣流——不過塚見同學還是沒有動搖,這令美遙對她的好感度提高了——


    美遙有點滿足地放鬆了表情。好像被誇獎的是她自己。她突然感覺連疲倦都有所消退,心裏很想擺個獲勝造型,不由得蜷緊腳趾。


    (果然,他就和克蘭普一樣,表麵裝成冷漠的樣子……因為我突然到他家去,他才沒機會裝樣子)


    想到這裏美遙覺得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愛。不是從腹部,而是從心胸裏想發出笑聲。


    ——不過。


    嫩芽這種東西一旦開始生長就節節竄高,剛剛排除偏見態度溫和的女生們,聲音漸漸熱情起來了。


    “……哎喲?沒想到是個績優股啊?”


    “這麽一說,我挺喜歡他的臉的。”


    “如果交往的話,感覺他什麽事都會聽我的。”


    “之前聽糸野說,他的母親是遊戲製作者。這不是很酷嗎?”


    “前、前幾天,午休時春日井君睡著了,我叫醒他去下節課的移動教室的時候,他聲音朦朧地說了一句‘謝了……’好像很可愛。”


    “嘿?你們可真夠青春的。”


    ……


    美遙站起來了。


    她臉上的笑容像鋼鐵一樣僵硬,猛地站起來。


    野木疑惑地抬頭看。而美遙毫無停頓,望著剛剛擺好墊子回到助跑處的遊說:


    “所以,這貨40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得到美遙啟發,對遊有所改觀的女生們一齊出聲,聲音回響在泳池邊。野木也驚訝得聲音發抖。


    “降、降低了……剛才那番話,居然扣分啊。”


    “你聽好了,野木同學。”


    “是、是的……”


    “‘溫柔’的‘柔’,是‘優柔寡斷’的‘柔’。”


    “‘溫柔’的‘柔’……是‘優柔寡斷’的‘柔’!”


    野木仿佛五雷轟頂,重複了一遍。雖然不是很懂,但感覺好像很深奧。


    “像春日井君這種人,因為太顧慮別人,什麽事都拿不定主意。比方說,你問春日井君‘今天想吃什麽?’他會回答——”


    這節體育課之前是古文課,遊和美遙發揮鄰桌的好處,用紙條筆談。遊問:“今天的晚飯怎麽辦。”美遙回:“你想吃什麽?”然後又是同一張紙條傳回來。


    “他會回答,‘隨便’!這也叫回答!?接著,你選了自己喜歡吃的,他就一臉不情不願的!真不敢相信!沒錯——如果和這種人交往,就會天天發生‘你不喜歡站前超市的特辣牛肉餅早說啊’這種事!”


    “就因為他這樣,一直喜歡的青梅竹馬也不敢告白,關係拖拖拉拉的看的周圍人都心煩!到最後和其他女人生出來的孩子還會從青梅竹馬的名字那裏化用個名字出來,真是蠢到家!對,肯定會這樣的!”


    身材靚麗的美遙穿著泳衣站得筆直,振振有詞的樣子頗具氣魄。


    “這……這是很蠢呢……簡直蠢得無以複加……”


    野木隻能連連點頭,好像紅牛玩具一樣(注:紅牛是會津地區的傳統玩具,頭部會上下左右搖擺)


    即使在泳池邊也帶著防水眼鏡的六角蓮子,短暫沉默之後:


    “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注:玩具堂你又來玩三國……這句話應該都很熟悉了。賈詡對曹操立嗣問題的應答)


    她隻說了這麽一句話。袁紹和劉表是《三國誌》中的人物,都是因為優柔寡斷導致勢力瓦解的蠢人。


    以她們的發言為背景,女生們開始竊竊私語……


    “好、好厲害……她不像我們這樣隨便亂想……隻是半天鄰桌,就已經可以清晰地批評到這種程度,好像住在一起一樣熟悉!”


    “你是大師嗎?戀愛大師?”


    “說服力完全不一樣……對,40分。春日井君是40分的大傻瓜!”


    就這樣。


    美遙在班級內逐漸形成了奇妙的地位,而操場上的春日井遊終於完成跳高。他有驚無險地越過跳杆,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


    “嗯……”


    春日井家的客廳。甚目左躺在遊和美遙平常玩「ctg」時用的沙發上打滾,發出青蛙似的聲音。


    筆記本電腦就放在她微微帶肉的小腹上,屏幕上顯示的是從春羽的傳感器發送的實時生物信息。外行人隻會覺得電子風格的畫麵像是前衛藝術,但甚目準確地把握著其中驚人份量的信息。


    (“雙親”不在果然心理狀況大幅下滑……第一天就這樣可不太妙。上小學恐怕是不行了。)


    她心中暗想,合上筆記本。將筆記本放在桌子上之後,舒展四肢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作為外貌像是大學生的女性來說,這幅樣子未免有些丟人。


    在這個家沒有上司和同事,所以甚目很散漫,但今天墮落的模樣尤為明顯。思春期男生遊和思想死板的美遙不在正和她意,她把毛衫和褲子隨處一脫,穿著單衣晃來晃去。


    另一方麵。


    她的觀察對象春羽,現在正趴在桌子上看電視。


    她最喜歡(favorite)的《回歸黃泉!怪僧少女拉斯普醬5》已經通過數據存儲看到最新一集了,所以現在放映的是上午的的電視劇,最近流行的古裝劇《古士郎刀曆 流浪篇》。(注:古士郎刀曆是《不迷途羔羊會》裏戲劇部創作的劇本人物)


    但是,春羽的精神年齡比外貌要更年幼,她對廝殺以外的場麵不感興趣,突然站起身來。


    “嘿。”


    “哇!?”


    她突然一跳,對著甚目來了次身體衝撞。


    精神雖小但體重可是結實的八歲兒童。特別是對於腹部缺乏鍛煉的甚目來說,這打擊力度可不能一笑了之。


    “咳咳……春、春羽醬?突然幹什麽?”


    甚目強忍著疼痛問她,春羽卻把臉埋在甚目的肚子上,慢慢回答。


    “不知道。”


    “不可以不知道就亂跳……”


    “感覺,怪怪的……好想打壞罐子。”


    從遊戲裏誕生的春羽,她的情感表現偶爾還會讓人不知所措。不過遊和美遙已經習慣了。


    甚目自行理解的同時,撫摸春雨的頭發,問她:


    “覺得無聊?要不要進入「ctg」?”


