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仿佛是一片碧綠色的大海。


    遮天蔽日的森林,陽光穿過半透明的枝葉照射到地上,也成了碧綠色。葉子的顏色會根據場所變藍或變紅,強化那個顏色象征的屬性魔法的效果。


    “——這個綠色的地方,風與雷屬性的魔法會變強。”


    這裏是構成「ctg」的十個世界之一。在剛剛離開傳送點教會的廣場上,克蘭普仰望著頭上的樹海,開始講解這一其妙的光景。


    ——這裏是全境都覆蓋著稀奇植物的世界球「巫師之墓」。


    這是魔法師們的世界,魔法分類的技能幾乎全部解禁。如果不能活用這些魔法,就無法通過這裏的任務和地下城。


    光線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因為枝葉的疏密折射出複雜的色彩濃淡,領來訪者眼花繚亂。這個世界本身就是猶如萬花筒一樣的夢幻領域。


    春日井遊的角色,冒險者克蘭普。以他為中心的一行人,來到了巫師之墓的一個起始小鎮,萊安卡裏切。


    克蘭普的裝備打扮是與龍之墓時相近的輕裝劍士。因為魔法防禦比物理防禦優先,穿上了鬥篷而不是鎧甲。可是被米琺毫無惡意地評價“感覺不夠酷”,令他有些消沉。


    haluha把克蘭普全身上下看了個遍。


    “哈哈哈,爸爸變成翠綠色了。好像有毒史萊姆一樣。”


    haluha的笑聲清脆入耳。


    “haluha你自己也是綠色哦。”


    克蘭普說著,打量自己可愛的女兒。雖然她的裝備和在槍手之墓時一樣,但通過色彩編輯加入了黑色,給人的印象變成了小魔女。


    “真的呀。大家綠才是真的綠。”


    haluha說著廣告一樣的話,揉搓浸滿綠光的雙手。對於遊戲裏出生的haluha,可以說遊戲裏的角色才是她原本的肉體。她的動作會比現實中的春日井春羽更加流暢自然。


    haluha的頭上,突然被戴上一頂帽子。那是一頂童話裏魔女常見的寬沿三角帽。用視野擴張模式抬頭看看,會發現上麵有“惡魔女(摹寫品)”的名稱標簽。


    “嘻嘻,因為有賣這個區域的限定道具,所以就忍不住買了。”


    邊說邊笑的人,是不知什麽時候在露天商店衝動消費的米琺。


    克蘭普和haluha的角色與本人的模樣基本一致,而美遙的角色給人的感覺就和她本身大不相同。


    仿佛融入林間陽光的金發,讓人想起偶像演出服的衣著。最特別的,是她開朗的表情和活潑的言辭完全與本人不同。起初,遊也對美遙這種反差深感迷惑。


    而今天又特別不同。她為了和haluha搭配,把自己的衣服也編輯成了黑色係。看起來很成熟……大概。


    haluha張大嘴巴,抬頭看著米琺。


    “媽媽,好像np魔女一樣。”


    np魔女指的是遊戲中作為敵人登場的魔女。黑色的鬥篷和三角帽子,十分“傳統”的魔女模樣。


    “我們戴一樣的帽子哦。”


    米琺也在自己頭上“裝備”了同樣的三角帽。隻要沒受到一定的衝擊或是具有剝奪效果的技能,帽子就不會自己掉下來。


    haluha也“裝備”上帽子,接著打開眼前的狀態菜單確認自己的模樣——這回沒有變成綠色——她將自己和米琺相比較,高興地紅了臉。無論是現實還是遊戲,這孩子都最喜歡模仿父母的言行了。


    克蘭普正在地圖菜單上確認所在位置。haluha拉扯他的衣服,對他說:


    “爸爸爸爸,haluha是魔女喲?”


    “嗯,haluha很可愛哦。”


    haluha笑開了花,高興地轉過身,對和自己模樣相似的米琺說:


    “媽媽媽媽,爸爸說我們很可愛哦!”


    “哎?啊……”


    克蘭普和米琺不由得對視——兩人頓時感到羞澀,無言以對。


    對遊來說,魔女模樣的米琺當然很可愛,但直接向她本人表達,就和表揚haluha的意思完全不同。


    以前兩個角色通過網絡見麵的時候,交談會更隨意些。可是現在,對方就在觸手可及的近處。


    米琺先開口說話。她把帽子拉低,吞吞吐吐地說:


    “謝、謝謝……”


    “不……呃,不客氣。”


    ……


    “——然、然後呢!我們要調查的人在哪裏?”


    “啊啊。據說這附近的森林裏常有目擊——”


    雖然是突兀的轉移話題,克蘭普還是接過了話頭。實際上,這次登錄遊戲並不是為了玩。


    “這些‘幽靈’既不是玩家、也不是npc。”


    ◆


    從美遙轉校到遊的學校,春羽和神奈櫻相識那天起,又過去一個星期。


    這期間他們的生活也形形色色,發生各種細微的變化。換言之,也就是無需多說的平常生活。


    遊一邊準備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另一邊放學有空時還會一天一家地去附近的電玩中心探尋。沒能與神奈櫻再行比試令他掛懷,可惜找人並不順利。


    特意選擇和第一次見麵時相同時間、相同地點去找也沒能見到。玩起許久未碰的格鬥遊戲,在分數排行榜上看見了使用普生八十吉的玩家skr,讓他心中又感到歉意。(注:skr即櫻的縮寫)


    之所以會這樣積極地尋找她,或許,是在那個時候的櫻身上看到了自己——還沒有與春羽和美遙相遇之前的自己。遊知道櫻的那張臉,那是一心投入在遊戲上,忘記了本不該這樣沉迷的臉。


    對於遊的這番舉動。


    “先不說那個中學生,你和那個小槌又怎麽樣了?我看你們……怪別扭的。”


    米琺,如此問道。


    現實裏的美遙對此並不多加過問,但「ctg」裏的米琺就不那麽客氣了。順便,連對冬風的敵意都毫不隱藏。在此之上,她還極其介意遊和冬風的進展。


    (雖然釘宮她說過“我會支持你們的”……)


    似乎美遙自己無意和冬風搞好關係。而冬風也是一樣,總之就是水火不容。每次在走廊和放學路上見到,雙方都要暗暗較勁。而遊無論站在哪一邊都十分尷尬。


    一方是關係藕斷絲連,心中糾結的兒時朋友,一方是在虛擬世界裏「結婚」,在現實裏又是“女兒”春羽的“母親”。遊無論對哪一方都……不好得罪。


    所以——遊隻好含糊其辭。


    “還是老樣子。不過,這樣就好。我和她總是這樣猜來想去……以前就是這樣。”


    “哼……”


    米琺有些掃興。乍一看遊和冬風的關係很糟糕,沒想到他還很平靜……感覺有點出乎意料。


    “不說這個,你和班上同學處的好嗎?好像塚見同學她們和你很親密啊。”


    “……好像我被人當成戀愛大師了……啊,我幫你回到50分了。”


    雖然遊完全聽不懂她再說什麽,不過他也沒繼續追問。看樣子美遙也處於尷尬境地,有自己的難處。


    美遙和班上的女生已經很親近,但還是沒有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


    “春羽,怒濤衝撞!”


    “這招是上段投擲!”


    “呀——”


    兩人交談時,haluha正興致勃勃地和保姆npc巴亞蘑練習相撲。最近haluha很喜歡將巴亞蘑扔飛。每次巴亞蘑被扔飛的時候,這個巨大蘑菇形的玩偶就會發出歡喜的悲鳴。(順帶一提,自從甚目因為摔跤遊戲傷了腰之後,現實世界裏禁止相撲)


    “春羽下次見到小櫻,要讓她看看


    我相撲的技巧。”


    “要先打好基礎再提高技巧哦。”


    春羽鬥誌昂揚,期待著和櫻的再會。雖然隻是一起玩了幾個小時,春羽對櫻卻是仰慕不已。就是不知道這相撲從何而來。


    隻要一起玩過一次就是朋友了,這是兒童特有的想法——春羽堅信一定能和櫻再相見,再一起遊戲。遊看到春羽這幅天真無邪的樣子,也想起自己兒時那種自由自在的心態。


    (我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膽怯……)


    現如今,可以放鬆心態去說話的朋友大概隻剩下幸太這樣的了。雖然自己並不想成為人見人愛的對象,但遊也覺得現在這種逃避人際關係的生活十分負麵。


    (也難怪冬風發脾氣)


    從養育春雨開始,遊覺得自己學會開始客觀地看待自己了。


    就在這種新鮮而平靜的日子裏。某個男人突然來訪。


    新納蔓世,他是“人類平衡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就是這個研究所利用「ctg」創造huluha,並寄養到現實中的春日井家。這個男人麵帶虛偽的笑容,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即看不出他的年齡,更看不透他的本性。


    “哎呀,其實關於「ctg」的運營,發生了有點小麻煩的事件。”


    他在春日井家的客廳裏正坐,手隨便地放在腦後,提出一個讓遊等人深感不祥的話題。大概新納注意到上一次的“小麻煩”時美遙堅決反對,這次他專挑美遙和春羽出去買東西的時間來談。


    “……你對我們說這個幹什麽?”


