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小姐,還是沒有找到……”


    遊正在浴室用刷子清潔浴缸的時候,美遙在他的背後這樣說。


    美遙自己正在把盥洗室的洗衣機裏的衣服拿出來,放到籃子裏。所以聲音有些模糊。


    日下秋理失去消息,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秋理上學總是隻保持最低限的天數,常常呆在家裏——或者是被關在家裏——如此生活的少女失蹤,聽說日下家也是一片大亂。


    雖說隻是離家出走,但秋理幹擾了整個城鎮的監視攝像頭,是動真格地要隱藏自己的行跡。搜索十分困難。她很有可能把通過調製雷米爾這類外包工作得來的金錢,以虛假名義開設的賬戶藏起來。資金也很充足。


    “從時間上看原因大概在我們吧……”


    遊有些後悔。


    美遙從日下度海那裏聽來的秋理生平,比她自己講述的內容要更詳細客觀。與她一同出生並早夭的姐妹(?),秋理也沒有提到。


    這樣想的話,當時拋下艾莉西婭和sri直接離開,還是有些過分了。從當時情況來看雖然遊覺得自己的做法並沒有錯,但是也不能否認,因為對方模仿了母親和haruha的模樣,所以做法有些衝動。


    打開噴頭衝走洗滌劑,遊歎了口氣。


    說要道歉可能有些奇怪,但遊還是希望下次見麵時,能從頭到尾詳細地聽她講明。遊感覺到,了解她奇特的生存方式,對春羽也有很大的意義。


    “如果我們也能做什麽就好了……”


    美遙也說,希望能和秋理再好好談一次。在遊泳池那番對話似乎讓她很介意。


    可是,度海鄭重地回絕了他們的幫助。隻是說“如果她到你們家的話請接待她”,而且還說這比什麽都要重要。別人都這樣說了,遊和美遙也不好意思胡亂地去找人。


    “嗯,就等待她哥哥的聯絡吧。就算是日下小姐,也無法一直藏下去。”


    說著,遊正要走出浴室,被美遙攔下了,“等一等。”


    “換用的浴室防滑墊,還在晾幹。”


    你這樣直接走出來的話盥洗室會弄得都是水。那你給我那條毛巾吧。這麽一番對話之後,美遙坐到遊的腳邊,抬起遊的腳開始用毛巾給他擦拭。


    “我、我自己來就行了。”


    “你自己弄就會隨便敷衍吧?不要緊,我已習慣給春羽擦腳了。”


    問題不在這裏。遊感覺實在很羞恥。隔著毛巾,美遙的手指在自己的腳趾間動來動去,癢的讓人直不起腰來。


    “你不要亂動。很快就好了。”


    “抱歉……”


    (最近、好像有點怪啊,釘宮……)


    好像從感冒痊愈之後,她對遊的態度就有點古怪。這之前肯定不會像這樣親密接觸的。


    (或許是習慣了這樣的同居人生活……但是這樣也、叫人為難)


    就在遊還在想這些的時候,美遙已經擦完腳,撥起自己因為俯身而掛到臉上的頭發,起身提著換洗衣物的籃子到客廳去了。遊也走出盥洗室,腳上還殘留著他人的感觸,覺得不太適應。


    “春羽,還在睡覺嗎?”


    “好像是玩遊戲的時候突然倒下睡著了,嚇了我一跳。”


    在客廳,神奈櫻正在沙發上抱著春羽哄她睡覺。當然,神奈櫻一開始是來玩遊戲的。


    遊看著春羽安詳的睡臉,歪歪頭。


    “……她最近真的睡得太多了。”


    這幾天,夜晚睡眠自不用說,連白天也開始睡覺了。雖然以前午睡的日子也很多,但吃飯後一不注意就睡著的情況也開始變多了。


    “都說愛睡覺的孩子長得快嘛。”


    櫻戳著春羽的臉蛋,輕鬆地說。不過還是令人擔心。春雨不是普通的孩子。盡可能讓她登錄「ctg」這樣的事情已經注意到了,但還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可大意。


    秋理為了自己即使死去也可以重獲新生,追求春羽的身體,她的心情多少可以理解。當然,這並不正確。


    今天甚目沒有露麵,她在進行一些調查。所以隻有小心看護春羽,等待調查的結果。


    “啊,前輩。我把暑假作業帶來了,你幫我寫唄。”


    “憑什麽……你自己寫吧。如果有不懂的我教你。”


    “切。”


    自稱不良的少女咂咂舌,在桌子上攤開了學校作業。遊陪著她坐在沙發裏,把春羽的頭放在自己腿上。


    春羽雖然沒有醒來,卻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爸、爸……”


    第二天早晨,春羽依然在睡覺,沒有醒來。


    ◆


    “haruha,醒不過來了呀。”


    靠在巴亞蘑軟綿綿的身體上,haruha說話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冷靜。


    這是在「ctg」裏,克蘭普它們經常使用的旅店房間裏。這個地方也是haruha從嬰兒時期到現在這麽大,住了兩個月的房間。


    “雖然不起床也還是很精神嘛。”


    現在,這裏除了haruha還有另一名玩家。


    和現實不同,長長的黑發分成兩股,小槌冬風的角色,蓮。


    “haruha,其實是這邊的人,在這邊要比在那邊更輕鬆。”


    雖然春羽在現實世界裏沉睡不醒,但隻要睡床型的雷米爾接入電源,她就會在「ctg」世界裏恢複意識。如本人所說,在虛擬世界這個故鄉,她的大腦負擔會格外地輕鬆。


    “而長睡不醒的原因不明,是嗎。”


    “現在還不知道。爸爸它們在和阿左談話呢。”


    在談話期間,希望能在「ctg」裏代為照看haruha。蓮就是受到這樣的請求才來的。


    蓮在haruha麵前坐下。她本想問haruha感覺如何,但細想之後又不問了。


    冬風幾乎沒有什麽陪小孩子的經曆。很久以前雖然照顧過遊的表妹,但是對方不僅沒有和自己親近,反而表現出了露骨的敵意。那之後,冬風一直認為自己沒什麽照顧孩子的天分……


    不過,現在她還明白不能讓這個孩子獨自一個人。


    “……就用這個來玩吧。”


    思考一番之後,蓮從道具箱裏取出了道具「羊皮紙」。手感十分高級,總之就是紙。


    “玩折紙嗎?”


    “你知道?”


    明明是在遊戲裏出生的,蓮很驚訝。haruha高興地點頭。


    “爸爸教我的。haruha喜歡折‘紙人’哦。”


    話還沒說完,她糾接過蓮的羊皮紙開始折疊,以驚人的精密動作折好了“紙人”。腦袋尖尖腰腿肥大的人偶,組合式的折紙。


    這仿佛是用專業機器製作好的折印,讓人聯想到工業產品。尖頭部分簡直可以刺破手指。


    “真出色……你為什麽喜歡‘紙人’?”


    “因為和haruha一樣。”


    haruha這個直白的回答,讓蓮有些困惑。


    “……嗯因為都是人的形狀嘛。你喜歡人偶嗎?”


    “嗯。haruha有許多人偶。有拉斯普醬的、有弗妮裘的、有小櫻送我的小羊羔的……啊,還有許多巧克力蛋的贈品。”


    haruha的笑容,對自己此刻手中擁有的幸福沒有一絲懷疑。雖然讓人看得莞爾,但這種無防備的幸福感也讓人害怕。就好像稍有變故就會輕易失去這些幸福一樣。


    蓮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人偶。小時候走到哪裏都要帶著它,玩家家酒的時候就讓它扮演孩子。是一個穿著可愛衣服的小姑娘人偶。


    名字,是在家家酒


    裏扮演丈夫的遊取的。因為是冬風(fuyufu)的孩子,所以叫春羽(haruha)。如此向來,還在上幼兒園的遊剛知道冬天過去春天就會來,所以想顯擺一下吧。


    如此隨性的命名,和人偶相同名字的小孩,仿佛是從回憶中浮現的一樣,柔弱地伸出了手。


    “這個‘紙人’送給阿蓮。因為haruha有許多紙人。好,一人一個。”


    蓮收下haruha送出的“紙人”——不知怎地haruha嘴裏“噗噗”做聲——微微笑了。


    “遊……是你爸爸教你折紙。那麽,你不會折‘紙鶴’吧?”


    “鶴?會報恩的那個嗎?”


    “對。用紙折出來哦。遊小的時候很笨拙,還沒學會折紙鶴之前,就去玩電子遊戲了。”


    “嗯?阿蓮知道小時候的爸爸嗎?”