    這段時間,直到昨天還和美遙一起進入「ctg」,帶上保姆npc巴亞蘑一起玩耍,挑戰簡單的任務。可是現在,春羽卻緩緩抬頭,搖搖腦袋。


    “感覺,沒有力氣……”


    (唉……是覺得寂寞了)


    甚目微微歎氣,抱著春羽打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精神狀態以外的數據都是絕佳狀態。既然如此。


    “等我完成剩下的工作,吃完午餐後,我們就到外麵去玩吧。”


    “嗯?可以嗎?”


    “可以。你現在平常走路也不會摔跤了。我們就一直玩到遊他們回來的時間,到半路上去迎接他們吧。”


    剛才還一臉愁雲的春羽,立刻紅光滿麵。她抱住了笑盈盈的甚目。


    “謝謝你阿左!”


    “哎喲喲……要撒嬌還是找美遙丫頭吧。”


    甚目笑嘻嘻地拉開了春羽,而春羽卻微微疑惑地看著她。甚目發出了疑問的眼神之後,春羽大聲報告,仿佛自己有個大發現。


    “阿左,明明比媽媽還大,胸部卻很小!”


    甚目無言地把春羽扔在毛毯上。


    ◆


    有一則校內傳聞說,學校初代校長是大廚師,有著豐富多彩的人生經曆,本校食堂就是在他的興趣指導下建成的。今天,學生食堂裏也有大量學生光顧。


    因為鄰近期末考試,不少人把餐盤和學生用平板並排放一起,邊吃邊閱讀教科書和筆記。當然,也有人成竹在胸或是破罐破摔,聚在一起聊閑話。


    這些學生中,有一張男女兩人的餐桌正陷入微妙的氣氛。


    “……你怎麽想的。”


    將最便宜的菜單之一山藥蓋飯(中等份量)擺在麵前,一臉疑惑為難的1年c班,春日井遊。


    “什麽?”


    在他對麵,是正在挑揀燒鯖魚,淡然反問的1年b班,小槌冬風。


    冬風沒有施放早上那股驚人的壓迫感,和平常一樣略帶睡意,情緒低調,無論怎麽看都是遊熟悉的老朋友。


    遊在蓋飯上倒一點醬油,略微粗暴地攪拌著。


    “我問你,為什麽來向釘宮同學挑釁?”


    冬風沒有回答。她擺出一副專心挑魚刺的態度,平淡地反問。


    “那個叫釘宮的沒和你一起。”


    “她和班上的女孩們在一起,想盡早適應集體。”


    雖然本人想吃食堂,但是一進午休她就被幾個女孩抓住,半拉半拽地帶走吃飯去了。不知道為什麽,領頭的塚見眼神充滿了尊敬,大喊“師父!我請你吃小賣部名菜一皿烏冬麵包(並沒有皿),你一定要教教我呀!”至少不像是欺負人。


    遊暫時放下筷子,望著冬風重新開口:


    “……我說冬風啊。之前我也解釋過,釘宮同學和春羽,是社會實驗的一個環節……呃,讓麵臨家庭問題的幾個人在同一個家庭裏生活,這種感覺。另外還有觀察員之類的人來我家裏,完全沒有什麽不好的事。”


    情況變成了這種設定。為了保證第三方刨根問底的時候也能對得上,還特別設立了空有名頭的公益法人。


    ……雖然haluha變成春羽的時候就有所體會,但這件事真是關係到不得了的掌權方。遊和美遙因為有春羽,已經不能逃避,但遊不希望把冬風也牽扯進來。


    “姑且這還是個非公開的實驗,希望你不要跟其他人說。”


    “我雖然沒有看穿人心的超能力。”


    冬風沒有看遊的眼睛,說的話也和遊的話題接不上。


    “但是遊你在撒謊方麵真是超沒能力。”


    “……這不是撒謊……”


    “哼。你那個社會實驗,偏偏就偶然來了個叫‘haluha’的?這真是普朗克尺度級別的低概率。”


    “haluha”這個名字,原本就是遊和冬風小時候過家家,冬風把自己的娃娃當做孩子,有此命名。之前就有預感,冬風果然還記得很清楚。


    遊既覺得棘手、同時又因為她還記得而高興,這份複雜的情緒令他動搖的同時,他也盡可能地克製自己。


    “是……是呀。真是太巧了。”


    遊勉強遮掩,而冬風終於抬頭看著他,然後歎歎氣。


    “你還是老樣子,在這種奇怪的地方逞強。你還記得你胡亂賭氣,最後隻好吃被壓得粉碎的餅幹嗎?”


    “那是小學三……不,二年級時候的事了。你要記到什麽時候啊……”


    “你那張充分展現了孩子的傻氣、一塌糊塗的哭相真是令人難忘。嗬嗬嗬,可別說了。正吃飯呢,別因為想起這個笑出聲來。”


    就算她用筷子頭壓住嘴唇憋笑,冬風的臉仍然沒有表情。雖然她明顯是在嘲笑自己,但那動作讓人覺得可愛,所以遊一句反駁也說不出來。真是贏不了她。


    遊暫時放棄說服,對山藥蓋飯動筷子——就在這時,冬風小聲地接著說:


    “……那個時候你總哭呢。”


    “這個……因為是孩子嘛。”


    “你這話——”


    這話怎麽了,她沒有說。


    那之後一段時間,雙方都默不作聲地動筷子。雙方的餐具就要見底的時候,冬風突然問他:


    “今天你隻吃這個嗎。”


    這段時間,遊都會盡量選擇吃量足價廉的菜肴,因為沒有體力可沒法照顧春羽。今天選擇價格便宜量又足的山藥蓋飯也是這個原因。這個可以正常回答。


    “是。因為今天晚飯是超市的特辣牛肉餅,現在不想吃味道重的食物。”


    “……哼。”


    遊抬起頭,他感覺冬風的聲音有些冰冷,而且肯定不是錯覺。


    早一步吃完食物的冬風把餐盤往旁邊一放,兩隻手手肘架在桌子上,擺出雙手在麵前交疊的姿勢。遊心想這姿勢在哪裏看過,然後立刻就想起來了。刑偵電視劇裏的老警察開始訊問時就是這個姿勢。


    “不喜歡吃辣的遊,居然中午就決定晚餐要吃那個超辣的牛肉餅——也就是說,你在配合某人想吃的東西。”


    “不、不是,這個……”


    “對我就謊話連篇,對那個轉校生就百依百順啊。”


    冬風的眼睛動也不動,仿佛靜止了。她的眼神裏沒有絲毫波動,但那眼睛裏的真空會撕碎任何靠近的人。非常非常的,不高興。


    因為自己從小就被她當成小小孩看待,所以瞞著她和兩個人同居這件事就這麽讓她不滿嗎。遊心裏想著,也有了一股反抗情緒。


    好歹遊也是當“爸爸”的人了。怎麽能一直這樣被她當小孩看待。


    “這……我隻是今天偶爾想吃辣的而已!”


