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覺得睡眠不足時,受到最大損傷的是身體的「外殼」部分。感覺身上的皮膚和肉似乎失去了遮擋陽光的功能,讓身體內部的的脆弱部分因此暴露在外。強烈的陽光化作無數的針紮在身上。


    賴雅的步伐也相當沉重。他踩著這樣的步伐走在商圈裏。


    天氣預報說從早上開始氣溫就會超過三十度。他的意識變得模糊不清。感覺停下腳步的話,自己的內在就會溶出到柏油路麵上,進而變得像是煎荷包蛋般的物體。


    結業式這天就算放假也不會有太大差別。反正也隻是發成績單而已。就算當天缺席,成績單過幾天也會郵寄到家裏。這是他前年度第三學期實際體驗過的事情。


    從考試的時候開始,他的生活步調就亂了套。這個學期的期末考中,二年級的考程是每天早上十點半開始考兩個科目。第一天減少自己的睡眠時間去麵對英文考試的賴雅,在考試結束回到家以後立刻就睡著了。他在下午六點醒來,之後開始熬夜讀書,然後在「一天的尾聲」時前去考試。回到家以後馬上入睡──這樣的生活模式持續了一個星期。在考試結束後為期一個星期的考後假中,他的生活步調又更加的混亂,而他「昨晚」的就寢時間是在早上五點。他隻睡了兩個小時就要去上學。這是邁向暑假墮落生活的第一步。


    就算隻睡兩小時也要去學校。隻有今天,他會想要乖乖起床。


    隻要拿到成績單,和冴原聊天時就能多一個話題。


    這個禮拜他跟冴原都沒見上麵。雖然她在考後假期間也會為了社團活動而去學校,但她晚上十點半才會離開家裏。賴雅覺得在那種時間還繼續工作,再怎麽說還是會有些不自然。至今他都是以「她去學校時自己正好也在工作」的名義和她見麵。如果突然把這段時間延後三小時,說「其實我在這個時段也會出來排商品」的話會有些奇怪。搞不好冴原會懷疑他在跟蹤自己而再也不來店裏也說不定。那樣就傷腦筋了。


    暑假時社團活動是從幾點開始這點,他還沒問過冴原。若錯過今天的話就沒機會問了。


    一抵達學校,賴雅就趴到了桌子上。和臉頰相觸的桌麵是冰冷的。


    原本在和朋友聊天的三井清輔走了過來,往他的臉上看去。


    「賴雅你怎麽了?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有點睡眠不足。」


    賴雅頭也不抬地回答他。


    三井坐上自己的桌子,然後用腳抵著賴雅的桌子。


    「為什麽你在考試期間的時候看起來那麽開心,結業式的時候卻在喊累啊?正常來講應該都是反過來的吧?」


    「不,正常來講考試很好玩吧?」


    賴雅如此回答之後,三井便笑了出來。


    「你還真奇怪。」


    他並非喜歡一切有關考試的事物。即使是賴雅,他也沒辦法喜歡上解答問題之後被打上分數,再根據分數來決定自己學期成績的過程。


    他喜歡「這就是最後了」的感覺。聆聽無趣的上課內容,然後解答無趣的練習題,還有背一些無趣的單字,這些項目的集大成就是考試。一次決勝負。在短時間內決定一切的結果。這種做法很適合賴雅的個性。


    於禮堂舉行的結業典禮就在賴雅打瞌睡的過程中結束了。


    回到教室之後班上開始進行班會。他由班導手上接過成績單。賴雅的學期成績大部分都是十等級評分中的八分,而七分的則有三個科目。比起第三學期,拿到七分的科目少了一科。考試的答案卷也集成了一疊發還給學生。賴雅每個科目都是七十幾分。幾乎沒讀的數學卻比花時間去讀的英文還要高分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喂~賴雅~讓我看看你的成績單吧。」


    三井搶走了賴雅手上的成績單。由於成績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情,所以就算被別人看見他也不會覺得丟臉。


    「唔……」


    三井的臉色大變。「你的成績不是還挺不錯的嘛。」


    「是嗎?」


    「什麽嘛……我看你那麽沮喪,還以為你考得很糟耶。」


    賴雅趁隙搶走了放在三井桌上的成績單。排滿成績單的六之間還摻雜著一些五跟七。


    「其實我有寫學長的考古題,你要不要也寫寫看?」


    「那就是我給你的考古題吧。」


    三井以一副想說無法接受這種結果的表情將成績單丟到賴雅桌上。


    一個學期當中的最後一次班會結束了。彌與野光邊避開像是從座位上跳起來的同學們邊走了過來。


    「電影要什麽時候去看?」


    「我都可以。」


    賴雅、彌與野、三井他們三人之前就約好了要一起去看電影。雖然春假的時候也做過一樣的約定,但那時候因為賴雅睡過頭而變成了隻有兩人。那是發生在進入晝夜顛倒的循環時的事情。這個暑假說不定也會發生一樣的狀況。


    「可以的話我希望七月中旬的時候去。」


    因為三井接下來要去社團,所以他已經打算要脫掉襯衫了。「而且到了八月的時候又要集訓又要比賽。還要去奶奶家。」


    彌與野以點頭回應。


    「而且還有特考。八月的時候大家都很忙,應該沒辦法吧。」


    特別考試──一般通稱「特考」,這場考試會用來當作從蓮大附高推甄進蓮華大學的評分標準。在長假之後的開學典禮隔天將會進行英數國三項科目的考試。考試範圍是從入學以來至今的授課內容。因為有這場考試,假期的後半段將會為了準備考試而忙得不可開交。


    賴雅的晝夜顛倒生活並不存在著時程表這種東西。他自己也是完全沒辦法控製。


    「那,阿清跟彌與野你們先自己商量好時間吧。」


    他心想,他們兩個乾脆開始交往,兩個人自己去就好了。他這並非為朋友著想,或許反倒算是無情也說不定。賴雅不是很喜歡跟別人一起出遊。


    賴雅在比早晨時還要更熾熱的陽光下離開學校。全身都被太陽曬得發痛,就好像血液被煮沸了一樣。賴雅想像著走到陽光底下的吸血鬼會不會也差不多是如此的痛苦。


    他在莫名覺得很不敢看而猶豫了一下之後,拿起了手機。


    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七點半。在沒有光線而顯得很藍的房間裏,液晶畫麵看起來相當的白。


    「可惡!糟了……」


    賴雅連忙離開了床上。


    雖然有先設好鬧鍾,但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關掉了鬧鍾。從學校返家以後他馬上就進入了夢鄉,而且也沒作夢。


    他脫下滿是灰塵的製服就扔在原地。雖然他的母親說要拿去送洗而要他先放到客廳去,但他現在無暇理會此事。他穿上卡其褲,一邊扣著襯衫的鈕扣一邊前往玄關。他連穿鞋都覺得不耐煩,在穿好鞋子以後他打開門,走下樓梯。


    若今天沒見到冴原的話,今後將會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沒有和冴原見麵的機會。


    而冴原正走在店前的道路上。賴雅從樓梯的途中一躍而下,並向著冴原大喊:


    「冴原──!」


    「哇!嚇我一跳!」


    冴原被嚇到抖了一下,然後全身僵硬。賴雅覺得她誇張的反應很好笑而笑了出來。


    「噢,抱歉。」


    「啊,原來你是從這邊下來的啊?哦~」


    冴原一邊壓著胸口,一邊望向位於建築物縫隙間的昏暗階梯。


    賴雅扣上襯衫最底下那顆未扣上的扣子。


    「我已經去完結業典禮回來了。」


    「啊,這樣啊。那就已經開始放暑假了呢。」


    冴原露出像是有好事發生在自己


    身上似的微笑。賴雅看見那樣的笑容,也不由得跟著露出微笑。


    「嗯,放暑假了。」


    「真好。」


    「很好對吧~」


    不像平常一樣在店裏,而是在外麵的路上見麵的話,會覺得好像有約在特定的地點等待對方一樣,讓他覺得心癢難耐。


    「我先去買一下紅茶。」


    「嗯,我在那邊等你。」


    賴雅站到店門口。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就應該穿好一點的衣服再過來──賴雅在心裏為此感到後悔。店裏有規定不能穿t恤以及牛仔褲上班。