    “知道呀。而且我什麽都知道——大概,隻有haruha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


    haruha的臉抖了一下。因為蓮伸出手指,輕輕地撫摸她那和父親相似的眉毛。感覺癢的haruha閉上了眼睛,似乎也很舒服。


    “謝謝你送我‘紙人’,我來教你折‘紙鶴’吧。”


    “既然是鶴,可以看嗎?”


    “雖然不可以看鶴織布,但是折紙鶴是可以看的。”


    “哈哈,好奇怪。” (注:白鶴報恩的故事想必不用介紹了,日語的折る(おりる)和織る(おる),發音接近,所以haruha覺得好笑)


    蓮開始在地板上折疊「羊皮紙」,haruha緊靠著她,仔細觀察折紙的手法。看來已經成功吸引她的注意力了。”這個啊……是從遊的母親那裏學來的。“


    玩折紙的兩人仿佛是其樂融融的母子,巴亞蘑用平坦的麵孔守望著她們。


    ◆


    “archetype?”


    遊就春羽沉睡不醒的事情質問好久沒有露麵的新納蔓世,而他的回答卻是個生僻的詞語。


    “是……原型的意思?”


    春日井家的客廳裏。遊和美遙,與新納對麵而坐。


    房間的一角,春羽安靜地睡在專用大型雷米爾裏,甚目陪在她身邊。雷米爾旁邊擺設的巨大箱型醫療機在吱——吱——地發出有規律的聲音。


    目前為止,通過點滴等方式進行營養補充,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這種狀態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這就是沉睡的春羽的現狀。


    新納微微點頭。這個男人依然在室內也不摘下墨鏡,搞不懂他在想什麽。也許他比新世種還難以揣測。


    “對。在這裏,這個詞是指人類在創造文化的過程中,為種種概念設定的象征。指的就是這個象征的意思。”


    “我不懂。”


    美遙單刀直入,用生硬的話語插進來,她已經顧不上禮貌和體麵了。新納做了個拍腦門的動作。


    “不好意思……以前也說過,「ctg」這個虛擬世界,是雷米爾通過收集人類觀測的‘世界的形態’,進行平均化之後再現而來的。通過莫大的樣本不斷重合,就能剔除矛盾以及與現實的差異——道理是這樣的。


    即使是非現實的存在,如果在許多人的潛意識裏根深蒂固,也會在虛擬世界中出現。比如背後放光的天使、在天空翱翔的巨龍、又或是深海棲息的大海怪。


    這樣的非現實存在,對於「ctg」來說就是原典,換言之就是‘本我的怪物’。和之前的‘幽靈’一樣,是程序中的bug。”


    “這麽奇妙的東西,我從沒聽說……啊,不。”


    正說著,遊想起來了。遊戲運行初期,傳說在龍之墓的深山裏,出現過無法顯示遊戲數據的怪獸。


    那隻怪獸穿著寬鬆的長衣、背上長著潔白的翅膀,是典型的天使模樣。而且,碰到那個天使的玩家據說都不知所蹤了。


    之後很快就被認定為是謠言,忘記了……原來是被官方隱瞞了。


    遊說出這件事,新納幹脆地承認了。


    “對,就是這件事。幸好,原典誕生自遊戲玩家的意識,用遊戲中的攻擊就可以打倒……不,可以消除。那個‘天使’被官方秘密組建的強力npc部隊消滅了。”


    “碰到‘天使’的玩家不知所蹤的傳聞呢?”


    “說失蹤是誇張了。碰到‘天使’的玩家,隻是一時間陷入過激狂躁狀態,送往醫院了。大約一星期之後就恢複正常,健康出院。


    玩家們在那個‘天使’身上體驗到的神秘現象,其實就是‘神聖恐懼’的一種體驗。隻要發生接觸誰都會受到影響的。”(注:numinose,德國神學家沃特提出的一種概念,指人類指麵對超凡神聖的事物時產生的即既懼又著迷的心態。這裏譯為“神聖恐懼”。)


    這完全不是可以笑的事情,新納卻笑著回答。遊對自己說,這個人隻是長著這樣的臉而已。


    但新納似乎沒有注意到遊的隱忍,輕巧地繼續說。


    “以此為鑒,我們改良了程序語言,讓原典不再出現,但是——”


    說到一半的新納別有用意地使了個眼神,遊不禁咂舌。他不是因為自己心裏有數而煩惱,而是討厭新納的態度。


    “是日下小姐。”


    參與了雷米爾的開發,擁有驚人的技術能力,她做出這種幹擾並非不可能。


    “沒錯,五天前雷米爾更新係統時,她做了令原典容易出現的手腳。現在雖然已經恢複正常,但已經出現的原典,隻有在「ctg」裏直接消滅了。”


    “所以說……這和春羽又有什麽關係!?”


    美遙跳起來,聲音變大。遊止住了她。甚目往這邊看了一眼,新納依然冷靜。


    “原典的存在,會對登陸遊戲的所有玩家造成影響。特別是和死亡、疾病等概念有關,誘發不安的原典,會對玩家……就是說,會對運行「ctg」的構成部件造成巨大負擔,降低演算處理能力。


    其他的新世種雖然也受到了影響,但是haruha不同,她登錄遊戲就如同人類的睡眠,可以整理大腦裏的信息,得到放鬆。現在她精神恢複的效率降低了,隻有一直保持登錄才能維持意識。也就是說,這是單獨針對haruha的變則攻擊。”


    遊大致明白了,可是。


    “那麽,為什麽不趕快去消滅那個原典?這件事可以由官方和研究所解決吧?”


    總該不會要舍棄春羽吧,如果秋理說的人類還有七代就要滅亡的事情是真的,就不可能會這樣做。


    新納還是點頭了。但這不是他要出麵解決春羽問題的意思。


    “你說的沒錯。但是,這次的原典不僅比過去更危險,還有了很棘手的護衛。派去討伐的強力npc們都被打敗了——沒錯,護衛是sorari rothwing。”


    之後,新納給他們播放了討伐時的記錄影像。是參加者npc的主視角。


    影像從突入一個類似百貨超市的建築物開始。十幾名全身覆蓋黑色保護裝置、帽簷遮住臉部的npc,撬開自動玻璃門,入侵了這個地方。


    裏麵衝出一群麵色蒼白的人形怪獸。既有身穿鎧甲的怪獸也有戴著牛仔帽的怪獸,模樣千奇百怪。從它們的動作上感覺不到意識,隻是對開門的聲音有所反應,撲向npc們。


    遊挑起眉頭。


    “這……是僵屍之墓。”


    “對。是剛剛開放的世界球,會複製在其他世界裏gameover的玩家,作為僵屍在這個世界裏徘徊。sri和原典,就據守在映像中這棟大型超市裏。”


    就在遊和新納一問一答的時候,畫麵裏展開了激戰。僵屍角色的生命


    力和腕力有所提升,但防禦力會下降,不能使用魔法。強力的npc部隊雖然有一些傷亡,但還是用斧子和散彈槍控製了局麵。


    就在這時,影像的一角出現了奇妙的東西。


    那是一位身材健碩的半裸男性青年,他五官端正,有一張北歐風的臉龐。看臉色和低垂的眼眉能明白他並不是僵屍,奇怪的是他的身體沒有一絲晃動,像是滑行一般地移動。


    而接近他的npc,突然間就從影像裏消失了。


    影像的視角開始移動,轉到了青年的腳下。那裏是一片像水銀一樣的水麵。薄薄的水麵,俯身看去甚至能倒映自己的臉。水像噴泉一樣從青年的腳下湧出。青年自己的模樣也倒映其中。


    這位俊美青年,就是這樣乘著那個“泉”滑動。而水麵逐漸擴散,每當npc碰到水麵——就被“泉”吸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居然在那麽薄的水麵上……消失了?”