    出言反駁的遊當即拿起了桌子上公用的辣椒瓶。


    “誰也不是一直都是小孩,喜好是會變的!看!”


    說著,他在剩下的山藥蓋飯上倒了辣椒。是因為遊光看見辣椒就要掉眼淚的可憐相呢、還是覺得遊已經自作自受了呢——也可能純粹因為她也不喜歡辣椒——冬風幹脆地換了姿勢,嬌小的身體靠在椅背上。


    “……唉,這也無所謂。反正遊每次撒謊,最後都是紙包火。”


    不大的桌子下麵,冬風的腳輕踢了一下遊的小腿。雖然並不疼,遊還是用眼神抗議,而冬風則挑戰式地瞪了回來。


    “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嗎?”


    遊感覺到冬風的腳尖在一點一點地踩著自己的腳,不得已隻好挪開視線。


    她說的對。冬風總是能看穿遊的謊言。所以,遊某種意義上放心了。隻要有冬風在,自己就算說假話,到頭來還是要現原形。但是。


    為了冬風,這次的謊言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底。


    ◆


    甚目左帶春羽去的地方,就是電玩中心。


    位置大概在春日井家到學校這段路程的中間,一個中型車站的站前。商場以東側廣闊住宅區的居民為客源,電玩中心就是其中一角的娛樂設施。


    從傍晚到深夜,這裏會聚集許多時間充裕的年輕人。但現在是下午,學生們還沒有來,隻有些上了年紀的人三五成群地談天說地。他們這一代已經對電子遊戲沒有抵觸,也會玩些華麗的音樂遊戲,或是觀看賽馬遊戲。


    說是田園牧歌不合適,總之是電子風、但卻祥和平靜的光景。


    站在這樣一家店門前。


    “哎呀,每次來都變得更花哨了。”


    甚目這樣自言自語,同時揉揉酸痛的肩膀,她很久沒有開車了。如今的電玩中心以男女老少都能娛樂為主旨,已經沒有了上個時代那種前衛風格的裝飾。從壁紙到座椅,都使用讓人心情愉悅的暖色調。


    (玩遊戲的地方和學校與幼兒園使用相似的顏色,也是很諷刺啊)


    甚目沒說出口,看了看身邊的孩子。


    我們的春日井春羽小姑娘,穿著美遙親選的“出門用”兒童服裝。她雙腿分開,站成一個“人”字,嘴巴大張地環顧四周。


    甚目好奇地問她:


    “這裏是電子遊戲的王國,名字就叫電玩中心。從遊戲裏出生的春羽,感想如何?”


    “亂糟糟的!”


    “那就對啦。”


    是嗎……春羽感歎著,她目不暇接地望著這個地方的每一處。從最新式的泛用筐體到超長久的暢銷娃娃機,這裏到處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遊戲機。


    “我給遊和美遙她們發了郵件,放學之後他們就來。我們就在這裏或者餐飲廳裏等著吧。”


    “ok!”


    一提到父母的名字,春羽就臉上泛光。她響亮地答應一聲,興致勃勃地走進電玩中心。


    “不過這裏真是亂糟糟呀。”


    從她兩眼放光來看,春羽還是理解了“那就對啦”這句話裏的意思。甚目放心地微笑,遞給春羽一張卡片。


    “嗯?這是什麽?”


    “錢包。把這個插進機器就能玩遊戲了。”


    這個電玩中心的模式是用事先購買的卡片插入機器來玩,說明過後,見過爸爸媽媽拿卡買東西的春羽立刻就懂了。於是甚目滿意地目送春羽,她已經按耐不住好奇心了。


    “我就在那邊的休息椅上等著,你隨便去玩吧。”


    就這樣,春羽來到了遊戲的世界。


    “哇奧……亮晶晶的。”


    她擺出一副思考人生的嚴肅樣,麵對一個獲勝就有獎品的猜拳遊戲。這是個和可愛吉祥物的虛擬影像進行猜拳,根據連勝次數獲得糖果的遊戲。


    春羽雖然還缺乏常識,但她很擅長閱讀文字,立刻就明白了這個遊戲機製。問題是春雨的預算,也就是這張遊戲卡裏隻有一千元的額度。


    “這邊如果沒有錢,就活不下去了……就是說和生命值一樣。”


    這是遊教育她節儉時說的話。


    遊戲世界裏出生的春羽很幸福,從沒體驗過“饑餓”,所以她在感性上對貧窮並不了解。但是現在她得到了和父母的錢同樣貴重的東西,這讓她有點激動。


    “浪費就會game over。haluha要學會精打細算,因為haluha要保護爸爸呀。”


    她這樣想著,效仿電視裏的生活節目的小竅門“在澡盆裏放罐子就能讓水位上升節約用水”,可實行之後卻被罵了。看來不可以把可樂瓶放進去。


    不過猶豫再三,春羽還是放棄了猜拳遊戲。仔細想想,和遊與美遙也可以猜拳,而且那樣要開心的多。


    “有沒有更加有價值的遊戲呢”,春羽邊走邊看,眼前突然跑過一個小男孩。他大概四歲左右,還沒上學的小孩。


    不可以跑呀。很危險的。


    春羽想起平常自己常被這樣說,心想是不是應該對那個孩子也這樣說呢。


    但是,她沒有說。


    春羽在現實世界身體不靈便,是因為她不是普通出生的孩子。也許真正的孩子不需要這樣的忠告——


    她正在想的時候,男孩眼看要跌倒。


    “啊!”


    她忍不住喊出聲,多虧一位女性,她似乎是男孩的母親,跑過來抱住他。


    母親牽住男孩的手,對仍然發呆的春羽笑了笑,“嚇到你了,對不起哦。”。而春羽隻能擺擺手目送她們離開:“拜拜……”


    (……還是應該告訴他,很危險嗎……?)


