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會談於一間數天後開幕的百貨公司舉行。


    以密談場所來說這個選擇有些奇特,但從護衛角度看就能明白這裏是個優秀場地。沒有工作人員,每層樓都有監視攝影機:再加上事前進行了周詳的商議,警備方麵應該可說萬無一失。


    我跟雷爾德負責八樓的餐廳入口。


    往緊閉的玻璃門看去,能在鋪滿紅地毯的店內見到身穿白袍的庫薇妮,另外還有一名年長女性——寇卡下議員坐在桌子對麵。


    議員身穿剪裁合度的褲裝,給人精明幹練的感覺。對她來說,眼角的皺紋並非老化的證明,而是威嚴的象徵。


    她除了擔任龍種啟蒙協會的理事外,更是一位致力於維護外部魔物權利的能幹人物。


    我打量起自己映在玻璃門上的樣子。相較之下,我實在不怎麽適合西裝;而且新追加的槍枝藏在後腰處,把褲子弄得似乎隨時會滑下去。眼神彷佛在觀察珍禽異獸般的雷爾德倒是連西裝也很合適,真令人憤怒。


    「……你的舉止很可疑喔。我身為警備人員是不是該盤問一下啊?」


    「我可是你的部下耶,別管啦。」


    我正想繼續閑扯時,卻打了個大嗬欠。愛露密思不高興的聲音從耳麥裏傳來,刺進我連日睡眠不足而開始麻痹的腦子。


    『喂,為什麽我負責外麵啊?』


    「因為獨角獸不適合室內戰,有意見就跟負責人雷爾德講。」


    說著我便看向雷爾德,他擺出一張苦瓜臉別過頭去。


    「所以說,昨天的調查結果怎麽樣?」


    『在停車場弄到了疑似來自襲擊者的血液。我把樣本交給當聯邦警察的朋友采集dna解析種族,但結果出爐還需要點時間。』


    盡管分析dna也能明白種族,但魔物含亞種混血在內有成千上萬種,解析需要花些時間,而且之後還要搜尋dna資料庫比對,但資料庫裏早已登錄了無數的罪犯與重點人物,因此效率不如魔力分析來得好。


    「果然還是魔力分析比較快啊,用那個隻要半天就能水落石出。」


    『一個人在地上爬來爬去也就罷了,把魔力分析需要的笨重器材搬進醫院可是會被情報總局發現喔。再久也不過三天,你就乖乖等吧。』


    我輕輕歎了口氣後結束通訊,發現雷爾德在一旁努力地憋笑。


    「你果然還是著手調查啦?打算怎麽辦呀?」


    「還沒打算怎麽辦,現在才要想。一來情報總局已經盯上我們了,二來我也不認為在這種狀況下法院會開搜索票。你那邊如何?聽說你昨天外出,應該是在查這個案子吧?」


    「嗯,有件事令我很在意……」


    雷爾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他勾著我的脖子一麵留心周遭狀況一麵說道:


    「我聽洛詹特基地的熟人講,六個月前那裏的基地司令好像跟情報總局負責掌管行動處的副局長接觸過,而且雙方直到最近都還保持密切聯係。」


    「基地司令跟副局長?」


    「雖然他們是大學時代的朋友……不過很可疑對吧?」


    確實,這個組合就時間點來看有很多想像空間。


    「這個嘛……比方說,殺害海因的男子是軍人,受到基地司令委托要掩蓋軍隊醜聞的副局長打算暗中處理掉那家夥——之類的?」


    我起初這麽想,但雷爾德立刻否定。


    「可能性很低。你想想看,掌管行動處的副局長要負責對付國外組織與其他國家耶?就算跟基地司令有交情,想來也不至於為了醜聞這種小事提供協助,更何況這麽做反而會引人注目。」


    「你所謂的『國外組織與其他國家』是指哪國啊?」


    「洛詹特有各國的領事館,進出口也很頻繁。就目前的推測來看不太可能。」


    到頭來還是沒線索嗎?我不禁歎氣。雷爾德拍拍我的肩膀後放開了我。


    「算了,那些話題不該在這裏討論。你現在就先把陰謀忘掉,專心保護公主殿下吧。」


    「……也對。畢竟這些話實在不宜讓準備加入社會的魔物聽到。」


    就在悄悄話結束的瞬間,背後的開門聲令我們嚇了一大跳。


    「唉呀,嚇到兩位了嗎?」


    回頭一看,【龍羽之裏】的紳士林德蘭正巧從餐廳走出來。


    「怎、怎麽了嗎?」


    我原本以為交談內容被聽到了而有些心虛,但似乎並非如此。林德蘭露出溫和的微笑。


    「我之後還有其他會談,而對方派來迎接的人好像快到了,所以我先走一步。」


    我看向身旁,雷爾德對我輕輕頷首。


    於是我點點頭,重新轉向林德蘭。


    「那麽,請讓我帶您到門口吧。」


    我跟林德蘭移動到無人的一樓大廳,但迎接的車似乎還要一點時間,於是我們在大門附近的吸菸區等候。


    我在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罐黑咖啡,遞給坐在長椅上的林德蘭。


    「如何?加入社會的協調順利嗎?」


    「唉呀,好久沒閱讀這麽多文字,讓我的眼睛十分疲倦呢。幸好對方體貼地將文件上的字放大。」


    「畢竟是和國家交涉嘛,請您多包涵囉。」


    接著我替自己買了有加糖的咖啡,這才想起來他是外部魔物。


    正當我轉頭打算教導老紳士怎麽開易開罐時,卻發現林德蘭很自然地拉開拉環,喝了一口咖啡。


    「……話說回來,萊爾先生。方才聽公主殿下說,她昨晚睡在您身旁……」


    我當場嚇得麵無血色。


    「啊?不,那是誤會!呃,睡在附近的確是事實,不過……」


    「她再怎麽說也是我們的公主。如果出了什麽問題,也隻能賭上龍的尊嚴請您負起責任了呢。」


    林德蘭那雙銀眼閃著銳利的光芒。


    糟糕,這樣下去才二十歲就要入贅了。不,不隻是這樣。我現在成了性侵未成年少女的嫌疑犯啊!


    林德蘭看見我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後,肩膀不停地顫抖。過了好一會兒,老龍才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笑道:


    「哈哈哈,開玩笑的。我可不認為萊爾先生是那種男人唷。」


    連這個老爺子都來調侃我啊?我用咖啡罐遮住自己扭曲的嘴角。


    「公主殿下說,她昨晚過得非常開心。非常感謝您的照顧。」


    「哪裏,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即使如此,公主殿下還是很高興。上次看見那樣的公主殿下是多久以前了呢……」


    林德蘭憂鬱的銀眼望向遠方,低語聲宛如混進了咖啡的味道般帶有些許苦澀。


    「雖然公主殿下小時候曾見過議員,但她似乎已經忘了呢。」


    「龍羽之裏一這麽早就跟議員有來往了嗎?」


    「嗯。一來同樣是龍種,二來她跟當家是老朋友了。當家最後一位夫人——公主殿下母親的葬禮她也有參加。」


    最後一位夫人……離過婚嗎?我瞬間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但馬上就察覺症結所在——雷歐亞姆是位超過三百歲的大魔物。


    雷歐亞姆的另一半與小孩不太可能也有這麽強大的力量,想必他已經目睹過許多次至親之死了吧。若真是這樣,代表長命也不見得好。


    林德蘭看見我的表情後點點頭。


    「就算是崇尚戰鬥的當家,依舊會為了眾多親友的死而心痛。這回的決定,多半也是受到這些事的影響吧。」


    林德蘭這麽一說,我總算明白了。


    「雷歐亞姆閣下這次加入社會,是為了庫薇妮?」


    「是的。因為他實在太害怕失


    去公主殿下了。」


    雷歐亞姆並非為了保身與領地才讓庫薇妮當人質。


    而是因為這個手段最能確保女兒的安全。


    沒有父母會為了保命交出女兒。人類之中沒有,魔物之中也沒有。


    「……讓你失望了嗎?巨龍雷歐亞姆終究還是一位父親。」


    對於這暗藏薄刀的柔聲質疑,我搖了搖頭。


    「我反而安心了。這讓我明白,大眾所崇拜憧憬的龍並不是什麽殘忍無情的存在。」


    我的視線飄向貼在牆上的廣告。裏麵那張新電影的海報上頭,畫有一頭威武展翼的龍。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龍種魔物都是戲劇中不可或缺的存在。龍在某些作品中是打倒邪惡的主角,在某些作品中則是邪惡本身。


    「哈哈哈,在一個按鈕就能把大海另一邊化為焦土的時代,龍的傳說依然健在是嗎?同胞們不管是老是少都會很開心吧。」


    看見老人發現海報後欣喜的樣子,我也露出笑容。


    「不過雖然叫【龍羽之裏】,目前龍種魔物含我跟公主殿下在內也隻剩五人了。居民大多都是無家可歸的魔物流民,不然就是他們的後裔。」


    「魔物流民……」


    換言之,他們是被逐出社會的魔物?