    “原典畢竟是想象出來的怪物,是超出常理的。另外補充,被吞噬的npc,在係統上所有的參數,包括耐久值在內全部倒轉,以不合情理的數據形態凍結了。”


    不過,npc也不是毫無變通的笨蛋。它們與青年拉開距離,將其包圍,想用槍支對其進行飽和攻擊——但是還未開始,它們就被同伴殺了。


    一個和其他npc一樣穿著黑色袍子的人,突然揮舞斧頭,像變魔術一樣將包圍「納西索斯(narcissus)」的同胞們瞬間砍倒。(注:narcissus,古希臘神話中的美男子,因為愛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終化為水仙花。narcissus依詞也因此有“水仙花”的意思。)


    噴出的血汙毫不沾身、單方麵淩駕敵人的動作,令遊感到熟悉,那是新世種特有的精巧動作。不過那個人的體格是大人。


    “——是sri。她複製了npc角色,大開殺戒。”


    “對。那之後,信息處理陷入混亂的npc很快就全滅了。隻留下記錄這個影像的這一個。”


    這個主視角影像是橫倒的,顯然已經陷入癱瘓。在這個npc的視線裏,日下秋理的角色,艾莉西婭現身了。美遙見狀握緊了膝蓋上的兩隻拳頭。


    “這是我作為新世種,sri rothwing的管理者發出的宣告。為我向春日井遊傳達。為了證明sri的完全替換能力,我要你答應用haruha來進行交換。隻要你答應了,我就幫忙消除原典。”


    依偎著艾莉西婭的黑色npc瞬間變成了和haruha幾乎相同的模樣,自然地回下斧頭,將影像劈成兩半。


    “自sri的存在被發現時起,我們就無法出手了。sri的能力「禁忌遊戲(jeu is)」,可以抱有人格自由變換身體,受到了讚助商們的關注……總之就是延長大人物壽命的粗鄙——啊不,簡單易懂的利用方法,你也不難想象吧?讚助商們對此實在很有興趣。他們認為,因為日下秋理的調整,終於出現了實質性的利益,目前希望靜觀其變。”


    新納平淡而流利地講述著,看得出來他對這個現狀樂在其中。遊感覺愈發惱火。


    遊的煩惱,除了這件麻煩事本身,還有明知新納會提出什麽要求,卻無法拒絕這一點。


    “可是——根據協議,如果新世種要與sri決鬥,讚助商以及我們的上司也不得插手。因為這是新世種之間的戰鬥。問題是,春日井君雖能出奇製勝,但sri本來也是戰鬥能力非凡的新世種。短時間內無法找到能與她匹敵的新世種——也就是說,要在haruha的身體還能保證安全健康的時間裏分出勝負。最好,在一兩天之內就解決。”


    咚的一下。


    遊敲了一下桌子。沒有辦法了,隻能收集準確的情報後盡快開始去討伐她。


    “……那個原典和sri在哪裏?”


    新向前探身。他雖然在笑,卻看不出感情。這個男人總是帶著淡淡笑容的麵具。


    這個皮笑肉不笑的家夥,用幹癟的聲音說出了決戰地點。


    “在「僵屍之墓」的一角。幸好,那是一處尚未有太多玩家到達過的副本,金花斯戴佛(stepford mogol)。”


    遊突然想起了亨利說過的“真正的賭徒”。為了追求刺激,無論什麽都拿來當作遊戲的砝碼,可憐的玩家……


    桌子上放著一支槍。這是春羽弄壞的水槍,遊將它拆開,一邊上網查方法一邊用防水膠布修理它。昨天晚上春羽把它放在這裏,現在也無人移動。


    神奈櫻看看這隻水槍,又看回手邊雷米爾的接線,嘀咕了一句:


    “前輩你們兩個啊——”


    她把自己的雷米爾帶到春日井家來,正在設置連接。


    “是一起睡覺吧。”


    同樣正在準備雷米爾的遊和美遙瞬間身體僵硬了。


    “不、不是,這個……”


    他們不由得紅了臉,但是櫻卻沒有調笑的意思——而是很寂寥。


    “春羽她說了。晚上睡覺時如果你們不在身邊,就害怕的不得了。”


    櫻的視線投向睡在大型雷米爾裏的春羽。她呼吸平緩深沉,倒像是一次舒適的睡眠,隻是要除去插在胳膊上的管子。


    “我問她為什麽害怕,她說;‘爸爸和媽媽就是春羽的一切’。”


    遊和美遙心中想起了春羽拒絕秋理時說的話。


    “haruha不是你。haruha是屬於爸爸和媽媽的。”


    她斬釘截鐵地這樣說。


    那個時候不太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現在由櫻居高臨下教育他們了。


    “她說,即使自己死了,隻要有前輩和美遙姐在,無論多少次都能重頭再來。”


    “爸爸和媽媽,教會了haruha說話、走路、穿衣服、吃東西、上廁所,全都教給haruha了。是全部的全部哦。haruha的全部,都是爸爸和媽媽。所以,就算haruha睡著了、忘記了、死掉了,隻要有爸爸和媽媽,haruha,無論多少次都會成為haruha。”


    如果把遺傳基因複製的肉體比喻為程序,從肉體中誕生的自我,依靠的就是輸入其中的變數。春羽知道自己是在遊戲中出生的反常孩子,所以她堅信,自己能成為人類,是因為遊和美遙給予了她自我。


    所以她相信,即使失去記憶、即使失去生命,隻要遊他們再次“輸入”,就會成為同一個春羽。即使在睡眠中失去意識,隻要醒來時有遊和美遙在身邊,春羽就又能成為春羽。所以一直在一起睡覺。


    如果春羽醒來的時候忘記了一切,而那兩人又不在,說不定就會變成不一樣的春羽。現在的春羽很幸福,所以不想成為不一樣的春羽。


    ——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遊和美遙驚訝地呆若木雞。春羽她自從在現實世界誕生那天起,就和秋理有著完全相同的苦惱。


    水槍是槍嗎?


    人偶是人嗎?


    睡眠是死嗎?


    她像個幼小孩童一樣糊塗,但又有著高度的理性,深深地思考、深深的煩惱,但是仍然相信著遊和美遙的溫暖,每天夜裏合上雙眼。


    說著說著,櫻停下操作雷米爾的手,低下了頭。


    “啊,巴亞蘑也和我說話了哦。它給我講了輝夜姬、桃太郎、歐提科。想不到巴亞蘑它懂得那麽多——小櫻你也教會了我玩遊戲。如果haruha死了又出生了,你要來見我哦。那樣haruha就能更像haruha了。”


    “這叫什麽話……那丫頭,什麽都不懂。”


    櫻猛地抬頭,看著遊。


    “前輩,我變成幽靈時你對我說過,更喜歡以前見到的那個我對吧。就是這麽回事啊。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人心中的自己卻不會那麽容易消失。人的心會受傷、會難過,會痛啊。春羽她就是不明白。自暴自棄一樣,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櫻站起來,觸摸春羽的手。她的聲音很生氣,但是很溫柔。


    “前輩,美遙姐,去救春羽吧。怎麽能因為這家夥的任性,就放棄我心中那個天真無邪厚臉皮,卻又在奇怪的地方感到自卑的小家夥呢。”


    春日井遊和美遙對視——她露出小小的微笑——遊隻得很不情願地承認了。


    “神奈,我承認啦……”


    遊搖搖頭,歎歎氣。


    “我家的孩子,是有點傻。”


    “對吧?”櫻露出牙齒,大笑起來。


    注:本節裏連續出現了三部電影的捏他,這裏一並介紹。


    1、禁忌的遊戲(jeu is),來自同名法國電影,在這部電影裏,兩名天真無邪的兒童為了給寵物建造公墓而盜取村頭墓地的十字架。


    2、金花斯戴佛(stepford mogol),名字疑似來自一部改編自驚悚小說的科幻電影《the stepford wives》,這部電影裏,斯戴佛小鎮的家庭主婦們都被改造成了性格完美的機器人,和上一本的「水晶世界」頗有幾分相似。


    3、歐提科(otesánek),捷克民間故事,2000年有同名捷克恐怖電影。講述一對沒有孩子的老夫妻將一具人形樹根當作孩子照顧,起名歐提科。這個樹孩胃口驚人,越長越大,連老夫妻都被它吃掉了。最後的結局可以參照《小紅帽》裏的狼。


    ◆


    ——汝,不得行夜路。


    你失去了生命,喪失了自我。


    為了尋求記憶中的麵容在街角彷徨,遙遠的幻影正望著你。


    要食我肉、飲我血的,


    是壓抑不住頭腦中的渴望,放縱衝動的你的屍骸。


    奔跑吧!反抗吧!不要受困於屍體的傷口!