    雖然是完全不認識的孩子,可如果他受傷了,心裏會覺得很不舒服。「ctg」裏決定了想做的事情就自然會得出“該做的事情”,現實和「ctg」不一樣,她不知道攻略方法。


    “真是亂糟糟的……”


    心緒難平的春羽重新開始尋


    找,沒過多久,她就遇到一個魅力難擋的遊戲。


    那是一個抓取小型布偶的娃娃機。這是以“羊鍋”為變形,將小羊羔模樣的布偶係列放在玻璃窗裏,好像煮大雜燴一樣。


    “這個毛絨絨的,物美價廉。送給媽媽做禮物吧。”


    一直都是爸爸媽媽送春羽禮物,如果春羽送他們禮物,遊和美遙一定會大吃一驚,說不定還會表揚春羽,說不定兩個人還會一左一右擁抱春羽——


    春羽因為這些飄飄然的妄想鬥誌昂揚,拉來機器旁邊的墊腳台,迅速把遊戲卡插進去。


    一百元可以挑戰一次,二百元可以挑戰三次。無論失敗幾次都可以再試,如果實在太難了也可以去玩其他遊戲。春羽想的有條有理,向玩偶山發起挑戰。


    ——但是春雨並不知道。一旦開始抓娃娃,不抓到什麽東西是很難收手的……


    僅僅幾分鍾後。


    春羽麵色鐵青地看著手中的遊戲卡。


    ——重要的金錢,隻剩下一百元了。隻是為了一個抓娃娃遊戲,就隻剩一百元了。


    一開始,春羽見到玩偶堆邊緣,恰好處在容易抓取位置的娃娃,覺得這很簡單。實際上,也好幾次就差一點點。可是,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抓緊布偶送到出口處。


    當嚐試過一百元+兩百元的四次挑戰之後,春羽也已經預計到,這可能是憑自己目前的靈敏程度無法完成的任務。可是,與白白失去剩餘金錢的危險相比,把娃娃送給美遙的成功幻想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結果就是,電玩中心用長時間設定的巧妙平衡完全坑住了春羽,使她反複進行無謀的挑戰。


    娃娃機……對春羽來說完全是沼澤……會吃人的沼澤!


    “……不應該是這樣的呀?”


    如果留下花費在娃娃機上的那些錢能做什麽呢?有打鱷魚的遊戲、有敲鼓的遊戲、有抽卡的遊戲——之後想去玩一玩的遊戲都不能玩了……


    春羽感覺渾身脫力,把腳下的墊腳台當成椅子無力地坐下。她緊握著餘額不多的遊戲卡,這就是破財的空虛呀。


    “這就是,生活的艱苦……”


    “幹嘛說這麽誇張。”


    突然,上方傳來個聲音。不是甚目,是春羽不知道的聲音。


    春羽嚇一跳,抬頭一看,一個少女正望著她。少女梳著短發,四肢修長,鬆散的製服外麵披著一件鮮豔的運動衫,看起來比遊和美遙年紀小。


    “哦?你是誰家的孩子?”


    「ctg」裏通過擴張模式可以輕鬆地看到他人名字和簡單數據,但現實裏再怎麽睜大眼睛也看不到。


    運動少女撥弄著唯一一撮染成紅色的前發,反問了春羽另一個問題。


    “你想要哪個?”


    她用略顯尖銳的視線望著娃娃機玻璃窗的裏麵。春羽不解其意,登上墊腳台指明自己剛才打算抓取的布偶。


    “唔,是那個。”


    “真是……這你都抓不到嗎?”


    少女嘴上不客氣,把自己的卡插入遊戲機。她當即駕輕就熟地抓住了娃娃,顯得剛才春羽的努力十分渺小。而且還是一次抓住兩個。


    “接著。”


    她將兩個娃娃,都交給春羽。一個是戴著眼鏡昏昏欲睡的“眼睛羊羔”,一個是麵無表情叼著毛筆的“,毛筆羊羔”。和想象一樣的毛絨觸感,落在春羽的嘴上和胸上。她眼睛發著光:


    “唔……要給我嗎?”


    “你玩的太爛,我都看不下去了。拿上這個快回家去。”


    少女沒好氣地擺擺手。這次是春羽不理她的話自顧自地說。


    “過路的旅人啊,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怎麽……我都說了你很礙事哎。”


    “媽媽告訴我,不可以從不認識的人那裏獲得道具。”


    聽小孩子這樣以正確道理逼問,少女招架不住,或是覺得麻煩,不情不願地說出名字。


    “櫻……神奈櫻,中二生。”


    “是小櫻啊。”


    春羽一手一個綿羊娃娃,好像拉拉隊的花球一樣高舉著手,路出奪目的笑容。


    “謝謝你,小櫻!”


    “……不用謝。知道名字了,趕緊回家。”


    “啊,春羽我叫春羽哦。請收下我的名片。”


    說完,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櫻連忙接過——想不到現在連小孩都有名片——她一瞧。


    “不……你怎麽能把防走失的名卡給別人呢。”


    “大人們,不是會把寫有名字的東西交給別人嗎?”


    “不是一回事……哎呀,不管了。我到別處去了。”


    不合拍的對話讓神奈櫻很煩,她歎口氣,揉揉肩,走開了。


    簡單說神奈櫻這個人,就是個遊戲高手。


    為了集中精神,首先靠瞬間反應來玩投幣式的老虎機熱身,然後是用錘子瞬殺鱷魚、對著測力拳擊機使出渾身力氣一記重拳——隻有最後這個,用的不是慣用手……


    做完準備運動,就可以帶上泛用框架,這是通過全息掃描和全身觸屏操作來運行各種2d、3d遊戲的設備。然後櫻就要去在各種新遊戲的全國排名裏逐個留下自己的名字了。


    而此刻,她正要在高人氣的格鬥對戰遊戲係列最新作上留下偉大的紀錄——


    哐!磅!“嘿!”


    “呀!哈!啊,飛了!大相撲先生居然飛起來了!”


    “……”


    咚!咚!咚!「相撲絕技!」——轟!k.o.!


    “太好啦!又是小櫻的大相撲先生贏了!”


    “……”


    you win ! perfect !!