    冴原拿著和以往同款的紅茶走出店門。多虧了是在店外偶遇,所以也不需要用上事先準備好的藉口,兩人就自然地一起走向車站了。賴雅覺得這是不錯的發展。


    「冴原,暑假你有要做什麽嗎?」


    他一開口就提出了直搗核心的問題。今天似乎能夠積極地和她進行對話。


    「每個星期五都有社團活動喔。」


    她今天大概也有排球社的練習吧,在結業典禮這種日子裏她卻背著龐大的運動包包。


    「你還真辛苦。從『早上』就要去社團了嗎?」


    「嗯,『早上』就要去了。」


    「該不會要在跟平常一樣的時間去學校吧?」


    「對啊~難得都放暑假了說~」


    冴原很誇張地垂下肩膀。由於背包因此滑了下來,所以她連忙地抓住背帶。


    賴雅現在很想握拳歡呼。如此一來,在暑假期間也有機會見到麵了。他由衷感謝排球社裏安排那種練習時程的魔鬼教練還是其他什麽類似工作的人。


    「考試考得怎麽樣?」


    冴原如此詢問,賴雅對此則是以得意洋洋的語氣回答:


    「好極了好極了。考試大多都是七十幾分,學期成績的話有幾科是七分,剩下的都是八分。」


    「喔~挺不錯的嘛。」


    「冴原呢?」


    「我的要等一下才會知道。」


    「那一年級的時候呢?像是第三學期時候的成績。」


    因為賴雅現在處於得意洋洋的狀態,所以很堅持要把成績問個清楚。冴原像是瀏海蓋到了眼睛般,用手指去撥開瀏海。


    「第三學期是……十分。」


    「什麽?」


    「就說了…是……十分啊。」


    「你說十分的意思……是全部科目都十分?」


    「嗯。」


    「咦,那……夜間部應該不是用二十等級評分法吧?」


    「嗯,十分是最高分。」


    「你應該不是在說影宮的成績吧?」


    「影宮也是全部十分,然後我也是。」


    「……真的假的?」


    「嗯。」


    他可以得意洋洋的時代就此劃下了句點。他覺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說出了非常失禮的話。


    「呃,那個…抱歉……老實說,我一直以為冴原應該不是什麽模範生……」


    「朋友也說我很不像模範生。」


    冴原臉上帶著不曉得究竟是在生氣還是感到害羞的複雜笑容。「可是影宮她是考試幾乎都考滿分,偶爾考個九十八分的全科目十分;而我隻是考試全部都九十分左右的全科目十分,實際上完全不一樣……」


    「不,那樣子也很厲害了。」


    「可是我很不擅長應付特別考試。我沒辦法應付沒有範圍的考試,而且也不太會寫應用問題之類的題目……」


    冴原不斷撥弄著自己的瀏海。賴雅是第一次看到她表現出如此難以啟齒的模樣。


    「我倒是很喜歡特別考試。」


    「是嗎?」


    「嗯。不覺得很熱血嗎?就好像是在靠實力決勝負一樣。」


    「這樣啊。」


    冴原繼續撥弄瀏海。賴雅希望她說話時能再稍微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所以你暑假隻有要去社團活動跟特考?」


    當賴雅這麽一問時──


    「嗯,很無趣吧。」


    冴原終於朝他露出了有些不自然的笑容。


    「我也討厭暑假。」


    雖然這是賴雅的真心話──


    「你又在開玩笑了~」


    但冴原卻不把這句話當真。


    「你暑假的時候不會做些有趣的事情嗎?應該有吧?」


    她以像是在開玩笑的語氣向賴雅詢問。


    「有趣的事情?沒有啊。我不會去人蛇雜處的地方,也不會去夜遊。」


    賴雅把班導在班會時說過的叮嚀話語拿來開玩笑回答,冴原笑了起來,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在車站分開以後賴雅踏上了歸途,途中賴雅回想著剛才她所說過的話。


    (原來冴原很聰明啊……什麽嘛……不行,太可愛了!)


    他對於那樣的反差比較沒有抵抗力。他是會不小心就開始看起「百獸之王獅子的感動育兒貼身紀錄一百五十日」那一類紀錄片的人。


    (不過,要是反過來變成冴原在學業上完全不行呢……?啊啊!那樣也好可愛!笨笨的冴原好可愛!)


    到頭來,賴雅隻是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而已。


    ◆


    對於吸血鬼來說,「早上」會是最熱的時段是理所當然的,但這天實在是熱得太過頭了。


    標榜冷氣不會開太強的車內非常的悶熱。以防萬一,冴原把運動包包的拉煉稍微打開了一點。若巧克力在包包裏麵待到中暑的話就糟了。雖說月輪蝙蝠是原生於南美的蝙蝠,比較耐熱,但太熱的話對它還是不太好。


    她抓著吊環,站在車廂中央附近。


    意識有些模模糊糊。感覺似乎說了許多不必要的話。那都是因為沒有先做好心理準備的關係。在天堂便利商店外麵遇到了賴雅,有些衝昏頭了。如果和平常一樣是在飲料區見麵的話,就能用普通一點的態度麵對他了。像那樣突然出現實在太狡猾了。明明進到店裏以後通過收銀台,一直到站在冷藏庫前的過程是一種儀式,他卻直接出現在麵前。


    冴原覺得成績很好這一點根本沒什麽好自滿。她反倒覺得那麽做就好像是在四處跟別人說自己是器量狹小又無趣的人一樣。


    她會那樣想,是因為她害怕在考試時得到好成績。她害怕考不好而讓成績下降這件事。她會忍不住去想是否成績下降了以後就再也無法上升了,因而對此感到恐懼。一年級第一學期時隻是剛好成績很好而已,在那之後便一直汲汲於維持自己的好成績。她在考試之前總是會吃胃藥減緩自己的胃痛。她心想如果能像影宮一樣從容地取得高分就好了。明明考得不好也不會因此挨罵,明明學校的考試隻要輕鬆應考就好,她卻會忍不住試圖發揮超越自己極限的能力。她討厭自己的這種膽小。


    她覺得一定是自己不小心讓賴雅感覺到了她心中的膽怯。賴雅在考前完全不會感到緊張。他那樣的態度正是原本冴原心中所想的理想態度。


    (他說「特考反而讓我覺得很熱血」呢。真像個男子漢!果然很帥氣!呀~!)


    她看向正前方的窗戶,便發現窗戶以夜景作為背景,映出了笑咪咪的自己。她覺得自己肯定也在賴雅麵前露出了這種表情,隨後她就用獠牙咬著下唇,低下了頭。


    發還回來的答案卷全都是九十幾分,學期成績則所有科目都是十分。雖然不希望拿到好分數,但還是會因此感到放心。冴原就是為了這一瞬間的放心,才會幾乎弄壞自己的胃拚命讀書。


    「這樣果然跟我的風格不搭啊……」


    因為繼續拿著的話朋友們會來嘲弄自己,於是她早早就把成績單拿到桌上摺了起來。


    班會結束之後,教室內變得很冷清。走廊上則四處響著和置物櫃中的蝙蝠說話的聲音。


    朋友們圍著冴原和影宮的桌子,享受這個學期最後的聊天時光。


    「影宮的也很不正常啊。這分數是怎麽回事啦。」


    看向那一疊答案卷的朋友們微微點頭。因為影宮這次所有科目都拿了滿分。


    影宮將手肘頂在桌子上,手撐著臉頰,聳了聳肩。


    「如果有想拿兩百分的決心的話,拿個一百分是很正常的啊。我反倒對於隻能拿到這種分數的自己感到失望呢。」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啦。」


    朋友們向她抱怨。能夠理解影宮話中之意的應該也隻有她本人而已吧。


    接著話題轉移到暑假上頭。


    「冴原,慣例的那個怎麽樣了?」


    「應該會在七月底舉行吧,還沒確定就是了。」


    「那確定了之後再告訴我們吧。」


    「嗯。」


    進到八月之後,就會因為排球社的集訓和比賽而變得忙碌起來。所以必須先在那之前把假期都享受完。


    「今年夏天會不會跟之前不一樣,有什麽好事呢……」


    「你說的好事是怎樣的好事?」


    「啊?嗯~說穿了就是男人啦,男人。」


    「也說得太穿了吧……」


    「啊,說到男人──」


    朋友們的視線集中到了冴原身上。「你跟賴雅的進展怎麽樣了?」


    「才…才沒什麽進展不進展的啦。」


    冴原說得支支吾吾。實際上,也不可能有什麽進展。她能和賴雅見麵是因為賴雅為了工作而待在店裏,也不清楚暑假時他會不會在同樣的時段出現。因為是工作,所以也不能請他配合自己改變工作時間。其實最希望是在社團活動過後很疲勞的時候見上他一麵,但白天的人類不可能在那時候還醒著。


    「如果啊,要給賴雅的外表打分數的話,你會給幾分?」


    朋友們完全不了解冴原的心情,還向她問了這種問題。


    「這我怎麽會知道啊,我從來沒想過這個。」


    冴原玩弄著自己的瀏海。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分數嗎……評得嚴格一點,應該是九十分吧。不,他前陣子作了春夢,作為懲罰就降到八十五分。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那影宮呢?你也有見過賴雅吧,你會給幾分啊?」


