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澤老師為人溫和卻很容易動怒,當他生氣的時候,會以教鞭打學生的頭,常常用力把人打到頭暈。不過,我很喜歡中澤老師。為了嚐嚐被老師打的滋味,特地折了一根種在我家庭院的棕櫚樹樹枝給他。老師總是笑嘻嘻說:


    “謝謝。這東西最適合打頭。”


    說罷作勢要打我的頭。雖然我經常不乖又任性,老師好像也拿我沒辦法,但我自信老師很喜歡我,因此每當老師看到大家不乖,氣到臉紅脖子粗的時候,同學都怕得縮在一旁,隻有我毫不在意地笑著看他生氣的樣子,以致有一天校長來巡堂時,老師抱怨對我這個神經遲鈍的孩子,實在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校長走到我身旁,對著正開心聽老師向校長報告自己事情的我,問:


    “你不怕老師嗎?“我一點兒也不怕老師。”


    “為什麽你不怕老師?”


    “因為我認為老師也是人啊!”


    校長與老師相視苦笑而沉默。當時我已經看出大人在裝腔作勢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滑稽的孩子心,所以我不像其他孩子般對大人有什麽特別的敬意。


    日子在平靜中度過。後中日甲午戰爭爆發。由於我患了嚴重的麻疹,休息好幾天才去學校。上學那天,才發現我們的班主任換人了。聽說中澤老師被征召入伍。平日中澤老師常常講軍艦的故事給我聽,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原來他是隸屬海軍艦隊的軍人,後來生病才轉為後備軍人。那個講《西遊記》給我們聽,一邊舔畫筆一邊畫漂亮圖畫的老師,除了會以棕櫚樹枝打人的頭外也沒有什麽缺點。我非常喜歡他,但從此再也見不到了。這種感傷讓我覺得很悲哀,下課時拜托同學詳細告訴我中澤老師離開時的情形,可是他們隻顧趕快跑出去玩。老師離開也還不到半個月,看來大家都把他忘記了。那些硬被我拉住的人認為被妨礙到而心生不滿,毫不帶感情地呆坐,緊繃著臉一言不發。一陣子後,才有一個同學終於想起一件事,說道:


    “那天老師穿獅子毛的外套。”


    其他同學也異口同聲說:


    “對、對、對,獅子毛。”


    “對、對、對,獅子毛。”


    簡直就是一群笨蛋,竟然隻記得獅子毛(不過,我猜這群笨蛋肯定弄錯了,可能根本不是獅子毛吧),其他的事全忘了。他們這種態度,讓很想知道詳細情形的我感到非常焦急。終於有一個同學說:


    “老師對我們說,老師要去打仗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跟大家見麵,以後你們要乖乖聽新老師的話,認真讀書成為有用的人。”


    聽到這,我忽然淚流滿麵。同學們都呆呆地看著我,有的人還輕蔑地笑我。他們體會不出我為什麽哭,所以才嚴守老師教導大家的訓示——“男人三年隻一哭”。


    2


    對我而言,更不幸的是我不喜歡新任的醜田老師。這個老師會柔道,學生都很怕他,他也很喜歡炫耀自己精湛的柔道和防身技術。老師除了曾讚美我圖畫得比他好而給我一個三重圓圈外,我絲毫無法從他那裏獲得任何知識,所以我不喜歡他,也許他也不喜歡我吧!不知不覺間我和他變得好像仇敵。


    日本和中國開戰以來,同學們整天都在談論“大和魂”和“小中國”,加上老師也像放狗咬人般不斷評論“大和魂”和“小中國”,我打從心底就很討厭這種言論。老師每次都講元軍和討伐朝鮮的故事給大家聽,卻不講豫讓複仇和比幹挖心的故事。唱遊課裏,老師教大家唱戰爭歌,也教大家跳那種很無聊像體操的舞蹈。同學們都以好像要迎戰不共戴天的“小中國”來襲般聳肩、張開雙臂,用力踏著幾乎把草鞋踏破的激動腳步,在塵土飛揚的教室裏瘋狂跳舞。我覺得跟這群家夥一起跳舞真是可恥,故意以不和諧的高音亂唱一通。原本就很小的運動場,也有很多同學扮演加藤清正、北條時宗*等英雄,然後把膽小的同學視為“小中國”而抓去斬首。街上,原本掛在書畫店門口的千代紙各種美女圖,都換成槍林彈雨等無趣的圖畫。眼睛所看到、耳朵所聽到的一切情景和物品,讓我覺得很生氣。有時候,我還看到同學聚在一起,以他們一知半解的謠言談論戰爭。當我講述跟他們不一樣的看法,認為日本終究會被中國打敗時,他們對於我這個料想不到的大膽預測感到驚訝而麵麵相覷,不過他們那種可笑又可貴的同仇敵愾情操,很快就高揚到無視我這個班長的權威。有人故意大聲對我說: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注:加藤清正、北條時宗都是日本曆史上的戰將。]


    有人則是摩拳擦掌,還有人模仿老師的口吻說:


    “你不知道嗎,日本人具有大和魂。”


    我一個人難敵眾人的攻擊,但對他們越來越反感,也更確信地斷言道:


    “日本肯定會被中國打敗,肯定會被中國打敗!”