    林德蘭的笑容中有了陰影。


    「如您所想的,【龍羽之裏】中敵視社會的成員很多,畢竟他們是對雷歐亞姆大人過去的戰鬥產生共鳴才流浪至此。」


    我原先還以為大多數居民支持加入社會,看來剛好相反。


    ……可是,寇卡議員為什麽要找上這麽不安定的聚落呢?雖說她身為龍種啟蒙協會理事又跟雷歐亞姆是老朋友,然而一旦出了什麽麻煩,她的政治生命鐵定就此結束。


    【龍羽之裏】一定有什麽東西,讓寇卡議員與克裏亞特甘願冒風險也要弄到手。


    就在我低下頭思考時,我注意到林德蘭看了過來。


    「萊爾先生,您似乎對這次加入社會的事有疑問呢。」


    「啊、不,抱歉。」


    「這是理所當然。雖然有封口令所以我不便直說……這麽說吧,人們不是都說龍會守護財寶嗎?」


    老人愉快地給予提示,於是我順水推舟地稍微接受了他的好意。


    「您是指【龍羽之裏】中有財寶嗎?」


    「光是這樣還不至於優待到這種程度吧?是更實用的東西唷。」


    說著,林德蘭看向我的手邊。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但我的手裏隻有咖啡罐而已。


    林德蘭在疑惑的我麵前笑了,但他的笑容中帶有陰影。


    「然而有價值的東西不但會替我們帶來利益,同時也會帶來危險。希望危機不會殃及公主殿下就好……」


    那對銀眼再度看向畫有巨龍的海報。


    「……您曾經待過人魔社會嗎?」


    「嗯,我也是流民,過去在克裏亞特待了半輩子。」


    他嘴上答得輕鬆,雙眸卻泛起了懷念過去傷痛的神色。


    盡管我對這位老人出於什麽原因亡命到【龍羽之裏】很感興趣,但我畢竟沒有不識相到問這種事。不過,這麽一來就能解釋林德蘭那些不像外部魔物的舉止了。想必就是因為有這些經曆才拔擢他擔任使者吧。


    「我知道人魔社會的安全性與危險性,也知道這世界對『龍』這種強大存在的詛咒有多可怕。」


    「詛咒?」


    正當林德蘭頷首準備說明時,外頭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


    一輛看似公家車的黑頭車停在門口,身穿西裝的男性與女性分別從兩側下車。大概是特別司法警護官吧。


    「看來人到了呢,這些話留待下次再聊吧。」


    林德蘭飲盡剩下的咖啡,將空罐塞入附近的垃圾桶後站起身。接著老龍就在警衛官的陪同下坐進車裏。


    我目送疑似屬於林德蘭會談對象的公家車駛離,同時以右手掏出手機。


    『嗨,萊爾小弟。怎麽啦?』


    接電話的男人是實勤部的網管。


    「我現在念個車號給你,替我調查一下。」


    接著我讀出遠去的數字,要對方以簡訊回傳情報。


    一看簡訊,我立刻感覺到腦中散亂的拚圖有幾片嵌了上去。


    讓人渾身顫抖的沉重壓力隨之而來。


    「克裏亞特聯邦能源省嗎……」


    若是這樣,就能解釋克裏亞特急著讓【龍羽之裏】加入社會的理由。


    ……如果這件事泄漏出去,甚至可能爆發國家之間的戰爭。


    我握緊手機,看向自己的左手。


    會談順利結束後,庫薇妮與寇卡下議員走出餐廳。


    「庫薇妮,如果有什麽問題盡管跟我說喔。」


    「好!寇卡也是,如果需要龍的力量就跟本公主說吧!」


    盡管使者的態度與口氣不太得體,寇卡議員的笑容仍舊不變,該說真不愧是政治家嗎?我一邊看著她們交談的樣子,一邊以無線電聯絡愛露密思。


    「結束囉,愛露密思。把車開到西側出口前麵吧。」


    『了解。順便問一下,右邊是油門左邊是剎車對吧?』


    這個問題令我當場愣住。這回我跟愛露密思搭檔所以把備用鑰匙給了她,但這麽一講我才想起來自己從沒看過這家夥開車。


    『開玩笑的啦。話又說回來,沒駕照當不了勤務官吧?』


    跟著的一句話讓我當場渾身無力,接著我立刻吼了回去。


    「絕對、絕對不準傷到車子喔!把它當成少女一樣細心地對待!」


    我忿忿地切掉通訊,追往走向電梯的一行人。


    然而,電梯雖然已經抵達,卻沒有任何人進去。以手托著臉的寇卡議員顯得十分為難,雷爾德等人也不知所措。


    眾人的視線中心果然是庫薇妮。


    「雷爾德,出了什麽事嗎?」


    「嗯,小姑娘說她想參觀這問百貨公司。」


    「唉呀~看一下沒關係吧?整座塔都是同一家店對吧?本公主想見識一下。」


    現在的庫薇妮不是什麽公主,隻是一個耍賴的孩子而已。


    我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這才想起那裏戴的不是手表而是【樹龍環】。於是我重新看向右手的手表確認時間,六點二分。


    「離護衛收隊還有十八分鍾嘛。可以呀,由我作陪,雷爾德你們送議員離開。警備室會持續監視吧?那就沒問題。」


    「了解。不過你可要守時喔。小姑娘不出來,我們沒辦法收隊。」


    「好,決定了吧?走囉,萊爾!」


    得到結論的瞬間,庫薇妮便一個人奔向電扶梯。我對打算出聲製止的雷爾德揮揮手,獨自追趕在後。


    兩道沿著靜止電扶梯往下的腳步聲,帶著韻律感在廣闊的店內回蕩。


    「——喔?」


    途中,庫薇妮在五樓發現某樣東西,於是離開了電扶梯。


    少女通過堆著許多紙箱的走道,抵達玩具賣場。走道旁的陳列架上,有許多性急的布娃娃為了開幕展露笑魘。


    「喔喔,快看!有本公主耶!真有意思!」


    庫薇妮從中拿起一個大型的蜥蜴娃娃,開心地笑個不停。


    天花板上的監視攝影機隨著我們的位置改變角度,想必是議員那邊的護衛從警備室關照我們吧。


    燈光下的走廊彼端,能見到夕陽的紅光從盡頭的玻璃牆照進來。開幕後八成會人山人海的百貨公司,在無人時顯得特別寂寥。


    在這樣的景色中,庫薇妮抱著龍娃娃跳舞似地轉起圈,笑著讓衣角與紅發隨之飛揚。


    ……看來她沒打算放下那個娃娃,待會兒把娃娃的錢留下吧。


    我靠在架子上,鬆開領帶。


    「所以說,會談怎麽樣?」


    「嗯,寇卡說手續這個月就會結束,我們似乎會成為克裏亞特國民囉。」


    好消息。不過庫薇妮居然就這麽抱著布娃娃坐在地上,完全不在乎把袍子弄髒。


    少女的臉上,一半是笑容一半是為難。


    理所當然。一旦正式加入社會,庫薇妮就再也回不了【龍羽之裏】。盡管這麽做是為了她好,她依舊會很難過吧。


    「……你還是很懷念家鄉嗎?」


    「嗯?不不不,之前也說過了吧?我在那裏的朋友頂多隻有林德蘭,跟你們待在一起還比較開心喔。」


    盡管這話說得開朗,那對天藍色的眼眸中卻籠罩了一層悲傷。


    「可是一想到手續結束後沒辦法跟萊爾你們見麵,還是讓我有點寂寞。雖然這也是無可奈何。」


    「為什麽?當人質不代表要監禁吧?」


    「加入後,我就得開始上學了……」


    看來克裏亞特沒有冷酷到那種程度,這讓我安心了。


    「既然如此,放長假時來洛詹特就好啦。雖然不曉得到時候你會住在哪個州,不過隻要搭飛機,無論從哪裏出發都能當天抵達。」


    隻要提早兩個月左右講,我們就能配合排休……應該吧。隻能祈禱那段時間別碰上什麽大案子了。


    「不過,你們已經沒有跟我見麵的理由了。」


    「啊?」


    這句話讓人莫名其妙,我不禁用有些愚蠢的聲音回問。


    庫薇妮沒有看我,隻是把小巧的下巴擱在胸前的姓娃上。


    「一旦確定加入社會,萊爾你們就能夠得到想要的東西。這麽一來,不就沒理由伺候我了嗎?」


    少女用她纖細的手臂抱緊了龍娃娃,看上去就像抱住孩子的母親——不,就像孩子抱住母親的腰一樣。


    「我並不排斥這種事喔?龍與他人扯上關係就是這樣。我的祖先似乎在異界統治過人類的國家,但到頭來還是孤獨而終。身為王族就更是如此了吧。」


    這些話不是為了向我解釋,而是用來讓自己死心。


    我想起方才與林德蘭之間的對話。


    要是真如我所料,原先是流民的【龍羽之裏】居民大多憎恨人魔社會,反對這次的加入社會,那麽在他們眼裏,庫薇妮這名少女會是什麽樣子呢?