    朋友們慫恿著影宮。


    「我想想──」


    影宮將雙手交叉在胸前,歪過了頭。「嗯,應該是三十分吧。」


    「好低!」


    她的評分標準總是很嚴格。


    (就算是公認很帥的足球社學長,影宮也隻給他五十分而已。我也不是很喜歡那個人。臉是長得滿好看的啦,但是眉毛修過頭了,身上又飄著香水的味道,所以不是很喜歡。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會給他六十分吧。)


    「你的三十分是用滿分幾分來算的啊?」


    被朋友們這麽一問,影宮隨即作出了呆愣的表情。


    「咦?滿分是四十分啊,怎麽了?」


    「還真是不上不下的分數耶……」


    「滿分四十分拿了三十分算很高了吧?」


    「我說的四十分啊──」


    影宮用手指在桌上畫出一條線,然後指著線條中央的附近。「是隻算長相的分數。其他要素加起來還有六十分,總共是一百分。」


    「那賴雅的總分是多少啊?」


    「唔~七十五分左右吧,因為他還滿熱心的。」


    (七十五分嗎……比我評的分數還要再低十分呢……啊,評足球社學長的時候她也是比我低十分。影宮還真貫徹自己的評價標準耶。)


    冴原凝視著畫在前麵桌子上那看不見的線段。她很喜歡給賴雅好分數的影宮,以及讓影宮作出高評價的賴雅。她很想張開雙手擁抱他們兩人。


    朋友們的話題回到了暑假上。


    (暑假……話說回來,賴雅說過他討厭暑假。為什麽他會那麽說呢?有高中生會討厭暑假嗎?還是說他其實不是高中生?……不不不。那,到底是為什麽?他會討厭暑假……是因為不能來學校?因為會見不到在學校的某人?……唔~真傷腦筋。畢竟是八十五分──不,實際上是九十分啊。那個某人肯定也很喜歡賴雅。我該怎麽辦啊……)


    時間已經來到了該去社團的時候,但冴原卻沒有離開自己的座位。她在想朋友們的談話裏會不會混入了這個難題的答案,於是便一直靜靜聆聽她們的對話。但答案果然還是不可能出現在她們的對話當中。


    二


    雖然早覺得這件事總有一天一定會發生,但這一天來得意外迅速。


    昏暗的寢室中亮起了液晶螢幕的畫麵。賴雅看著顯示在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吐了長長的一口氣。


    決定在跟冴原見麵之前先睡上一覺是個錯誤。在下午五點入睡,七點起床──在結業典禮那天曾經成功地隻睡了兩個小時。為何這次卻沒能達成呢?


    恐怕是因為每天都有跟她見麵吧。進入暑假以後,賴雅一直配合著她的上學時間去店裏。雖然沒有一起走到車站,但有在冷藏庫裏向她打招呼。就是這個部分讓他大意了。另一方麵,結業典禮那天他心中還有由「錯過這天就沒有下次了」這種想法所產生的緊張感。所以這之前才會起得來。


    由於沒有關上窗廉,他能夠清楚看見窗外的黑暗。晚上十一點半的天空比起晚上七點的天空還要更有「夜晚」的氣氛。外頭沒有留下絲毫夏天傍晚的餘韻。在如此黑暗又寂靜的時間醒來,讓人覺得有種奇妙的感覺。


    冴原沒有寄郵件過來。對她來說,自己應該就隻是那種程度的存在吧。看到冷藏庫裏沒有人時,可能會心想「他怎麽了?」,但走到車站的時候搞不好就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就算自己寄給她一封內容是「我睡過頭了」的郵件,她可能也隻會心想「是喔」之後就沒有下文了吧。甚至可能會心想「那又怎樣?這家夥自我意識過剩嗎」也說不定。


    (我真沒用啊……沒用到不行啊……)


    他關掉空調以後便離開了房間。


    他的母親在客廳裏看電視。她會在這裏是因為白天的班表已經輪完了。


    「賴雅,你剛剛才起床嗎?」


    母親轉過頭來,電視的光芒照映在她濕潤的頭發上。洗完澡再喝一罐罐裝啤酒之後立刻就寢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


    「嗯。」


    賴雅走到廚房,打開了冰箱。


    「我就知道。因為你沒有來補貨,我就在猜會不會是那樣。」


    「嗯,抱歉。那我現在去補吧。」


    「你幾點睡覺的?」


    「傍晚五點左右。」


    「然後就睡到六、七、八……睡了七小時嗎?都睡了那麽久了,你應該也睡不著了吧?」


    「嗯。」


    賴雅將礦泉水倒進杯子裏,並且喝下。


    「這樣的話,那你接下來要幾點才睡?」


    「我想想──」


    他以上學期間的生活為基準來思考。主要是早上七點起床,然後在淩晨一點入睡,所以活動時間是十八小時。晚上十一點半起床的話,就寢時間就會是明天下午五點半。


    他把這件事告訴母親以後──


    「你的生活步調完全亂掉了呢。」


    母親如此笑道。


    「噯,這就老樣子啊。」


    賴雅把杯子放到流理台以後就回到了房間。他換上衣服,離開家裏。


    他很想用郵件問冴原是幾


    點離開學校。如此一來就一定能夠見到她,而不會因此浪費了一天。


    (不……應該不行吧。那樣會變成約出來等,那已經是屬於男朋友的範疇了。就憑我是不能踩線越界的啦……)


    由於吸血鬼的午餐時間接近,店裏滿是客人。吸血鬼的一天也過了接近一半了。隻有賴雅在這種不早不晚的時間才來,終於要開始活動。


    停下訂購商品的工作前去收銀台的父親和賴雅擦身而過之後,便一副好像看到稀奇的東西似的說了「喔!」的一聲。


    ◆


    明明是「中午」,體育館卻相當熱。


    雖然領隊說這應該比起太陽高掛的時間還要涼爽許多,但冴原無法抑製不斷流出的汗水。


    滴落到地板上的汗珠相互交融,變成了像是水窪般的景象,於是她用手向場外示意。站在排球柱旁的一年級學生見狀便將抹布丟了過來。她用那條抹布擦拭地板之後,再用鞋底去踢地板,確認地板不會滑。


    「喂~喊出聲音來練習吧。」


    冴原將抹布丟到外麵,向一年級學生們發號施令。圍著場邊站著的一年級成員們向場內的選手們喊:


    「集合──」


    「下個發球──」


    「認真發球──」


    由於要兼顧到其他社團,所以女子排球社隻能使用體育館內的其中一個場地。若以比賽的方式來練習,就一定會出現有人隻能在場外觀看的情形。


    三年級成員將會在夏天集訓要開始之前引退。冴原是內定的下一任副隊長。新任隊長是個很溫柔、能把學妹們當成朋友看待的人。既然這樣,自己就必須嚴格管好整個社團──冴原就像這樣鼓足了幹勁。


    發球權在冴原所在的a隊手上。對方的接發球有些紊亂,害舉球員跑去追球。一發長托球傳往左翼過去。身為中間手的冴原隻身上前攔截。


    那是個假動作。球輕輕飄過身高和跳躍高度都是社內最高的她的指尖,一年級的兩名後衛猶豫著要不要撲上前,和舉球員麵麵相覷,球就這樣掉落在攻擊線前。


    冴原一邊拍手,一邊對於露出像是在說「糟糕了」的表情的兩人說:


    「別在意別在意。」


    兩人就像是被她拍手的聲音所催促般連忙進行位置的輪轉,就接發球位置。


    「喂~喊出聲音來──」


    聽到冴原的口令以後──


    「不要在意──」


    「下個發球──」


    「認真接球──」


    場外的一年級生便如此回應。


    冴原很不擅長跟學妹交流。雖然她自己莫名受到學姊的疼愛,但換成自己當上學姊之後卻沒辦法好好地疼愛學妹。她們可愛是可愛,但可以看見她們在觀察自己的臉色,因此很難老實地疼愛她們。冴原在想要不要乾脆反過來讓自己變成很恐怖的學姊。既有溫柔的學姊又有恐怖的學姊,這樣很均衡。可能多少會被學妹們討厭,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她的情形豈止是「多少會被討厭」而已,她粗魯的言行和重視秩序的態度,以及在比賽中的凶狠表情,早讓一年級的成員們害怕到在私下稱她為「鬼原」了。當然,她本人完全不知情。


    一到休息時間,冴原就用毛巾裹著手機走到體育館外頭。這是因為社團裏有規定練習時不能玩手機。


    她躲在校舍暗處查看有沒有新郵件傳來。


    (唔……果然沒傳來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今天早上」來學校的途中,並沒有看見賴雅的身影。她有假裝在猶豫要買什麽而在那裏等了一陣子,但到最後他依然沒有現身。