    “哎呀,你先聽我說完。說完你就明白了。”


    雖然新納放低態度,但同時也有種無言的強硬勁,首先否決了“不想牽扯此事所以不想聽”的選項。


    “首先第一點,這件事是玩家向運營方詢問之後發現的。在「巫師之墓」的萊安卡裏切附近,有身份不明的團夥出沒。”


    “身份不明?”


    “是的。外貌和普通的遊戲角色無異,但通過擴張模式觀察時卻發生異常,無法讀取玩家信息——啊,還沒請教你對此知道什麽嗎?”


    “為什麽問我?”


    “說起「ctg」的bug您可是行家裏手啊。”


    “……我可不這麽覺得,而且我也不知道這種bug。”


    “那果然就是麻煩事了。他們既不是玩家角色也不是npc,是不受係統管理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必須要盡快查明他們的真相,以及出現的理由。你明白其中的原因嗎?”


    當然明白了。這種身份不明的存在如果過分橫行,給遊戲的運營造成幹擾,春羽就不能定期登錄「ctg」,生命就會有危險。


    可是,遊的聲音還是有些惱火。


    “所以說……為什麽和我說這些?這種事應該是運營方——”


    “是啊,關於這一點,請讓我說完另一個問題之後再解釋。這第二個問題,不是遊戲玩家本人,而是玩家的家人們向我們提出的。該怎麽形容呢……這個問題比剛才那個更抽象,玩過「ctg」之後,玩家突然性情大變。”


    “……想太多了吧?”


    “性格的變化非常極端,某一天突然就變了一個人。而且每個人變化的方向各不相同,既有更開朗的人,也有更陰沉的人。在家蝸居了三年的孩子突然走到外麵,變成了十分擅長社交的人。先不說好壞,來投訴的家人們覺得這十分詭異。對這類內容的投訴已經超過十件,考慮到沒有向我們提交的潛在案例,這個問題已經不容忽視了。”


    “難道「ctg」會讓人的精神發生變化嗎?”


    “當然,這種事本不該發生。終端雷米爾載有多重安全裝置,保證不對大腦和脊髓發生化學作用。但是,春日井君,你應該知道那個例外。”


    “莫梅特·葛佩莉亞……”


    莫梅特和春羽一樣,都是在虛擬世界誕生的人格,新人類的實驗體。她因為無法對應現實世界,精神發生了異常。在暴走的最後,她被克蘭普擊敗,被隔離在「ctg」之外。她擁有從遊戲裏對現實中玩家真身造成生理影響的能力。


    那個能力曾殺死遊,是超出自然世界的異常能力。


    “對,新世種獨有的能力——我們稱其為‘超群進化’。以莫梅特舉例,她惡用強化心靈溝通的能力,讓對象的鏡像神經元活動活性化,令對象產生強烈的共感。這種自然界本不存在的現象裏,很有可能出現超出安全界限的例子。然後,其他工作團隊實驗的新世種,很可能掌握了我們並不了解的超群進化。”


    ——終於。


    遊終於明白他想說的話了。


    “你又想讓春羽去和新世種戰鬥?”


    想要戰勝在虛擬世界裏擁有壓倒性戰鬥力的新世種,隻能靠新世種自身。莫梅特那時,也是為此利用春羽。但是。


    “打倒莫梅特的是我。如果還有必要和新世種較量,這次就讓我去——”


    見少年撫胸自薦,墨鏡男並沒動心,而是阻止他。


    “你先冷靜。還不一定就需要戰鬥。說到底還不確定是新世種的所作所為,而且也不一定是莫梅特那樣無法溝通的新世種。眼下總之希望你能調查此事。”


    “如果隻是調查,何必我們去……”


    “——你說得對,讓運營方的職員去就行了。可是,我們和運營方有約定,關於疑似新世種的相關事件,運營方不可以直接幹涉。反過來說,除非是明確與新世種有關的事件,研究所方麵人員也不可以擅自幹涉。因此,我想先委托春日井君你們來調查,因為你們站在普通玩家和‘我們’的分界線上。”


    新納蔓世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微微一笑——輕微的簡直讓人看不出他在笑——敲定了結論。


    “您能明白我的要求嗎?”


    ◆


    ——明白你個鬼。可想歸想,考慮春羽的安危,也隻好接受。對方很清楚這一點才提出請求,實際上就是強求。


    或許春羽對新納是十分重要的研究對象,但從讓她去和莫梅特進行未必能贏的戰鬥來看,或許沒有重要到無可取代的程度……無論如何,隻有遊和美遙能挺身而出保護這孩子了。


    之後遊對美遙說了這件事。她表情不悅,但還是答應了“如果隻是調查的話……”


    這段回憶的時間,克蘭普正走在“幽靈”目擊報告多發的森林裏。這裏依舊是遮天蔽日的半透明葉子染成的綠色世界,腳下是猶如棉絲一樣柔軟的青草。克蘭普等人正朝著目擊情報所在地,那些分布點的中心處進發。


    左右前後都是青草樹木,簡直就像是鏡子迷宮。不過幸好這裏是遊戲中的世界,隻要打開菜單就能顯示當前的所在地座標,不必擔心迷路。行程進展的很順利。


    在整個巫師之墓,處處鋪設有名為“yellow brick”的黃色板磚路。隻要走在那條路上,就能加速恢複使用魔法和技能所消耗的精神值(skill point),在這個必須活用魔法的世界球,幾乎所有冒險者都會沿著道路旅行。


    不過,新納所說的“幽靈”潛伏在遠離街道的森林深處。這一點也暗示著情況的異常。


    在這片不祥的森林中。


    “巴啦啦啦 亞哼?亞哼?早晨的早飯 烏啦啦嘿?(嘿?)”


    米琺和haluha的歌聲,像氣球一樣飄向森林上空。


    “雨後的蘑菇 好多多?(多?)”


    米琺牽著haluha的手,帶著她的節奏,兩人齊聲高唱。春羽喜歡模仿美遙,美遙從家裏拿出來的吉他盒也成了她的玩具盒。和美遙一起唱歌,是春羽最喜歡做的事之一。


    看到她們充滿感染


    力的笑容,心情沉重的克蘭普的腳步也輕快些。


    順便這首歌是《雨後☆雨後fever》。是巴亞蘑運用內部程序即興作詞、作曲而成的,經典爵士深情歌曲。


    乍一看,仿佛是一對魔法師母女——其實更像姐妹——在享受郊遊。其實不說haluha,米琺可是正在使用技能。她在利用歌聲使用“咒歌”這種魔法。


    “咒歌”分成要配合特定的曲調唱歌——歌詞可以隨便唱,但會像卡拉ok的評分係統一樣,根據音量和音調的準確度微妙地改變效果——以及,隻要出聲就可以這兩種類。現在米琺使用的是後者,在聲音傳播的範圍探知氣息——


    “啊!「投音探查/歌(active sonar)有反應了!」”


    米琺突然停下隨性的歌聲,聲音變得緊張。


    “那個反應……有許多人在戰鬥!”


    順著米琺的視線,蒼鬱的森林遠方顯出閃光。


    和米琺說的一樣,在他們趕到的林間廣場上,有許多人纏鬥在一起。不過,這隻是勉強稱作戰鬥的抵抗而已。


    雙方數量相等——都是十二、十三人左右——但戰鬥卻是單方麵的蹂躪。


    雙方的打扮都很怪異。占優勢的一方全員帶著統一的麵具,穿著相同的鬥篷,分辨不出個人。明顯的特征隻有麵具上的數字。


    而另外一個束手無策的集團,他們也披著各式各樣的鬥篷,將兜帽拉得很低。看不清臉這一點倒是和進攻方相同。


    麵具人中的劍士們靠著防禦魔法,站在前線防禦反擊,同時有後衛發動攻擊魔法來壓倒兜帽集團。


    兜帽集團也用相同的編製來反攻,但他們的配合和精確度都不如對方。位置突出的高大戰士遭到電擊吃了苦頭,轉眼就就被砍斷腿,倒在地上。cut off!的血字汙染了這個神秘的綠色世界。


    克蘭普在距離稍遠的樹蔭裏觀察戰況,說的話卻有些猶豫。


    “……bingo,是‘幽靈’。不過,這是什麽情況?”