    這裏是死者們的謝肉祭。


    這裏是生者們的無明夜。


    其名為僵屍之墓——


    各處發生火災,令城市的上空覆蓋著濃煙。此刻雖是白晝,卻十分昏暗,整個街道沉浸在黑白電影的氛圍裏。


    ——組成「cradle to grave」十個世界觀之一的「僵屍之墓(zombie grave)」,正如其名,是個行屍走肉猖獗的世界。


    都市區域和農村區域,以及連接兩者的大道和荒野組成的世界裏,從人類到大型動物,有各種各樣的屍體四處橫行。最大的特征是一條規則,在其他世界死亡的玩家角色會被複製,作為僵屍怪獸在這個世界徘徊七十二小時。


    僵屍角色的出現位置是隨機的,無法預先狙擊。運氣差的話,也有可能和殘骨爛肉的自己狹路相逢。


    僵屍之墓的大都市,也是其主要部分的「孤影城(omegaman city)」。這裏是一片青黑色的廢墟,寂靜的建築群。造成這個壓抑世界觀的根源,是某種詛咒性病原體。越是接近這種病原體發生地的研究所,敵人就越強大。


    克蘭普它們的目的地「金花斯戴佛」,就在距離研究所很近的大型超市的廢墟。


    注:omegaman,這裏是暗指1971年的科幻電影《the omega man》,中文名“最後一個人”。故事講述生化武器荼毒世界後最後一名幸存人類和變異人的戰鬥。omega(Ω)是希臘字母的最後一個字母,在《新約》裏有“我是阿爾法,我是歐米伽,我是首先的,我是最後的,我是初,我是終。”這樣的句子,因此omega也有“最後一個、終結”的含義。


    “……原來如此。”


    艾莉西婭眺望著下方徘徊的喪屍群,喃喃自語。這聲音細微的幾不可聞,就像細小的雪花,還沒落在亞麻地毯上就消散了。


    這聲音傳到了趴在她膝蓋上的sri耳朵裏。


    “怎麽了?母親。”


    此刻sri也是haruha的模樣,從旁人看來,就像是年紀有些差距的姐妹。雖然這裏並沒有能看到她們並且神誌正常的人。


    這個地方,原本是通往地下一層、地上二層的專品店街的入口處,建有已經停止的噴水池和高大的時鍾塔。艾莉西婭和sri就坐在怪獸們上不去的時鍾塔上。


    在下麵,有許多麵色蒼白來回走動的屍體。根據設定,某個研究所原本想要通過化學方式提煉古代魔術師用以製作僵屍奴隸的行屍粉,結果失敗了。僵屍們吸入了製作失敗產生的物質,開始攻擊本該是它們主人的人類。


    場景雖然是近代模樣,將士們的裝扮卻從盔甲武士到西裝領帶五花八門,十分奇妙。


    “我在想,我說我自己是僵屍,這話還真是妙語。”


    “母親不是僵屍角色呀。”


    “但我是死人。而且我不記得自己死前的事情,隻能去啃食活人來維持自己。名副其實的僵屍。”


    sri從艾莉西婭的膝蓋上抬起頭,感到不解。


    “sri不明白。所有的動物,不是都會替代死去的父母繼續生存嗎?那麽大家都是不會死的死人。”


    “但是,成為替代品,與成為其本身是稍有不同的。我雖然沒有自己死亡的記憶,但是我周圍的人都記得我已經死去。這個區別,大概就意味著成為僵屍。”


    sri依然不明其意,但沒有繼續問。


    “不管怎樣,sri會實現母親的願望,代替haruha,會成為父親的母親,會成為父親的女兒。”


    艾莉西婭沒有回答。被春羽否定、被美遙否定、被遊否定,但自己依然為了改變他們的想法而停留在這裏。設計製造出原典,壓迫haruha的肉體。


    起初她並不想做的這麽過分。就算得不到haruha,也有很多方式得到其他深層夢境型新世種。但是,因為第一次造訪被遊趕出家門,在惱恨之下多次前往春日井家的過程裏,日下秋理變得想讓這家人認可自己的存在。她希望讓他們承認,自己是真正的日下秋理。


    “就算是同一張臉,春羽也是春羽!不是你!”


    “那才不叫複活。無論外貌再怎麽相似,如果沒有內在……就和沒有心的僵屍一樣。”


    但是,美遙和遊,都否定了日下秋理的存在,否定了日下秋理的生命。所以。


    “是啊,sri rothwing。我想要讓他們認可人類存在互換性。如果做不到,新世種的時代終究是空談。”


    改變創造人類的方式,從而避免人類的滅亡——這個矛盾的計劃如果能得到認可,死去的秋理就應該也能重新得到生者的認可。


    在秋理心中,已經混淆了對自己的認知和對新世種計劃的認知。而這種思維,與sri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強烈。


    “我明白了,母親。sri就是為了可以成為任何人的替代品才創造出的新世種。我也一定可以替代現在最接近人類的haruha。”


    秋理和sri,都有著“替代某個人”的執念。兩人仿佛是對方的鏡中倒影,兩人肯定對方的存在意義,所以都不會阻止對方。


    “說起來。”sri又有提問。


    “為什麽給sri起了sri這個名字呢?既然可以成為任何人,叫‘深層夢境型’不就可以了。”


    這個問題隻得到了沉默。隨後,艾莉西婭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回


    答:


    “除了死去的這個我,曾經還有另一個我。和我有同樣的麵孔,學習了相同的東西,有相同的思維,居住在一起。”


    淡然講述的艾莉西婭,望向家具店裏裂成兩半的鏡子。


    “如果兩人都叫秋理就分不清了,所以一個人……不是我的另一個秋理,稱呼為空理(sri)……不,說不定,被稱為空理的其實是我。我已經記不得了。也就是說,我隻是想起了這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這時,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聲音,入口處的玻璃門被打碎了。


    一輛外形硬朗的美國車,從僵屍遍布的正門高速衝了進來。被撞得粉碎的玻璃像水波一樣撒了一地,反射外麵照進來的光線,照亮了黑暗。


    七零八碎、燁燁放光的玻璃。震耳欲聾的破碎聲就像是宣布馬戲開場的信號。


    汽車氣勢洶洶地撞壞了門之後仍沒有停止,不少僵屍被卷入它的輪胎下,在碎玻璃地板上絞成肉醬。直到汽車猛撞上噴水池,才終於停下來。整輛車破爛不堪,好比一團破爛碎紙,讓人懷疑究竟是不是金屬製品。


    隻憑一己之力就打開了駕駛席那被壓扁的車門,一隻巨大的蘑菇布偶滾出車外。


    ——聰明的讀者們想必已經知道了。這個刻意駕駛“1970年型白色道奇挑戰者”暴力登場的人物就是巴亞蘑。(注:挑戰者是道奇公司在1970年推出的一款硬朗跑車,第一代隻銷售了四年,但銷量和評價都很高,堪稱經典)


    “呀,母親,好像來了個可愛的蘑菇。”


    “那個古怪的蘑菇,在莫梅特她們的教室也露麵了……是什麽人?”


    這個意料之外的入侵者讓艾莉西婭很驚訝,而sri則興致勃勃。隻不過。


    隨後從車上下來的小女孩,讓艾莉西婭和sri露出了笑容。她們都在等她,等候多時了。


    ——她們的目標,haruha。莫梅特·葛佩莉亞操控的傀儡和伊奎·利布琉姆率領的完美配合的士兵都被她擊潰,殘酷無情、戰無不勝的孩子,“超虐殺幼女(over kill girl)”。


    此刻她的模樣十分奇特,完全配得上okg這個外號。她那纖細如人偶的雙腕,提著一個巨大的吉他盒。


    秋理看到她這幅不平衡的模樣想起來了。現實世界的春羽,也把自己收集的玩具放在美遙帶到家裏來的吉他箱裏,拿著吉他箱到處走。這似乎是春羽在模仿把行李放進吉他箱離家出走的美遙。


    秋理曾經看過一次箱子裏麵。褶皺不堪的折紙、前端有小尖叉的湯匙、軟膠的娃娃、拉斯普醬的動畫圖案手絹、小羊羔的布偶、帶到遊泳池的水槍……她出生以後得到的東西幾乎都放在裏麵了。


    不過現在,在這個虛擬世界裏,haruha的玩具箱裏麵可不是玩具水槍,而是杠杆式的散彈槍。這種槍可以單手保持槍身的同時,操作扳機下方的杠杆來裝填下一發子彈。吉他盒裏有六杆槍,每一支槍都鋸短了槍管。


    一層樓的幾十隻僵屍向噴水池處靠攏。這個地點靠近研究所,都是高等級玩家的僵屍複製品。這些僵屍角色的防禦力會下降,但攻擊力和耐久則會大幅上升。它們的動作僵硬不自然,但並不緩慢。