    “哇哦……”


    平衡型調整前被認為“太強了”的cpu專用boss角色也被櫻完勝,在她耳邊,傳來稚嫩的感歎聲。


    “大相撲先生好強哦。”


    “是我強!這個相撲選手普生(push)八十吉能力這麽爛,是沒人用的角色!”


    遊戲過程中還能用驚人的集中力勉強無視她,但贏了之後實在忍無可忍。櫻刷地站起來麵向春羽大喊。這孩子從剛才開始就跟在自己後麵,沒完沒了地看自己打遊戲。


    走失卡上寫著名字“春日井春羽”,應該是小學低年級的孩子。


    春羽毫不畏縮,眼光爍爍地看著她。


    “春羽,長大了要不要當相撲呢。”


    “聽我說話!?話說你怎麽回事啊?從剛才開始就像個跟屁蟲似的。”


    “春羽的遊戲等級很低,和擅長遊戲的小櫻在一起,就能得到一半的經驗值。不必在意。”


    “你玩遊戲玩出病了!隻要參戰就能分到經驗值那是老古董的rpg!”


    “但是,我覺得抓到竅門了。”


    春羽刷刷地快速向前推手,但怎麽看都是亂揮。


    “那是你自以為是……咳,算了。累了。”


    櫻也覺得沒了繼續遊戲的力氣,就在附近柱子旁的座椅上休息。當然,春羽也坐在她旁邊。


    “春羽,從家裏帶來了零食,也分給小櫻吧。來,分分吃。”


    春羽翻了翻肩上的口袋,拿出兩個單獨包裝一口大小的巧克力小饅頭。春羽伸出洋娃娃一樣的小手,把小饅頭交給櫻。


    “啊,分分吃這句話,是媽媽在吃飯的時候說的。感覺很好笑,春羽每次聽到都會笑。嘿嘿嘿。”


    春羽說完,自己想著笑了起來。櫻坐在一旁,接過小饅頭,從疲憊的目光看著身旁的少女。


    “……你呀,是小學生吧。為什麽一個人來這個地方?”


    “春羽沒有去


    學校哦。”


    “呃、哦……是麽。”


    櫻有點吃驚,沉下臉來。難道自己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事,她一時不知說什麽。


    不過,春羽用力地撕破巧克力小饅頭的包裝紙,她說的話與櫻“不好的猜想”相去甚遠。


    “因為,春羽和人不一樣……”


    “……不不不,你怎麽看都是人吧!”


    櫻重新打量她。除了光鮮的亞麻色頭發惹人注意,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與前發染色的櫻相比,反而還要普通些……不對,那個粗眉毛感覺有點眼熟……想不起來。但不管怎麽說,完全不像非人生物。


    “可是,春羽不能吃一種叫萵筍的東西。咬一口,就會嗚哇的吐出來。”


    這回櫻是真真正正聽糊塗了。


    “……為什麽不能吃萵筍就不是人了?”


    “因為爸爸媽媽都能吃呀。”


    ……


    櫻揉了揉太陽穴,想了半天。怎麽想都不明白。


    “你……你等等。這不是很正常嘛。你有不能吃的東西,你父母有能吃的東西,這都很正常。每個人的體質和喜好不一樣。像我就不吃生西紅柿。”


    春羽正咬饅頭,聽到這話一怔,眨眨眼睛。


    “……哎?”


    “哎?”


    彼此對視的視線都充滿疑問。


    這個奇特的孩子有些發愣,用微弱的聲音提問:


    “……不能吃人類的食物,也是人類嗎?”


    櫻撓了撓自己的頭發,然後又撥弄春羽的頭發。春羽感覺癢,眯起了眼睛。而櫻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大聲說:


    “當然是人了!這樣才像是個人!要是有人什麽都能吃,那才叫惡心呢。”


    “嗚嗚,是這樣嗎……謝謝你小櫻!春羽記住了。”


    春羽的反應就好像是“恍然大悟”一詞的標本一樣,她莫名其妙的感謝和報告,讓櫻有些頭暈目眩。


    “不是,我說你呀……長這麽大了,沒見過偏食挑食的人嗎?”


    “咦?沒有呀?”


    春羽回答的這麽幹脆,反而讓櫻無言以對。究竟是什麽樣的教育方式才能讓她像這樣啊。她看起來散漫卻又不安分、好奇心旺盛卻又缺乏常識、無比開朗卻又自我貶低,居然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人類”這種問題……


    (這小丫頭怎麽回事……電波?我還真是碰上一怪胎……)


    櫻挪開視線,或許這裏應該走為上。但春羽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櫻的身上,又和她對上視線。


    “小櫻明明穿著學校的衣服,為什麽在這裏?”


    繼續說春羽也是糾纏不清,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正合適。櫻滿不在乎地朗聲回答。


    “這還用問,當然是逃學啦。像我這樣的不良,教導員在電玩中心出現的時間段那是一清二楚。”


    “不良?不良玩遊戲很強嗎?”


    “那是當然的。現在這裏雖然變成了這種模樣,但在以前,遊戲廳可是不良們的社交場所。所以不良玩遊戲當然強。”


    “是嗎。”


    春羽含糊地感歎,一口一口吃下饅頭,臉頰鼓鼓的。正吃著,她想起了什麽,又抬起頭:


    “春羽的爸爸玩遊戲也很厲害哦。”


    春羽眉毛挑的老高,露出得意的笑容——隻是饅頭還塞在臉頰裏——繼續說道。


    “超厲害哦。”


    “是哦……超厲害,厲害到你要反複說。雖然我不在乎,但你這個得意的表情可真叫人來氣……”


    櫻不溫不火地回應,而春羽熱情起來,用不得要領的話語開始誇耀父親:“那個莫梅特,haluha也打不過呀,然後爸爸就……磅、磅、磅磅!把她給解決了。是最強的。”


    “……你說的是什麽遊戲?”


    “是「ctg」。我一直都在玩。”


    “噢,「ctg」啊。我也有遊戲賬號……等會兒,你是tpc(旅行玩家)吧?我不知道莫梅特是什麽怪物,但你有什麽打得過打不過的。”


    所謂tpc,是指「ctg」裏無法發動任何攻擊,同時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的角色。未滿十三歲登錄遊戲的人物都會強製成為tpc。櫻心想,這孩子的精神年齡相比外貌好像有點小,可能她不明白這個規則。


    (不過……這孩子的爸爸,少說也有三十歲了吧?向女兒炫耀玩遊戲的技術有意思嗎?)