    雖然她心裏期待著賴雅會不會為了此事作些解釋,可是賴雅卻沒有傳郵件給她。


    雖然早覺得總有一天一定會發生無法和他見麵的情況,但還是覺得受到了打擊。


    暑假期間和上學期間的情況不同,會這樣是理所當然的。他也有自己的行程。


    她想得太天真了,想說因為從放假第一天就天天和他見麵,就覺得接下來也能繼續維持下去。早知如此,就應該先問清楚他會待在店裏的時段──「你都是在七點半的時候工作嗎?」「嗯。」


    不過,即使他說了「都是」,也並不代表他每天都一定會在店裏。那間店二十四小時都有在營業。賴雅的工作應該不是隻有在那個時段才能做吧。


    那把自己的行程告訴他如何?──「我離開學校之後,大概兩點左右會到大內山車站吧。」


    這麽做一定隻會得到「是喔」的回應而已。搞不好他還會心想「這家夥在說什麽啊」也說不定。


    賴雅現在也待在天堂便利商店的二樓。知道他身在何處,卻無法跟他見麵。對吸血鬼的眼睛來說,星星的光芒很耀眼。膝蓋也因為護膝被汗水弄濕而感覺有些刺癢感──冴原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很不合理。遭遇到的總是一些無可解決的痛苦,讓她應付不來。


    一回到體育館,她便發現一年級成員們正趁著正式選手不在時在練習。休息時間結束之後,她們立刻空出場地。


    冴原撿起掉在腳邊的球,並把球丟向人在籃子旁邊的一年級成員。她的手上已經抱了三顆球。她手上最上麵的那顆球被冴原丟出的那顆打中而因此彈飛。


    「啊,對不──」


    「對不起!」


    一年級的成員當場丟下手上殘留的兩顆球,動身去追趕「鬼原」丟給她的那顆排球。


    ◆


    生活步調日夜顛倒之後,沉浸在煩惱當中的時間也會跟著變長。


    醫生曾對賴雅說過要去曬一曬早上的陽光,賴雅在此時想起了這句話的意義為何。就算不情願,早上也非得要起來不可。相對的,在晚上醒來的話,會因為心中一種把事情搞砸了的心態而提不起勁起床,結果就會繼續在床上待上大約兩小時的時間。以那種方式開始的一天不可能會讓人提得起勁,當然也就不會有那個力氣去調整日夜顛倒的生活。


    賴雅和冴原一直錯過見麵機會的日子仍然在持續著。應該說他現在反倒不想見到冴原。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淒慘得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一樣。


    在眼睛以及心靈都已經適應昏暗的房間時,賴雅才終於起身前往客廳。他的母親已經為了應付「明天」的生活而進入了夢鄉。這陣子他連跟家人都碰不上麵。這個家裏總是會有人在睡覺。因此,在這個家當中根本無法肆無忌憚地大吵大鬧。


    家裏有準備「晚餐」。賴雅將晚餐帶到電視機前食用。他打開cs節目表,查看有沒有什麽節目可以看。正好有部電影才剛開始播,於是他便把電視轉到正在播那部電影的頻道。雖然播的是他平常絕對不可能會有興趣的愛情片,但因為很閑,他就繼續看了下去。


    (這個女人好煩人啊。男方也是一直忸忸怩怩……而且這個男人的女性朋友的一舉一動都好讓人煩躁。要是她就在我附近,我一定會揍下去。)


    兩小時後,賴雅顫抖著嘴唇,哭得淚流滿麵。


    (史帝夫……你真是個男子漢啊!居然整整二十年都暗戀著瑪莎!能注意到這件事的瑪莎也很厲害啊。我想史帝夫一定也覺得很心滿意足了。然後茱莉亞也真是個好人啊。唉,真是的,為什麽史帝夫就這樣死了……)


    賴雅眼淚沒擦乾淨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並躺到床上。


    他想要為愛而生,並且為愛而亡。生活步調日夜顛倒之後,心靈也跟著變得柔軟,容易隨著接觸到的事物形體來改變自己的形狀。雖然或許到了明天這份感動就會消失,然後為自己哭泣一事覺得愚蠢,但那仍然還是一場戀愛。他覺得光憑這一件事,似乎就能夠讓自己還能勉強抓著這個不斷轉動


    的世界。


    ◆


    一旦用腦思考,就會苦於尋求甜味。


    冴原暫時停止讀書,前往廚房。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這是因為她還沒下班。現在時間已經接近天色變亮的時候了,或許今天她會直接住在公司也說不定。這種情況在吸血鬼上班的公司(特別是在夏令時間實施期間)很常見。


    冴原打開冰箱以後發現裏麵放有布丁,於是她便拿著布丁回到了房間。在書桌上一邊吃東西一邊讀書會有種很努力地在讀書的感覺,很有趣。不過,她不希望布丁的糖水潑出弄髒筆記本,所以實際上她在吃東西的時候並沒有同時在讀書,而是在休息。


    她將腳放上書桌,一邊前後移動椅子的滾輪,一邊凝視著貼在對牆上的計畫表。今天要做的事情──背三十個英文單字、做完一個英文長篇閱讀測驗、古文習作要寫四頁。


    冴原針對暑假結束後的特別考試建立了縝密的學習計畫。數學的部分是以上學期做過的題目為中心,去寫學校的題庫。國文的部分先不管現代文,古文的部分慣例都會從回家作業的習作中出題,所以就去做習作。問題就在於英文,英文考試當中會出現完全沒看過的長篇文章,因此她就去背下市售單字本上的單字,以及去寫大學考試用的長篇閱讀測驗題庫。


    從七月的時候就開始如此用功讀書的學生,應該除了她以外就沒有任何人了。就算有,也隻會是「說什麽都想去法學院」的那種已經決定好升學方向的人。冴原沒有特別想去的科係。她會想辦法應付特考,單純隻是因為害怕拿到低分而已。由於不曾拿過低分,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拿了低分會怎麽樣。她覺得有可能會因為拿了低分而開始讓自己的一切都跟著變得頹廢。


    若是賴雅就一定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冴原想像如果賴雅看到這張計畫表會說些什麽。


    (應該會說「你要讀得這麽凶?是我的話絕對不會這麽做」之類的吧。畢竟他是真正在考場上時還能勇敢麵對的類型。搞不好還會跟我說「不要用功得太過頭喔」之類的。呀~!好體貼!「你的身體不隻是屬於你一個人的喔!」呀~!……啊,這個感覺起來好像有點不太對。)


    她和賴雅雖然已經好幾天沒見麵了,但這情況對於她的日常生活並沒有造成什麽障礙──她依然在社團活動中揮灑汗水,依然在回家之後開始用功讀書。她領悟到自己並不是會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人。雖然她多少會向往那樣的生活方式,但她覺得利用電影和戲劇來體會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賴雅似乎具有著某種力量。他的存在暗示著「不同於那樣的生活方式」。他的存在並不是告訴冴原走上完全相反的道路,而是告訴她一些和現在有著微小不同的做法,以及一些想法的轉換。那對她來說是非常貴重的提示。


    窗戶那邊傳來了有東西撞擊的聲音。她前去拉開了平時一直關著的遮光窗簾。蝙蝠──巧克力在比客廳電視還要小的窗戶另一頭用爪子讓自己掛在紗窗上。


    「歡迎回來,巧克力。」


    她打開窗戶,讓去散步回來的巧克力進到室內。這隻摸起來隻摸得到骨頭和皮的小動物能夠飛得出乎意料的遠。


    「要再早一點回來才可以喔,你看現在天都快亮了。」


    她把巧克力抱到與視線同高的高度向它說話,巧克力隨即發出又高又尖的「奇~奇~」的聲音。


    冴原想說它應該很口渴,於是就拿了小盆子裝水要給它喝。一把小盆子放到地上,巧克力就撲在盆子上舔著裏麵的水。又小又尖的舌頭伸進水裏,俐落地舀起水。


    「巧克力,你今天到哪裏去了?」


    雖然巧克力已經是冴原飼養的第二隻蝙蝠,而且已經一起生活了七年,但她還是不知道巧克力究竟都在外麵做些什麽。端坐在地上的她用手指的指背輕輕撫摸著那沒有做出任何回答的黑色背部。


    「如果你能說話就好了。那樣就能幫我問賴雅為什麽不在店裏了。用郵件的話總覺得有點問不出口啊。」


    或許是想表達自己能夠理解冴原的心情,巧克力發出了「奇~奇~」的叫聲。


    「啊,就算不會說話也沒關係吧。賴雅的直覺很靈敏,如果窗戶外麵有蝙蝠的話,他一定能馬上知道那是巧克力。而且他又很體貼,一定會先讓巧克力住上一晚,到了隔天再把它帶回我身邊。」