    將視野切換到擴張模式,倒是輕鬆地完成了一半目的。這個奇異集團的名字和簡單狀態都被隱藏了。問題是。


    “處於下風的一方沒有顯示……有點意外。”


    如米琺所說,被嚴重壓製的一方是“幽靈”。而無論怎麽看都很古怪的麵具集團,至少在顯示資料上是毫無疑點的玩家。


    說實話感覺有些喪氣。本來做好了與新世種作戰的最壞打算,沒想到是這樣。兜帽集團的每個人動作差距過大,並沒有超出普通人類玩家的水平。


    在這層意思上,反倒是麵具集團訓練有素的戰術更為驚人,讓人不寒而栗。


    (……單純是npc的bug,或者是顯示錯誤的玩家?這些就交給運營方了……那麵具一方又是什麽人?)


    難以判斷。這樣下去兜帽一方會被完虐,但說白了遊戲裏打打殺殺很平常,並沒有什麽大問題。克蘭普等人沒有理由介入。


    克蘭普感覺到米琺正在看自己,尋求自己的判斷,他正要決定下一步——可是。


    “啊……”


    身旁有個小聲音。不是米琺,她也循聲低頭。


    是haluha一臉稀奇地觀望著麵具集團。不過,此刻她注視是兜帽團體中的一個人。不,那個人的兜帽因為麵具集團的攻擊被掀開了,能看見她的臉。


    那張臉。


    正是最近遊多方尋找的,那個神奈櫻。


    當注意到這一點時,haluha已經不再兩人身邊了。


    帶著“4”號麵具的男人,正恪盡職守。


    他掌握多種攻擊型魔法,此刻正擔任後排,用威力和冷卻時間性價比很高的魔法“電擊箭(bolt dash)”攻擊。雖然這個魔法有攻擊範圍狹窄的弱點,但擔當前排的劍士壓迫了敵人站位,彌補了這個弱點。因此,能很輕鬆地消滅敵人。


    此刻又有一名輕裝的少女被掃倒,摔倒時她的兜帽被掀開,將臉暴露給敵人。當然,那是一張熟悉的麵孔,但他仍然毫無猶豫地發出致命一擊。


    因為她們是“亡靈”,必須被消滅。


    可是。


    “小小小小櫻櫻櫻櫻!”


    被瞄準的少女,突然被從旁飛出的小女孩撲倒,電光沒有命中目標,打在了她身後的樹上。


    不止“4”一個人被奇妙的闖入者嚇到了,所有正在戰鬥的人都停下了動作。激戰正酣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孩子。這不單純是場合不對的問題,還有為什麽她能來到這裏,卻沒有任何人提前發現。


    “你,是那個時候……春羽?”


    受到擁抱的“亡靈”沒有敵意地喊出那個孩子的名字,看來她們是認識的。那個孩子鑽到少女的懷裏,用臉頰蹭她的胸脯。


    “終於見麵啦!haluha,學會相撲了哦!”


    雖然不了解詳細情況,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視這個孩子也不會有問題。她怎麽看都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肯定是無法參與戰鬥的tpc。


    既然我們的攻擊會從她身上傳過去,那麽就不必在乎,直接消滅“亡靈”即可——“4”是這麽想的。當然,其他的麵具人也這麽想。


    “亡靈”被小女孩抱住動彈不得,帶著麵具的劍士“22”舉起了劍。此刻正是隨意下手的機會。


    “等一下!那孩子——”


    遠處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這一次能明顯感覺到,有兩個人拚命地向這邊奔跑,毫不掩蓋踩踏草地發出的腳步聲。一個是劍士模樣的少年,一個是和小孩子戴著相同三角帽的少女。通過擴張模式可以看到,他們的名字和簡單信息都有顯示,是普通玩家。


    “求求你們,快離開這裏!不要傷害那孩子!”


    魔女模樣的少女聲音懇切地發出請求,而緊跟著喊話的少年,他的話語則更加急迫而強硬,是及其嚴厲的警告。


    “不然你們都要送命!”


    “22”沒有理會,把劍揮下。但是,劍刃卻遠遠偏離目標。


    他沒有手甲保護的手腕噴出鮮血。導致他的手脫力,無法斬擊。究竟是什麽時候受的傷,遠處的“4”也好,“22”自己也好,都不明白。


    假如他明白,就會做出防禦動作了。


    而實際情況是,“22”的腹部開了大洞,跪倒在自己的血泊裏。在「ctg」裏隻要還有耐久值,即使受到重傷也會像動畫裏的吸血鬼一樣再生,但如果要害出血,就會暫時失去力氣。


    緊接著,“22”正要向下躺倒的頭遭到帶有反擊力道的一記回旋踢,脖子轉向了異樣的方向,瞬間變為屍體。因為終端雷米爾的設計,無論玩家耐久值還剩多少,隻要腦和脊髓受到傷害,就會停止繼續遊戲,視為game over。


    把這種情形叫做戰鬥,未免太過突兀、太過簡單、太過直白——這仿佛是日常生活中的不幸事故一般,無征兆無意義的災難。


    這種毫無緣由的事情,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命運。


    而構成這一切的,就是那個不知何時從“亡靈”少女身上起身的小女孩——被叫做春羽的小女孩。


    她利落地揮動手中的小刀,甩去了刀上“22”的鮮血,令綠色的地麵染上一層紅。寬帽沿的陰影遮住了她的麵孔,隻有兩隻眼睛發出燦燦的光芒。


    接著,她背對還不清楚情況的“亡靈”們,向著麵具人一方問話。


    “呐。”


    那是毫無敵意和惡意,忽高忽低,飄忽不定的聲音。


    “為什麽,要傷害小櫻?”


    「ctg」裏允許玩家互相之間隨意戰鬥,所以合情合理——一般來說該這樣回答


    。但是在haluha麵前,“17”沒有這麽說。因為這樣回答是撒謊。所以,他實言相告。


    “因為它們不是人類,是不應該出現的——”


    話未說完,插進“17”嘴裏的刀子就將他的舌頭和口腔釘在一起。而投出小刀的haluha趁“17”向後仰倒的時機,登上他的身體,將她左手發亮的光球放進了“17”張大的嘴巴裏。


    那是命中時引發小型爆炸的初級魔法“爆裂火球(fire ball)”。本身威力並不大,但在狹窄空間爆炸時,衝擊力會增強數倍。


    當“17”躺到在地上時,他已經變成一具模型。頭部異常膨脹,多處綻裂,已經看不出人形。


    “你……你真的是那個時候的小孩?”


    haluha麵無表情地幹掉兩個人,聽到“亡靈”少女聲音恍惚地對她說話,這才轉過身來,微笑說:


    “haluha,隻有在這個遊戲裏特別強哦。”


    ——這孩子不正常。而且,似乎我們碰到了這個古怪孩子的逆鱗。


    麵具人們瞬間統一了認識,前排的劍士們包圍haluha,後排包括“ 4”在內的多名魔法師一起施放“電擊箭”魔法。


    本該如此。


    從haluha左邊進攻的劍士腿上被飛刀擊中,身子一歪。而從右邊呼應的劍士——不知怎麽,腿肚子被切開、腰部被刺傷,喉部被削穿,已然喪命。


    這不是敵人敏捷度過高。而是她極度合理的動作,如同巧妙的魔術一般抓住意識的空隙……難以置信。


    失去目標的閃電抵達射程極限消失了,而haluha像草叢裏的蛇一樣消失了。而當她再次現身的時候,一個腿上中刀、想要低身拔刀的劍士,再次被她的刀子貫穿喉嚨,又添一具模型。


    “唔……”


    “4”感到不妙,開始切換魔法。現在他準備施放的魔法需要更長的時間詠唱,但缺乏變化的直線型“閃電箭”是打不中那個小孩的。


    察覺到他的目的,其他麵具人為他爭取時間,用劍或魔法向haluha集中發起攻擊。


    他們的配合不需要語言。絕對的信賴,徹底的同誌,沒有欺騙的世界讓這成為可能。


    即使是身形步法非同一般的haluha,麵對四麵八方的同時攻擊也無法應付,她一邊殺傷追上來的麵具劍士,一邊向後退。


    這段時間,“4”的魔法完成了。這是他過去獨自冒險時學會的高級攻擊魔法“雷電鞭擊(lightning viper)”。如同名稱所示,是操縱閃電的鞭子席卷敵人的魔法。殺傷範圍廣闊加上可以細致操控,無論是多小多敏捷的怪獸都幾乎無法躲閃。


    仿佛熱油一般發出劈啪的放電音,雷電的繩索就在他手上。等同伴們都離開攻擊目標的同時,他沉默地將雷電舉起,用盡全力對著haluha猛地揮下。


    會自由變化形態的雷擊,逼近了幼小少女!