    即使是新世種,被這麽多的敵人包圍也無法輕易脫身。無論haruha有什麽目的,首先也要突破這群敵人,才能和艾莉西婭會麵。


    秋理收集過haruha出現以來的各種情報,但戰鬥時的錄像被新納為了以防萬一已經刪除了。所以秋理隻知道目睹戰鬥現場的一般玩家們的傳言。聽說“那個孩子一動,對手就會變成屍體。甚至分不清是她先動,還是對手先變成屍體。”


    sri毫不掩飾自己旺盛的好奇心,注視著haruha的動向。


    haruha左右手分別從吉他盒裏拿出一支散彈槍——被巴亞蘑抱了起來,像陀螺一樣連轉數圈之後扔進了僵屍群中。


    接著,四十四秒之後,這一層的四十八具僵屍全滅了。


    ——haruha在撒滿玻璃碎片的地麵上著地了,而巴亞蘑還在因為慣性繼續轉圈。


    剛一踩到細碎玻璃的瞬間,haruha就左右開火,打飛了兩隻僵屍的腦袋。即使耐久值再高,動物型怪獸的頭部被破壞,也會被判定為死亡。散彈槍的威力足以打穿防禦力低下的僵屍的頭骨和頸椎。


    本來,杠杆式槍支是無法單手連續射擊的。填裝下一發子彈必須一隻手穩住槍支,另一隻手進行裝彈。


    但是haruha沒有停下。


    她借著玻璃的滑動旋轉身體,手指扣住杠杆而鬆開槍把。槍本身因為慣性而旋轉,完成了排彈動作,緊接著下一發子彈又打碎了僵屍。這樣的旋轉不斷進行,聚集過來的忘者們就這樣逐一被爆頭擊斃。


    槍聲在大廳裏反複地回響,空氣中的回音越來越濃重,而飛散四處的血沫則在玻璃渣地板上畫出了爆頭擊殺(head-shot killed!!)的文字。


    旋轉中開槍造成的火光形成了一道金色圓弧,最後在子彈的風暴中消散了。


    兩隻槍的子彈剛一打光,巴亞蘑就讓吉他盒在地麵上滑行,送到了haruha腳下。


    將盒子裏的兩隻散彈槍再次打光子彈,haruha也停止旋轉時,隻剩下一隻僵屍揮著刀向她攻擊——haruha從袖中飛出一隻小型手槍,擊穿了它的眉間和左眼。


    ——所有的僵屍都被爆頭,化為纖維質的屍骸。它們跪在haruha的周圍,仿佛是一幅關於女王的畫作。


    秋理看著這一幕,心中帶著陶醉。


    (怎麽會……雖然知道新世種在虛擬世界裏可以發揮真正的力量,但剛才不僅僅是敏捷或力量優秀。合理的思考與直覺的爆發式延伸……這就是最接近人類的新世種的實力嗎……)


    憑借奇妙手法與sri不相上下的克蘭普當然值得驚歎,而haruha不僅繼承了克蘭普的風格,還展現了更高層次的計算能力。她的力量和sri的絕群進化不一樣。sri和過去的人類在性質上有著極大不同,而她卻是人類的延伸,是用以繼承人類的力量。


    秋理這才明白,為什麽新世種的研究人員將haruha稱為“複寫的羊皮紙(the palimpsest)”。這個孩子與前一個世代的信息重疊並共鳴,豐富了被稱為心或者智慧的領域。


    待虛假的生命盡數消失,haruha走出再無活物的噴水池處。她揮起巴亞蘑遞給她的自動手槍「i.e.朱雀」,仰望時鍾塔上的艾莉西婭和sri。


    荒無人跡的商場廢墟,荒涼的空間裏隻有輕風吹動帶來的生硬回聲。


    先開口的是sri,她望著haruha,對艾莉西婭說:


    “母親,請你先走。”


    “嗯?”


    “haruha戰鬥的時候,地下傳來槍聲。一定是父親他們另尋途徑直接進入地下了。”


    艾莉西婭和sri要從運營方手中保護的原典,此刻被她們誘導至地下的停車場關了起來。她們選擇的合理戰術是在這種隱藏地點比較多的商場裏,讓sri進行單點防禦。如果sri和僵屍們無法擊退敵人,再把原典放出來。


    運氣好的是,地下停車場的入口被廢棄車輛堵住,沒有供人通過的空間,所以隻要阻止對手從商場的通道入內即可。但克蘭普他們似乎采取了什麽手段。


    “haruha是為了牽製sri留在這裏才來的。我認為他們的想法是,避免同時和sri與原典戰鬥


    ,就能夠獲勝。”


    sri輕巧地從塔上飛下去。落下中途她在牆上蹬了一腳,在冰激淩店的遮陽棚上緩衝,輕鬆地落地。


    普通玩家艾莉西婭當然做不出sri那樣的神技。她使用控製落體的魔法「浮揚」來降落。


    “所以,母親去那邊支援原典。地下的原典如果被消滅,sri要替代haruha的計劃就砸鍋啦。”(注:原文sri用了日本中部甲州地區的方言)


    “你要怎麽辦?”


    “sri和haruha玩一玩。雖然對不起父親,但隻要沒了haruha,那個原典是很難消滅的。”


    秋理有些猶豫。她之所以能下定決心對haruha發起“攻擊”,是因為有sri這個共鳴的對象為她推波助瀾。現在與sri分別會讓她感到不安——對自己行為的正當性感到不安。


    然而沒有時間猶豫了,在這裏失敗,“秋理”將一無所有。這具不知能撐到幾時的僵屍軀體,還會給自己帶來不安,給父兄帶去絕望。


    為了隨時都可以死去,必須得到haruha。一旦到手就有和研究所交涉的資本——她下定決心。


    艾莉西婭轉身跑向通往地下的通道。


    haruha默默地望著艾莉西婭離開,然後又把視線轉移到sri身上。


    看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sri,她的眼神十分平靜,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點焦躁。難以想象,有人和自己的身體麵對麵,還能如此鎮定。


    而sri對此也毫無疑問。即使是haruha,本質也和sri一樣。新世種是為了替代人類而采用不同方法創生的,即使失去了生命,也可以用相同的模樣再次出生。


    所以死並不可怕。和普通人類不同,新世種的存在意義生來就已注定。她們害怕的是,自己的存在意義被徹底否定。


    而對於sri,她的意義就是“替代”。她可以替代任何形狀、模仿任何能力,最終要替代人類在這片大地上繁衍下去。


    這是sri的本能與意義。所以,現在她要把haruha從其所在的位置驅逐出去,替代haruha這個有形的事物。這對她極具吸引力。


    sri發問了,她的聲音像鈴聲一樣清脆圓潤。


    “haruha聽說過‘二重身(doppelganger)’嗎?在「ctg」裏,是通過光學合成再現眼前玩家模樣的怪獸。但在人類的傳說裏,如果見到和自己相同的二重身靈體,那個人就會死。”


    她拔出腰後槍套裏的槍。那是和haruha相同型號的槍支,haruha和莫梅特·葛佩莉亞戰鬥時使用的武器。是艾莉西婭為sri準備的武器。


    sri和haruha。haruha和sri。


    除了haruha的衣著有一點淩亂,兩名少女別無二致,仿佛是和鏡子中的自己對峙。


    不一樣的是sri露出微笑,而haruha沉默不語……不,haruha也笑了,兩人又沒有差別了。


    “haruha是不會死的。剛才,我被爸爸罵了。”


    嘴上說挨罵,臉頰和眉眼間卻綻放了笑容。坦然的表情裏,並沒有過去麵對莫梅特以及「水晶世界」時那種冷酷的激憤。


    接著,haruha輕巧地跳上噴水池已經幹涸的中央位置,那是一處仿佛圓形舞台一樣的地方。除了中間的噴水口是一個洞,周圍都很平坦,直徑約三米的落腳地。


    “爸爸、媽媽、小櫻還有阿左,他們說,大家都有一個haruha。”


    sri沒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haruha像貓一樣伸出手招引她。


    這個圓形的舞台,和春羽最喜歡的體育運動場地一樣。


    “——來吧sri,我教你玩相撲。”


    ◆


    一小段時間之前,克蘭普等人成功潛入地下停車場。


    (在設定上)大部分車都用來逃生了,隻剩下零星的幾輛車。這裏比地上的商店街還要寬廣,少年少女們的腳步聲產生了回音。


    出乎意料的,這裏的照明還在運作。但因為停車場的破舊,即使有照明也很昏暗,柱子陰影處一類的地方也和黑暗無異。不過好歹行動中不需要準備夜視裝備,也算得益。


    這次要討伐的原典“納西索斯(narcissus)”就藏在這個空曠無物的空間裏。


    看過“納西索斯”的能力,遊首先決定分散原典和sri的戰術,安排haruha從正麵突破作為佯攻。要說為什麽這次讓haruha擔當誘餌,是因為這次的戰鬥裏誘餌才是安全的位置。