    巧克力默默地舔著水。


    「然後就會因為在玄關說話也不方便,變成請他進來家裏的情境嘛。之後就會來我的房間嘛,那樣的話就會看到我的計畫表嘛,接著就會說『你要讀得這麽凶?』嘛。這時候他就會說那句『不要用功得太過頭喔』。接下來賴雅就會突然說『不要讀書了,來我這邊吧』。然後地點是在床上,他就坐在那邊。之後我就說聲『咦?怎麽了?』,然後坐到他旁邊。接著賴雅就會一直盯著我看。『我們來做更好玩的事情吧。』『好玩的事情是指什麽?』『你明明就很清楚。』『咦,我不懂……討厭啦,賴雅,我媽媽就快──』」


    「小綾?」


    有人敲了房間的門。


    冴原太過驚嚇,導致她邊發出「呼喔!」的聲音邊跳了起來,還因此打翻了小盆子,讓水灑到了地上。巧克力則飛到空調與天花板之間的縫隙裏藏起身子。


    「小綾?你怎麽了?」


    她的母親打開門,探出了臉。似乎是因為才剛回到家的緣故,她身上還穿著上班穿的外套。


    「呃,就是……不小心把水打翻了。」


    冴原把翻了過來的盆子弄回原樣。


    「是有朋友來家裏嗎?」


    「咦?沒有啊……?」


    「可是我聽到有另一個人的聲音。」


    「啊…呃,那是──」


    她無意義地用手指撥弄灑到地板上的水。「我剛好在對巧克力講話……」


    「小綾,你到現在都還會跟巧克力聊天嗎?」


    母親帶著傻眼的表情笑了出來。「你從以前就一直都是那樣呢。」


    「不,不對……不是那樣……與其說是跟巧克力聊……呃……」


    「不管怎樣,你們可以和睦相處那就是最好的了。」


    母親關上了門。嘻嘻的笑聲沿著走廊逐漸遠去。


    冴原從運動包包當中拉出忘記拿去洗的毛巾來擦拭地板。她把濕掉的毛巾丟到一旁,躺到床上。


    被聽到自己在做些丟臉的事情了。雖然她很想向母親喊說「至少先敲個門啦!」,但她的母親確實有先敲過門。她的母親並不是那種粗神經的人,隻是因為自己的聲音太大了。


    (「如果巧克力會說話」的假設果然不是個好點子!如果被賴雅知道這件事的話,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就去死!)


    冴原把臉埋進床單,再把枕頭往後腦勺一壓,在床上打水般踢著腳。但就算她踢起了再多的灰塵,身體也完全沒有向前邁進。


    ◆


    他應該早就放棄了和冴原見麵一事。


    所以他也沒有設定鬧鍾。


    即使如此,手機還是響了起來,讓賴雅的思緒因此變得混亂。他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彌與野」三個字。其實響起的並不是鬧鍾,而是來電鈴聲。手機在黑暗中發出的光芒刺眼到甚至讓眼睛不斷地感覺到疼痛。


    他用被從睡眠當中拖出來而毫無力氣可言的手抓住手機,雖然差點失手讓手機滑落,但還是把手機貼到了耳朵上。


    「……喂?」


    『啊,抱歉,你在睡覺嗎?』


    「……嗯。」


    彌與野的聲音聽起來莫名大聲,於是賴雅稍微把手機拿開了一點。


    『你覺得去看電影的時間就定在後天怎麽樣


    ?星期六那天。』


    「……嗯。」


    『然後我在想要看哪一部,看起來最有趣的是──』


    她的聲音聽起來變得很遙遠。


    賴雅有一瞬間睡著了。突然垂下的頭撞上了手機邊角之後,他又清醒了過來。


    對方還在繼續說話。


    『──所以我就在猶豫要選哪一個。賴雅覺得選哪一部好?』


    「……我沒辦法去了。」


    『咦?』


    「我現在生活日夜顛倒了,沒辦法在後天以前調整好。所以有點沒辦法去。」


    『這樣啊……那就下次再約吧。』


    「不,你們去沒關係啊。」


    賴雅為了不讓手機壓在頭底下而在床上翻了個身。「你跟阿清一起去就好了嘛。」


    『唔……可是……』


    「那家夥不是說他八月的時候很忙嗎?」


    『唔……那就這樣做好了。』


    「就這麽做吧,嗯。那掰了。」


    掛斷電話之後,他連時間也不確認就決定繼續睡回籠覺。白天的事情對他來說太過遙遠,甚至連放棄的動作也不需要去做──電影、朋友,還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


    心跳開始加速。造成這種情形的究竟是逐漸陷入睡眠的喜悅,還是變為孤身一人的寂寞?賴雅就在未能得出答案的狀況下任由胸中這股悸動高漲。


    第二次的電話鈴聲也一樣是在漆黑中響起。


    他無法掌握距離結束跟彌與野之間的對話以後到底又經過了多少時間。這次被打擾睡眠所感受到的衝擊比前一次輕微。


    手機的螢幕上顯示著三井的名字。


    「……喂?」


    『嗨,你在睡覺嗎?』


    「……是啊。」


    『聽彌與野說你現在生活日夜顛倒了?』


    「是啊。」


    『後天已經決定好隻有我跟彌與野要去了。』


    「嗯。」


    『不過,先不管那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講一下。』


    「什麽事啦。」


    『就是……我…喜歡彌與野。』


    「嗯。」


    因為他本來就知道這個事實,所以很乾脆地回答了三井。


    『咦?』


    三井發出感到詫異似的聲音,於是賴雅也回了他一聲「咦?」。


    「……啊,呃……不過,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件事?」


    『咦?呃……嗯,就是莫名地想跟你講。』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


    『然後我在想……要不要趁這次機會告白。』


    「喔,那樣不錯啊。話說為啥什麽事都要跟我講啊?」


    『啊?有什麽關係啊,你很囉唆耶。』


    「你說我囉唆是什麽意思啊。」


    『啊啊!真是的!反正事情就是這樣。那掰了,你可以去睡了。』


    通話在此刻結束。賴雅把手機丟到一旁。


    不太懂三井到底想要說什麽。唯一知道的,就隻有他戀愛了的事實。


    賴雅幾乎快放棄了戀愛這回事。白天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現在賴雅所碰觸著的床單就是和他有所交集的一切。床單有點被汗水弄濕,感覺很不舒服。


    賴雅打算繼續睡覺,於是嚐試了影宮在保健室裏教他的方法。他很想盡可能地縮短夜晚中的空白時間,但無論他再怎麽暗示自己,右手仍然沒有開始發熱。


    ◆


    到頭來隻是夏令時間的實施所造成的幻象而已──冴原以接近放棄的心態接受了現狀。


    到了冬天,下午六點半就必須要去學校了,如此一來賴雅在店裏的時間和冴原去店裏的時間理所當然地會因此錯開。兩人是在「實施夏令時間的學期中」這種限定條件下相遇的。要是還有所要求,就太過奢侈了。


    冴原用橡皮擦擦掉了寫在練習題解答欄上那已經變得莫名其妙的分數。雖然一用功讀書就會忍不住懷疑「為什麽自己會在做這種事情」,但現在這個狀況比以往都還要嚴重。無論寫了多少的數學題庫,無論累積了多少的努力,都還是無法見到賴雅。


    窗外響著嘈雜的鳥鳴。到了「晚上」總是會這樣。它們將對於期待已久的早晨終於到來的喜悅化作了歌聲。但不論冴原再怎麽等,她也無法見到賴雅。賴雅並非是在她做出「等待」這個行為以後會出現的人。


    她完全失去了用功讀書的幹勁。冴原心想乾脆去找人用郵件聊天,便拿起了手機。此時正好有人打電話過來。是影宮打來的。


    「喂?」


    『唷,你現在在做什麽?』


    「讀書。」


    『啥?讀書這種事情還是別做了吧。』


    「你突然說這種話是怎麽了?」


    『那個啊,關於後天住宿會的事情啊──』


    「嗯。」


    在冴原家舉行住宿會是放長假時一定會實施的慣例活動。冴原的朋友們會在她的母親去見單身赴任的父親時聚集到她的家裏。但她們也沒有特別要做什麽,就隻是在家裏徹夜喧鬧而已。


    『我想到了一個很棒的驚喜。』


    「是什麽啊?」


    『就是啊……安排賴雅過來住宿會。』


    「安排?」


    『嗯。我跟你以外的人不是都沒看過賴雅嗎?所以就想說她們來的時候,看到賴雅在的話會不會嚇得要死。』


    「唔……可是他沒辦法配合我們的時間吧?」


    『他都說他常常睡不著了,應該沒問題吧。他隻要一開始的時候有在就好了。』


    「這很難說喔。」


    『你們最近有見麵嗎?』


    「沒有,我們有一陣子沒見了。」


    『那你們就久違地見一次麵啊,叫他去你家啊。』


    「唔……」


    冴原掛斷電話後離開了椅子,跳到床上。她抱膝蹲坐在床上思考著──事情會這麽順利嗎?「想見麵卻見不到麵的話,把對方叫來家裏就好」這種道理若真的有用的話,那世界上的單戀和遠距離戀愛行業就都會因此全盤崩潰了。


    姑且先寄封郵件給他試試看。郵件內容不斷出現「影宮她」這幾個字,變成了充滿藉口的文章。


    賴雅的回應意外迅速,而且還是打電話過來回應。冴原看向了掛在牆壁上的時鍾。早上四點半──為什麽一大清早的他會醒著?