    然後,我坐在這群異議分子當中,絞盡腦汁想打破他們那種毫無根據的主張。大部分同學連挑著讀報紙都沒有,也沒看過世界地圖,沒聽過《史記》《十八史略》裏的故事,所以大家終於被我一一反駁而勉強沉默下來。但心懷不滿的他們感到非常不舒服,下一堂課時馬上向老師告狀:


    “老師,阿□說日本肯定會被中國打敗。”


    老師一如往常般高傲地說:


    “日本人具有大和魂。”


    他也一如往常以難聽的話大罵中國人。我對老師的胡言亂罵感到很不舒服,忍不住加以反駁道:


    “老師,日本人具有大和魂,中國人應該也有中國魂吧!日本有加藤清正、北條時宗等英雄,中國也有關羽、張飛等英雄啊!我記得老師曾經講上杉謙信把鹽巴送給敵人武田信玄的故事*給我們聽,還說那就是憐惜敵人的武士道精神。你為什麽經常罵中國人呢?”


    [*注:傳說上杉謙信曾在兩軍對峙時,認為百姓與戰爭無關,在武田信玄無鹽時將鹽送給對方。]


    我一股腦把所有的不滿傾訴一空,老師聽完後愁眉苦臉說:


    “阿□沒有大和魂。”


    我感到自己的太陽穴已經暴露出青筋,但我無法把所謂的“大和魂”這種東西拿出來給他看,隻是滿臉通紅而沉默。


    雖然,戰爭伊始,“忠勇無雙”的日本軍打敗中國軍,我的預言並未實現,可是我對老師的不信任和對同學的輕蔑,也沒消失過。


    因此,我不想跟同學一起玩,不知不覺跟大家漸漸疏遠,常常看不起他們而加以嘲笑。有一天,一個老師看到我獨自站在走廊,倚在長年被那些頑皮鬼擦磨得閃亮亮的扶手,望著在藤樹花下玩耍的同學,露出譏笑的神情,突然問我:


    “你為什麽在笑?”


    我回答:


    “那群孩子玩耍的樣子很可笑。”


    老師也笑出來,說:


    “阿□也是一個孩子啊!”


    我認真地答道:


    “孩子是孩子,但我可不像他們那群笨蛋。”


    “你真是難搞啊!”


    老師丟下這句話後,就走進教師辦公室,把這件事告訴其他老師。我想自己可能是一個讓老師很頭痛的學生吧!


    3


    我完全看不起所有同學,卻以早熟的心思打從心底同情那群笨蛋中的笨蛋,也就是那個姓蟹本的同學。他幾乎就是一個白癡,從身材看來,年齡應該是十六七歲吧!聽說他留級過兩三次才升級,以致現在才會跟我們同班。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年齡,就跟世上所見的白癡一樣,容貌相當稚氣,所以也沒人知道他真正的年齡。因為他圓滾滾的臉上有一顆蠶豆大的黑痣,大家都很喜歡他。我曾半開玩笑地對他說:


    “蟹本,你的臉頰上有


    一滴墨汁哦!”


    他發出嗬、嗬、嗬的笑聲,慢慢地說:


    “那——不是——墨汁,那——是——黑痣。”


    他把一個跟自己身材完全不搭、沒有撥珠的小算盤隨意歪歪斜斜戴在身上,上課時覺得無聊就跑回家去。總之,人們通常會去憐憫比自己笨拙的人,也因為大家這種卑鄙利己的同情,使得蟹本成為全世界最自由的人。不過,他當然也不是每天都很快樂。當他不快樂時,大概就不來上課,即使來上課也緊繃著臉趴在桌上,然後不知為何突然就哭出來,一定得盡情發泄後才會停止哭泣。等到他把心中的悲哀全都以哭泣的方式發泄出來後,他就把小算盤掛在肩膀上,打道回府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找他搭訕,他也不會露出不幸的人常有的純真笑容,而是發出好像鸚鵡的叫聲把人趕走。但是,在他心情開朗的時候,縱使沒人要求,他自己也會主動提議道:


    “我想當你們的馬。”


    他身材魁梧、力氣大、胖嘟嘟,所以騎在他所扮演的馬背上,會覺得他真像一匹優秀的名馬。不過,當他瞬間不感興趣時,縱使雙方大將正戰得難分難解之際,也會突然直立起來,一動也不動。所以他也是一匹難以馴服的悍馬。