    這時,haluha將刀子插進了因為腳踝被砍中而倒在地上的劍士的腹部——


    然後就那麽扔了出去。


    當然,她扔的不是劍士的身體。


    而是個細長、彎曲、柔軟的東西。因此它和雷電鞭子自然地纏在一處,幹擾了雷電的動向。隨即發出燒焦的惡臭,被扔到了本不是雷電攻擊方向的位置。


    ——據說,人類的腸子,長度大約是身高的五倍左右。


    “這……!?”


    絕招雷電鞭被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製住,“4”一瞬間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或許可以強行拉回雷電鞭攻擊haluha,但這個想法已經沒有機會實施了。


    ——為了使用雷電鞭打開的空隙,被帶著三角帽的少女以驚人的速度插上。她在前進路徑上施放“炸裂火球”,起跳踩中,利用爆炸的反作用力,像疾風一樣襲來。


    “4”最後的意識裏,刀尖插進麵具的窟窿,碰到了眼球表麵,令他渾身惡寒。


    同一時刻,克蘭普和米琺為了阻止haluha亂來正趕向戰場,卻沒能如願。


    因為他們這邊也有麵具人的戰士發起攻擊。發起攻擊的隻有一個人,這家夥一開始就無視了haluha,擺出拳擊手的前傾姿勢向克蘭普突擊。


    麵具上的數字是“44”。從擴張模式來看,角色名是尤思拉,性別女。從目測的數值來看力量和克蘭普基本相當。


    “等一下,我不想戰……”


    即使這麽說,對方也不予理會。畢竟,這個時候haluha已經殺死了好幾個麵具人。明顯和haluha有關係的克蘭普和米琺,對方當然不會放過。


    果不其然,戴麵具的尤思拉不由分說地攻了過來。和其他麵具人不一樣,既不是劍也不是魔法,而是用拳頭。


    克蘭普倉皇躲避,但臉頰還是擦傷,濺出graze hit!的血字。


    這是名叫「流星拳(knuckle shot)」的格鬥技能,拳頭有著子彈般的出拳速度,堪比職業拳擊手的刺拳。要躲避全憑出拳時的角度做下意識的判斷。


    “唔……”


    交涉果然是行不通。而麵對如此老練的對手,不作出反擊的話自己反而有危險。這種情況下自己絕不能被打出遊戲,扔下haluha不管。


    (所以我才說不要對春羽出手!)


    事後想想,才意識到被甚目誆騙了。“放心吧,如果我們認為有危險就會主動讓你們退出遊戲的。”——說是這麽說,haluha對其他玩家造成危險就可以不理會嗎!?


    克蘭普在心裏咂舌,拔出腰間的片刃劍——同時,以劍身抵擋住了拳擊。近處一看,尤斯拉的拳頭上帶著鋥亮的護手。


    隨後,克蘭普和尤斯拉展開了極近距離的激烈交鋒。因為實在太近,既無法加入戰局也無法從旁支援。米琺焦慮地大喊。


    “哎喲!這可怎麽辦!?需要什麽歌輔助嗎?”


    “米琺去阻止haluha,問清楚那個中學生的事!現在這樣該不該打都不知道!”


    現在唯一要確認的,是那個有著神奈櫻麵孔的角色到底是不是櫻本人。如果不是,春羽見到她的反應不會那樣激動。可她為什麽會是“幽靈”,為什麽古怪可疑的麵具團體要攻擊她,不搞清楚這些,就無法收拾局麵。


    幾個月的“夫妻”不是白當的,米琺立刻就心領神會,向著haluha發狂的地方趕去。尤斯拉沒有追趕米琺。雖然不知道理由,但她好像從一開始就盯準了克蘭普。


    “——可惡!”


    克蘭普後跳幾步拉開距離,躲開鐵拳風暴,隨後立即連刺數劍反擊。和尤斯拉的技能一樣,這也是手動操作做不出的高速突刺技能。無論對方是閃避還是防禦,都難免身形失衡,隻得退後——這是克蘭普的如意算盤。


    “唔喔!?”


    自己丟人的慘叫和算盤一樣響亮。他伸出的手腕被尤斯拉抓住,以柔道中一擊製勝的動作扔了出去。完全超出預料的反擊,令克蘭普沒能調整好姿態,硬是摔在地上。


    沒有料到的原因,在於這並不是遊戲裏那種“滿足一定條件就會發動,無視物理情況強製抓住對手並自動投擲”的指令型投技。遊戲中的投技技能都有獨特的準備動作——必須擺出特定的預備姿勢——但剛才並沒有。這完全是玩家的手動操作,也就是尤斯拉以本身的格鬥技巧摔倒了克蘭普。


    除了武器以外的手動操作,攻擊不會減少耐久值,但依然有衝擊力。克蘭普後背受到地麵撞擊,呼吸困難,他強忍著站起身,再次用自動指令的高速打擊來迎擊尤斯拉。


    此時的克蘭普——


    在笑。


    (這家夥真厲害!這種打法,創造係統的母親絕對沒有想到!)


    通過遊戲係統設定的技能使出超脫現實的高速攻擊,和玩家本人在現實中掌握的柔軟體術,兩相結合,而且水準非常之高。這已經是一種新的格鬥技巧了。


    (這是發現!是發明!即使不是遊戲開發者也能在遊戲裏創造新事物!而且,她的動態視力和反射神經本身就不一般。這家夥會是個超強的「ctg」玩家!)


    遊的表情變得有些奇妙,他恨不得向對方致以崇高感謝,被她打個落花流水。不,他不是變態。隻是對他來說,眼前的人是一個告訴了他“這個遊戲的樂趣”的恩人。春日井遊一直想的都是“要把「ctg」這個遊戲玩完”,他對這個遊戲的執念就是這麽強。


    可惜,現在不能單單沉浸在棋逢對手的喜悅中。此刻的克蘭普並不是無牽無掛的冒險者,根據那個“幽靈”的真身如何,甚至無法愉快遊戲。


    “不好意思……我必須趕快到那孩子身邊去。我要下狠手了。”


    他神情一變,出言挑釁。尤斯拉毫無停頓地繼續突擊,而克蘭普右手舉劍——


    毫不猶豫地砍向自己的左手腕。


    “嗯!?”


    手腕的傷口上噴出了大量的鮮血,血液正噴向尤斯拉的麵具,形成self hit!的血字,遮擋了她的視線。


    尤斯拉當即停下腳步,而克蘭普貼身向前,用劍柄毆擊對方的頭。跟著借對方向後仰的動作,將其絆倒在地。克蘭普腳踩住尤斯拉的肩膀,劍尖抵住她的脖子。


    這時克蘭普左手腕的出血已經停止,消耗耐久值的同時開始再生。克蘭普勉強忍住了突然失血帶來的精神恍惚,開始以這個不太合適的姿勢謝罪。


    “haluha……我家孩子做得太過分了,我道歉。對不起。現在我有個請求,能不能就這樣收手?”


    尤斯拉,「44」號麵具沒有理會他的道歉。不過,第一次對他的話有了回應。那是像沙子一樣幹啞的聲音。


    “還是這麽……胡來的打法。”


    這做法的確很“胡來”。雖說虛擬世界裏屏蔽了痛覺,但自己去切割身體的一部分這種行為,一般會有生理上的厭惡感。在這個無限接近現實的虛擬世界裏,隻有遊這樣徹底貫徹“反正是遊戲”這種超然想法的人才沒有心理壓力,敢這麽做。不過尤斯拉的話讓克蘭普有點疑惑。


    “‘還是’……?”


    尤斯拉沒有回答,隻是幹脆地摘下自己的麵具。


    麵具下麵是剛剛才見到過的,神奈櫻的臉。


    “咦……?”


    克蘭普大為不解,握劍的力道輕了。“尤斯拉”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用護手撥開劍尖一躍而起,在克蘭普猶豫是否要追擊的空檔裏,她已經拉開了距離。


    而尤斯拉再次擺出了格鬥姿勢——但她又放下了拳頭。看樣子,因為haluha的暴威,麵具集團已經近乎全滅,剩下的幾人也開始邊打邊撤。haluha本想繼續追擊殲滅,但被米琺緊緊抱住,就此停止。


    “……現在我選擇撤退。”


    尤斯拉向後跳了幾步,和其他麵具人匯合。雖然麵具讓聲音有些含糊,但無疑是櫻的聲音。可是,那個缺乏感情的聲音讓克蘭普感到強烈的違和感。


    “下次再交手。”


    就這樣,結局。


    克蘭普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她消失在擴張視野的有限範圍裏。


    ◆


    “……怎麽樣?”