    「喂?」


    『喂?我看過你寄的郵件了。』


    「你已經起床了嗎?會不會太早?」


    『我現在的生活日夜顛倒了。我今天十一點起床。』


    「已經算昨天了吧。」


    冴原察覺到自己的語調有些激動。不知為何,比起實際見麵,在同樣的時段醒著的事實更讓她覺得高興。


    『所以我有辦法去參加你們的住宿會。』


    「意思是有辦法住在我家?」


    『這個嘛……如果冴原不介意的話。』


    「我是不介意啊。」


    『可是……參加的都是女生吧?總覺得我去那種地方不太好……』


    完全就是不講明到底是想來還是不想來的說法。


    「為什麽?又不會做什麽奇怪的事情。」


    她以開玩笑的語調如此說道。電話另一端傳來了一聲變調的「咦?」。


    『奇怪的事情是指……?』


    「你明明就知道~」


    用電話交談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就能夠變得很積極(用朋友們的說法來說就是變得很有「好女人風格」)。會變成這樣,說不定是因為沒有聞到賴雅的味道。


    『啊…嗯……


    意思就是完全不考慮我有可能會做奇怪的事情嗎?』


    「是啊。而且要是真有個萬一,我們這邊也有五個人。」


    於是,約他來參加住宿會的約定就此正式成立了。


    「我會去接你,到時候就在店門口見麵。」


    『嗯。那,後天見。』


    掛斷電話以後,冴原維持抱膝的姿勢在床上讓身體倒了下來。


    「唔哇!」


    她對著天花板大喊。


    (賴雅要來我家!賴雅要來我家!)


    這麽一來,他該睡在哪裏?以往都是大家在房間裏隨便找地方睡,但不能讓他也一起在這裏睡。大概會讓他睡客廳的沙發吧。不過也不能保證他那天都不會進到房間裏。


    冴原利用反作用力坐起身,環顧自己的房間。地板上四散著雜誌、啞鈴,以及忘記收起來的衣物。


    「唔哇!」


    被他看到房間這麽雜亂就糟了。於是她連忙開始進行清理。


    「小綾,你在做什麽?要改房間擺設嗎?」


    聽到聲響而前來查看的母親向她這麽說,接著冴原就說了聲「啊,那樣也不錯」,完全忘記了距離住宿活動開始隻剩兩天而已。


    三


    和冴原約出來見麵的願望很輕鬆地就實現了。


    而且還附贈了住宿會的行程。住宿會可以說是在「女性聚會」界當中被稱為王者的存在。在那樣的聚會當中到底都會有什麽樣的活動呢?


    賴雅坐上自己的床,用很類似在休息室休息的拳擊手那樣的架勢等待時間的到來。


    畢竟在這次的暑假中是第一次要前往比一樓的店麵還要遠的地方,而且至今他也不曾有過在半夜三點出門的經驗。


    雖然今天也是在晚上醒來,但心情並不是那麽低落。看來應該是因為有預定行程的緣故吧。


    冴原傳了郵件過來。說她已經離開家裏,人正在往這邊的路上。賴雅站起身子,無意義地施展泰拳的先臂鉗再左右腳膝擊的動作。


    約好的地點是在樓梯下,但賴雅進入了店裏。店裏的客人意外的多。客層則是接近下午七點左右的那種。他走到飲料區,把五百毫升裝的寶特瓶放入籃子。除去不太會拿來大家一起喝的運動飲料,他拿了碳酸飲料、果汁,還有茶。要給冴原的當然是她每次都買的那款紅茶。


    他把飲料拿去收銀台,打算付錢的時候──


    「這些都送你。」


    他的父親將收據放到收銀機裏。


    「謝謝。」


    賴雅自行將寶特瓶裝進店裏的塑膠袋中。


    「幫我問候一下你那群品行不良的朋友啊。」


    「她們才沒有品行不良啦。」


    提起袋子之後兩手都因為拿著東西而沒辦法揮手,於是他便張開雙臂代替揮手動作。


    父親說在這種時間玩耍的人都是些品行不良的人。賴雅當然也知道父親這番話是在開玩笑。如果是心態正常的人類,就不會把人和吸血鬼之間的交流形容成是壞事──至少在表麵上會是如此。


    深夜裏的商圈街道很涼爽。路燈的光芒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更加耀眼。


    冴原現身的時候,賴雅沒能認出她。他是第一次看到不是穿著製服的冴原。


    冴原穿著單寧短褲,絲毫不吝嗇地露出自己修長的腿。賴雅看著她雪白的肌膚看得入迷。就露出肌膚的表麵積而言,她的穿著大膽到就算將之分類為半裸也不足為奇。褲子的下緣應該是刻意弄成綻線的造型,讓整個畫麵看起來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白色的短袖襯衫隻有領子的部分是黑色的,襯衫下緣則塞進褲子裏。如果打扮成這樣的是個男人就會土氣得要死,但冴原這麽穿就很可愛。


    「那是什麽?」


    她指著便利商店的袋子。賴雅把袋子拿向前,讓她看看袋子的內容物。


    「要給你們的。」


    「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呢。我幫你拿一袋。」


    「沒關係啦,這沒有很重。」


    其實袋子相當的重。袋子的提手都變形了,還勒著他的手指。但是,賴雅也有著身為男人的虛榮心和自尊心。


    以往兩人都是一起從店門口走到車站,但今天是第一次一起走在反方向的路上。總覺得有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這就像是國中時第一次看到負數的感覺。數字線從零向左延伸,這讓賴雅莫名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作弊一樣。


    冴原穿著鞋底有些偏厚的涼鞋,讓她變得比平常還要更高大。她踩著寬闊的步伐,稍微走在賴雅的前方。


    「影宮呢?」


    「已經在我家了。」


    大概是察覺到了賴雅的步伐緩慢,冴原像是儀隊一樣伸直了膝蓋並抬高了腿,用有些滑稽的步伐降低自己走路的速度。賴雅手上飲料的重量讓他的手臂幾乎就要因此麻痹。


    「別告訴我她已經睡著了喔。」


    「難說喔,搞不好已經睡著了。」


    他們隻是沿著商圈街道筆直地走著,中間沒有經過上下坡,也沒有轉彎,卻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住宅區。小小的獨棟房屋沿著道路整齊排列著。住宅區中有著設有圖書館的居民會館,而在那旁邊則設立了一座公園。賴雅在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常常騎腳踏車去那座公園玩耍。


    再往後麵走去就能看見外觀獨特的公寓,那裏就是冴原的家。麵向道路的窗戶全都深嵌在水泥牆壁當中。設有自動鎖的自動門是木製的,公寓入口大廳的光線昏暗。下來迎接他們的電梯內部也是暗的。此時賴雅才終於理解到這棟是吸血鬼專用的建築物。


    冴原的家位在最頂層的五樓。在冴原打開玄關門以後,就能看見玄關擺著兩雙女用涼鞋。可以聽到有談話聲從昏暗的走廊另一頭傳來。不知為何冴原伸出了食指,並把食指貼在嘴唇上。


    穿越走廊來到客廳後,便看到客廳裏有一張矮桌,在矮桌的周圍則擺設著淡色的布沙發。或許是因為隻有間接照明讓環境昏暗的關係,客廳裏的生活感顯得很稀薄。延續到屋內深處的走廊另一端是漆黑的,無法得知這裏究竟還有多少個房間。雖然別人的家裏本來就會有和自己家裏不同的味道,但在冴原的家裏可以稍微聞得到一些濃厚的油臭味。


    影宮就仰坐在長條型的沙發上。她對麵的沙發上也有人躺著在睡覺。對麵沙發上的人以像是在倒立的姿勢邋遢地把腳放在椅背上,從賴雅的視角無法看見她的臉。她迷你裙下的腳倒是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回來啦。」