    蟹本具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默,眼淚就來自那個沉默中。我企圖了解為什麽會如此的理由,因此不在意他人的嘲笑,故意接近他。我趁他心情開朗的時候,對他說“早安”“再見”等簡單的問候語,可是他好像帝王對臣子般,連點頭的簡單回應都沒有。我也不在乎他沒有任何回應,依然經常向他打招呼。有一天,蟹本離開那張好像被虱子粘住般的桌子,悄悄地走到我身旁,以口齒不清的語調說:


    “阿□——真——是——好人。”


    然後輕聲笑一笑,就走開了。這件事讓我高興到差點跳起來。因為他所說的完全都是真心話。那時候我已經清楚知道人們經常在說謊,所以他簡單的一句話,令我深深感動,我相信自己可以安慰這個可憐人,於是好像獲得黑暗之門的鑰匙般開心。我認為現在正是時候,於是就走到他的鄰座跟他搭訕,但他隻是獨自笑一笑,什麽都不回應。不久,他沉默地趴在桌上。我實在沒辦法,終於忍不住對他大聲喊叫。如此一來,我所做的一切努力立刻化為泡沫。我也才明白原來蟹本不是沒有朋友才孤獨一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4


    我的哥哥也跟長到他那種年紀的人一樣,很想擴張自己的欲望。他以好奇心和親切心,企圖教導我這個各方麵都跟他背道而馳的弟弟變成像他一樣的人。原本就喜歡釣魚到被人家稱為釣魚迷的他,想要拯救日日夜夜墮落於邪道的可憐弟弟。我相信哥哥絕對是為了拯救我(為了把我變成和他一樣的人),所以非教我釣魚不可。一到假日,他就強迫對釣魚毫不感興趣的我(怕他不高興,隻好跟著他去釣魚的我),拿著釣具一起走路到本所*,那裏有很多他所謂最好、卻是我最討厭的魚池。他在前往本所的路上,趁機指責我帽子戴得歪歪的,連我對大拍賣的燈籠看到著迷,以致走路時左右手臂搖擺得不對稱、姿勢不好看也要罵。總之,就這樣把我從頭罵到腳。由於精神不濟,又走很長的路,弄得我疲勞不堪。一到魚池,我才能放下心,但哥哥立刻要我坐在潮濕的魚池旁。每次我都覺得自己為什麽得一整天在這裏度過,不禁感到全身乏力。


    [*注:指舊東京市本所區。]


    滿是泥濘又散發臭味的魚池裏的木樁上長滿青苔。我看到池塘一隅漂浮著紅色腐鏽的淤水處,有一隻生活在水中的螳螂正在捕食水蠅,田鱉輕巧地潛入水中。光是這些情景就令人感到不舒服,何況附近的工廠還不斷發出敲鐵板的聲音,搞得我頭痛欲裂。哥哥稱讚我切蚯蚓切得很不錯,我卻開心不起來。拿著哥哥給我的釣竿,無可奈何地假裝專注在看浮標,腦子裏不斷浮現“為什麽我得被哥哥強製變成釣魚迷呢?”之類的無聊念頭。平素近視眼而看不太清楚的哥哥,在魚池邊突然變成什麽都看得很清楚。雖然他放著五支還是七支釣竿,不經意間還會注意我的浮標,喊道:


    “哎呀!你看,魚上鉤了。”


    我釣到魚,哥哥也要罵我拔釣鉤拔得不利落,因此我希望魚兒趕快脫離釣鉤,故意慢吞吞才把釣竿收起來。沒想到從水中出現一尾黃色腹部滿是泥沙的魚,我一邊覺得這尾鯉魚夠髒的,一邊凝視著它。哥哥看我這樣子,生氣地把一個浮標往我這裏扔。在這種情況下,鯉魚已經逃脫釣鉤遊回水中了。我就這樣辛苦地度過一整天,方才打道回府。但回家時,散發出一股魚腥味的魚簍讓我很不舒服。哥哥為了借此機會“教育”我,故意繞道走那些我不喜歡的路,包括有古董店、倉庫、貨車、水溝等的路,電線被風吹得啪啪響的路,有很多小攤販的路。我實在累得走不動,卻還得小跑步跟著哥哥走,原本路途就很遠,這下又故意繞道,以致當我們回到家附近前,已經日落西山。我感到既不愉快又憤憤不平……不久,看到夜空裏有一兩顆閃耀的星星,想起大阿姨告訴我,星星是神明和佛陀居住的地方,星星。哥哥見我走得很慢,生氣地罵道:


    “你怎麽走那麽慢?”


    我立刻被拉回現實,答道:


    “我在看星星大人。”


    聽到這樣的回答,他又大聲斥責道:


    “笨蛋!不是星星大人,是星星。”


    真是可憐人啊!如果我必須稱這個不知有什麽孽緣而得在地獄中結伴的人為哥哥,那麽稱呼孩子們所憧憬的天空中的冰冷石子為星星大人,也不是什麽壞事,不是嗎?