    “總之……比期中考試差了不少。”


    翡翠樹海的古怪遭遇過去第二天——春日井遊和釘宮美遙,在教室裏的座位上抻懶腰。


    那時他們正猶豫是否要追趕麵具人,卻發現“幽靈”們也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之後又搜索了兩個小時,結果一無所獲。甚目叫他們回來,退出遊戲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夜了。


    再之後,遊和美遙聽著春羽的睡息,坐在床上準備考試。熟睡的春羽像小烏龜一樣趴在遊的背上,好像想要什麽,不斷地伸手。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結果她說什麽也不放開了。總之,兩個正當青春的高中生嚴重地睡眠不足。


    期末考試第一天,偏偏又是平均分最低的難關,數學。因此兩人心情相當沉重,剛剛轉校的美遙雖然能得到一定程度的“體諒”,但還是輕鬆不起來。


    “春日井君就好了。你擅長理科吧?”


    “隻是相對其他科目而言啦。比不上真正會學的人。”


    其實,都怪「ctg」裏發生的事,腦子裏被麵具和數字鬧得一團糟。遊忍住哈欠,站起身來。考試日的中午就可以回家。


    “今天的晚飯由我買——”


    “師父——我們一起走吧!”


    背包掛肩的遊剛想和美遙說話,一個高亢的聲音讓他閉上了嘴,轉過身去。


    同班同學塚見八戶子來找美遙一起走。八戶子是個開朗的女孩,自從美遙轉學以來她就一直和美遙要好。隻是遊還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喊美遙“師父”。


    “啊,塚見。”


    “我們在站前的‘露草園’複習考試內容吧。野木和六角也會來。”


    再一瞧,塚見身後是班級委員野木直,和帶著厚厚眼鏡的六角蓮子。順便一提,“露草園”是以蛋包飯超好吃而聞名的餐飲連鎖店。


    “對不起,今天我必須早點兒回家……”


    “哎……師父家裏可真嚴呐。那,我們一起走到站前去好了。”


    實際上隻是想盡早回去和春羽玩罷了,不過美遙還是告訴同學們自己的家裏門限很嚴格。不過,從遊零零碎碎聽來的情況看,美遙的母親是個非常嚴格的人,這種感覺總是沒錯的。


    美遙對旁邊的遊行禮再見,做出外人的模樣。塚見也跟著舉起手。


    “再見了,春日井君,明天見。”


    “那就再見啦,蠢……不是,春日井君。”


    這一星期,不知為什麽總會發生被女孩們說錯成“蠢男人”的情況——更奇怪的,連班主任樋口老師都說錯過一次——對這件事,遊決定不予深究。隻要不去想它,就不會覺得可悲了。


    (釘宮也不容易啊……)


    和班上的女孩們關係親密雖然是好事,但本來就十分怕生的美遙,一方麵要嚴守遊和春羽的秘密,一方麵要搞好人際關係,也是十分辛苦。


    一個人有兩種生活。人世間千奇百怪,倒也不算多麽稀罕的事。


    想著這些,遊獨自走向走廊。將昨晚就一直鬱積在胸中的疑雲,說出了口。


    “一個人,真的有可能分裂成兩個人嗎?”


    昨天的“櫻”和尤思拉。如果隻是模樣相似倒還好說,但那個“櫻”認識春羽的模樣,“尤思拉”認識遊的模樣。這不可能是偶然。


    因為那兩個人都逃走了,這個謎團的線索也就此中斷。不過收獲是有的。


    “下次再交手。”


    遊對這句話,有著強烈的預感。


    下午太陽正當空的時候,遊又來到電玩中心。這地方離學校不算遠,隻有二十分鍾不到的路程。


    遊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是剛上高中的時候。當時他神色消沉、無精打采,幸太出於關心,帶他到這個電玩中心散心。和春羽去過的收費製電玩中心不一樣,這裏是麵向大街的大店鋪,店麵還同時經營網咖。


    就在這家店二樓的對戰框體設施,遊遇見了她,奇跡般的贏得了艱難勝利。


    “你來了。”


    神奈櫻。她的外貌和一周前與春羽一起看見她的時候相比沒有變化。但是,今天她沒有穿男孩子氣的


    運動衫,而是穿著整潔的水手服。


    她坐在店入口處附近的硬沙發上,用同樣生硬的表情看著遊的臉。


    昨天退出遊戲之後,甚目通過一些渠道進行了調查。甚目告訴遊說,這一星期裏現實中的櫻沒有什麽特別奇怪的地方,每天都正常上學,沒有逃課。可是,她今天卻提前離校,呆在這裏。


    “因為昨天的事情,我隻有你這一個線索。”


    “對我們來說,接觸你們的線索隻有你和春羽。所以我在等你。我認為你遲早會來的。”


    上一次見麵時那種火爆脾氣和激動的態度完全不見了,她的聲音沉穩而禮貌。這種語氣讓人覺得缺乏情感,反而覺得之前那種盛氣淩人的態度要好些。


    違和感。這種違和感更讓遊深信,眼前人是昨天與他交手的尤斯拉。


    “這麽說……你有所改變這件事,還有和你一模一樣但狀態文字卻不正常的‘幽靈’,你會告訴我究竟怎麽回事嗎?”


    “是的。伊奎·利布琉姆她想見你。也就是說我想讓你和伊奎·利布琉姆見麵。伊奎·利布琉姆會實現你的願望。”


    “伊奎……是誰?”


    “是我們的中心。另外,今天你是一個人來嗎?”


    “……因為我希望盡可能獨自解決。”


    在遊心裏,還是不想讓春羽和美遙卷進「ctg」的問題。這裏麵既有「ctg」是母親製作的遊戲帶來的責任感,也有不想讓新納蔓世稱心如意的反抗心。


    “是嗎。”


    櫻幹脆地結束對話,站起來走向店內——錯了,她穿過入口走向了網咖。遊也連忙追上去。


    “喂、喂!你想做什麽?”


    櫻在前台要了一個兩人間,把遊帶到了單間裏。遊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感覺隻是用滑門把圖書館的自習室大小的空間隔離開而已。這裏有一張兩人坐的大沙發,還有可以兼作電視的筆記本電腦——以及「ctg」的終端設備雷米爾。


    櫻坐在沙發上,即刻開始安裝雷米爾。她戴上頭部裝置和頸部裝置,看起來就好像被器具束縛了一樣。


    因為是春羽的朋友,就不知不覺地把她當成孩子。但在這麽狹小的房間裏兩人獨處,果然還是會感到緊張。夏天的輕薄衣服也推波助瀾,展現著修長健康的四肢。她似乎有進行什麽運動,微微顯出肌肉。黑色的沙發背景使得這幅年輕身軀更加鮮明。


    櫻沒有發現遊的這些細微動搖。


    “請你也戴上設備登陸遊戲。我在萊安卡裏切的教會等你。”


    櫻按下雷米爾的電源開關,進入了「ctg」的世界。


    ◆


    櫻並不需要等待。上次萊安卡裏切下線的克蘭普,立刻就在萊安卡裏切的教會上線了。


    而情況也不出克蘭普所料,迎接他的果然是昨天交過手的少女尤思拉。她依然戴著鼻子像鳥喙一樣凸出的「44」號麵具,以及毫無特征的鬥篷。


    既然今天對方不會突然發起攻擊,那就用問題來代替問候吧。


    “……你那個打扮,不會和其他同伴搞混嗎?”


    “沒有人會分不清食指和中指。”


    她的回答似是而非。不過她說的也是事實。仔細想想,雖然不知道大腦如何識別每一根手指,但實際上五根手指即使進行高協調性的動作也可以毫無差錯。


    見克蘭普不說話,尤思拉靜靜地向外走去。她毫不猶豫,走出教會、穿過小鎮的街道、離開黃色磚瓦的官道,徑直向著翠綠色的樹海深處走去。


    兩人走在人跡罕至的森林中,氣氛尷尬。即使想要說話,一提起“幽靈”或是另一個“櫻”的話題,對方也不會回答,隻能等見到那個伊奎之後再說。


    “我能問一件事嗎?”


    所以克蘭普問了一件完全無關的事情。


    “神奈櫻,為什麽那麽執著,一定要和我……和春日井遊在遊戲裏再戰?”


    他問了自己一直在意的事。那種執著可不尋常,就好像遊自己對「ctg」的執著一樣。


    “……”


    經過很長時間的沉默,克蘭普本以為被無視了,對方卻給了回應。


    “因為如果不那麽努力,謊言就會被揭穿。”


    “謊言?”