    櫻想歸想,既然女兒喜歡也沒什麽不好。這裏就大方些,順著她說話好了。


    “呃不過,能和爸爸一起玩遊戲真好——”


    “小櫻雖然很強,但也比不過爸爸。”


    “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收回前言。女兒都這麽大了還炫耀自己遊戲技術的怪咖大叔,櫻可不樂意被排在這種人後麵。


    “……話先說好,小屁孩。這三個月,我可隻輸過一次遊戲對戰!”


    “輸給其他不良了嗎?”


    櫻咂咂舌,放開春雨的腦袋。她把巧克力饅頭放進嘴裏,胡亂咬碎。


    “……不是,不良……一臉呆樣——對了,那家夥的眉毛就和你的眉毛一個模樣!不過是個男的……唉,一想起來就一肚子火!”


    櫻說話的時候手指貼著春羽的眉毛揉來揉去。春羽束縛地閉上了眼睛。


    “哇……嗯?為什麽會生氣?”


    “因為……在自己很有自信的格鬥遊戲裏,輸給那種磨人的不要臉打法。我很討厭那種在動作遊戲裏玩龜縮流的家夥——最可氣的是那家夥打完之後,自己一臉死氣沉沉的模樣居然還跟我說:‘謝謝你。好久沒有享受這樣普通的遊戲樂趣了’。”


    “耍我呢?什麽叫‘普通的遊戲樂趣’,遊戲樂趣還有不普通的啊,感情我就是一‘普通’難度?”


    這句話讓櫻這三個月來心氣難平。明明是對麵贏了,搶走了櫻自豪的榮譽,反而還要向自己道謝。但是那副寂寥的模樣又不像是假的。那個通透的、不可思議的微笑。每次睡前想起來都會覺得胸中躁動,難以入睡。


    就是這麽難以忘懷的恥辱。可惜。


    “可是那家夥之後再也沒來過這個電玩中心,我也沒機會報仇。在附近的店也沒找到……贏了就跑,真是可惡的混蛋。”


    抱怨話說到這裏,櫻連忙堵上嘴。對一個剛認識的孩子,說這麽激動幹什麽。


    覺得不好意思就看了春羽一眼,沒想到春羽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點點頭。


    “我懂哦小櫻……春羽也是,見不到想見的人,很寂寞哦。爸爸也是,見不到爸爸的媽媽,很悲傷。”


    春羽說著說著似乎想起什麽,自己低落地低下頭。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是櫻肯定她是嚴重誤會了。


    “我隻是想再戰一次,不是想見——”


    低著頭站起來的春羽,突然抱住了櫻。兒童的溫熱的體溫和輕盈的重量,一點點爬上了櫻的膝頭。


    “……你、你幹嘛?”


    “春羽寂寞的時候,爸爸媽媽就會抱抱我。大相撲先生也是因為寂寞吧。”


    “你這想哪兒去了!?”


    幼女的力氣意外的大,櫻被緊緊抱住進退不得,慘叫聲在電玩中心裏被嘈雜的電子聲音淹沒——


    ◆


    “腳太低了。”


    “……你在說什麽?”


    夏天的傍晚,四點多鍾仍然很亮。黃昏的天空是糖塊融化似的金黃色,粘稠地把熱量塗到地上。


    春日井遊在離開學校數站的車站下車,走向甚目提示的電玩中心。以前幸太他們也邀請自己來過這裏,所以他輕車熟路。


    走在他旁邊的是轉校生釘宮美遙


    ,為了隱瞞兩人的關係,離開學校時是分別行動,在這邊的站點重新匯合。而走到一起的第一句話竟是“腳太低了”。讓人不解其意。


    美遙似乎還不習慣這身製服,走了幾步之後她扭了扭身體,補充說:


    “我說第四節的體育課。春日井君跳高的時候,雖然身體過杆了,但腿沒有伸直,所以才碰到杆。”


    “呃……你看我跳杆?”


    “偶然看見的。”


    那個時間裏女生們應該在水池裏遊泳。這麽一說遊才想起來,從那個遊泳池可以看清操場。


    “春日井君跳躍力不錯,但伸展性不好。隻要做好這一點,就能像栗野君那樣跳得好。”


    美遙伸出一隻手指,指導遊的體育。她現在不像在教室裏那樣緊張畏縮了。和在家裏——在春日井家裏是一樣的放鬆狀態。或許她這是在排解一整天被女生們包圍的壓力。


    她能這樣對遊毫無掩飾,遊當然感到開心,不過她說的事情還是太強人所難了。


    “不,栗野是田徑部的新星啊。我比不上他是當然的,我隻要更新自己的記錄就滿足了。”


    “就是因為你這麽不上進,記錄才馬馬虎虎。你最後一次跳的時候,肯定是想反正跳不過,所以才不用心吧。真叫人羞愧。”


    “……我跳高失敗為什麽釘宮會覺得羞愧啊?”


    “因為……”


    美遙一時語頓,眼神遊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總算吐出一個答案。


    “因為——春日井君是春羽的爸爸。春羽的恥辱,就是我的恥辱了。”


    “是是是……對不起啦。”


    “你!?你這隨隨便便的回答是什麽意思!就因為這樣你才——”


    美遙頓時火冒三丈,撒了一個不得了的大慌。


    “你才被班上的女生說是40分的男人!”


    “啥!”


    這實在不能當沒聽見了。


    “什麽意思啊!?我有那麽招人討厭?”


    “就、就是說啊!說你優柔寡斷說你蠢……不過呢,我若無其事地說了幾句支持你的話。對了,優柔寡斷的‘柔’也是溫柔的‘柔’這樣……”


    雖然美遙說話時始終不願意和自己對上視線而且冷汗直流的模樣實在非常奇怪,但她應該還不至於會亂說這種話。


    遊不認為自己是萬人迷,可被人如此差評,他還是有些消沉。他不禁低下頭,唉聲歎氣。


    “我也知道我和女生們太疏遠……不過知道真相還真是傷人啊。唉喲,真心傷……”


    看來冬風說的“孤獨遊”越發不能一笑置之了。要說哪一邊比較嚴重,與班上女生的嫌棄相比,當然還是冬風會越來越得意,這讓遊胃痛不已。不過憂鬱的同時,遊感到安心。


    “……不過,我放心了。”


    “哎……春日井君,你果然是被人鄙視謾罵就會感到愉悅的類型嗎?”