    5


    有一次,哥哥也是以學習為名義,帶我去海邊。哥哥對於我不曾有的爽快答應而感到高興,其實他不知道,那是因為我曾有過愉快的海岸之旅,以及有一個我喜歡的哥哥的朋友在那邊等我們的緣故。出發前一天,他帶我去毗沙門天廟會*買一本《小國民》**給我。翌日早上,我跟著不像平日般嚴肅的親切哥哥出門。因為他的樣子讓我很安心,所以我帶著那本《小國民》雜誌出發了。那天是七夕,我看到鄉下地方家家戶戶都掛著以五色細長的短紙條裝飾的小竹子,茅草屋頂上的鴨蹠草竟然開了花。我充滿好奇地看著那些光景看到入迷,不覺脫口而出:“為什麽都市沒有這種習俗呢?”結果又被罵了一頓。


    [*注:日本七福神之一,現在其廟會為正月,五月,九月的五日。中勘助出生時的所在地神田東鬆下的廟會則是在六日。]


    [**注:明治二十三年七月至明治二十八年九月期間所刊行的兒童雜誌,由學齡館發行,內容以具有教訓性質的曆史故事為主。]


    由於綠田、藍天、碧海、白帆令我心曠神怡而有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想的事情,可是怕被哥哥罵,所以什麽話都不敢說,隻好一個人獨自思索,心中實在很後悔跟他來旅行。但哥哥又罵我為什麽不說話。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老是生我的氣,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我沒問:“為什麽火車會運行?”


    我們抵達了一個漁村,村子裏到處是被隨手丟棄的貝殼。我們隨後到了一間茅草屋裏,茅草屋四麵圍繞著讓人感到陰鬱的籬笆牆。除了那個等得不耐煩的哥哥的朋友來迎接我們外,還有一對皮膚曬得很黑的老夫婦和同樣黝黑的女兒。由於恰好是午餐時間,好像黑貓般的一家人端出兩組膳食給我們三個人。因為這是那家人所用的餐具,等我們用完餐後,他們才能吃午飯,所以就要求我們吃快一點兒。我很焦急,隻吃一半就停下來了。


    因為房子很小,哥哥和我要搬到距離那裏四千米左右的海角。哥哥說他要邊散步邊跟他的朋友一起走過去,所以我便先坐上鄉下人力車出發了。人力車車夫是一個很胖、看起來很老實的


    人。我並不討厭他,但車子路過那個讓人感到陰鬱的籬笆牆越久,越感到寂寞。雖然我努力讓自己放鬆,卻不由得想起我家的杉樹圍籬,以及全家在起居室的情景。想到今晚、明晚都不能回家,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不知不覺眼淚就掉在包覆膝蓋的圍毯上。附近正在遊玩的漁家孩子看到我這樣子,嘲笑道:


    “哎呀!那家夥在哭呢!那家夥在哭呢!”


    車夫幾次回頭看我,為安慰我而開口說話。但他講的話跟我們所講的很不一樣,我完全聽不懂。我看到漂亮的相手蟹從路旁的圍牆爬出來,卻被人力車的聲音嚇到而退卻的模樣,不由得很想有一隻螃蟹。不久來到海邊,道路沿著小山在岸邊蜿蜒前進。我很擔心海水漲潮時會擋住去路,車夫卻一點兒也不擔心,並且不知道在想什麽事而慢吞吞地走。當我們穿過一條鑿開的道路時,看到哥哥和他的朋友在我們後方,這時我才不哭了。哥哥快步追上,叫我下車。從到處都有岩石的岸邊到海裏,可以看到很多好像背鰭般的岩礁,被岩礁阻擋、無法前進的海浪好像光頭海怪般衝向岩礁而破碎。隨著彎曲的海岸,道路蜿蜿蜒蜒,海浪很有節奏地湧上岸邊。聽到海浪的聲音,寂寞之情油然而生,原本已停歇的眼淚再度掉下來。一個海浪衝破後不久,浪花也消失,我還來不及放下心,下一個海浪又破碎。經過一個海灣,轉到下一個海灣,聽到浪花破碎的聲音時,我肚子餓了,腳也酸了。不過,海角離那裏還很遠,海浪聲不斷傳過來。當我們追上牽著五六匹牝馬的人群時,哥哥的朋友發現我在哭,悄悄地告訴哥哥。哥哥回道:


    “沒關係,不用擔心。”


    哥哥的朋友幾次回頭看我,然後停下來,親切地問我:


    “累了嗎?”


    “身體不舒服嗎?”


    我老實答道:


    “因為海浪的聲音讓我覺得寂寞。”


    聽到這句話,哥哥瞪我一眼,說:


    “那就一個人回家吧!”