    “我過去曾練習柔道。”


    話題突然跳轉,克蘭普默默聽著。自己昨天被她摔個正著,自然也很好奇。


    “當我比春羽還小好幾歲的時候,我就開始去父親年輕時參加過的柔道場練習。一開始我隻是覺得通過運用身體摔倒比自己還高大的人很有趣,不過我似乎很有才能,被周圍的人大加讚賞,捧上了天。上小學時,我對自己是特別人才這一點深信不疑。於是我認為,既然自己得到上天的恩惠,就必須有所回應,付出配得上這份才華的努力。後來運氣也站在我這邊,中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在全國大會個人賽上拿到冠軍。”


    “真厲害……”


    “——許多人也像你這樣說。我很開心。我得到了他人的期待,也回報了他人的期待。可是,這樣的日子某一天突然結束了。我在練習的時候,因為疲勞造成的注意力渙散,肩膀受了傷,而且是無法徹底痊愈的傷。雖然已經恢複健康,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影響,但已經不能劇烈運動。我的人生就這樣迎來了一個結束。”


    “……這……”


    要反駁她的話並不困難。但是克蘭普明白,這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年輕可以搬弄唇舌去議論的問題。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尤思拉還在若無其事地繼續講故事。


    “如果是個帥氣的理由就好了。如果是因為朋友被壞人襲擊,為了保護朋友而受傷,自己就可以為之自豪了。但並不是這樣。隻是我練習過度,明明有察覺,卻樂觀地認為誰都會有這種情況,因為一時的勁頭而毀掉了一切。”


    自作自受而已……而且是不起眼的、普通的、極其丟人的,連失態都稱不上,隻能得到他人一點點的同情,甚至想怪罪到別人頭上都不行……被這種失敗毀了前途,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對於自己夢想的破滅,櫻希望至少要有個理由。


    這可以理解。遊突然失去母親的時候也茫然失措。他甚至粗暴地想過,你要死就死,起碼要走個像模像樣的順序吧。那種突如其來的離開,簡直就是毫無意義的的死亡。


    如果真要去思考其中的意義……不,現在先說櫻的事。


    “不可思議的是,周圍的人沒有任何改變。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可是父母、同學、道場的人,對待我的態度卻毫無變化。”


    “這個,是因為不想讓你壓力太大吧。”


    “是啊。可是反過來說,難道這件事不值得他們有所表態嗎。我練了將近十年的柔道,周圍人給予了許多期待。雖說他人不明白我的心思很正常,可是他們這種狀態與我自己的失落感相比,差距太大了。我並不恨他們。隻是,自己相信的價值觀和他人的評價出現了這種差錯,讓我充滿迷茫。我過去所堅信的……所謂‘生命’,居然全都錯了。”


    ……或許,櫻是想對那些人道歉。她希望那些人會把她的錯誤看得更嚴重,以嚴格的態度去批評她。


    克蘭普微微想起了莫梅特·葛佩莉亞,她笨拙地順從了自己被定義為錯誤的事實,一直追求著罪與罰。


    “就在那之後,我開始休學,沉迷在遊戲裏。父親擔心我自暴自棄,就給我買了雷米爾。我第一次進入「ctg」的時候大為感動,因為我可以不在乎受傷,使出全力活動了。可是正因為這遊戲太過真實,熱衷了一段時間後,我微微地感到了它與現實的差別。越是玩這個遊戲,我就越清楚實際


    上自己根本不能這樣運動的事實。我當即感到了空虛,玩的時間也逐漸減少。然後,我就開始熱衷格鬥遊戲了。”


    終於說到這裏了……說回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十分冷靜和客觀,讓克蘭普感覺有些不對勁。更何況,這個櫻以前是那麽衝動,那麽情緒化的人。


    尤斯拉的聲音,簡直像烏龜殼一樣平淡生硬,始終淡然無波動。


    “這種不遠不近的感覺很好啊。稍微脫離現實,又有鮮活的對手,可以劇烈地運用眼和手。而且,好像和柔道一樣,我在這方麵也有才能。懂得規則和理論之後,對戰從來沒輸過,排位提高之後也得到了周圍人的稱讚——總之就是心情愉悅,可以作為替代品。”


    “可是,所謂的替代品也就是自欺欺人的謊言。所以為了不讓這個謊言被揭穿,為了讓我自己心情愉快,我拚命地對遊戲下苦功。和心裏想著‘絕對不能輸’去拚命練習柔道一樣,也去拚命地練習遊戲。然而,某一天,我卻輸給了一個全無鬥誌的人。”


    “呃……如果是說我的話,其實我也不是沒有鬥誌……”


    “那麽,就是又愁眉苦臉又嬉皮笑臉的怪人,或者是窩囊廢。我居然輸給這種人。”


    ……這裏要是向她道歉就更加重這個印象了。克蘭普保持沉默,等她繼續說。


    “那之後,我每天都到電玩中心去,與電腦的普生八十吉對戰、與使用普生八十吉的玩家對戰,詳盡鑽研網上的普生八十吉分析,自己也去使用普生八十吉,把普生八十吉鑽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結果全是白費功夫。”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不會。不管怎麽說,我都不想見到你。”


    “哎?可是,你——”


    “其實我害怕再戰時又輸掉。我害怕失去難得找到的‘替代品’。可是,如果從你這裏逃走,我又會意識到自己的自欺欺人。我在心底暗暗祈禱再也不要見到你,同時又去尋找你。”


    “所以是謊言。”


    神奈櫻失去了從小到大的精神支柱,為了填補空白,她尋找可以讓她全心投入的東西,那就是「ctg」以及對戰型遊戲。


    可是她依然害怕失去,結果就是對遊戲的勝負極端執著。遊一時的心血來潮威脅到了她的心,使得她不得不裝出一副追尋遊的樣子。


    “……如果再戰一次,我也要用拿手的角色戰勝你。”


    雖然克蘭普明白不是一回事,但他還是忍不住這樣說。


    “你的確是個天才。動態視力、反射神經、空間把握能力……你有普通人憑鍛煉根本達不到的才能。我之所以能贏,隻是偶然技高一籌,是千分之一的偶然。昨天你將技能攻擊和自動投技的結合戰術也很出色。你……即使不執著於遊戲,也能發掘出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所以你不需要這樣逼迫自己。克蘭普想這麽說。


    “你不必介意。”


    她幹脆地打斷話題。


    “已經,結束了。”


    之前長篇講述的神奈櫻的過往,仿佛就像沒講過一樣,就此中止了。


    其實現在的尤斯拉身上,也有一種和過去一刀兩斷的感覺。她的表情和口吻,都與過去見過的少女相去甚遠。無論發生了什麽,一星期之內有這種轉變都太不合理了。這和另一個“櫻”有什麽關係嗎?


    隨即,克蘭普來到了可能會找出答案的地方。在樹海的最深處,有一棟十分突出的異樣建築。


    建築的外觀是一座塔,牆壁、地麵,全都用透明的水晶築成。透過玻璃甚至能看清楚整棟建築的構造。在塔中,戴著相同麵具的玩家們仿佛是一群鳥兒,視線整齊劃一地集中在克蘭普身上。


    看到這一幕,克蘭普也不禁後背發冷。


    尤斯拉轉過身來抬手展示水晶塔,平靜地向克蘭普介紹——


    “歡迎來到水晶賓館。這裏是‘沒有謊言的世界’。是我們「水晶世界」理想的城堡。”


    ◆


    同一時刻,另一方麵——


    “唔……總之沒事啦。我借住的家庭和學校,大家對我都挺好的。”


    “別唬人哦?覺得難受了就立刻回來。你媽媽那邊我幫你說話,你離開合唱部的時候要是和我商量——”


    “和媽媽沒有關係……小彤你自己和男朋友吵架的事情怎麽樣了?”


    “哎唷阿遙喂……你別讓我想起來呀。”


    “啊……原因是啥來著?”


    “感覺啊……他不把我當回事啊。你記得我們班的西山嗎?那女的長個倒三角臉,裝像知識分子似的。佐野君最近要換電腦,那女的好像挺了解,兩人就商量到一塊兒去了。我就覺得不是味兒,要佐野君教教我電腦。結果他直接一句‘教了你也學不會’。就算我不會你也不能這麽說呀……”


    “我明白!”


    “嗚哇!你怎麽一驚一乍的?”


    “媽媽,聲音好大哦。”


    “男人啊全都是這種玩意兒,性格那麽惡劣的發小怎麽就對上眼了呢。本以為是他變態,結果又開始追辣妹中學生了。稍微碰上點兒危險就把我和孩子扔的遠遠的。就算我不能像他和春羽一樣戰鬥也不帶這樣的!今天回家時也是啥也不說,發郵件說‘我晚點回去’,你不會打電話啊!叫人多擔心!”


    “等、等等阿遙,冷靜冷靜!你怎麽啦?”


    “……怎麽,我就沒半點好?幹什麽這樣對我啊?”


    “怎麽突然就開哭了?話說怎麽啦,是說阿遙的男朋友?”