    影宮抬起了手。


    「我回來了。」


    冴原在回答她以後,又朝向賴雅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對麵沙發上的女性讓身體滑下,倒過來看著聲音的主人。


    「喔~冴原,你回來──喔喔?」


    她隨即跳起來端正自己的坐姿。「……打…打擾你們了。」


    「啊…不,我才是打擾你們了……」


    賴雅低頭致意以後,影宮便笑了出來。冴原也跟著她一起笑出來。這個舉動讓兩人口中的利牙顯露在外。賴雅大致察覺到了她們笑的對象以及理由。賴雅為了表示自己沒有協助她們的計畫,沒有做出任何表情上的改變。


    「宵川,這位是賴雅。」


    冴原說完,被稱為宵川的少女就發出了「啊」的一聲。


    「他就是傳說中的那位……?話說這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特別叫他來的。為了要嚇嚇你們。」


    宵川用像是被影宮所說的這句話擊飛似的姿勢倒在沙發椅背上。


    「什麽嘛~嚇死我了,還在想該不會是你爸爸回來了。原來是賴雅啊。」


    她跟賴雅互相說聲「初次


    見麵」,然後向對方行禮致意。不知道為什麽,身為冴原同班同學的宵川感覺似乎很清楚賴雅是何方人物。


    「把飲料拿去冰箱放吧。」


    因為冴原說了這句話,賴雅便前往廚房。她看到袋子裏有她平常買的紅茶時,說:


    「這瓶是要給我的吧。」


    然後就隻有那瓶是擺到冰箱門的那一側。


    接著又有冴原的同學抵達了。


    因為門鈴響起而去察看對講機螢幕的冴原說:


    「是暮本。」


    說完,影宮向賴雅招手,示意要他坐在沙發上。剛才被整的宵川這次也加入了整人的行列,在一旁竊笑著。


    冴原到玄關去迎接同學,隨後一邊聊天一邊回到客廳。


    「啊,那個東西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嗎?」


    「沒錯。這個餃子超好吃的!裏麵當然沒有加大蒜──咦?」


    走進客廳的暮本在看到賴雅之後,就將手上的塑膠袋抱到胸前。


    「別這樣~餃子要壞掉了~難得的煎餃冰花邊要壞掉了~」


    冴原笑了出來。


    第三個來的更山抵達時,她們決定讓賴雅去玄關迎接她。


    「咦,咦咦咦?」


    打開玄關門後看到賴雅的更山發出了怪聲,使得客廳內掀起了爆笑的波瀾。


    雖然大家第一眼看到他時都會感到驚訝,但一聽到他是賴雅之後,就會邊點頭邊說「啊,就是他啊」,接著露出有些輕蔑的笑容。看來是被影宮灌輸了一些奇怪的資訊。


    客廳有個很大、類似掛衣架的東西,大家的蝙蝠都各自倒掛在那上頭。隻有影宮的小小比其他蝙蝠大上了一圈。除了冴原的巧克力胸前有月輪圖樣以外,其他蝙蝠全身的毛色都是黑的。


    一隻全身漆黑的黑貓靜靜地從後麵的走廊那頭走來,抬頭望向掛衣架上的蝙蝠們。


    「柳葉魚,不可以惡作劇喔。」


    冴原蹲下來撫摸貓咪的背。


    「它叫做『柳葉魚』啊。在取名品味上跟『巧克力』差好多。」


    賴雅這麽一說,冴原就抱起了貓咪,並把貓咪湊到他麵前。


    「因為是爸爸取的。」


    冴原抓起貓咪的手往賴雅的方向不斷揮動,試圖讓它碰到賴雅。賴雅微微退開了身子。


    「嗯……柳葉魚聽起來確實很像爸爸會取的名字。」


    「不不不,爸爸是幫巧克力取名字。把它取名成柳葉魚的是我。」


    「原來蝙蝠的名字才是他取的喔。你爸爸還真可愛耶。」


    賴雅說完,冴原的朋友們便笑了出來。


    冴原坐上沙發,讓柳葉魚坐到扶手上。賴雅則是坐到影宮身旁。她穿著袖子有如條狀門簾那種流蘇造型的針織上衣。


    造成日間部與夜間部大騷動的恐嚇信事件成了她們熱烈討論的話題。


    「聽說學生會長在停學處分結束之後,會在第二學期回來學校耶。」


    「還謠傳說她要做掉冴原呢。」


    「咦~好可怕喔~」


    冴原將雙膝抱到胸前,將手夾在小腿內側跟大腿之間的縫隙當中。


    「那個小不點怎麽可能做得掉冴原嘛。」


    影宮撥開袖子上的流蘇,搔了搔自己的上臂。


    「再怎麽說都不可能有人能用暴力贏過冴原嘛。」


    「你是指球技大賽的那件事對吧。」


    「暴力守門員直接退場事件。」


    「足球社的家夥看到裁判舉紅牌的時候,那表情多得意啊。」


    「可是不覺得那次的判決很奇怪嗎?」


    冴原用力地將腳跟往大腿內側踢。「明明隻是揍別人一拳而已,居然就被判退場了。」


    「是冴原的足球觀念有問題。」


    賴雅說完,夜間部的女生們便隨即起哄喊著「是冴原有問題」。冴原一邊帶著一副想說「我不能接受那種說法」的表情,一邊繼續用腳跟敲響自己的大腿肉。


    賴雅推測她在朋友間的定位應該是被大家玩弄的角色。


    「接下來要做什麽?」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冴原回答說:


    「跟之前一樣啊。訂披薩來吃,然後一起看租來的電影──」


    「你有乖乖去租色情片回來嗎?」


    「我借的是不色的電影啦!」


    「然後看完電影之後就是冴原女孩時裝秀的時間了。」


    女孩們因為影宮的話語而哄然大笑。露出獠牙的冴原站起身,繞過桌子前去抓住影宮。


    「真是的!不用連那個都說出來啦!」


    「為什麽?要把那個也告訴賴雅啊,就是那個──」


    「就說不用了!」


    冴原用手堵住了影宮的嘴。賴雅則是在她們兩個旁邊默默地看著。他覺得還是不要多說什麽比較好。他能夠想像嘴巴被冴原的手掌貼著的冰冷感觸。她們在講的肯定是猥褻的事情。影宮為了逃跑而扭動身軀時去抵到賴雅身上的乳房如此暗示著賴雅。


    在扶手上縮成一團的貓咪打了個哈欠,亮出了自己薄薄的舌頭。那隻貓的口中也長著細細的獠牙。


    ◆


    披薩跟味噌湯很不搭調。


    在冴原家舉行住宿會時會有叫披薩來吃的慣例,是因為第一次舉辦時大家都不夠機靈而沒有自備食物,再加上懶得去外麵吃東西就決定叫披薩了──這就是形成慣例的起因。由於之後又形成了要自備小菜等食物參加的規則,所以在後來的住宿會中除了披薩以外,也開始會吃白飯了。這一次,冴原覺得應該會跟白飯很搭而做了海帶味噌湯,但朋友們對此所給予的評價相當糟糕。


    隻有賴雅默默地吃著白飯。對於暮本買的那針對吸血鬼客群的無大蒜餃子,賴雅給出了「雖然是第一次吃,但很好吃」的評價,並拿來配飯,然後喝著味噌湯。他把宵川帶來的豬排和更山帶來的馬鈴薯沙拉吃得一點也不剩,也吃了很多披薩。


    冴原覺得胸悶而吃不下去。賴雅的味道太濃厚了。不曉得是因為人在室內,還是因為跟他靠得很近。或許是因為肌膚露出太多所造成的也說不定。賴雅今天穿著白色的t恤跟水藍色的五分褲。外翻的褲腳露出的條紋內裏看起來很可愛。暴露在外的肌膚飄散出血液的香味。


    距離要吸血的日子還有好幾天。冴原需要在集訓前一天之前吸血,否則會使不上力。其實比起去吸血袋裏冰冷的血液,她更想吸賴雅體內的溫熱鮮血。強硬地壓製住他使他做出抵抗,然後用利牙往他的脖頸咬下。他瘋狂抵抗的力道會使內心感到一陣激昂。這麽做就會覺得從在抵抗的人類身上搶奪血液才是理所當然的──她的心靈深處沉睡著吸血鬼的本能。


    賴雅的視線朝著客廳的方向。柳葉魚和巧克力它們正吃著裝在自己盤子裏的乾飼料。他以關愛的眼神看著它們。


    「怎麽了?」


    當冴原這麽一問──


    「沒有啦……想說它們那麽嬌小,卻那麽努力地在吃東西。」


    他的臉上便浮現出柔和的笑容。


    冴原感覺到自己的獠牙發出了一陣痛楚。她對此感到很難為情。


    吃完飯以後就來到了看電影的時間。他們看的是好萊塢的浪漫喜劇片。其實冴原很想租賴雅應該會喜歡的片子來看,但朋友們早在之前就決定好要看哪部片了,所以她也無法更改要看的電影。