    說罷更加快腳步。哥哥的朋友聽了我的回答大吃一驚,一邊盡可能地讓哥哥息怒,一邊對我說:


    “男生應該要更堅強。”


    6


    旅館位於海角起點附近,遍布岩石,遠離其他屋舍,顯得有點寂靜。我們抵達旅館時,夕陽將沉,被夕陽染紅的雲朵好像車輪般旋轉。雲朵的色彩由紅轉紫、轉藍之後,融合為海天一色,然後就消失了。我倚靠廊柱,看著海浪衝擊海角發出粼光的景色,忽然覺得心頭一酸,眼淚不知不覺撲簌簌落下。我邊把臉貼在柱子上,邊希望明天快點到來。山雨欲來風滿樓,鬆林傳來陣陣鬆濤聲,蟲鳴也響起。女服務生走過來關窗子,我隻得進房間,為了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哭相,便拿起《小國民》雜誌。卷頭插圖是被射中額頭的鬼童丸*,一手舉起一張牛皮,另一手握大刀,要襲擊源賴光**的故事場景。當我一頁又一頁翻開時,被“少年大鼓”的標題所吸引而開始閱讀那篇故事。故事的插圖是身為主人公的鼓手舉起鼓棒敲打胸前的大鼓,毫不在意那些跟不上的夥伴,徑自前進的模樣。我在閱讀這篇故事時,宛如自己就是那個高個頭、遲鈍、平素被人當傻瓜的鼓手般,眼淚忍不住又落在書上。哥哥看到這種情景,又大聲責罵我。


    [*注:鬼童丸為講述源賴光英雄故事的《古今著聞集》中的一名盜賊。]


    [**注:源賴光為平安時代有名的武將,他討伐大江山的妖怪。]


    翌日早上,白霧籠罩大海,白茫茫的海麵傳來船隻行進的搖櫓聲,讓我感到很開心。我看不到船隻,卻聽到船隻發出好似幼獸想喝母奶時的叫聲。哥哥的朋友過來後,我和他一起到海濱散步。海濱上的白沙、石頭,以及被波浪衝上岸的海草都被朝露所潤濕,昨晚鳴叫得熱鬧的小蟲,現在隻在四處發出唧唧、唧唧、唧唧的輕語。陸地往海中傾斜的海濱之間有沙丘隆起,沙丘上長著雜草和被風吹到緊貼在一起的黑鬆,還有為了便於將漁船拉上岸或推下海洋的巷道、好似鳥巢般的魚塘,以及船底進水時汲水用的提桶、繩索,也有海膽和海星等的外殼。不久霧散了,湛藍的海麵上火紅的太陽升起,讓人開始感覺有些熱。此時,從沙丘的小路上走來一群喧嘩的漁夫、婦女和小孩,開始拖網捕魚。大家邊隨著“嘿咻”“嘿咻”的聲音,邊平靜地一步步把拖網拉出來。海濱上堆積在四處的石花菜被人點火,冒出白煙。不久,哥哥獨自在一處岩礁遊泳,我跑到下雨積水成池的小水塘裏撿石頭、貝殼等。那裏有很多寄居蟹,乍看之下像貝殼,不一會兒便伸出肢腳,輕快地走起來。這些寄居蟹躲進尖的、圓的還有其他種樣式的貝殼裏,看起來很有趣。哥哥的朋友不知在哪裏撿到一個長約六厘米的大海螺送我,海螺上有兩個適合穿細繩的孔,我想回家後把姊姊給我的洋傘的流蘇穿上去。從岩礁回來的哥哥看到我雙手拿著貝殼和石頭,叫我把這些東西都扔掉。我隻好露出可惜的神情,將它們一一扔掉,可我實在舍不得大海螺而猶豫不決。哥哥生氣地要打我,哥哥的朋友爬過來當和事佬,讓生氣的哥哥允許我把海螺帶回家。那個大海螺至今還穿著流蘇,被收藏於年代已久的玩具箱裏。