    庫薇妮說她不怎麽跟家鄉的人們交談,在那裏也沒有朋友。


    再加上就算得用到「人質」這種形式,雷歐亞姆依舊要趕著將庫薇妮送來克裏亞特的理由。從這些地方,不難推測出庫薇妮與【龍羽之裏】居民的關係。


    ……庫薇妮不斷告訴自己,她是龍公主,是特別的存在。


    這種邏輯,成了「身為龍公主,孤獨是理所當然」這麵保護心靈的盾牌。


    但也因為如此,跟我們的來往變得怎麽看都隻是交易的一環。


    庫薇妮的世界裏,恐怕隻有父親、已故的母親,以及同為龍種的林德蘭而已吧。而她即將被迫離開那一切。


    「先前說過了,我們並不是你的臣民喔。我可不覺得自己在伺候你。」


    我盡可能讓口氣聽起來輕鬆,並且從西裝的內袋裏掏出筆和筆記本,在空白的紙張上寫了些字。


    「還有一點。跟朋友見麵不需要什麽理由吧?」


    我撕下其中一頁,遞給庫薇妮。她則是呆呆地收下了那張紙。


    「這是?」


    「我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如果有什麽事,隨時可以撥電話給我或是直接過來。什麽都可以喔?像是隔壁同學讓你很在意、吃太多胖了一公斤之類的……不過,別期待我提供金錢方麵的支援。那種事去跟愛露密思說。」


    「嗯,謝謝你。」


    一邊抱著布娃娃一邊收下紙張的她,臉上表情就像得到了買玩具的零用錢一樣老實。


    庫薇妮已經孤單了好多年——從加入社會的準備期間來考慮,她大概從出生起就孤單到現在了。所以她才用「龍公主」這個特別的殼,保護自己免於孤獨以及人質這種無情對待的傷害。


    這一切,無法單靠一張紙輕易改變。


    調停局和我能做什麽?能為她做什麽?


    「庫薇妮——」


    就在這時,頭上接連傳來「啪茲」的聲音。


    天花板的照明接連斷電,店內當場暗了下來。


    我確認一下時間,離收隊還有七分鍾。


    「咦?」


    庫薇妮也環顧起暗下來的周圍環境。寬敞空間變得這麽暗後顯得有些恐怖,從玻璃牆外照進來的夕陽更添了幾分詭異。


    我暫時打住對話,用耳麥向雷爾德抗議。


    「你沒看時鍾啊?還有時間吧?」


    『沒——電源……?……答……』


    「喂,雷爾德?喂!」


    雜訊重得聽不到他的聲音。我以為是故障而動手調整腰間的無線電對講機,這麽一來反倒讓雷爾德已經很細微的聲音整個消失了。


    情況不太對勁,於是我改用行動電話聯絡。但看見手機小螢幕的瞬間,我的臉立刻緊繃起來。


    ……圈外?怎麽可能,在這種鬧區耶?


    抬頭一看,方才的監視攝影機正用它無砷的鏡頭盯著我們。


    我回瞪攝影機一眼,從西裝裏拔出【古羅斯一七】並且將手指放在護弓上。粗野的武器登場讓庫薇妮猛眨眼。


    「快,站起來。我們到外麵去。」


    「出了什麽事嗎?」


    「不知道。但我有不祥的預感。」


    「萊爾,那是……什麽人?」


    庫薇妮注意到了某些東西,一雙藍眼看向陰暗處。


    我回過頭去,發現剛剛走下來的電扶梯那邊有人影接近。他們不發一語,連腳步聲都刻意放輕。


    是雷爾德呼叫還在附近的護衛來支援嗎?


    我定睛一看,首先確定對方總共三人。每張臉都很陌生,既不是調停局員也不是議員那邊的護衛。


    而在察覺那些家夥手中物品的瞬間,我嚇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哇!」


    我用左手摟緊庫薇妮,用力跳向旁邊的陳列架。


    差不多同一時間,三名男子也開始以手裏的衝鋒槍進行全自動射擊。


    槍口滅音器以按下釘書機般的聲音合唱,四五口徑自動手槍彈的風暴在走道肆虐。


    我在用左肩推倒陳列架的同時,手中【古羅斯一七】不斷射擊。偏移的回擊跳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藏到了先前的紙箱山後麵。庫薇妮放開的布娃娃在空中遭到彈雨淩辱,在灑著白棉花的同時粉身碎骨。


    滾過倒下的陳列架後,我抱著庫薇妮在彈雨中爬行,躲到玩具賣場中央的收銀台後。


    「萊……」


    「你沒受傷吧?」


    少女雖然因為突發狀況吃了一驚,卻沒有受傷害怕的樣子。反倒是我嚇得心驚膽戰。


    「那些家夥是什麽人啊?他們到底是怎麽在這種警備中混進來的啊!」


    ——呃,跟那種事相比,掌握戰況比較重要。


    下麵的雷爾德他們應該也聽到我開槍的聲音了吧?然而等待援軍不是什麽好主意,不行動隻會死在圍剿之下。


    我屏息豎耳,注意紙箱森林彼端的動靜。


    槍擊停了,卻沒有裝彈聲。相對地,我聽到了把槍枝扔到地上的聲音。


    緊接著是三道魔法氣息——【人化術】解除式的氣息。


    「該死,簡直糟透了……!」


    我邊罵邊確認【古羅斯一七】的彈匣,接著將它塞回握把裏麵。


    時間不夠。既然無法讓庫薇妮單獨逃走,也隻能這麽幹了。


    數道沉重的腳步聲緩緩接近。


    「庫薇妮,待著別亂動!」


    腳步聲變為跑步聲,同時我從櫃台後跳了出來。


    用兩腳步行的巨大野獸,一邊撞開紙箱與架子一邊猛衝而來。


    向前突出的鼻子與嘴巴,排在巨大口腔中的獠牙,眼窩中的紅瞳,裹住整個壯碩身軀的獸毛。這畫麵就跟比水牛還大的狼學會直立行走沒兩樣——是狼人!


    我用雙手握住【古羅斯一七】開槍,然而子彈隻劃過空氣。狼人以從那副壯碩身軀難以想像的速度做出反應,躍向上空。


    巨軀一個俐落的空翻後於天花板著地。盡管我跳向旁邊避開了腳蹬天花板衝來的狼人,劃過左側腹的獸爪依舊割開了我的西裝與襯衫。


    就種族別軍事能力評價而言,狼人的戰鬥力不過2級。然而,那是在「步兵基礎交戰距離三百公尺」那種廣闊的戰場上。


    反過來說,明明沒有遠距離魔法卻能排在2級才是問題。兼具了野獸的體能與十足應用力的類人體型,讓他們的格鬥能力極富威脅。若純以近戰角度看,他們的拳頭比輕兵器還要強大!


    【古羅斯一七】的槍火在我們之間接連不斷,讓裹著獸毛的胸膛與手臂血肉四濺。狼人以手臂護住臉和心髒,一步就拉開了十公尺的距離。


    「萊爾!」


    我對庫薇妮的聲音有所反應,以右手持槍對著旁邊的紙箱山射擊,左手則開始準備啟動【樹龍環】。


    狼人撕裂側麵洞穿的紙箱山急速接近而來。我在踏步的同時旋身,左手一記反手拳往對方臉上砸去,然而狼人以腳爪緊急剎車使得拳頭隻掠過鼻尖。盡管左手揮空後我跟著用右手的【古羅斯一七】水平射擊,狼人卻壓低身子避開了火線。


    狼人巨大的上鉤拳從下方擊中我的腹部。我繃緊腹肌彎起身子卸勁,但還是往後方飛了出丟。


    我撞垮紙箱山後摔在地上,接著在倒地的狀況下勉強射出彈匣內剩餘的子彈,逼退追擊的狼人。


    此時上方出現身影。我抬起頭時,方才高高跳起的第三名狼人已重重踩住我的胸口。


    兩百公斤重踩得我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但我依舊用左手抵住從上方逼近喉管的獸臉,當場發動【霧冰掌】的魔法。


    產生的奪熱力場於凍結空氣中水分的同時擊中狼人顏麵。命中處的細胞瞬間凍結,讓狼人發出痛苦的叫聲。


    左半邊臉冒出白煙的狼人往後跳開,從僅剩的右眼可以看出他對於我身體異常強韌這點大為震驚。


    在我破爛的襯衫底下,能看見深藍色的最新式戰鬥背心。


    抗衝擊性超越耐綸的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纖維以及防彈層內的高分子膨脹流體,讓我得以免於內髒破裂。


    而在凍傷狼人著地的前一秒,【樹龍環】的魔法完成了。


    「給我老實點!」


    射出的九條土色藤蔓如手投網般張開,捆住狼人的身體。【樹龍環】的明暗雙綠光芒進一步增強,捕獲獵物的藤蔓也隨之逐漸變粗。


    遭到樹蛇群捆綁的狼人痛苦地掙紮,嘴裏吐出的不是慘叫而是血塊。


    椿屬藤蔓成長速度快、易於肥大化,成長時產生的壓力連建築都難以抵擋。【樹龍環】的束縛魔法一旦完全發動,連大型魔物也封得住。


    我扔掉手槍,空出來的右手伸向後腰的握把,拔出武器瞄準受困的狼人。


    這玩意兒的彈遠大約每秒七十公尺,魔物能靠著動態視力輕易閃過。


    但是,它的威力無與倫比。連防禦都辦不到的情況下,你撐得住這一發就試試看啊!