    “才不是呢!我哪有那麽傻帽的男朋友!”


    “媽媽怎麽了?要吃點心嗎?”


    “先不說有沒有,從剛才開始就有個小孩聲音是怎麽回事啊!?”


    (注:這一段美遙用的是方言,所以說話的感覺有很大不同)


    ——就這樣,釘宮美遙在客廳裏晾好洗幹淨的衣服,結束了和家鄉朋友的電話。


    發泄一通的美遙下定決心,站起身來。雖然沒什麽意義,但春羽也站起來學她的樣子。


    隨便發了一封郵件就不回家的遊,多半是在調查昨天碰到的怪現象,去見神奈櫻了。這是美遙的直覺,多半不會錯。畢竟神奈櫻還沒和事件產生聯係之前,遊就一直在找她了,現在更不會放她不管。


    在美遙連番追問和(用嚴苛的視線在精神上)攻擊下,甚目已經老實交代,昨天遊向她詢問過櫻經常出沒的地點。


    遊戲與現實,美遙和遊作為伴侶已經一起度過三個月了。遊的想法她自然“心有靈犀”。


    遊一定是害怕會出意外,所以才瞞著美遙自己行動。美遙偶爾會覺得,遊也把自己當作孩子看待。


    雖然自己在學校裏交朋友就已經很不容易,在「ctg」裏像對付莫梅特或昨天那種情況時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可是,兩人畢竟一樣年紀,米琺也在不斷修煉來支援克蘭普。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真是豈有此理。


    既然如此,必須讓他見識一下自己出色的一麵。


    遊拋下自己和春羽去和那種女人幽會,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麵具人與“幽靈”之謎,美遙要自己獨自解開。


    呃,如果真那麽順利就好了……


    ◆


    ——本以為不會那麽順利。


    結果,猜不到一個小時,米琺就成功和一部分“幽靈”相遇了。


    她登陸「ctg」之後,在萊安卡裏切的城鎮裏收集消息。正當她走在街上,突然聽見小巷裏一個很小的聲音在喊她。


    “太好了,你是昨天那幾個人中的,今天你也來了。”


    那是兩名用兜帽遮住臉的“幽靈”。米琺隱約記得昨天的衝突中


    見過他們。


    一個是略顯高大的女子,另一個是兜帽下留出側散發的嬌小女孩。後者躲在前者的背後。


    “昨天真對不起……可是,我們不得不逃離那些「cleric」(教士)……”


    然而實際上向米琺說話的卻是小個子一方,像盾牌一樣的高挑少女一臉膽怯,和牽著米琺的手,乖巧有禮貌的haluha互相觀望。


    美遙心裏也不想帶春羽過來,因為她不希望再發生昨天那樣的事情。當春羽說要一起來的時候,她也拒絕了。可是春羽說:


    “小櫻她好像有困難了,春羽要去救她。”


    春羽的態度很堅決,而且幫助朋友這個理由也不好反對。美遙自己本身就是因為討厭遊讓她置身事外才要自己行動,就更不好意思拒絕春羽了。


    最後是和甚目約好了,“即使對手不是新世種,一旦發生昨天那樣的戰鬥也要從外部讓春羽退出遊戲”。在這個條件之下,美遙帶著春羽來了。


    “那個……我們實在有難,希望能借助okg的力量。”


    “o-k-g?”


    然而“幽靈”她們要找的人不是米琺,而是對陌生英文連連眨眼的haluha。


    就這樣,米琺和haluha被帶到了“幽靈”們的秘密住所。


    說是住所,隻是樹海邊境的一條河岸邊,因為茂密蔥鬱的森林而被遮掩起來的空間罷了。有十幾名“幽靈”在這裏棲身。他們所有人,用擴張模式看的時候名字都會模糊化。


    所有人的視線都擊中在米琺和haluha——主要是haluha身上。兜帽下的陰森眼睛露出強烈的警惕。米琺把haluha拉到自己身邊抱住她。


    “呃,雖然你們說要求助……能不能先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米琺對帶她們來這裏的兩個女孩說話。高挑的女孩叫杏,矮小的女孩叫蓮。她們還沒說話,有人就搶了先。


    “小櫻!”


    應和haluha喜悅的聲音,昨天的“櫻”摘下兜帽大步地走過來。米琺對她做了個僵硬的笑容。


    “你是那個時候的神奈櫻……對嗎?”


    從相貌和動作中,還能依稀看出前些天見到她時,當時她的模樣。眼前的“櫻”穿著係統初始的便裝和帶兜帽的風衣,基本就是初期裝備。


    在電玩中心時她那種針鋒相對的氣勢不見了,現在她仿佛被嚇破了膽,老老實實的。她怯怯地看了看米琺和haluha的臉,略帶警惕地問:


    “……你們才到底是誰啊?在電玩中心時看到你們,還以為隻是玩母子遊戲的怪人……你們不是一般的玩家吧?”


    “我是春羽呀……?”


    米琺懷中的小家夥首先出聲回答。聽到春羽的聲音裏有些不安的微顫,“櫻”疑神疑鬼的眼神立刻就消失了。


    “不、不是……這我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她是個好孩子,米琺心想。和春羽在浴室裏花很長時間對自己講述的一樣,神奈櫻雖然有些暴躁,但實際上性格很善良。看她基本沒有怎麽改變自己角色的相貌,也能看出她性格比較樸實。雖然隻是第二次見麵,可美遙覺得自己對她熟悉地就像老朋友一樣。


    “你說得對,我們確實是定位略顯奇怪的玩家。不過,你們……唔,我不想和春羽的朋友成為敵人,絕對沒有這種想法。至少請你們相信這一點。”


    抱緊亂動的haluha,米琺盡可能地傳達自己的誠意。“櫻”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接著“哼”了一下,為難地挪開眼睛。


    “……無所謂了。畢竟從結果上看,是你們幫了我們。就算你們是敵人,狀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你們想知道的話就說給你們聽好了。”


    “謝謝。”


    “櫻”正要開始講,她又突然低下頭,望著haluha。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你竟然會是okg啊……在電玩中心的時候明明笨成那個樣子。”


    “o-k-g?”


    haluha和米琺都一頭霧水地亂眨眼睛。剛才也聽到了這個詞語,這是什麽暗號嗎?


    “什麽意思?”


    “是over kill girl的縮寫。現在遊戲各處都傳遍了……據說在槍手之墓,有個孩子幹掉了幾十個暴走的npc。有人說是解除了旅行玩家限製的作弊者,有人說是官方準備的物理性debug係統……各種帖子裏爭論不休。


    而給她的代號就是‘超虐殺幼女(over kill girl)’,我剛聽說的時候還以為是以訛傳訛……自己親眼見到的時候才明白,那的確是okg。”


    “呃、嗯……和傳說一樣,完全蔑視規則的凶殘打法……”


    旁邊的杏也細聲細氣地表示同意。雖然隻是傳聞,但似乎也廣為流傳了。


    “嗚……我家孩子變成都市傳說了……”


    這個驚人的事實讓從不查看係統消息以外內容米琺抱頭發愁,而haluha本人用臉頰摩擦著米琺的手,有些害羞地扭著身子。


    “哎嘿嘿……好害羞哦。”


    “這不是誇你啦……”


    “因為,okg聽起來就像電視機裏的明星一樣哦。明星,不是會活潑地唱歌跳舞嗎。haluha,長大了之後就和媽媽成為明星吧?媽媽唱歌,haluha就和觀眾們握手。”


    “喂,你之前不是說要當相撲嗎。”


    “櫻”彎下腰去,彈了一下haluha的額頭,haluha趕忙閉上眼睛。“櫻”笑著看看她,抬起頭說:


    “說起來……今天,那家夥不在嗎?你管他叫爸爸的那個。”


    “爸爸沒從學校回來哦,他給haluha去買巧克力蛋當禮物啦。在商店裏找不到很麻煩,但是haluha的拉斯普醬玩具就差一個了,好想全部集齊呀。”


    巧克力蛋是一種蛋形的巧克力,裏麵裝有很小的玩具,是春羽很喜歡的零食。根據時節數量極端稀少……雖然對不起春羽,不過遊大概已經把禮物的事情給忘了。


    看到“櫻”不得要領,米琺謹慎地回答說:


    “他……克蘭普有別的事情要調查。”


    應不應該把遊去見現實中的櫻這件事說出來,米琺無從判斷。


    “櫻”對此似乎沒有起疑。


    “是嗎……他的事情我也調查了,聖甲蟲的鉗子。雖然被okg掩蓋了光芒,不那麽出名,但也略為人知。”


    “噢,據說他用奇妙的技術擊敗了名叫莫梅特的玩家殺手……”


    這回是蓮開口說話。她依然有些膽怯,語氣裏帶著試探。“櫻”微微點頭。


    “春羽說過‘爸爸打到了莫梅特’,所以我找到了他。這下子終於能洗雪電玩中心的恥辱了,本教人高興……現在卻不是時候。”


    “櫻”一臉想哭的表情——這是第一次見到。米琺靠近“櫻”,問起事情的核心問題。


    “告訴我吧。為什麽,那群麵具人裏也有你?”