    7


    哥哥抓住所有機會,熱心、細致周到地嚴格訓練我,卻因發生一件事而完全結束兩人之間的這種關係。


    哥哥漸漸不滿足僅限於在魚池釣鯉魚,所以開始練習撒網捕魚。有一天,他一如往常拿著魚簍,又要帶我去附近的河川。走了約五百米的路,跨過一座橋,來到河灘。有人在河灘上晾曬用於製造紅白色花紙繩的框子,一排一排的好像盾牌般,不遠處則有一台水車。當我看到水車上長長的導水管互相推著排出奔湧而下的水流,感覺那好像是一種生物,不禁害怕到發抖。大水車吐出水花,水花產生水泡,同時又嘩啦嘩啦不斷旋轉的樣子,真是太可怕了。水車旁的碾米場散滿米糠粉,無數碾杵不停地發出響聲,好像獨腳妖怪在跳舞。每次我走到那裏,舌頭上都會有一股苦味和被壓迫的感覺。我們從那裏沿著河流往上遊走的路上有一座堰堤。那座堰堤內的深藍色水流分成三股,其中一股流往對麵的森林,另外兩股則是從堰堤口直落到地麵,巨大的水流聲隆隆作響,水沬飛揚、水泡湧出,水流不但四處飛濺,還濺向懸崖。那些景色讓我感受到一種深層的寂寞與恐怖,很想早點回家。有人說那裏的瀑布主人是河童,也有人說長達兩米的大鯉魚就住在那裏。聽說這些事情都是親眼目擊的人所傳出來的,還說每年都有一兩個孩子被河童誘引,葬身在瀑布裏。因此有人為了替那些可憐的孩子鎮魂,遂在河邊的小砂石地上設置一個塔形木牌。我不由得在腦海中猜想,如今那些孩子到底在哪裏?又有什麽感受呢?以致連看到隨風搖擺的廣闊綠田,也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由於我的淚水湧自內心的最深處,所以想停都停不住,為了避免被人看到我淚流滿麵,隻能低頭猛盯自己的腳下。我們走進散落在沿途的四五間茅草屋中的一間,那是一家租漁網、賣釣具的店,被陽光曬到褪色的榻榻米上擺放著五顏六色的酒瓶狀、香蕈狀、圓狀浮標,還有線軸、釣竿等釣魚用具。庭院裏的水溝內有鱂魚、溪蝦悠遊其中。沿著田間小路種植幾棵細細的小櫟樹,綠田邊有被漆黑森林覆蓋的丘陵。哥哥拿漁網,我拿魚簍,一起赤腳從瀑布旁的懸崖往下走,去河對岸的低窪處捕魚。哥哥撒漁網一直都撒不好,今天卻撒得挺不錯。他明明很開心,卻對我說這實在很無趣。我站在河邊陰暗的森林旁,耳朵聽著蟬鳴,心裏想著田裏的紫雲英。哥哥偶爾捕到一兩尾小魚,就說:


    “我捕魚的技術進步了,進步了。”


    哥哥把捕獲的魚放進我拿的魚簍裏,我為了讓那些魚呼吸,把魚簍放在流水中。我好像看


    朋友般往魚簍窺探時,魚兒也像我一樣膽小,盡管隻是聽到很小的聲響,亦會驚慌失措地胡亂遊來遊去。其間,哥哥見我並不看他撒網捕魚的英姿,又開始嘀嘀咕咕發牢騷。


    有一天,我站在河流裏,為了想撿一顆純白色的石頭而彎下腰,哥哥看到立刻問:


    “你在幹什麽?”


    我答道:


    “我想撿顆石頭。”


    “笨蛋!”


    這次我不像平日般怕哥哥,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我徹底考慮良久。


    “哥哥。”


    我在他背後輕輕地叫道。


    “哥哥可以捕魚,為什麽我不可以撿“你也太傲慢了。”


    我冷笑地凝視哥哥的臉,反駁道:


    “請問我這麽說有什麽不對?”


    哥哥舉起手,威脅道:


    “我要打你。”


    我默默地把魚簍掛在下垂的樹枝上,爬上懸崖往家的方向走去。但是回頭看到哥哥坐在微暗的樹蔭下,突然覺得他很可憐。我想哥哥之所以會說那種話,應該是很寂寞。我站在河岸上大聲對他說:


    “哥哥,哥哥。我會陪你啊!”


    不過哥哥卻裝出不在乎的模樣,默默地準備撒漁網。


    “再見。”


    我禮貌地脫下帽子向他說再見,然後就獨自回家了。從這件事以後,我們倆絕不再一起外出。


    8


    我家附近有一棵被留下來的桑樹。父親一方麵為了有所慰藉,另一方麵也是為了給孩子生活教育,便向附近居民要了些蠶寶寶,給我們飼養。雖然母親和大阿姨經常說這事太麻煩,其實樂在其中。她們重新體驗往昔曾有過的辛苦,卻高高興興地切細桑葉喂蠶寶寶。當躲在桑葉裏的蠶寶寶日漸長大,搖晃著圓嘟嘟的頭猛吃桑葉時,我請她們把五六隻蠶寶寶放進裝羊羹的小箱裏。大阿姨告訴我蠶寶寶就是公主變身而來的。所以我每天睡前都會對蠶寶寶說晚安,起床後也會向它們說早安,上學時都拜托家人記得幫忙喂食桑葉。放學回家後,姊姊用手巾覆蓋頭,把圍裙的兩端夾進帶子,我則抱著竹簍,一起去摘桑葉。我們努力挑選好吃的桑葉,摘到手指頭部變成黑色。蠶寶寶從冷冷的嘴裏吐出的絲線很漂亮,自古以來等待人家喂養才能活下去的這種昆蟲,根本沒有自行獲取食物的行動力,隻能靜靜地等待人家扔下桑葉來給它們吃。大阿姨卻自圓其說地講出一番道理。