    我右手食指扣動扳機,粗金屬管——裝上手槍式握把的單發式榴彈發射器【g六九】發出混濁的怒吼。


    四〇毫米榴彈激射而出,在我的右臂留下沉重的後座力。當它命中動彈不得的狼人時,著發引信立即動作。


    於是榴彈內的高性能炸藥爆炸,讓整棟百貨公司為之震撼。


    夾帶著烈焰與黑煙的爆風肆虐,狠狠地給了我一擊。


    煙與火散去後,遭榴彈擊中的狼人連一點殘渣也看不見,隻剩飛散到周圍的小火線與爆炸中心的焦痕。


    我的裝備火力似乎超出狼人們預期,令他們一時不知所措。


    「往這裏跑!」


    一喊之下,庫薇妮隨即宛如解開封印般跑了起來。


    我讓她先跑,自己緊跟在後,並於跑步同時折起【g六九】的槍身退出空彈殼。接著我裝進從腰間取出的新榴彈,再將折起的槍身恢複原狀。


    兩道野獸的腳步聲從後逼近。他們似乎看出我的武器是單發式,因此分別從左右兩邊追擊而來。


    我們逃跑的方向,盡頭正是那麵夕陽射入的玻璃牆。


    「萊爾!這裏沒路!」


    「現在開!」


    我大喊一聲,朝正麵發射【g六九】。


    正中目標的炸裂彈將厚重玻璃牆當成紙雕般輕易撕裂,大樓風從炸開的洞吹了進來。


    庫薇妮嚇得停住不動。


    「慢、慢著。其實啊,萊爾,我不會——哇!」


    我沒停下腳步,以收起武器的右手從旁抱住庫薇妮,接著左臂就這麽朝附近的柱子發動【樹龍環】。捆在柱子上的藤蔓不斷延伸,並未減速的我則從牆上大洞往外跳。


    夕陽與室外空氣裹住了我們,殘忍的重力隨即抓住我們的身體。


    「哇——————!」


    懷裏庫薇妮的慘叫遭到狂風擊散。下方,調停局車輛於百貨公司入口前組成包圍陣型,還能看見雷爾德他們傻眼的表情。


    隨著石板路急速接近,我開始放慢【樹龍環】的伸長速度。墜落速度雖然成功慢下來,我們卻像擺錘一般撞上三樓的玻璃窗,令我的左肩發出哀嚎。


    正當我忍著痛打算慢慢伸長藤蔓著地時,左臂卻被某股力量往上一扯,我們的身體一口氣上升了至少一公尺。


    那兩個狼人想把我們拉上去!


    我當場解除魔法。從五樓牆壁大洞垂下的藤蔓頓時化為光點四散,我們的身體再度開始墜落。同一時間,我立刻朝正下方發動【霧冰掌】。


    正下方出現直徑一公尺的水球接住了我們,但區區一公尺深無法抵銷墜落的衝擊,於是我們貫穿了水球繼續墜落。


    用身體護住庫薇妮的我,緊接著撞上門口的玻璃屋簷並輕易地粉碎了它,最後跟玻璃碎片一起摔在門口的地板上。


    「萊、萊爾,你沒事吧?」


    法術產生的水分隨著淡淡的光亮逐漸消失,同時庫薇妮從悶哼的我胸前抬起頭。玻璃片雖然稍微劃破了少女的額頭與臉頰,但她似乎沒什麽大礙。


    「這是第三次……讓你騎在身上了吧。愛露密思大概嫉妒死——嗚!」


    玩笑瞬間凍結,庫薇妮擔心地看著我。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我看見狼人從玻璃洞穴急遠墜落。


    正當我打算擋在庫薇妮身前時,三發十二號鉛徑重彈隨著連續的槍聲擊中狼人的臉,令他的墜落軌道產生偏移。臉部變成肉塊的屍體撞在旁邊地上後彈了一下,鮮血跟著飛濺到我們身上。


    「萊爾,小姑娘,你們沒事吧!」


    雷爾德大驚失色地拋下裝在車上的半自動散彈槍跑到我身旁,將我扶起來。接著勤務官們立刻在我們周圍結陣戒備。


    「到底出了什麽事?」


    「襲擊。對手是魔物,至少還有一個。另外,警備室也淪陷了。」


    「開


    玩笑的吧?在那種警備中究竟是怎麽……」


    我搗著胸口,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寇卡議員呢?」


    「聽到槍聲時我就讓她去避難了。這邊交給我們,你們也離開這裏吧。」


    「了解。走吧,庫薇妮。」


    「……嗯。」


    庫薇妮點頭,跑向我那輛變成陣型一部分的車。我正準備跟上,卻被雷爾德叫住了。


    「萊爾,現在所有人的無線電跟手機都不能用,因此無法呼叫支援。附近的公用電話線路也全斷了。這不是巧合吧?」


    「如果歐洛德部長對我下的詛咒沒生效就不是吧。」


    緊張與不安在我倆之間流竄。


    「……我已經派人去找能通訊的電話,不過得再花點時間。然而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能放過眼前的罪犯。」


    雷爾德加重語氣,彷佛要撕裂心中的不安。


    「直接回分局,我派包特跟你們一起走。聽好,千萬別大意。」


    「知道啦。我可不想繼續惹部長生氣。」


    我跟雷爾德伸拳相碰,隨即各自朝相反方向跑開。


    由於無法通訊,因此背後傳來雷爾德喊出的攻堅命令。


    夕陽中,我的運動休旅車在大樓之間的單側四線道上奔馳。


    窗外有些人聽說出事打算圍觀,有些人害怕地想要遠離,也有些人步調一如往常。


    愛露密思左手握方向盤,右手對著副駕駛座的我施展治療魔法,同時以嚴峻表情瞪著前方的調停局巡邏車。


    根據愛露密思的診斷,我斷了三根肋骨、胃受到輕傷,再加上背部挫傷。盡管她一隻手得用來開車也隻需要花上數十秒就能治療完畢,但這數十秒實在很難熬。因為在無麻醉的情形下,治療重傷的魔法會伴隨著劇痛。


    後座的少女似乎不太在意身上的擦傷,隻是呆呆地看著我。


    愛露密思在治療兼開車的同時,也透過後照鏡關心庫薇妮。


    「庫薇妮,先忍耐一下,我待會兒就替你治療。因為這個愛哭鬼很煩。」


    「我根本沒哭——痛痛痛……」


    我的反駁立刻被身上的痛楚攔下。然而,我也隻能忍耐。


    身為醫官的愛露密思雖然有帶止痛劑,現在卻不能用。麻醉後變得昏沈的腦袋,會使得魔具的威力明顯低落。


    危機尚未遠離。以車內裝置檢查通訊狀況的愛露密思表情十分凝重。


    「還是無法通訊。這顯然是——」


    「幹擾吧。而且還是軍用的強力玩意兒。」


    治療結束,從疼痛中解放的我脫掉破爛的西裝,從置物箱拿出備用的【古羅斯一七】與彈藥,替各式武器裝填。


    「畢竟連公用電話都停了嘛,可別以為這樣就結束囉。」


    然而以這麽大費周章的準傭來說,襲擊手法未免太過粗糙。那多半是聲東擊西吧。


    我們是調停局,即使情況再怎麽可疑也不能放過眼前的罪犯。敵人就是看準這一點。


    「那些家夥是什麽人?會談情報從哪裏外泄的?」


    「這些事等活著到分局再想吧。」


    從先下樓的寇卡議員平安無事這點看來,敵人的目標是庫薇妮。


    ……這裏距離分局約十二公裏。雖然愛露密思與前方開路的包特硬是超車趕路,但我們真能平安抵達嗎?


    「——怎麽啦,庫薇妮?」


    我瞄向後座,隻見庫薇妮貼著右側窗戶看向斜上方。她瞪大了眼睛,目光似乎在追著某樣東西跑。


    龍的敏銳感覺似乎又捕捉到了什麽。


    我學她貼在窗戶上,頓時嚇得說不出話。


    右側眾多大樓的屋頂,構成了複雜的高低起伏。


    一個嬌小的影子輕快地飛躍其上,與我們並行。


    那是名看似已經年過七十的老人。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惡心笑容,一邊盯著我們看一邊猴子般地在屋頂之間跳躍。


    老人一發現視線與我交會,便加深了臉上微笑。


    然後他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轉往稍微前麵的位置——鎖定包特的車。


    「包特,四點方向上空!你被盯上了!」


    我雖然手抵著耳麥大喊,但車還沒脫離幹擾區域!