    由於原典的性質,會給觸碰者的精神狀態極大的影響。即使是有著正麵印象的“天使”也會讓接觸玩家精神錯亂,那個詭異的“納西索斯”會有什麽樣的影響實在不堪設想。


    所以正常的戰術,是避免它和運營方的人類玩家發生接觸,投入大量的npc將其消滅。如果沒有sri,這次戰鬥也許可以采用人海戰術。


    可是,現在必須僅憑克蘭普等人的力量打倒它。所以選擇在haruha拖住sri的時候,從其他路線進入地下,消滅“納西索斯”。


    經過事前的調查得知,原典平時都關在地下。但是因為隻有商店街的裏麵才有入口,所以一如既往地用了些非常手段。


    克蘭普等人是從另一個世界,龍之墓直接轉移到這個地下停車場的。原本,在「ctg」裏轉移世界必須要通過中轉站「終點搖籃」。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是一個bug,隻有內部id彼此相連的兩個世界球,可以通過相同的空間坐標處進行轉移。


    使用在中世紀風格世界可以使用的轉移道具「旅途的路標」,保持登錄轉移坐標的狀態,然後在「終點搖籃」最小的道具店——遊戲起始時配置的店鋪——將道具賣掉,接著立刻購買效果相同但在不同世界球使用的道具「joint mae」並立即扔掉,最後重新購買「旅途的路標」。這樣就準備完成了。(注:第一卷裏出現過的轉移道具叫「旅途的車轍」,是兩種道具還是玩具堂記錯了名字無法判斷,順便這裏原文把joint這個單詞的片假名寫錯了……)


    之後不要輸入新的坐標,直接在龍之墓使用「旅途的路標」,就能轉移到僵屍之墓。


    如果沒有把「旅途的路標」賣掉,或是沒有把「joint mae」扔掉,這個現象都不會發生,所以幾乎沒有玩家發現。即使發現了,一旦轉移到了牆壁裏,玩家就不得不放棄這個遊戲角色。明白這層風險,自然極少有人嚐試。


    這一次,因為有甚目調查這個地下停車場的坐標,所以可以毫不猶豫地使用。


    幾人慎重地在停車場裏潛行,時亮時滅的電燈,將他們罩在影子裏。


    “……你對這種方便的小伎倆還是這麽了解啊。”


    米琺壓低聲音,表達自己的驚訝。作為釘宮美遙的角色,她是克蘭普在這個虛擬世界裏的「結婚」對象。她帶著可以迅速發動特定魔法的法杖,看起來和這個現代外觀的世界很不相稱。


    她的性格依然和美遙相去甚遠,但克蘭普已經習慣了。從遊戲中到現實世界,兩個人已經朝夕相處了三個月還多,自然會習慣。


    “這招其實也不方便。實際上,如果不是去過一次把坐標記錄下來的場所,根本就不敢使用。而且又不像和莫梅特戰鬥時那樣,可以用在緊急脫離的情況中。”


    克蘭普和米琺並肩行走,他身上除了慣用


    的單刃劍,兩肋下的腰帶處還插著手槍。防具對這次的對手沒有意義,所以他沒有穿戴鎧甲一類的護具。


    看他這麽迅速地回答,米琺擺出一張臭臉。


    “……你還藏著多少絕活啊,聖甲蟲的克蘭普君?”


    “不要這麽叫我……感覺好丟人。”


    遊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初次見麵時米琺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屎殼螂嗎?”


    “既然覺得丟人,為什麽不換掉這個外號?”


    和初見米琺那個時候一樣,現在通過擴張模式觀察克蘭普,仍然能看到「聖甲蟲的克蘭普」這個稱號。這個稱號不是角色基礎信息,本可以隨意取消,而且又是他人加上去的。


    克蘭普歎口氣。


    “因為我不想忘記,自己是個丟人的家夥。逃避自己的母親,沉湎於遊戲,為了快速通關不惜使用bug。就因為我是這樣的人,所以才不明白春羽的心情……”


    雖然是自嘲的話,但他的表情並不像遇見haruha之前那樣陰暗。


    米琺想起了和他初次見麵的情景。想到他發生的變化,想到他依舊不變的地方。


    感覺,還不壞。


    “唔……”


    就在米琺舒一口氣,這段對話將要結束時。


    克蘭普突然推飛了米琺。


    “呀啊啊啊!?”


    米琺發出有些丟人的尖叫,在柏油路麵上滾了幾圈後,爬了起來。她知道這裏危機四伏,沒有出言責備。


    她剛才所站的地麵,被一層詭異的平平水麵覆蓋了。在朦朧的燈光反射下,那鋁箔一樣的光澤雖然平淡無奇,但卻像生物一樣伸縮蠕動,顯得詭異。


    “什麽時候——!?”


    原典「納西索斯」逼近了克蘭普兩人背後。那個美青年乘在鏡子一樣的「泉」上移動。不過,它的表情如雕塑一樣平靜,看不出呼吸和肌肉活動的跡象。集合大多數人的想象得出的神話形象,其細節也止步於此了。


    直到眼睛看到才發現,它的移動完全沒有發出聲音,甚至沒有氣息。一般的情況,會從空氣的流動或是三半規管的異動有所感覺,但在它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那種來自一個人的空間感。


    克蘭普意識到自己的預計輕視了對手,不禁咂舌,舉起附帶「麻痹」效果的劍刃刺向水麵。


    既然是它身體的一部分說不定可以——本是有這種打算,可是劍鋒毫無著落,直接被水麵吞沒。克蘭普下意識地收劍,劍卻紋絲不動——這個「泉」不是讓東西“掉進去”,而是“吸收進去”!?


    克蘭普當機立斷,扔掉劍向後跳,躲開了擴散的「泉」。無論寬廣還是狹小,那個水麵的厚度都毫無變化,讓他感到惡寒。


    看來,它的基本行動就是一旦發現玩家就安靜靠近,將對方沒入無法脫身的「泉」中。這一樓層沒有僵屍,大概全都被「泉」吞沒了。考慮到它主動靠近,「泉」的有效範圍應該並不寬廣。最多隻有半徑兩到三米……有辦法了。


    克蘭普從腰帶上拔出一把大號手槍。那是過去和莫梅特·葛佩莉亞戰鬥時奪來了強力左輪槍「i.e.玄武」。


    克蘭普在與敵人拉開距離的同時開槍了,槍聲震動整個地下空間,原典向前伸出的手臂以及肩膀都被槍擊洞穿。


    對準敵人軀體射出的子彈,帶著“鐺!”的一聲,聽起來既堅固又脆弱。子彈擊傷了「納西索斯」的手臂,停止了。它和普通的怪獸受傷不同,並沒有流血,感覺就像擊中了石膏。


    並不是克蘭普打偏了。而是在槍口對準它的一瞬間,它以高速避開了而已。而且在本體回避的同時,「泉」也在逼近克蘭普腳下。


    不過,他們事先就已經得知它的速度比表麵看起來的更快。


    “就現在!”


    “用這個抓住它!”


    開口發信號的同時,有冷氣噴向了「納西索斯」的背後。這是迅速將效果範圍內的熱量吸收,凍結事物的魔法「冰潔刺侵」。和計劃一樣,克蘭普負責吸引注意,米琺趁機在法杖的支持下縮短詠唱時間發動魔法。


    純白色的冰霜伴著高亢的凍結音襲向「納西索斯」,吞噬它的全身——不,冰霜碰到「泉」的瞬間就消散了。吞沒的速度比凍結的速度還快,無法觸及「納西索斯」的本體。


    “它什麽都能吸啊!”


    就連克蘭普也大吃一驚,忍不住叫喊。他背對無視魔法進行追擊的「納西索斯」準備逃跑,但後跳動作落地後還有硬直時間,他要被「納西索斯」追上了。


    「納西索斯」正要發起無情的追擊,這時。


    伏兵來了。


    何剛才的射擊截然不同的兩發沉重槍聲。第一發從「納西索斯」的後背擊穿了它的胸膛,緊接著連射的第二發打爛了它的半個腦袋。然後是第三發,與第二發完全相同的彈道,伴著響亮的破壞音,它的頭完全粉碎了。


    即使受到如此嚴重的破壞,青年的身體也巋然不動。隻是原典的碎片像白色花瓣一樣散落在「泉」的水麵上。


    雖然沒有消滅本體,但「泉」停止了移動。看起來……有效果。


    “好!這就叫百步穿楊!”