    “因為蠶寶寶原本是公主,很有規矩,不會到處亂跑。”


    雖然剛開始,我不喜歡它們身上的草腥味以及冷冷的身子,但“蠶寶寶原本是公主”的說法讓我變得不在意,而且還發現它們背上的新月形斑紋很像可愛的眼睛。“公主們”曆經第四次修行,身體變得透明又純淨,再也不吃桑葉,左顧右盼開始尋找圓寂之處。我們輕輕地把它們放入蠶繭架裏。不久,它們找到舒適的地方,靜靜地搖著頭,開始編織自己即將躲藏的帷幔。起初看起來好像在搖頭,漸漸地就沒有任何動作。歸根結底它們並沒使用任何工具,隻憑神通的能力便編織出好像稻草捆般的蠶繭,貼在蠶繭架上。我有一種被它們拋棄的感覺,堅持要保存這些蠶繭。但母親和大阿姨很快就把蠶繭收集起來,放入鍋裏煮,然後把濕漉漉的薄黃線快速纏繞在框上,如此一來蠶繭就被悲慘地解體了。當蛹形屍體出現時,哥哥把屍體放進釣餌箱,趕緊前往魚池釣魚。我則從公主夢裏回過神來,蠶絲在織布坊變成一塊有著奇妙條紋的布匹。


    羊羹箱裏有好幾顆蠶繭,為留種而保存下來。不知是自己的期待傳達到那些蠶繭深處,還是“公主”無法舍棄陽光閃耀之下的生活?總之沒多久,她在烏溜溜的眼睛上方畫上漂亮的眉毛,展開顫抖著的翅膀,充滿新生的喜悅以如同昔日般可愛的姿態出現。她好像旋轉般向右走、向左走,四處尋找思念的伴侶。對我而言,這比出現在《竹取物語》中的公主更有趣,讓我忍不住去凝視。隨著時間推移,蠶變成繭,蛾破繭而出,最後產卵,這個過程讓我具備完整的知識。那真是不可思議、難以理解的循環。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用孩子般的驚歎來觀看身旁的所有事物。人們很容易習慣於很多事情,進而習以為常,不再關心或加以忽視。不過,每年春天看到嫩芽都值得我為之驚歎,因為我們所擁有的知識還沒有小小蠶繭所隱藏的內容來得多。


    蠶繭羽化時,桑樹變少,人手也少,所以我們無法喂養太多的蠶寶寶。因此家人愚蠢地認為,羽化的蠶一定會被麻雀吃掉,便趁著從去年以來就跟“公主”結為兄弟的我不在家的時候,把她們當中的一半偷偷拋棄在屋後的旱田。我去摘桑葉時,偶然發現這種情形,大為吃驚,馬上跑回家去向家人報告這件事。家人卻顧左右而言他,不想做任何說明。我終於明白這一切,百般懇求家人允許我繼續養蠶,不過慘遭家人拒絕。家人明白無論用多麽老奸巨猾的詭辯,也無法騙過純真的孩子,轉而采取大聲訓斥這種常用的手段,企圖讓我死心。我非常懊惱、憎恨他們,狠狠瞪他們一眼後便瘋狂咒罵,並衝到屋後哭泣。如果那時我有捏碎他們的力氣,一定把他們係成一串給麻雀吃。從此以後,每天我都在學校假裝頭痛而早退,替那些搖頭要求食物的蠶寶寶摘桑葉。但是虛弱的她們,由於日夜溫差大,日漸變少。


    一個下雨的傍晚,大阿姨發現無論家人怎麽呼叫都不肯回家的我,站在屋後為那群被拋棄的蠶寶寶撐傘。我看到大阿姨,突然放聲大哭,抓住她的圍裙。有一顆像佛陀般的慈悲心的大阿姨,真的很想幫我忙,卻拿不出辦法,隻能念佛經安慰我並且把我帶回家。之後家人發現那裏立起一個小石碑,我在石碑上寫著“嗚呼忠臣楠氏之墓”*。


    [*注:作者模仿江戶時代德川光圀為彰顯十四世紀的忠臣楠木正成所建立的石碑。]