    依舊麵帶微笑的老人腳蹬屋頂欄杆,跳向道路。


    在投身自殺的途中,他全身噴出黑霧,瞬間形成一顆巨大的球狀物。


    突破黑霧壓爛包特車頂的東西,是一對巨大的野獸前腳。


    驚人重壓粉碎了巡邏車的防彈玻璃。懸吊係統當場崩潰,跟柏油路接觸的車體迸出華麗的火花滑開。


    壓爛包特車子的東西,是一頭可與伊歐蕾本性狀態相比的巨虎。


    但這家夥的頭依舊維持人化狀態,露出老人伴隨體格肥大的瘋臉。


    異形野獸以惡心的笑聲取代咆哮,舉起又長又大的尾巴,由強韌肌肉糾結而成的尾巴尖端有顆狀似岩石的瘤。


    「是曼提柯爾!」(注:12)


    愛露密思配合我的慘叫,將方向盤往左打切換車道。


    怪物尾巴的瘤化為大錘砸在運動休旅車右邊,把柏油路麵敲個粉碎。強烈的衝擊讓道路碎片四處飛散。


    為了追趕從旁竄過的我們,人麵虎轉過身子。


    周遭哀嚎四起,車輛行駛路線也亂成一團。


    路人中應該有市民魔物,但魔物也跟人類一樣,有沒有接受過戰鬥訓練會出現極大的戰力差距——不,差距應該比人類更大。


    12 manticore,一種人麵獅身怪物,尾巴像蠍子一樣具有毒針,常見譯名為蠍尾獅。manticore之名源自波斯語中「吃人怪物」的希臘語誤讀,實際上那是古代對於孟加拉虎的別稱。


    更別說曼提柯爾這名字在某種異界語言裏意味著「吃人怪物」,異界甚至留下了它單獨消滅軍隊的記錄。市民魔物碰上這種東西也隻能逃跑了。


    曼提柯爾臉上浮現瘋狂的笑容,緊追而來。


    「愛露密思,快加速!」


    「要是繼續快下去,被吃掉以前我們就先出車禍掛掉啦!」


    愛露密思盡可能地驅策魔物的動態視力,於閃避前方車輛的同時將時遠維持在一百二十公裏。盡管如此,後方老人的笑臉仍舊不斷接近。


    老人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全成了犬齒的兩排利牙。


    「低頭!」


    「哇!」


    就在庫薇妮抱頭縮起身子的瞬間,我舉起【古羅斯一七】對著後擋風玻璃連射。玻璃應聲粉碎,在老人的臉頰與嘴巴上打出紅色孔洞。


    即使犧牲了後擋風玻璃,這點傷害依舊微不足道。曼提柯爾奸笑著稍微拉開距離,然後起跳。


    它在我們這輛車的左邊著地,距離近得伸手就能碰到!


    「抓好!」


    愛露密思大叫一聲,將方向盤往右打回避攻擊。


    猛獸的巨軀撞上運動休旅車,粉碎的左車窗化為散彈在車內肆虐。


    盡管愛露密思在承受衝擊的情況下依舊握著方向盤,但被頂向右邊的運動休旅車仍然撞破護欄上了人行道。


    前方群眾急忙往兩側逃開,運動休旅車則拖著要掉不掉的前保險杆鑽過空隙。


    仔細想想,這等於是一條沒有車的直線道路。愛露密思慶幸地猛按喇叭並踩油門加速,跟曼提柯爾拉開距離。


    「庫薇妮,係好安全帶!愛露密思,絕對不能撞到人!還有,拜托你別再傷害我的車!我真的要哭出來囉!」


    「那就別讓那家夥靠近!」


    「我知道——在那邊右轉!右轉!」


    運動休旅車就這麽從人行道衝上十字路口,接著甩尾右轉。這條偏離幹道的路,是條夾在運動場與未完工建築之間的狹窄二線道。


    若是在這裏就能避免對城市造成太嚴重的傷害。我將右手的裝備從【古羅斯一七】換成【g六九】,然後從窗戶探出身子。


    為了精確地射擊,我拉出【g六九】內藏的槍托將它架在右肩上。


    曼提柯爾用尖爪刮磨地麵,一個直角轉彎入侵二線道。


    我瞄準它稍微前方的路麵,瞄這裏就算沒中也不會損壞周圍建築,而且即使對方左右閃避也能造成傷害。


    射出的榴彈奔過道路,在曼提柯爾的腳邊爆炸。


    雖說這東西跟軍用品相比火藥量較少,爆風依舊粉碎了半徑五公尺內的一切。


    然而,曼提柯爾輕易地跳過了衝擊波與火焰。它著地時迸出巨響,接著甩開烈焰繼續掛著微笑追擊而來。


    「混帳東西!」


    我以左手握住【古羅斯一七】朝接近的大臉連續開槍。第九發子彈偶然命中眼球附近,讓曼提柯爾一臉不悅地往後縮。它伸爪攀住旁邊大樓牆麵直奔而上,留下大笑後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裏。


    似乎爭取到了一點時間。隻是剛剛那槍雖然有讓它出血,不過多半連骨頭都沒碰到。


    我縮回車內,一邊裝彈一邊咋舌。


    「該死,彈遠不夠快!」


    話雖如此,但對方的巨軀和速度實在棘手。發動緩慢的【樹龍環】捉不住、【霧冰掌】則是威力不足。如果要牽製,靠一般射擊灑下彈幕還比較實在吧。


    更麻煩的是我們離分局愈來愈遠。從景色與建築看來,我們正開往郊外的工業區。盡管這是為了避免牽連市民,付出的代價還是有點大。


    愛露密思雖然也努力尋找回轉的機會,但在不知曼提柯爾會從那邊現身的情況下,實在不能減速。


    「庫薇妮,你有把安全帶係好嗎?」


    轉頭一看,少女果然還在跟安全帶奮鬥。我從座椅之間的空隙鑽過去,替她好好地扣上安全帶。


    「抱歉。」


    她顯得難為情的笑容與聲音,感覺有些生硬。


    「萊爾,前麵!」


    我因為愛露密思這一喊而轉回正麵,隨即發現曼提柯爾出現在右前方某座工廠的圓拱形屋頂上。它掛著那張惹人厭的笑容,同時在頭上甩動又長又粗的尾巴。


    尾巴傳來的厚重風聲裏,還追加了有如數萬隻蜜蜂同時振翅般的聲音。


    聲音源自尾巴尖端的瘤,但那裏跟方才看見時不太一樣。


    瘤就像中世紀武器晨星錘一般,長出了無數的尖刺。(注:13)


    「那家夥打算施展攻擊魔法,阻止它!」


    我再度探出窗外,對著遠方的曼提柯爾架起【g六九】。


    在我瞄準完畢前,曼提柯爾已搶先發動魔法。


    數以千計的尖刺如雨落下,掩蓋了紅色的天空。愛露密思試圖回避,但在狹窄的道路上根本逃不出魔法呈放射狀的攻擊範圍!


    當我的右手腕感受到衝擊時,【g六九】已然脫手。


    「糟糕,武器掉了!」


    「好了啦快進來!」


    愛露密思用右手把我拉進車裏。瞬間,堅硬的大雨灑向車體,白色裂痕在整片前擋風玻璃上四竄,奪走了我們正麵的視野。


    13  m star,釘頭錘(mace)的一種,頭部為帶有許多尖刺的球形物。有時也用來指帶刺煉錘(fiial)。有人譯為流星錘,但易與中國古代的投擲兵器混淆,故本處不采此譯。


    「這家夥……!」


    為了逃離尖刺的蹂躪,愛露密思全力將方向盤往左打。我的愛車撞破了旁邊的護欄——一陣飄浮感隨之而來。


    「把身體縮起來!」


    我的喊聲跟車內飄浮的裝備混在一起,緊接著視野開始翻轉。


    運動休旅車衝下另一邊比路麵矮了約兩公尺的陡坡,車頭直接撞上地麵。這一撞還化解不了衝擊力道,整輛車就這麽翻了半圈,車頂重重砸在地上。


    直到呻吟聲自口中出現,我才發現自己還活著。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發現額頭似乎傷得不輕。血液不停流進眼睛裏,把我的視野染成一片鮮紅。


    我連眨了好幾下眼把血液趕出去,然後用生鏽似的動作環顧周圍。


    看樣子,我似乎仰天倒在翻轉過來的車子裏。旁邊相當安靜,身體擦過玻璃碎片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楚。