    在停車場的遠處,大貨車的頂蓋上,神奈櫻的角色尤斯拉高聲歡呼。剛剛俯身射擊的她挺起上身,舉起帶有瞄準鏡的步槍。


    這次求得她的幫助——其實應該說是她強行幫手——蓮(冬風)和尤斯拉(櫻)根據指示,轉移到和克蘭普不同的位置並立刻隱蔽起來。這個安排一方麵是不希望她們接觸原典,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她們的狙擊技術比克蘭普更出色。


    蓮應該也藏在某處,連克蘭普也不知道位置。她還在保持警戒,根據情況等待掩護的時機。


    話說回來,尤斯拉這可是隔著整個停車場發出的精確射擊。雖然「納西索斯」的移動毫無上下晃動有利於她瞄準,這技術也很驚人。


    (她真厲害……果然是天才。)


    即使是這種時候,遊還在為遊戲勁敵的驚人才能而高興。拋開母親的事情,遊骨子裏也是一個遊戲愛好者。


    但是。


    忍不住露出笑容的尤斯拉——被旁邊襲來的爆炸吞沒,從貨車頂上摔了下去。她變成了一個火球,在柏油地麵上來回打滾。


    “可惡……抱歉前輩,大意了!”


    她大聲地留下一句話,很快就變成焦炭一動也不動了。她因為gameover而退出了遊戲。這隻是普通的gameover所以不必擔心,隻是她轉移道具的坐標已經改成了最後落腳的教會,無法指望她回歸這場戰鬥了。


    接著,似乎還有燃料的貨車也爆炸了。


    巨大的爆炸震動了整座建築,連房屋支柱都在搖晃,落下無數塵埃。


    而在爆炸火光中,日下秋理的角色,艾莉西婭來了。


    米琺和克蘭普聚集一處。艾莉西婭看著他們,想不到還能用冷靜的聲音發出警告。


    “快離開吧春日井遊……你應該已經聽說了,npc以外的人和原典交戰,不知道會留下怎樣的後遺症。”


    克蘭普的臉頰跳了跳。


    再用擴張模式觀察艾莉西婭——在「ctg」裏會粗略地顯示整體水準——她的等級已經達到最大值,明顯是修改過數據。剛才一擊燒死尤斯拉的魔法威力也不正常。


    「ctg」的數據修改,因為其獨特的係統——畢竟是用活體計算機運作的,除了內部人員誰也不知道係統語言——至今無人成功作弊。秋理恐怕是天字第一號吧,雖然不值得誇獎。


    克蘭普臉色凝重,他不是對這種愈發不不利的狀況感到絕望,而是感到憤怒。


    “你有心思


    擔心我,還不如停止傷害春羽!”


    “隻要答應和sri交換——”


    艾莉西婭中斷說話,以「魔力護壁」擋開了瞄準太陽穴的子彈。


    是蓮的狙擊。這是一次漂亮的——也就是無恥的——偷襲,但艾莉西婭事先就展開了強力的防禦魔法。艾莉西婭搜尋狙擊手,但蓮已經不見了。真不愧是冬風,即便是一擊致命的時刻也不忘記迅速迅速撤離。這一點她比櫻更出色。


    艾莉西婭甩了甩頭發,重整情緒。


    “……這陰險的做派就是你那個小三嘍。”


    這個艾莉西婭,至於現在這麽諷刺冬風麽。美遙和冬風的關係也不好,冬風是不是不招女孩喜歡啊……不,現在沒空想這個。


    “我不會把春羽交給你的,她的身體我也一定會保護好。”


    “趁早收手吧日下小姐!你哥哥很擔心你!”


    米琺提到了度海,但秋理不為所動。在地上和haruha戰鬥的sri,是她意誌的支柱。


    “沒用的。你們贏不了這個原典。”


    “嗯!?”


    聽到這裏,克蘭普他們看過去——原典「納西索斯」麵對這邊,身上已經沒有了克蘭普和尤斯拉留下的傷,和一開始是完全相同的狀態。


    “沒有頭也可以再生!?”


    米琺尖叫了一聲,克蘭普拉著她逃開了。克蘭普感覺到艾莉西婭得意的眼神追趕著自己,依然不服輸地宣言:


    “有沒有用試了才知道……就是用上這個遊戲所有的bug,我也要幹掉這東西阻止你!”


    ◆


    沒有電源,幹涸已久的噴水池上。


    這是一個勉強能站下兩個大人的台子。


    兩個小女孩,手持紅色的手槍對峙著。


    一個是haruha,在遊戲世界出生,史上第一個在現實世界獲得軀體的人造少女。


    另一個是sri·rothwing。一個可以抱有人格,寄宿在任何性質的肉體上的新世種。


    “聽好了sri。相撲呢,隻要離開場地或者倒地,就輸了。”


    作為先行去往現實世界的haruha,似乎擺出了一點姐姐的樣子。但sri鼻子一撇,摸著手中槍。


    “我知道。畢竟是日本自豪的傳統遊戲。在相撲房間裏練習火槍也是常識。”


    沒人吐槽。


    不過這個台子,是少女們的相撲場。


    場地近處,巴亞蘑像模像樣地戴上烏帽子,揮起軍配團扇。(注:烏帽子是黑色高帽,日本古代禮儀服飾。軍配團扇,日本古代指揮官的用具,在相撲運動中也有使用)


    “時間到哦。”


    haruha和sri,相互舉槍碰撞。


    鐺……在這個滿是死者的建築裏,兩個稚嫩的孩子之間,響起了剛強的金屬音——


    兩聲槍響重疊,戰鬥開始。


    貓爪肉球形狀的槍火閃爍,燒灼著sri的視野,也震動著haruha的世界。


    彼此在極近距離瞄準對方的頭部開槍,卻又被彼此閃開。意識到被槍口瞄準的同時都扭頭,躲開對方的射擊。炫目的閃光和震耳的轟鳴瞬間瞬間模糊了意識。sri和haruha都是如此。


    但是兩人沒有停下動作。槍擊的同時,大腦已經向神經發出了下個命令。上一個動作還沒有結束的時間差裏,沒有因為槍擊而硬直的左手已然發出一擊掌擊。


    啪!兩人的手掌相擊,這個衝擊讓剛剛模糊的意識又變得清醒。haruha和sri,下意識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狹窄的空間裏,兩名年幼的少女一手握槍,另一隻手互相鉗住手腕。


    “唔……這就是四手相峙嗎?”(“がっぷり四つ”,相撲術語,指雙方都用手製住對方,扭在一起的情況)


    “沒錯哦。”


    錯了。無論是感到深得其妙的sri,還是莫名得意大方承認的haruha都錯了。但是沒有人糾正錯誤,激烈的槍戰又開始了。


    兩人保持著互製的狀態,開始瞄準軀幹射擊。平常情況這個距離瞬間就會分出勝負,但是兩人巧妙地移動中心,改變對方的射擊姿勢,像雜技一樣憑身體技術躲開差之毫厘的子彈。


    如果沒有接連不斷的槍聲,這看起來就像女孩子們手牽著手轉圈的遊戲。又或者,這就是瘋狂而華麗的華爾茲。


    但兩人的身體在漸漸受傷,削破皮肉,飛灑血字。噴水池的池底一般落滿了硬幣,而haruha她們卻扔下了數不清的彈殼。


    裁判巴亞蘑也沐浴在血液和子彈的雨中。它身上千瘡百孔,但它還在堅持,高喊“快上!壓住!壓住!”(注:巴亞蘑這裏說的話是相撲中裁判對自己支持的一方慣用的鼓勵語)


    槍擊戰不相上下,可兩人能力的不同造成了均衡的崩潰。


    sri被haruha拉扯、下意識地回退時,她的膝蓋中了haruha一腳。雖然「ctg」世界裏沒有痛覺,但膝蓋被擊碎後直到再生為止都不能站立。


    haruha對腿腳不便的sri舉起了必殺的槍口,十指扣下扳機,


    哢嚓。


    然而緊接著受到攻擊的是haruha。sri受踢扭曲的一隻腳像蝗蟲一樣關節反轉,身體像上了發條一樣一記衝撞。


    “呀!?”


    haruha的額頭遭到猛烈頭槌,向後仰倒。同時sri鬆開她的手,退到噴水池邊緣。


    sri豎起槍口,瞄準haruha的心髒。


    “這樣父親大人也會答應和haruha交換了。是嗎?”


    “……真是蠢問題。”


    haruha雖然重整架勢,但sri扣下扳機的速度更快。


    贏了——隻要比haruha更優秀,就能成為haruha了。一時的放心,讓sri放鬆了警惕。


    所以她沒有意識到haruha在遭到頭槌的瞬間扔掉了手槍。


    能模擬任何人的sri。她所沒有的記憶,就是不曾目睹自己的父親為了保護自己,拚上性命與強敵作戰的背影。


    「snatch!(搶奪!)」


    響起了空手時奪取對方道具的技能「搶奪」成功時的效果音。


    “咦?”