    電影才剛開始沒多久就突然出現了床戲片段,使得朋友們發出了嬌喊。但感覺最容易因為看到那種畫麵而感到開心的影宮卻把頭靠在沙發的椅背上,張著嘴在呼呼大睡。賴雅則是默默地盯著電視畫麵。


    這部電影的主角身形相當嬌小可愛


    。每當她因為想到自己的戀人而含淚或是微笑,冴原就覺得她很像自己。每當主角的男朋友對主角開玩笑或是展現冷淡的態度,冴原就覺得他很像賴雅。


    女主角跟她的戀人在故事的最後結為連理時,朋友們皆為此鼓掌叫好。冴原也跟著鼓掌。藍光片外盒上標榜著「會讓人含笑帶淚」是真的。


    冴原在意賴雅的反應而轉過頭看向他時,發現他噘著嘴,且眉頭深鎖。


    「咦?賴雅你在哭嗎?」


    被暮本指出這件事的賴雅不斷眨著眼。


    「我最近對這類的莫名沒有抵抗力……」


    雖然朋友們看見他按著眼頭忍淚的模樣都不禁笑了,但冴原卻哭了出來。淚水以讓她自己也覺得很驚訝的量迅速流出。


    就算被嘲笑說「冴原居然看到大哭喔?」,她的淚水還是沒能停止溢出。那不是她自身的感情所造成。她會哭泣是因為賴雅的感情流進了她的心裏。雖然賴雅很害羞地笑了,但他感受到的悲傷卻完完整整的留在冴原心中。隻要一吐氣,沾濕嘴唇的淚水就成了飛沫四散。


    這陣喧鬧讓影宮因此醒了過來。她伸了個懶腰,雪白的腋下從流蘇袖的袖口露出來。因為她跟賴雅坐在同張沙發上,偶爾會發生差點倒在賴雅肩上的狀況,所以在觀看電影的期間,冴原一直都處於在意得靜不下心的狀態。


    「為了消除睡意,就來做『那個』吧。」


    影宮慢慢滑下沙發,然後躺平在地上。


    「『那個』是什麽?」


    「你想做什麽?」


    「該不會是什麽麻煩的事情吧?」


    被賴雅拉了一把而重回沙發上的影宮趴在沙發椅背上,把身體往椅背後麵的方向探出去。她似乎在被放在地上的包包裏翻找東西。她的針織上衣與褲裙間的空隙露出了背部,使得賴雅很不自然地把視線從她的背上移開。


    「就是這個啊,這個。把這個拿來喝一下。」


    重新轉向這裏的影宮手上拿著血袋。她用手指壓住聚氯乙烯材質的膜,裏麵赤紅混濁的液體便緩緩產生了凹陷。冴原因此陷入了心髒像是被人抓住的錯覺當中。


    「不…不可以啦,那個要在家裏吸才行……」


    她覺得口中莫名有種黏答答的感覺。


    「這裏不就是家裏嘛。雖然不是我家就是了。」


    影宮用手指去揉捏血袋。


    「可是賴雅也在這兒……」


    「咦?賴雅?」


    影宮把血袋拿到賴雅的麵前搖晃。「賴雅會討厭看到血嗎?」


    「我不討厭啊。而且在戲劇裏的手術場麵也有看過。」


    賴雅對冴原露出笑容。似乎是在對她作解釋。


    「其實我也──」


    暮本把手伸進放在地上的包包,從裏麵取出血袋。「看。」


    「我也帶來了。」


    「我也是。」


    宵川和更山也將血袋拿到桌子上。


    「大家一起吸的血會比較美味嘛。」


    影宮把血袋拋到空中,並笑了出來。


    冴原覺得很渴。一直看著血袋顯現的紅色,口中的唾液就不斷累積。吞下唾液的話,身體便會表達意見說「不是那個,我想要的是別的東西」。耳朵開始發燙。膝蓋和屁股開始蠢動。雖然吸血時需要遵守幾個禮儀,但那些全都從腦海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甚至想直接從影宮的手上搶過血袋來吸血。


    「冴原呢?你不吸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冴原──


    「我還要再等一陣子。」


    她如此回答。其實就算提前幾天吸血也不會造成什麽問題。一旁的賴雅直直凝視著她。


    因為血袋裏的血不是冰的,於是她們決定把血混入冷飲裏麵來飲用。影宮她們站到了廚房裏。


    「冴原,那你要不要喝點別的?」


    「嗯。隨便喝什麽都好。」


    隻要能解渴,要喝什麽都無妨。


    「啊,貓咪過來了。」


    坐在桌子另一頭的賴雅把腳移開了地麵。柳葉魚鑽過桌子底下,往冴原的方向走來。它有些怕生,所以在人多的時候它不會靠過來。


    「柳葉魚,過來這邊。」


    冴原把柳葉魚抱到自己的膝蓋上。它腳上的肉球貼在皮膚上,有種涼涼的感覺。賴雅並沒有把腳放下,而是順勢抱起了自己的雙膝。


    「你討厭貓嗎?」


    「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不知道該怎麽跟它相處。因為我不常跟動物接觸。」


    冴原覺得那樣的賴雅跟貓很相似。會擅自消失不見,而且進入人群時會隱藏自己的氣息。


    「那血呢?」


    冴原輕輕碰觸了柳葉魚的後頸。「你真的不怕血嗎?」


    「不怕啊。」


    賴雅點頭表示肯定。「冴原你才是,真的不要緊嗎?」


    「你是指什麽?」


    「不去吸血不要緊嗎?」


    「呃…嗯……」


    冴原壓低了自己的視線。她突然覺得相信自己有識破對方謊言的能力真是太愚蠢了。賴雅的雙眼所具有的能力才是貨真價實,且還強力地要她「說出實話」「快顯露你的本性」。總覺得一直看著賴雅的雙眼的話,不久後一定會變得無法抵擋那股力量。


    影宮等人拿著玻璃杯回來了。玻璃杯中裝滿冰塊,以及約半個杯子高度的飲料。


    她們用獠牙咬開了血袋。明明隻要用剪刀開封就好,但不知為何所有吸血鬼都會想用牙齒去開封。有一種說法是說,他們會這樣是受到吸血鬼還是以咬人的方式獲取血液的時期時的影響。


    把血往玻璃杯裏倒入,血液隨即把冰塊表麵給染紅再往下流。血液在杯底以及飲料當中翻動,形成了漩渦。她們不曾把血液加熱來喝。因為這麽做會讓血液馬上變質。冴原也不曾吸過溫熱的血液。明明不曾吸過,卻能知道溫熱的血液很美味。吸血鬼的本能別說是沉睡著,它根本挺囉唆的。


    「冴原,你要喝嗎?要的話我可以分給你一點喔!」


    影宮遞出血袋。在血袋的膠膜內有血滴流了下來。冴原看見此景後身體顫動了一下。那感覺就像是有人用舌頭舔著身體內部一樣。


    「一…一點點就好了。」


    如此回答之後,冴原看向了賴雅。他將身體倚靠在椅背上,以一副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旁觀這場吸血鬼的宴會。


    「這樣就是血腥橘子水了。」


    影宮往橘子汽水裏滴了少許血液。這麽做讓橘色的水麵下就好像出現了赤紅色的霧。冴原吞了一口口水。


    「那就來乾杯吧。」


    「考試辛苦了~不過現在講應該有點太遲了。」


    「乾杯~」


    大家在相互敲擊杯子以後,開始喝下杯內的飲料。雖然冴原因為平常不喝碳酸飲料而覺得舌頭有種刺痛感,但她依然把飲料給喝下肚。她流出了眼淚。濃鬱的鐵分摻雜在橘子的酸味當中。全身的細胞因此覺醒。冴原感受到在排球比賽中輕輕鬆鬆擋掉對手使出渾身力量打出的殺球時的那種快感。就好像是身體必需的東西很乾脆地跑到正確的地方的感覺。身體在吸取冴原吸取的血液。她的身體為其忘我到讓其他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


    她一口氣喝完飲料,把杯子放到桌上。她使不上力,沒辦法把身體往後拉回原位。她用力甩過頭,順勢躺到沙發上。


    「嗚喵……」


    冴原一吐氣,就發出了奇怪的聲音。朋友們因此笑了出來。


    「冴原的『嗚喵』出現了呢。」


    「才喝一點點而已就癱軟成那樣。」


    「給冴原喝血就跟拿木天蓼給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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