    「愛露密思?庫薇妮?」


    翻過來的車子裏看不見她們的蹤影,引擎冒出來的煙則降低了能見度。


    我伸右手打算抓住麵前的座椅起身,卻傳來帶有液體的「啪嚓」聲。


    視野不由自主地轉向那個看似暗紅色濕布的物體,以及從該處朝上延伸的右臂。


    起初我還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右手。我根本不想知道。


    然而,那條從手背到手肘都變得像人體模型般肌肉組織外露的手臂,毫無疑問地就是我的右手。


    「嗚……嗚喔喔喔喔喔!」


    劇痛與恐怖在腦中爆開,將我的思緒炸成碎片。右手各處的氣泡狀空洞逐漸擴大,把我的肉體與血液轉換成膿汁。


    都是刺在手腕上那根箭矢狀的尖刺所致。


    尖端的另一頭有個宛如跳動心髒的器官,不斷將劇毒送進我的體內。


    這股劇痛跟被刀劍刺傷或被槍彈射傷不同,感覺像有一隻昆蟲大軍在啃食。外露的肌肉傳來火烤般的痛楚,讓右臂因此痙攣。掙紮則使得腐肉從右手上脫落,帶來更多傷害。


    肉體逐漸腐爛的恐懼令我慘叫出聲,但我還是勉強用左手拔出那根刺扔到一邊。


    就在這時,一隻纖細的手臂從破掉的玻璃窗伸進來抓住我的衣領,接著一口氣把我從車裏麵拖了出去。


    「萊爾,冷靜點!」


    愛露密思的美貌染上了夕陽的顏色。那張臉上沾滿了汗水、血液,以及塵埃。旁邊的庫薇妮一看見我的右手便倒抽一口氣。或許是魔物的身體比較強壯吧,她們倆隻受了點輕傷。然而,我實在沒空替兩人的平安感到欣喜。


    「那家夥會追過來,沒辦法在這裏治療。我們要換個地方,你負責掩護!聽到沒!」


    說著,愛露密思就把某樣東西塞進我逐漸腐爛的右手裏。


    光從觸感就能明白,那是我的【古羅斯一七】。


    我並未聽明白愛露密思的話,但是因痛苦而縮起的右手五指擅自握住了槍。愛露密思看見後,將我的左臂繞到自己的脖子後方。


    「庫薇妮,這裏!」


    她攙扶著我趕往用地內的大型建築。每走一步,膿汁與鮮血就會從右手滴落,也讓我痛得掉淚。


    愛露密思一腳踹破工作人員出入口的門,領著我跟庫薇妮入侵建築。


    這裏是個用來放貨跟分貨的倉庫。大型貨櫃與木箱在微暗的廣闊空間中堆積如山,把倉庫弄得像座迷宮一樣。


    現在似乎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屋內感覺不到人員的氣息。愛露密思在鄰近木箱的後麵將我放下,接著撕下外衣的袖子綁住我的上臂。


    「萊爾,你流了好多血。」


    「別碰!」


    愛露密思刺耳的聲音與劇痛疊合。庫薇妮輕輕擦過我這隻皮膚融化且出血不止的右臂,就在這個瞬間,我失控地放聲哀嚎。


    少女仿佛被哀嚎推了一下似地退後,她的雙手沾上了我的肉塊和血液。


    「啊……」


    愛露密思就像要推開嚇得說不出話的少女般插入我倆之間,手掌上還帶著解毒魔法的


    綠色光芒。


    「情況不妙,對方是曼提柯爾,就算我變成本性狀態載著你們跑還是會被追上。隻能在這裏等救兵了。」


    我隻能咬緊牙關反覆地吸氣吐氣,沒辦法回應。


    「抱歉。」


    在愛露密思背後,庫薇妮看著雙手沾上的血肉輕聲說道。


    「放心,這個人類還算強壯,這點程度死不了。」


    「不過,都是因為我……」


    愛露密思繼續替我治療。醫官放棄徹底解毒,右手準備施放治療魔法。


    那雙綠色的眼睛中帶有遲疑。她的左手探向腰際的口袋。


    她從口袋裏掏出了裝有止痛劑的安瓿。


    如果打了這東西就沒辦法戰鬥,但我從未在沒麻醉的情況下讓人治療這麽重的傷。身為人類的我,很有可能忍受不了治療魔法的痛楚而發狂。


    就在愛露密思下定決心要替我打麻藥的瞬間,背後傳來刺耳的破碎聲。


    跟天花板殘骸一起掉下來的人麵虎,站在倉庫深處的貨櫃上。


    「從這股魔力的氣息看來是獨角獸吧?唉呀呀,真是個難應付的對手。」


    我從木箱邊緣看過去,發現它那雙與白眉作伴的老眼直盯著我們看,劇毒尾巴則得意地在屁股後麵搖來晃去。


    「不過,我的毒應該很痛吧?人類可頂不住這種劇毒喔。」


    接著,曼提柯爾就像要安撫孫兒一般柔聲說道:


    「把龍的孩子交出來,我就放你們一條生路。對我而言,硬是殺掉你們惹火整個調停局有害無益。」


    這家夥的目標果然是庫薇妮?


    被點名的庫薇妮則是一臉平靜。


    「嗯,沒辦法。」


    少女乾脆地說完,隨即像要去散步一般打算走出木箱後方。


    「庫……薇妮?你想幹什麽?」


    「雖然我想以龍的身分戰鬥,將敵人趕跑……但看來是辦不到了。怪了,本公主明明是龍啊。真奇怪。」


    庫薇妮尷尬地看著沾上我鮮血的雙手。


    她的小手有如暴露在酷寒之下似地,不停顫抖。


    「既然不能以龍的身分戰鬥,就要表現得像個公主。沒關係。公主為了交易而犧牲——這點跟過去一樣,未來也不會有所改變。」


    我隻能不斷地吸氣、吐氣,愛露密思也隻能沉痛地保持靜默。


    「——抱歉,愛露密思。請你什麽也別說。」


    即使如此,愛露密思依舊想出聲製止,但庫薇妮搖頭拒絕。


    少女的聲音在顫抖。她已藏不住心中的恐懼。


    「盡管是幻想,但我真的將你們當成朋友。所以……如果你們開口拋棄我,會令我有點難受。讓我自己走吧,什麽也別說。這麽一來,我就能當一頭重榮譽的龍,用這個身分保護自己的朋友。」


    愛露密思的麵容因悲痛而扭曲。


    庫薇妮認為我們一定會拋棄她,所以才說至少讓她自己走。


    少女打從出生就受到周遭憎恨,又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下被趕出故鄉,現在更有人要她的性命,她卻連理由都不曉得。這種叫「龍公主」的特殊邏輯,是她保護自己內心的手段。


    這是她稚嫩卻極端的處世之道。


    「那麽,再會了。」


    庫薇妮甩動紅發,準備走向曼提柯爾。


    而我用左手抓住了她的手。


    「嗯?」


    我將搞不清楚狀況的庫薇妮拉過來,讓她坐在大腿上。衝擊傳到了右手,令我不禁發出呻吟。


    庫薇妮帶著疑惑神色的藍眼睛裏,映著一個表情非常驚人的男子。


    麵對無言地盯著她看的我,庫薇妮搔了搔臉露出笑容。


    「你的使命感令人敬佩,但送掉自己的命就沒意義囉?沒事的。雖然不曉得那家夥是什麽人,但就算我被綁架,【龍羽之裏】和克裏亞特也不至於——」


    「庫薇妮,我們是什麽人?」


    原先已化為碎片的思緒,以不斷湧出的怒火為中心逐漸複原。


    「我們才不會為了使命以外的東西犧牲,政治什麽的管他去死。」


    我低沉的話音帶給庫薇妮重大打擊,讓她低下了頭。


    愛露密思可能以為我精神錯亂,打算替我注射麻醉劑,但我用眼神製止了她。


    我的左手碰到了腰帶上的調停局識別證——裏頭的一張照片。


    ——嗯,我知道。我們絕對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等得不耐煩的曼提柯爾似乎從貨櫃上跳下來了。我握住手槍,右手傳來「滋滋」聲。


    「不過,我們是調停局。」


    這回不是為了忍耐痛楚。


    「我們的使命,就是保護這個人類與魔物共存的社會。保護人類與魔物的孩子能夠一同歡笑度日的現在。」


    庫薇妮拾起頭。


    在那對清澈的藍眼睛注視下,我握緊手槍,鮮血隨之飛散。


    我的手用力、再用力。這是為了開槍,更是為了保護。


    這麽幼小的孩子,居然連老實求助的念頭都不能有。對這一切所產生的義憤逼我振作,帶給我力量。


    接著力量化成了笑容,我將左手放在庫薇妮頭上。


    「向大人求助啦,小孩就該這樣吧?」


    「萊爾——」


    「好啦,你先下來。」


    讓腿上的庫薇妮下來後,我用左手解開領帶。


    我用力咬住折起來的領帶並伸出右手,明白我意思的愛露密思隨即露出苦笑,然後在不用止痛劑的情況下毫不客氣地施展治療魔法。


    肉體的變化讓神經發出慘叫,咬緊的牙齒與領帶之間滲出血泡。右臂彷佛觸電一般想往上彈,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握拳撐了下去。