    “櫻”先從自己記憶錯亂一事開始講起。


    為了尋找克蘭普,神奈櫻每天晚上都登錄「ctg」。備戰終將到來的對決,增強自己的角色——尤斯拉。她在遊戲中各處積極進行戰鬥和任務,提高等級。


    就在修煉過程中,尤斯拉來到巫師之墓,遇到了公會「水晶世界」。這個公會的成員好像疫病醫師一樣,都用麵具遮住上半臉。


    聽城鎮裏的傳聞說,這個奇妙的團體是幾個月前建立的。起初,公會會長是一位鼓吹反常主義的青年,名叫諾亞。


    “你們沒有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真正價值!人類終究是動


    物。因此,無論如何提高精神的修養、強調心的高度,一旦肉體受迫,就會變為野獸。


    傷痛、疾病、衰老,這些都會從生理上幹涉大腦的運作,侵蝕高尚的品德。


    不過!在這個假想世界,精神不受肉體弊端的影響,始終保持安定!不必懼怕傷痛、不被歡愉束縛,隻要能拋棄精神上的欲望——真誠的世界,沒有謊言的世界就可以實現!


    是的,完全透明的世界,「水晶世界」!來吧,和我一起努力,在新世界裏探索真實吧!”


    可是,不管是多麽高端的虛擬世界,「ctg」的玩家們讓把它視作遊戲,這些人全都是比普通人更追求刺激的人。很少有人能接受他這種謹慎克己的思維。


    因為充滿了宗教氣息,招募方式又略顯強硬,幾乎無人加入這個公會。當時玩家們都覺得這個公會將自然消亡。


    在這種狀態中。


    某個少女加入公會之後,風向變化了。一位少女突然出現在不分晝夜四處說法的諾亞麵前,無表情地聽完他的演講,之後這樣說:


    “沒有謊言的世界。如果你想實現願望,隻要你成為伊就好。所有人成為伊就好。”


    伊奎·利布琉姆·葛派特。


    這是藍發少女的名字。她大概十六、七歲,外貌有些中性,身材像一棵年輕的樹一樣挺拔。她身穿輕薄的長袍站得筆直,像個幼小的孩子。


    當時伊奎做了什麽。「水晶世界」將那種行為成為“均化”,直到現在還在進行,而外界依然對此一無所知。而就是這種行為,將一切改變了。


    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水晶世界」開始在巫師之墓的街頭進行占卜活動。伊奎的占卜百發百中,特別是對人際關係的煩惱,她的解答總能讓客人滿意。從前知道諾亞有何種評價的人當然覺得這很可疑,但年輕玩家們好評如潮,盛況空前。


    後來,熱心的來客們逐漸成為「水晶世界」的公會會員。得到幾十人份公會資金的「水晶世界」,買下了官方賣給公會的據點建築水晶賓館,作為自己的根據地。


    水晶賓館位於巫師之墓的樹海深處。在那裏,「水晶世界」繼續進行著“均化”和占卜,會員人數也在一直增加。就是那段時期開始,公會成員們都戴起了鼻子尖尖的麵具,自稱「crystal cleric」。


    尤斯拉了解到「水晶世界」,是因為某個過去一起參加過戰鬥任務的玩家向她介紹的。這個人就是高個子少女杏,她很喜歡占卜,邀請尤斯拉一起參觀水晶賓館。


    在那裏,尤斯拉向伊奎·利布琉姆提出的占卜請求,就是尋找聖甲蟲的克蘭普的所在地。可是,伊奎用淡漠的眼睛望著尤斯拉的臉,說出毫不相關的事情。


    她的聲音就像小鈴鐺一樣清脆。


    “你希望撒謊嗎?”


    “哎?不……我討厭撒謊。”


    那很卑鄙,尤斯拉回答。伊奎點點頭,然後徐徐抬手。她的纖纖細手,像幽靈一樣白皙。


    “那麽,就實現願望吧。隻要你成為伊就好。所有人成為伊就好。”


    伊奎的手指碰到了尤斯拉的鼻尖——當時這個尤斯拉就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所在地變成了最後去過的萊安卡裏切教會。game over的時候也會重回這裏,但那是重新登錄遊戲以後的情形。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飛回來。


    而且,全部裝備都消失無蹤,變成了初始服裝,視野也無法切換成擴張模式……最嚴重的是無法打開遊戲菜單界麵,也就是說她無法退出遊戲。


    雪上加霜的是,教會裏的其他玩家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這樣她更加心慌意亂——後來才知道,自己的狀態顯示文字是亂碼,別人懷疑她遊戲作弊——


    (怎麽了?我,發生什麽了?)


    總之,尤斯拉覺得自己被「水晶世界」的人算計了,再次前往水晶賓館。可是,在水晶賓館門前攔住尤斯拉的——卻是尤斯拉自己。


    不隻是相貌,她的裝備和自己失去意識前使用的東西完全一樣。更關鍵的是,那種將半自動格鬥技能和手動操作的格鬥技術組合起來打法,毫無疑問,是尤斯拉自己摸索研究出來的本領。


    然後,尤斯拉就被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尤斯拉殺死了。


    她又回到了萊安卡裏切的教會。連game over都不行。


    唯一的安慰是,和自己一樣穿著便服的杏也出現在教會,還有了解實情的人告訴了她真相。他們和尤斯拉與杏一樣,都是「水晶世界」的受害者。


    “「水晶世界」的伊奎·利布琉姆·葛派特……那個人是怪物!她能讓這個虛擬世界的玩家角色分裂!”


    “——讓玩家……分裂?”


    米琺聽了這番話啞口無言,並非不相信,反倒是因為相信所以才格外吃驚。普通的玩家或許很難相信,但是米琺她們知道莫梅特,那是個擁有特殊能力,會讓人類的感官反應錯亂發狂的人物。


    而“櫻”——不,尤斯拉似乎不這麽想,她鬱悶地解釋說。


    “我可沒有撒謊。他——克蘭普看見了吧,那個我。”


    “是啊。我是因為相信才吃驚的。可是,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別問我方法。我們才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做的呢。”


    尤斯拉看了看杏和蓮,繼續說:


    “從那以後,我和杏還有那些遭遇相同的家夥們一起藏在森林裏,東躲西藏……呆在鎮子裏會被人認為是作弊者,而且「水晶世界」那幫人也會到鎮子上去招人。


    那幫人好像很討厭別人和自己有相同的臉,每次見到都會攻擊我們。昨天也是一樣。明明是他們要分裂的……”


    “可是,被殺死了也會回到教會吧?”


    那就無所謂啦。haluha這樣安慰她——尤斯拉狠狠地咬牙。


    “怎麽可能無所謂!我們到底是什麽人,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平安回到教會……不隻如此,我們從遊戲和現實兩方麵都失蹤了,為什麽就沒有人知道呢!”


    “對不起……”


    米琺誠懇地道歉了。haluha屏聲禁氣,表情凝固了。尤斯拉看見她的表情,又低下頭,用強壓怒火的語氣說:


    “不知道是不是數據故障,我們無法通過教會的轉生鏡,連逃離巫師之墓都不行……”


    “官方沒有收到報告嗎?”


    “不知道……有幾個被害者,也通過認識的玩家向官方報告了,可是沒有回音。”


    ……這恐怕是因為,人類平衡研究所的上層機關把事情壓下去了吧。那些人把新世種的完成當作最優先事項。和莫梅特引發的連續昏迷事件不同,這次沒有現實性的被害人,所以事情沒有公之於眾吧。


    畢竟此時此刻現實中的櫻還在普通地上學。至少在發生異常問題之前,是不會展開積極調查的。


    “……我被關在這裏,已經四天了。有些人已經被關了幾個月,我也是遲早的事。可是,其他玩家還是什麽感覺都沒有。就是說,就算我們消失了,外麵世界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吧……”


    尤斯拉心灰意冷,大喇喇地躺在地上。


    “別說能不能回去了,我們有地方可以回去嗎?”


    她用手臂遮住臉,好像要哭了一樣。


    可是虛擬世界裏哭不出眼淚。


    注:在這裏稍微講解一下名字


    莫梅特·葛佩莉亞(memento coppelia)。memento,遺物、紀念品之意;“葛佩莉亞”,來自19世紀古典芭蕾喜劇《葛佩莉亞》。葛佩莉亞是葛佩利烏斯(coppelius)博士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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