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培文一扭頭,一個老頭笑眯眯地看著自己,身旁是另一個留著短寸,頭發同樣花白的老頭。


    “老汪!”劉培文驚喜轉身,“今天你也在啊!”


    “不光我!”汪增其拍了拍身旁的高個男人,“還有老鄧呢!”


    他口中的老鄧,叫做鄧有梅。兩人生活經曆相近,故而經常混在一塊,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雖然鄧有梅也是個小老頭,其實他今年才五十,但四十五歲就退休了,比汪增其還早好些年,此時是一頭黑發,身材挺拔,看起來還挺精神。


    “老鄧你好!今天可要嘴下留情啊!”見鄧有梅是汪增其的朋友,劉培文一點也不客氣。


    “留情是不可能留情的!”鄧有梅搖搖頭,“我要狠狠地誇誇你!”


    “別!千萬別!”劉培文一個激靈。


    有道是一粉頂十黑,過度吹捧真的不如不吹。


    “你小子,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汪增其一臉羨慕,“你看我們倆,加一塊都一百多了,才開過幾次座談會啊,你二十歲就能開,這叫什麽?”


    “叫什麽?”鄧有梅捧道。


    “這叫年少成名!”劉培文搶在汪增其之前說出了台詞。“行啦,我可是一點也不想開,一會兒你們能少說就少說,咱們趕緊開完會,找個地方看女排比賽才是正事兒!”


    劉培文口中的女排比賽,是第三屆女子排球世界杯比賽,今天下午是決賽,女排對陣泥轟!


    前世的劉培文雖然知道這個時代的女排幾乎就是戰無不勝的代名詞,可是卻並不知道每場比賽的輸贏,所以能有機會看到對陣泥轟的比賽,還是非常期待的。


    “那行啊!”汪增其拍著胸脯,“老鄧那有電視,咱們去他那看!”


    “嘿!說我家有電視你拍什麽胸脯啊?”鄧有梅不樂意了,“你家不是也有嗎?怎麽不去你家呢?”


    “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汪增其搖搖頭,“我家連個寫字兒的地方都不好找,還再塞下幾個大活人?”


    仨人正說著,忽然有一個國字臉短發男子探頭過來。“老汪,我聽你們說去看球,可別忘了我啊!”


    “我說建功啊,怎麽誰玩你都得蹭啊?”汪增其調侃道。


    “那不是窮嘛……”


    劉培文轉頭望去,男子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程建功!”


    “幸會!我是劉培文!”


    “你就是劉培文!”程建功眼睛忽然就亮了,“我聽德寧說,你也是咱們燕大的?你是哪個係啊?”


    “我?我不是學生,我就是檔案室的臨時工。”


    “臨時工好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學生,豈不是永遠也不會畢業?”


    程建功拍了拍劉培文的肩膀,豪邁地說,“加入我們吧!”


    原來程建功曾經參與燕京大學五四文學社的恢複工作,做過一個叫未名湖的刊物。


    隻可惜,未名湖這本刊物,從79年做到80年,出了四期內容,就草草收場。


    明年程建功就要畢業,文學社雖然還有不少熱愛文學的同學支持,但是有文學創作功底的人卻不算多,一直想推動未名湖這本雜誌再次恢複的程建功,仍舊不願意放棄這份努力,所以力邀劉培文加入文學社,主要還是想借此提高文學社裏同學們的寫作水平。


    劉培文聽了程建功敘說,隻說要考慮考慮。程建功還想再說,座談會卻馬上要開始了,大家隻好各自落座。


    主持會議的是楊墨,她開篇所講述的內容不多,主要是介紹了一下今天的嘉賓。


    這場座談會,受邀參會的人有二三十位,除了作家、評論家,就是各個雜誌社的一些資深編輯,另外還有一些文藝界的人士。


    這其中,最吸引劉培文注意的是兩個人。


    一個是王濛,這個不必說,知名的大作家,也是國內一直倡導對文學進行創新和變革的旗手。


    另外一個是一個導演,叫做謝非,是從幾年前開始嶄露頭角的新一代導演,目前還沒什麽說得上的作品。


    楊墨在介紹這兩位時,都主要介紹了他們與西北邊疆的文化關聯。


    王濛是曾經下放在那裏,生活過很久;謝非是兩年前剛剛跟人一起指導了邊疆題材的電影《向導》。


    簡單強調了一下這次《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座談會的意義,楊墨就開始請在座的評論家和作家們發言。


    可是說著說著,劉培文就開始發現不對了。


    有的評論家雖然認可這部作品,但實際上對這篇作品還是持有自己的意見的,或者說,人家參會就憋著來發表這些意見的。


    “……不可否認,《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用詩化的語言描寫出了祖國邊塞的美麗風光,也刻畫了三位生活環境各異,卻又同樣麵臨成長選擇的主人公,他們對生命曆程中的錯誤與痛苦的反思與掙紮,讓每一位讀者的心靈都大受震撼。但是——”


    我就知道!劉培文心中歎了口氣。


    這位評論家扶了扶眼鏡,給稿子翻了個頁,繼續點評,“——縱觀全文六萬多字的篇幅,我們隻看到了屬於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卻沒有看到任何與大時代有關的批判與反思,更缺乏通過時代變遷來刻畫人物性格轉變的能力。索米婭身上,我們能看到屬於新時代女性的獨立意識嗎?白音寶利格身上,我們能看到他的學習經曆帶來的性格變化嗎?牧羊人身上,我們能看到祖國邊陲人民的思想進步嗎?我想我們沒有看到。”


    劉培文在一旁麵無表情地聽著,試圖達到左耳進右耳出的心態,奈何自己還是一絲不爽。


    果然,開座談會並不是一團和氣啊,總會有批評的。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本來劉培文也沒覺得如何,被批評就被批評,所謂的批評自己也隻會選擇接受,至於自己認為毫無道理的批評,那就當是放屁算了。


    可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竟然有人把批評的矛頭,又轉到別處了。


    “《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一些取向上的問題,並不是孤立的,我認為這是文藝發展過度個體化的表現,是失去文學批評意義的一種體現,這種現象,從《受戒》就已經開始有泛濫的趨勢。”


    好家夥!劉培文心中直呼好家夥,自己被點評也就算了,畢竟今天的座談會是給他的作品開的。沒想到老汪隻是受邀參加座談會,居然還躺槍了。


    劉培文微微扭頭望向不遠處的汪增其,隻見他低著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但是麵色鐵青和緊蹙的眉頭已經讓劉培文明白,老汪其實不爽得很。


    這也不意外,《受戒》這樣清新靈動,表達人世間單純的美好的作品,之前就被某些領導粗暴的評論為“寫的挺好,但寫和尚談戀愛有什麽意義”,如今又被人借機拿出來鞭屍,被認為是沒有批判意識,缺乏文學價值,也就不意外了。


    可是老汪能怎麽辦呢?


    兩世為人,熟悉老汪的劉培文,忽然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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