    傷勢過重所以沒辦法立刻治好,這麽短的時間內頂多隻能讓肌肉與血管再生。


    「剩餘的毒素影響了治療效果,這樣是極限。」


    「……很、夠、了。」


    由於皮膚還沒複原,所以光是風吹過就會讓我差點失去意識,但不至於影響戰鬥。


    我吐掉用來保護牙齒的領帶,檢查完彈匣內的子彈後站起身。


    「之後的事,就等收拾掉那家夥再說。」


    愛露密思也結束了治療魔法起身。


    庫薇妮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她想必覺得難以置信,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吧。


    現在這樣就夠了。我們會沿路指引她,直到她發現的那一天。


    她會明白,這個世界跟她所想的不一樣。


    「上吧!」


    於是,我們與凶惡的敵人展開一場激戰。


    我倆衝出木箱後方,往側麵奔跑。同時我更以【古羅斯一七】射擊,將敵人的注意力從庫薇妮身上引開。


    額頭中彈的曼提柯爾則是傻眼地搖搖頭。


    「……決定戰鬥到底嗎?那就腐爛而死吧!」


    尖刺於高舉的尾巴尖端微微振動,搖撼空氣。


    接著能夠讓肉體壞死的毒針群張開、發射。就在我們滑進當成盾牌的塑膠貨櫃後麵時,方才通過的走道與貨櫃另一邊已釘滿了尖刺。


    「那個老頭就這麽想要庫薇妮嗎!他該不會是你的親戚吧!」


    「我的家族裏可沒有曼提柯爾,更沒有欺淩少女的蠢貨。」


    愛露密思冷靜地盯著變為毒針草原的地板。


    「或許是為了增進輸送毒液的效率吧,這道攻擊魔法幾乎沒有貫穿力。此外發動也需要些時間,隻要逼近對方就能輕易封住。」


    「可是4級的魔物啊……我們這邊是人類跟1級魔物,戰力差距還真大呢


    。」


    「那個等級隻是為了簡單比較魔物跟軍事兵器而隨便排的,也沒把個人資質考慮進去,不實際打一場根本不曉得。」


    那雙盯著遮蔽物彼端敵人的綠眼中,燃燒著熊熊的鬥誌。


    手邊的【古羅斯一七】還剩十五發子彈。另外有特殊彈匣一個,白金彈一發。


    「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沒問你的意見。怎樣?想投降嗎?」


    「不可能吧。」


    「也是。棄少女於不顧的獨角獸可以算得上是種詐欺了。」


    「我也是調停局員喔。即使護衛對象是男的,我也會心不甘情不願地保護他……再說,除了身為獨角獸以外,我也非得從愛露密思·提米斯的身分保護庫薇妮不可。」


    戰意與決心,將愛露密思的美貌妝點得更為閃耀動人。


    毒針風暴已停,差不多該出手了。


    我也換上特殊彈匣,裝填銀彈做好戰鬥準備。


    「隻要毒針還在就很難使用白金彈,得先想辦法解決這點。」


    「毒針的物理性威力不高,而且正如那家夥所說,屬性上是獨角獸有利。這部分交給我負責。」


    確認完彼此的目標後,我們分別從左右兩側衝出貨櫃後麵。


    「——開始囉!」


    我大吼一聲扣下扳機。盡管後座力傅到右臂使得鮮血與痛楚飛濺,但充填了【霧冰掌】魔法的九毫米銀彈仍舊命中了老頭的下巴,令中彈部位開始結凍。


    從曼提柯爾的笑容看來,這槍沒什麽效果。威力低而主打次數和速度的【霧冰掌】,碰上身軀巨大、生命力強韌的曼提柯爾幾乎毫無用處。


    但我毫不在意,繼續將魔力轉換為奪熱魔法,並於修正些許偏移的準心後再度開槍。對方抓住了時間差,以前腳擋下第二發銀彈。


    曼提柯爾回敬似地啟動毒針魔法。結束當前任務的我翻身躲回方才的貨櫃後方。


    愛露密思則配合我的射擊進行衝鋒。


    她全身發出藍光,從中出現的獨角白馬化成箭矢飛奔而去。曼提柯爾冷笑一聲,將魔法瞄準的對象改為愛露密思。


    毒針大軍熱烈歡迎獨角獸。毒針雖然先後刺上白色馬車,對於毒係魔法有抗性的獨角獸卻隻是搖晃一下就甩掉全身上下的針,突破了毒針群。


    曼提柯爾的尾巴化為鐵錘砸向愛露密思,但尾瘤隻粉碎了水泥地板。在那之前,愛露密思已斜向修正了衝鋒軌道,騰空躍起。


    在愛露密思前方,是曼提柯爾身旁雙層大型貨櫃的側麵。尾瘤緊接著低吟回頭,追擊愛露密思。


    就在慘遭金屬之壁與尾瘤砸成醜陋的肉醬前,獨角獸全身泛起咒文。


    在空中施展【人化術】的愛露密思一個扭身,用鞋底於貨櫃側麵著陸,並利用突進的速度奔上九十度的牆壁。曼提柯爾遲來的尾巴重擊貨櫃奏響強烈的金屬聲,令貨櫃為之凹陷,但愛露密思早已蹬壁跳走。


    「喝!」


    她一個急促的呼氣,直襲下方曼提柯爾。結合了前空翻與重力的踵落擊中怪物顏麵,以鐵板補強過的鞋子陷進對方寬闊的額頭。


    鮮血如噴泉般自老者破裂的額頭飛散。愛露密思前腳一弓,解放腳力,跳過曼提柯爾頭頂後退開。


    笑容從染血的老臉上消失。它露出跟虎軀相襯的凶惡表情,轉身追趕愛露密思。但植物噴流封住了它的行動。


    從我左手產生的榕屬藤蔓纏住了猛虎的右前腳並開始成長。盡管這些藤蔓試圖壓迫並折斷腳骨,但曼提柯爾在魔法完全發動前就已將右前腳往側麵甩去。


    藤蔓男一端被對方抓住,令我整個人往側麵飛了出去,一頭栽進木箱堆成的山。當下我眼前都是木片、鮮血,以及箱中滿滿的緩衝材料。


    我立刻解除藤蔓,跌跌撞撞地逃出木箱殘骸。


    「你很煩耶,小鬼。」


    尾巴閃動。在遠處揮舞的尾巴放出了振動聲與毒針。


    「你以為我會中同一招嗎!」


    我伸出左手發動【霧冰掌】。


    眼前緊急張開的一公尺厚水牆吞下毒針群,將它們留在裏麵。


    適合防禦的【霧冰掌】拿手好戲在此。水的分子密度是空氣的五百倍以上,因此阻力很強。隻要水牆有一公尺寬,就連五點五六毫米口徑的步槍彈也無法逞威。


    我解除水牆,以全速讀取魔法並回射三槍。直衝而來的曼提柯爾太陽穴、右肩、左前腳中彈,從這三發銀彈長出的莖綻放鮮豔的紫花。


    這幾種源自烏頭屬的劇毒,隻要少許就能造成心髒麻痹,令生物當場死亡。


    但理應身中劇毒的曼提柯爾並未減緩速度。


    「該死,這家夥對毒魔法有抗性嗎!」


    我中斷魔法,側滾躲開曼提柯爾的突進。然而掠過肩胛骨的虎爪將戰鬥背心連同我的肉體一並撕裂,鮮血隨之灑落。


    曼提柯爾立刻轉身,繼續追擊倒地的我。


    就在我認為自己走投無路時,血盆大口逼近的畫麵隨著一陣衝擊迅速向右流逝。從旁衝來的愛露密思用角勾住我的腋下,就這麽將我帶離原地。曼提柯爾的利爪找上白馬的左肩到左後大腿代替我,產生撕裂布料般的聲音。失去平衡的愛露密思切換成人化狀態,帶著突進的慣性跟我一起摔在地上。


    「喔喔喔喔!」


    在地上滑行的同時,我將奪熱魔法灌注在銀彈中朝後方連射。雖然曼提柯爾側跳躲過,但至少這麽做中斷了對方的追擊。


    閃過銀彈的巨軀消失在障礙物後方,接著連腳步聲也消失無蹤。


    高高堆起的貨櫃與木箱形成迷宮,我和愛露密思在中心背靠著背戒備四周。從那家夥的樣子看來,應該不是去找庫薇妮才對。曼提柯爾似乎改采奇襲戰法,走它擅長的叢林戰那一套。


    「多謝救命。」


    「彼此彼此。」


    單膝跪地的愛露密思肩膀、側腹、大腿等處血流如注。我的狀況更糟,額頭流的血遮住了左眼,背部則沾滿了血。複原的右臂也在摩擦地麵時弄斷了表麵的肌肉纖維,現在就像簾子一樣下垂。