    “什麽叫果然!?別把我說的和莫梅特一樣!”


    被吼了一句的美遙憤憤不平,低聲說“那你為什麽喜歡小槌同學”,可是被遊無視了。把話題扯到冬風身上隻會更加麻煩。


    遊清咳幾聲,重新說。


    “釘宮可以和班上同學談論男生,說明已經很要好了吧?早上我看你很辛苦,現在這樣真是太好了。不愧有著米琺的一麵。”


    遊自己也覺得這番話羞人,所以他說話時不看美遙隻看前麵。可是對方卻毫無反應,他奇怪地回頭,發現美遙不在身邊,而是扶著路邊的電線杆。


    “為、為什麽擺出‘反省’的姿勢?”


    “沒什麽……突發性的自我厭惡,別管我……”


    美遙很快又走過來。之後她不在說話,一直沉默不語。


    (果然還是搞不懂她……)


    在遊戲裏認識了幾個月,在現實世界裏一起居住了一星期。遊還是完全不能理解美遙的想法。畢竟,她是“女兒的母親”這樣“跳過一層關係的家人”。不過遊知道她不是壞女孩……


    (哎……不過,不理解也正常)


    遊的父母也是相當奇怪的人,遊想不通他們為什麽會結婚。遊隻知道,父母婚姻的結果是根本沒什麽好事。


    (就算是家人,也不一定完全心心相印)


    這樣想起母親,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神傷了。


    不管怎麽說,自己或許是被不知情的美遙救了——他想到這裏,抵達了電玩中心所在的商場。


    “啊!是爸爸!”


    剛剛步入電玩中心,就聽到這個熟悉的快活聲音。


    循聲望去,坐在休息席上的春羽一個前躍跳起,直奔他們而來。遊和美遙也連忙迎上去。春羽雖然已經比較習慣現實世界裏的行動,但跑動的姿勢還是比較危險。


    果不其然,跑到中途眼看就要摔倒,好在兩人接住了她,小巧的身體正好撲在他們身上。


    “這可不行,春羽,不能再這樣雜亂的地方亂跑。”


    “是哦。剛才我看到一個孩子跑步就覺得很危險。”


    “覺得危險怎麽還要跑呢……”


    “嗯,春雨錯了。”


    春雨認認真真地道歉,接著把臉埋在美遙的胸前,嘻嘻笑了。看來她撒個嬌,讓美遙不再繼續批評她。


    ——今天白天一直不在一起。無論是遊還是美遙都更想疼愛春羽,而不是批評她。遊看著春羽像小狗一樣和美遙親熱,不禁莞爾。同時他想起一件事。


    “……說起來,甚目小姐哪兒去了?”


    她在十幾分鍾前發來郵件通知他們春雨所在位置,現在卻看不見。電玩中心現在到處是放學歸來的年輕人,環顧四周——發現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製服上套一件運動衫的少女,大概是個中學生。不知為什麽她睜大雙眼,大張著嘴緊盯遊。


    遊也睜大了眼睛。那件運動衫他有印象。


    “我可找到你了,贏了就跑的混蛋!”


    轟隆!少女的手指指過來,仿佛落下一道閃電。春羽一下就懵了。


    “爸爸,是小櫻的熟人?”


    “哎?春羽認識那個小姐姐?”


    “嗯!剛才我們一直在一起玩!”


    “那是你自己擅自跟著我!”


    少女大聲一喝,春羽還好,美遙倒是一個哆嗦,抱緊了春羽。


    “對、對不起!這孩子,那個……有很多不習慣的事……春、春羽你怎麽能給陌生人添麻煩呢?”


    “不是陌生人呀。我給她看名片,還問了她的名字。”


    “對吧?”春羽向少女征求同意,而少女卻無視她,咬牙切齒地看著遊。


    “我打遍整條街沒有敵手的格鬥遊戲《大格鬥時代》……那一天,自從我首嚐敗績的那一天以來!為了打倒你,我流血流淚地反複特訓!”


    少女的背後仿佛熊熊燃燒,如此豪言。美遙小聲問遊。


    “……有這回事?”


    “是……之前和幸太一起來電玩中心的時候,這個中學生和我對打過。哎呀,她可強了!動態視力和反射神經都不是一般人。雖說我贏了,但生命值真的也隻剩下一絲絲,千鈞一發呀。”


    “……看把你給樂的。”


    不知為何美遙有點不滿,但是開心就是開心。那個時候遊還沒遇到米琺和haluha,幾乎是在強迫自己沉迷「ctg」。一場激烈的格鬥遊戲是很好的心情調節。


    好久沒有那種“玩遊戲”的感覺了。所以,對遊來說這是一次美好的回憶,不過……


    看來對方不這麽想。


    “我的名字是神奈櫻!今天我一定要報仇雪恨!嗬嗬嗬……我先說好,你的


    拿手角色,普生八十吉被我花了三個月時間完全參透!想用這種冷門角色打冷不防這種手段已經行不通了!”


    “啥……!?”


    “怎麽了,看把你給嚇得!臉都青了!”


    少女的熱忱超乎想像,受她感染,遊用手捂住嘴,低下頭。


    以沉痛的表情,告訴她。


    “……對不起。其實,這個遊戲我的拿手角色……是加拿大英雄卡納迪安·馬斯克。”


    “我的三個月呢!?為什麽偏偏那天用普生!?”


    “不是,沒什麽特別含義,該怎麽說呢……你看,普生的下蹲重腳會感覺duang的一下,偶爾會想試試看吧?”


    “我管你那個!”


    “……對不起啊。”


    “別道歉你個混蛋!該死的……啊啊啊我不管,無論如何都要決鬥,來決鬥!”


    櫻莫名其妙地就泫然欲泣怒不可遏了。因為自己讓她白白浪費三個月的時間,連遊都覺得有點痛心。


    (怎麽辦。難得有機會,我也很想來次較量,可是今天……)


    “爸爸,格鬥遊戲裏大相撲先生很強哦!春羽推薦這個。”


    不知為何春羽眼睛放光,做著推手的姿勢推薦普生八十吉。而這個孩子的真身,是有內情的。


    果不其然,櫻一臉狐疑地看著春羽。


    “……喂小鬼,你剛才為什麽管這混蛋叫爸爸?”