    正要發出最後一擊的槍,從sri手中消失,出現在haruha手裏。


    可如果是sri,她仍有能力在下個瞬間做好防禦或反擊的準備。但是,“下個瞬間”卻沒有到來。


    這是聖甲蟲的克蘭普打倒莫梅特時使用的bug中,唯一沒有被修正的秘技。


    “在空手狀態下盜取敵人武器,抓住時機發起半自動攻擊的話,就能大幅省略前搖動作進行攻擊。這是「ctg」獨特的機製。”


    “哦……但是,春日井君你就算對手使用遠程武器,也會強行靠近並盜取,這純粹是你的愛好吧?”


    “爸爸就愛耍酷。”


    父親,是父親,一直都在春羽的心裏。他教會剛剛出生的春羽的一切,春羽都記得,都不會忘記。


    所以。


    “拿下!”


    瞬間發動的初級射擊技能「快速射擊」,眨眼間擊穿了sri身體的要害。


    雖然sri可以變成各種角色,但她的耐久值保持不變。所以無論怎麽變都改變不了gameover的狀態。


    sri身中數槍,倒在噴水池的水池壁旁,平淡地發問。


    “為什麽……有同樣的形狀、同樣的數據,而且還有sri獨有的能力,為什麽會輸呢?”


    與她麵容相同的勝利者,haruha從台子上跳下,回答了失敗者的問題。


    “因為haruha的爸爸是最強的。不過格鬥遊戲方麵小櫻要稍微強一點。”


    隻是一點點哦,haruha如此強調,但sri沒有理會。


    “可父親大人又不在這裏。”


    “但是haruha會想,如果是爸爸會怎麽做?這樣想之後,就知道該怎麽做了。所以就和在一起是一樣的。”


    sri的身體,因為傷勢再生的速度趕不及,漸漸開始纖維化。haruha站在她的殘骸身邊,嘿嘿笑了。


    “爸爸呀,一直和haruha在一起。”


    “……說的真肉麻。”


    sri稍微諷刺了一句,閉上眼睛。


    她漸漸稀薄的意識裏最後留下的是,母親大人此刻怎麽樣了呢。


    haruha目送sri的身體完全變為無機物之後,她搖晃著身體倒下了。


    巴亞蘑撐住了她那像樹葉一樣輕盈的身體。


    “你很努力啦。”


    “嗯……有些、困了。”


    現實中的身體還有所負擔,在這種狀態下全力戰鬥的影響,以倦意的形式體現出來。這是電子世界的haruha在得到肉體的同時得到的,一種稍事休息的小機關。


    “haruha已經完成任務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爸爸,不要緊嗎?”


    haruha以巴亞蘑為枕頭躺倒,她的保姆npc柔和地告訴她:


    “不要緊。你什麽都不需要擔心。因為這個遊戲,是為了那個孩子而創造的遊戲。”


    haruha回憶起自己和蓮玩耍的時候,爸爸媽媽來接自己回家的情形,帶著微笑緩緩閉上眼睛。


    “呐,春羽。我聽神奈說,你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由我和釘宮組成的?”


    “對呀。因為,haruha知道的一切、做到的一切,全都是爸爸和媽媽教給我的。”


    “……不太對哦。因為,春羽也教會了我們許許多多事情。”


    “嗯?哎?haruha什麽都不懂哎?”


    “怎麽說呢……如果我要教會春羽什麽東西,就要思考怎麽做才能讓春羽明白。那麽我就會稍微變得和春羽一樣。然後,即使我一個人走在路上也會想,‘啊,架起彩虹了。春羽知不知道彩虹呢。如果不知道就會大吃一驚吧’,或者,‘啊,是附送拉斯普醬卡片的薯片。春羽大概很想要吧’。”


    這就好像我一直有一個可以隨身攜帶的小春羽一樣。人類,就是這樣收集細微的他人而變得聰明。


    “haruha也是。在爸爸和媽媽去學校的時候看電視,想要之後再講給爸爸媽媽聽。我想,這樣爸爸會高興。”


    “嗯……所以,如果春羽不在了,我心中的春羽就會非常痛苦,我會很傷心、很害怕,也許會哭鼻子。”


    “爸爸真是愛撒嬌呀……”


    “對呀。雖然可能是我塑造了春羽,但同樣春羽也塑造了我。所以,就算春羽長眠不起,也不會就此消失。決不會消失。即使再遇到和春羽一樣的孩子,我也不會認為她是春羽,也不會把她當作春羽。


    因為春羽始終和我們在一起。我也好釘宮也好,神奈還有甚目小姐,大家都和春羽在一起。”


    來到現實世界之後才懂得睡眠和夢境的haruha,這一天,第一次在遊戲裏做夢了。夢裏麵並非haruha一個人。甚至sri也在。


    所以她笑了。比昨天、比前天,每一天都比前一天笑得更多。


    ◆


    從道具盒子裏叮叮當當地把子彈裝入轉輪彈倉,然後合上槍身。


    被逼到牆邊的克蘭普一口氣躍上牆壁,沒有瞄準胡亂開了兩槍,幸運地命中一發。「納西索斯」被衝擊力遲緩了一下,克蘭普趁機在牆上燈一腳,借勢脫困。


    這個原典雖然被大號手槍擊中眉間處,額頭一個大洞,卻還是毫無反應地繼續追擊。


    那之後,克蘭普和米琺也在繼續攻擊「納西索斯」。因為「泉」的存在無法進行肉搏戰,那麽就用飛行道具和魔法對抗……然而,隻要破壞到了一定程度,「納西索斯」就會瞬間複原。


    米琺說它會「再生」是不對的。準確的說,直到它受到一定程度損傷為止,都可以正常地靠射擊和魔法傷害它。但達到某個臨界點後,就會立刻回到無傷的狀態。


    蓮在牽製艾莉西婭。經過作弊的艾莉西婭有著驚人火力,魔法的詠唱速度也異常地縮短了。但與她交戰的蓮依然平安無事,這隻能說艾莉西婭作為遊戲玩家的水平還不高。


    “這個搞外遇的……到處亂竄!”


    “……你說誰和誰搞外遇啊。”


    相比之下,蓮(冬風)抱著操作不易的狙擊槍不斷還擊。她在幾個星期裏,依然完全掌握了「ctg」的要領。


    那邊,暫時可以維持吧……


    “越打越糟啊……”


    “啊,我發現一件事……”


    分開作戰的米琺與克蘭普匯合之後,對他說。


    “那個「泉」裏倒映的「納西索斯」,額頭沒有傷。”


    站在相同高度的角度很難發現,不過仔細一瞧確實如此。水麵中倒映的——或者就在水裏麵——的「納西索斯」,沒有剛才克蘭普造成的槍傷。完好無損。


    “……可能那邊才是真身?”


    以克蘭普來說這個想法真是草率,但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而且如果要開槍射中那裏麵的要害,為了保證射擊角度必須離它很近。必須要深入「泉」的擴散範圍,這無異於自殺。但是。


    “……我來吸引它的注意,你趁機出手。”


    米琺(美遙),已經不想再這樣了。


    從戰鬥開始幾乎就沒什麽作用。好不容易聽取克蘭普以及「迷宮劇團」的建議,學會了不錯的魔法。居然遠遠比不上「ctg」經曆尚淺的蓮。


    可是,臥病在床的時候已經下了決心。春羽和遊,要靠自己來守護。


    光是被人保護,既沒有擁抱春羽的資格,也沒有任性的資格。隻有自己堅守住了,才能挺胸抬頭地說出口。講明自己的喜歡、自己的討厭。


    她在自己周圍施加了魔法「寒冰圓錘」,這些回旋的小冰塊會自動攻擊敵人。然後,她正麵向「納西索斯」發起了攻擊。


    原典對靠近的米琺做出了機械式的反應,擴大「泉」的範圍。比「泉」的範圍長一點點射程的冰彈射出,幹擾了「納西索斯」的前進。


    視野的一角裏看到,克蘭普已經遠遠繞到「納西索斯」的背後,站在一堆輪胎上舉起了槍。從哪個位置,可以瞄準「泉」中的「納西索斯」!


    (太好了……佯攻奏效了!)


    在心中歡呼的瞬間——米琺被「泉」吞沒了。


    (注:特別的心境語言又來了,注意句子字序相反)


    我在這裏


    了在不我


    他已屬於別人了


    我於屬他望希我


    父親他不要我了


    我棄拋有沒親父


    我尊敬我的母親


    親母的我殺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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