    盡管我們很想治療,但曼提柯爾大概就在等這個機會吧。


    「糟糕,已經快到極限了。」


    「沒時間這點對麵也一樣。」


    它大概想用下一次的攻擊做個了斷,所以才會躲起來。


    對它而言,一旦時間拖長也有調停局援軍趕到的風險。


    但是,我可沒打算把一切賭在不曉得什麽時候會來的援軍上。


    我手裏的牌都不可靠。低威力的一艘射擊與【霧冰掌】沒用,敵人又對【樹龍環】的毒有抗性。愛露密思雖然一度在肉搏戰搶到上風,但多半沒有第二次了。


    果然,隻能把【霧冰掌】魔法充填到白金彈的容量極限了。


    然而銀彈的容量還能立刻充填完畢,白金彈可不行。一來這需要時間,二來這段期間我會毫無防備,連掩護愛露密思都辦不到。


    更重要的事,一旦落空我就等於失去一切戰鬥手段,隻有淩虐至死的下場等著我。


    ……沒時間猶豫了。對方拉開距離的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


    我拔出彈匣,拉滑套排出槍膛裏的子彈。


    接著我直接將白金彈從退彈口塞進去,放開滑套。


    「來了!」


    愛露密思的警告聲讓我回頭,巨影出現在我們頭上。聳立於貨櫃頂的東西,正是如高塔般直立的長尾。


    高速揮下的尾瘤掠過左右散開的我倆撞擊地麵。當飛散的水泥碎片打在我們身上時,那道不祥的振動聲再度出現。


    我連水牆都來不及施展,尾瘤就已朝四麵八


    方射出毒針。


    灑在我背上的毒針全數由背心擋下,但在衝擊竄過左膝內側的瞬間,肉體融化的感覺立刻傳來,令我慘叫出聲。


    盡管痛得在地上掙紮,我依舊開始準備【霧冰掌】。


    但我頂多做到這裏。此刻我已無法行動,毒的量太多了。


    「愛露密思!」


    搭檔回應了我的喊叫。


    「現在!」


    愛露密思沒有治療我,而是解除人化衝向陷進地麵的曼提柯爾尾瘤。拖著血跡疾奔的白馬尖角一閃,將尾瘤砍了下來。


    曼提柯爾在貨櫃上方發出痛苦的叫聲,把流血的尾巴給拖了回去。


    但那家夥還有爪跟牙。它下到地麵,血色的眼睛裏燃起熊熊怒火。


    愛露密思扭轉馬頭,放低黃金角逼近曼提柯爾。


    沒時間了。如果不在數分內打倒曼提柯爾解除那家夥的魔法,毒的腐蝕就會遍及全身,到時候我大概會死於器官衰竭吧。


    魔法傳至槍膛內的白金彈,【古羅斯一七】的槍身開始從內側發出白光。


    劇毒與魔法負荷逐漸奪去我的性命。鼻腔裏出現液體與鐵鏽味,視野也變得一片鮮紅。負荷毫不留情地襲擊我的腦與全身,毛細血管隨之破裂。


    但我不能停手。愛露密思還在前線死鬥。


    愛露密思揚起在地麵擦出火花的角,劈向曼提柯爾的右前爪。火花迸裂,獨角獸的角砍下了四根鉤爪。


    左虎爪正中愛露密思因為揮角而毫無防備的右側腹。橫掃的巨爪深深陷進白色的側腹,讓獨角獸的身軀彎成了<字形。


    吃下這深達內髒的一擊後愛露密思往旁邊飛了出去,但她依舊施展【人化術】以縮起身子減輕衝擊。接著她立刻打算解除人化——卻因故中斷。她將彎起的右臂舉在臉旁,以左手在內側撐著采取防禦姿勢。


    曼提柯爾有如巨木的尾巴帶著風聲撞上她。雖然失去尾瘤,這條尾巴依舊是擁有巨大質量的肌肉塊。愛露密思右臂與右肩碎裂的聲音傳來,她纖細的身軀像片樹葉般飛出去。


    承接肉體的貨櫃發出巨響,愛露密思口吐鮮血。她以左手撐在地上避免摔倒,但無力下垂的右臂已徹底毀壞。


    以獨角獸的肉體構造來說,隻要四肢其中之一遭到破壞就沒辦法戰鬥。而在一對一的狀況下,也無法製造施展治療魔法的空隙。


    即使如此,愛露密思染血的嘴唇仍舊勾出了笑容。


    正打算給她致命一擊的曼提柯爾從那美麗笑容中察覺危機,連忙回頭。


    愛露密思幹得好。我也像要甩掉全身的劇痛一樣回以笑容。


    在發出耀眼白光的【古羅斯一七】槍口前,隻剩一頭終於發現自己失算的愚蠢獵物。


    巨大容量的白金彈中,已經灌有三十發份的【霧冰掌】奪熱魔法,得到相乘成果。這玩意兒雖然外型隻是顆小小手槍彈,實際威力卻已經跟炮彈沒兩樣了。


    現在的曼提柯爾,沒有能阻止我這一擊的遠距離攻擊手段。


    「到此為止了!」


    魔彈衝過槍管,帶著我所有的魔力飛翔。


    曼提柯爾以受創的右前腳為盾接住魔彈,避免命中要害——至少它是這麽想的。


    愚蠢的家夥。這場戰鬥沒有什麽後續。這一擊就會要你的命。


    然後,魔法解放。


    凍氣在曼提柯爾的右前腳炸開、旋繞,形成白色的龍卷。


    白金是最優秀的儲藏·轉換魔力材料,我以這顆子彈重現的東西,乃是連靈魂都能凍結的雪女傳說。


    急速的冷凍,使得曼提柯爾腳邊水泥地爆開。


    曼提柯爾的肉體也一樣。結凍的細胞內先後產生冰晶,膨脹的壓力破壞了細胞膜。魔物強韌的皮膚與肌肉從內部撕裂、潰爛。曼提柯爾雖然仰頭慘叫,但就連它的喉嚨與肺部也在瞬間結冰,哀嚎跟著凍結。


    最後子彈終於用盡充填的魔力,化為白銀龍卷的奪熱力場隨之消失。


    曼提柯爾的巨軀遭到強大的奪熱魔法徹底蹂躪。它的肉體爆開、結凍,外露的肌肉與內髒更因為壞死而變成黑色。


    就算是這樣,那家夥依然活著,還能動作。


    曼提柯爾舉起完全凍結的右前腳,踏出一步。雖然右前腳的表麵產生戰裂,還少了好幾根腳趾,但那對血色雙眸仍舊帶著明確的殺意瞪向我。


    就算用白金彈把全部魔力灌注在一擊,光靠人類的魔力量還是殺不死它嗎?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曼提柯爾放聲咆哮,朝著我突擊。速度雖然緩慢,但要帶著身受重傷後沒體力又沒魔力的我一起下地獄還是綽綽有餘。


    一陣白色的風竄過曼提柯爾左側。


    還有金色光芒相伴。


    數秒後,猛虎被砍下來的左前腳掉在地上。沒了支撐的曼提柯爾失速往地麵倒去。


    獨角獸追過了無力的曼提柯爾,馬身上看不見半點外傷。畢竟獨角獸連困難的治療他人都能立即生效,自我治療那種程度的傷隻要十幾秒就能搞定。


    愛露密思轉換方向,低下馬頭準備最後的突進。染血尖角瞄準的目標,正是呆呆看著自己左前腳斷麵的老者顏麵部位。


    獨角獸高聲嘶鳴,再度成為一陣風。


    化成閃光的黃金角從曼提柯爾瞪大的雙眼之間刺了進去,直達腦髓。


    「去死吧。」


    愛露密思冷冷地說完,便將馬頭甩向空中。埋進腦內的黃金角順勢劈開曼提柯爾頭頂,腦漿隨之飛舞。


    腦部遭到破壞的曼提柯爾往旁邊傾斜。


    沉重的聲音響起,凶惡的罪犯終於徹底倒下。


    我小心地放下【古羅斯一七】。手往左膝內側探去,原先插在那裏的毒針消失無蹤。曼提柯爾似乎已經死透了。


    「結束了嗎……」


    在寒冷的空氣中,吐出的氣成了白色。


    就在這個瞬間,世界開始傾斜,我往右倒在自己流出來的血泊裏。我沒感受到痛苦,夾在身體與地板之間的右臂也沒濺出血花,隻有一陣惡寒席卷全身。


    我的肉體似乎終於到了極限。


    逐漸變暗的視野中,我看見用了【人化術】的愛露密思奔來。同事立刻將止痛劑打進我的大腿,開始施展治療魔法。


    「笨蛋,你幾乎把體內的魔力花光了對吧。治療魔法也要使用受術者的魔力喔?」


    「……會死嗎?」


    「不會,隻是確定得住院而已。好啦,你就安心地睡吧。」


    愛露密思麵露苦笑。這句話讓我放心地閉上眼睛,把身體交給止痛劑藥效與失血帶來的睡意。


    雖然是自己施展魔法惹的禍,但還是冷得很難受。


    然而,盡管五官因為止痛劑而變得遲鈍,我卻能感受到有股暖意包住左手。


    我微微睜眼,看見一對俯視著我的天藍色眼睛。


    這對彷佛遺失了某種感情的雙眸,流露出不知該對眼前景象做出什麽反應的神色。


    即使如此,庫薇妮依然用雙手緊緊地包著我的左手。


    意識落入黑暗。


    在這段期間,那雙小手一直溫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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