    “嗯?因為春——唔。”


    春羽正要老實交代,美遙從背後抱住她捂住她的嘴。


    “啊、啊哈哈哈……我們是,這孩子的親戚。就是玩過家家之類的。”


    雖然春羽雙腳吧嗒吧嗒地表示抗議,但美遙柔軟的胸部幾秒鍾就讓她老實下來,放棄抵抗。平常內向老實不敢說話的美遙,一旦要保護春羽的時候,行動力和口才就直線上升。


    “哈、哈……”


    與其說櫻是相信了春羽的話,倒不如說櫻被美遙那可以埋住春羽腦袋的胸部嚇到了。


    遊見這是個好機會。就好像他和櫻對戰的時候,抵擋猛攻的同時抓住一瞬間的破綻,使出普生八十吉的超必殺技「天馬翻滾河津掛」,一舉獲勝。那時的節奏此刻在心中複蘇——(注:河津掛け,一種柔道動作。用一條腿別住對方腿的內側,同時以同一側的手伸到對方腦後,使對方仰倒。是日式柔道的犯規動作。據說名字來自平安末期武將河津泰久與俁野景久摔跤時的動作)


    “——那麽,謝謝你關心照顧我家的春羽!這個本打算是我自己打算餓的時候吃的,願意的話就收下吧!”


    嘰哩咕嚕說了一大串,遊從書包重掏出東西半強迫地塞給櫻。櫻訝異了一下,下意識地接過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感覺剛剛見過的巧克力小饅頭。


    “不是,這個吃完了超口渴……”


    ——櫻對這個即無趣又毫無新意的禮物一臉失望,抬起頭來——


    遊和美遙已經架著春羽溜之大吉了。


    ……


    櫻不由得感到脫力,他看到吊在半空中的春羽還衝她擺手,也無力地舉起手來搖了搖。


    “麻淡又讓他給跑了啊啊啊啊啊啊!”


    神奈櫻高亢的尖叫聲和周圍轟鳴的電子聲混在一起,黃昏時分的電玩中心又添幾分嘈雜。


    ◆


    “哎呀,辛苦了。不容易啊。”


    回到春日井家之後,甚目左好像事不關己一樣說了些關心的話。


    那之後甚目很快出現,驅車將遊等人送回了春日井家。從車裏交談的內容來看,她一直在遠處觀察春羽和那個神奈櫻的遊戲。


    “畢竟這是春羽丫頭和一般人單獨接觸的第一個例子。我想從旁觀察,盡可能不去幹涉。多虧如此,得到了十分有用的數據。”


    不過她至少調查了櫻的身份,判斷她“雖然受到過學校處分,但並無前科,為人處事沒有危險性”。


    “啊,不過實在沒有想到會是遊的熟人。哎喲喲,這世界可真小啊。”


    在客廳裏盤腿坐下,甚目欣喜地在筆記本電腦裏輸入資料。她輸入的好像是春羽的交流能力以及麵對他人的壓力測試過程。


    為了準備晚餐,遊穿上圍裙,他瞪了一眼甚目。


    “這有什麽好笑的。放春羽一個人,她的真身暴露了怎麽辦?”


    “不要緊,沒人會相信的。從遊戲裏出生的孩子什麽的,無論哪個大人都會一笑了之,認為是遊戲玩多了。”


    “這倒是……”


    而春羽本人此刻正和美遙一起洗澡。豎起耳朵,還能聽到粉紅色的乒乓球的聲音。春羽大概在和美遙報告今天發生的事情。


    遊自然地望向桌子上兩隻親密無間的綿羊玩偶。這是春羽送給遊和美遙的“禮物”。


    是的。今天,春羽第一次離開遊和美遙“獨自出門”。遊本想繼續抱怨甚目,想到這裏就不再繼續了。


    “咳,隻要春羽高興就比什麽都好。”


    “做父母的都是笨蛋呀。”


    “的確如此。”


    雖然不知道甚目所在的人類平衡研究所有何目的,但遊對春羽,已經決心就這樣盡父親責任了。因為這個孩子無比的需要自己、對自己微笑、為自己不惜犧牲性命、送自己禮物。


    不管她是多麽特別的孩子,想為她奉獻一切的理由,每天都在增加。所以。


    (那個照顧了春羽的中學生,改天也要去向她道謝啊……)


    既然她想再戰一次,那就應該不躲不逃,全力迎戰。作為遊戲玩家,作為女兒受到照顧的監護人,遊都有責任對櫻盡到禮數。


    不過。


    遊有一點介意,她為什麽那麽在乎遊戲的勝負。


    ◆


    隨著夜幕降臨,下起了小雨。


    神奈櫻沒有打傘,回家路上渾身濕透了,讓出門迎接她的母親更加生氣了。學校早退、回家太晚、忘帶雨傘的挨罵大三元。


    “我沒做讓老爹丟臉的事。”


    “你啊,我要說的不是——”


    櫻不理會舉著菜鍋囉囉嗦嗦的母親,快步走進洗浴室。


    運動衫上的水都細致擦幹之後,脫下其他的衣服隨便一扔。躺進浴缸,讓水沒過全身。


    舒適熱水的壓力,令冰冷的身體仿佛要融化……身心放鬆。


    “……今天真是倒黴……”


    本來和平常一樣,在熟悉的電玩中心大顯身手,卻被一個說自己不是人類的奇怪孩子給纏上,搞得心情煩躁,白白花錢。


    而且,偏偏撞見了那個孩子的親戚兼宿敵,卻又讓他給跑了。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種種不幸的最後又碰上下雨澆了個透,簡直是黴運當頭。


    ……雖然倒黴,但不可思議地感覺不到疲累。春羽天真的笑容還留在腦海裏,仿佛就浮現在浴室的天花板上。櫻不禁想起小時候,鄰居家的孩子讓了隻小狗,令她十分羨慕。


    (那個小鬼那麽瘦小,卻怎麽玩都不累啊……)


    那個年紀的自己也是這樣嗎。或許如此。不,其實直到最近也是如此。


    忘乎所以地投入柔道,努力得來的結果就是被人奉為天才。


    雖然那個柔道天才已經不在了,但取而代之的是許多遊戲全國頂尖級別的高手。雖然不曾和那些出現在雜誌上的頂級玩家交過手,但除去那些怪物,自己無疑是最強級別的。


    反過來說,如今的櫻,隻剩下對這些遊戲的自信了。她下意識地摸摸肩膀,那個看不見的裂痕,讓自己更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必須贏回勝利。要打倒那個春日井春羽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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