    9


    一方麵由於境遇,另一方麵也由於自己的性格,對於早熟又苦惱多的我來說,繪畫是我最大的安慰。父親送我一套繪卷,聽說那是某位善於四條派繪畫*的領主送給父親的一套畫稿,所以成為我的珍藏。對大阿姨來說,那是如同犬神君和“醜紅”附贈的牛玩偶般最容易讓我平靜的特效藥。繪卷裏有鷺、鶴、鬆樹、旭日東升等景象,美麗的大自然中最美麗的事物或情景,其中的夢想與憧憬讓當時還很純真的我陶醉。然而,光欣賞那些繪畫,無法讓我滿足,雖然我知道哥哥很討厭這些事且可能會生氣,我還是費盡心思,才讓父母為我買一盒廉價的顏料,那個深藍色的、醜醜的厚紙盒裏,隻能放進八種顏料和一支畫筆,紙盒封麵有一隻跳躍著的獅子商標。我總是把那盒顏料放進姊姊讓給我的洗筆用具裏隨身攜帶。剛開始,我先臨摹故事插圖,然後從那套繪卷中選擇一些畫稿來臨摹。不過,缺乏老師來教我繪畫,我總是獨自躲在房間裏屢畫屢敗,想盡各種方法默默努力練習,包括線條技巧、用色技巧等。對我而言,這就是一種自由創作。猶太人的上帝在創造萬物之際,會不會有一種像我畫成功一隻鳥、一朵花時所感受到的滿足呢?以紅色顏料和黃色顏料調成橙黃色,連這種小事也會讓我歡天喜地。哥哥果然對我這種舉動感到很不愉快,當我把自己滿意的作品擺在桌上觀賞時,他就在我身旁故意嚴厲批判我的作品。但這種言行絲毫無法粉碎我那充滿喜悅與力量的創作勇氣。當我在挑選故事插圖裏花魁和公主所穿的衣服的顏色時,也會在她們的下巴處添加一條線,或改變她們的眉形。這樣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興趣改變原畫,好像太古之神般把自己的創造物當成戀人而珍藏在抽屜裏。但我覺得很可惜的就是——世界上並不存在如我在紙上創作的那些完美的東西。


    [*注:日本畫派的一支,因始祖鬆村吳春曾居住在京都四條而得名。]


    唱歌也是我的愛好。因為哥哥不許我唱歌,所以隻能趁他不在家時滿足一下,尤其在晴朗的夜裏看著美麗的月亮輕輕地唱歌時,出乎意料地,眼淚竟奪眶而出,月光也在背後閃閃發亮。有時我會請來姊姊歌聲很美的朋友教我唱歌。在班上,我是最會唱歌的學生,但姊姊的朋友的歌聲實在太美妙,以至於我隻敢怯生生地跟著她輕聲哼唱。我們站在以前我跟阿蕙一起玩的窗邊唱歌。很多個晚上,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小蟲啁啁,一群夜鷺高聲鳴叫著飛過…


    10


    如今我最討厭的課就是德育課。因為升上中學後,老師所用的教材已經不是掛圖而是課本了。德育課的課本封麵不好看,插圖畫得很拙劣,紙張和印刷品質也很差。我很不想看那種爛書。課本內容都是一些以勸善為主題的枯燥無味的故事,包括孝子從老員外手中獲得意外財富的故事啦,正直的人成為富豪的故事啦,加上老師的解說總是以最低級的功利主義出發,所以德育課絕對無法將我潛移默化,變成善良的人,反倒引起反效果。雖然我隻是一個孤陋寡聞、經驗不多的十一二歲孩子,卻怎麽也無法認同德育課的內容。“德育課充滿欺瞞”,這就是我的感想。雖然不禮貌的態度會被老師評為品行劣等,但我在上德育課時還是故意做出托腮、打哈欠、哼歌等不禮貌的舉止,以表露對德育課難以控製的反感。


    我在課堂上已經多次聽到“孝順”這個詞。但是大家所謂的孝順,就是基於將出生、現實生活視為無上幸福,並對此抱持感恩之心。然而對於我這個早就感受到生之苦的孩子來說,這種想法有什麽權威呢?我很想解開這個疑問。有一天,我向老師問起那個如同腫瘤般存在的,大家都不敢去觸及而寧願全然相信的所謂孝順。


    “老師,請問我們為什麽非得孝順父母不可呢?”


    老師吃驚地答道:


    “因為有父母的庇蔭,孩子肚子餓的時候才有飯吃,生病的時候才有藥吃。”


    我說:


    “但我並不那麽想活在世上啊!”


    老師不愉快地說:


    “因為父母的愛比山高、比海深。”


    “但是在我還不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我就得很孝順父母。”


    老師突然生氣地問大家:


    “明白孝順意義的人舉手!”


    那些愚蠢的同學都興高采烈地一齊舉起手來。對於老師采取這種無理又卑鄙的方法,我感到憤怒不已。但是被同學圍繞而盯著看時,孤單的我感到非常丟臉而麵紅耳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沉默以對。從此,每次我提問的時候,老師都用這種方法讓我閉嘴。我也因為討厭遭受這種屈辱,有德育課的那一天,通常都不去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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