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一聽,煩惱頓生扯一扯蕭絕衣袖:“趕緊走!”


    “哈!”人已飛落至夏花和蕭絕的眼前,卿如塵臉上帶著幾分欣喜之色,“夏姑娘,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又遇到你啦!我們真是太有緣分了。”


    說完,又看了一眼蕭絕,一向溫似水暖的眼睛突然變得有些不可捉摸的狠戾和憎厭,不知為何,夏花突然覺得這種眼神有點熟悉。


    “夏姑娘,貧道好說歹說,嘴巴都說幹了,你怎麽還和這些邪魔歪道待在一處,你啊你,叫貧道怎麽說呢,這人有什麽好,不過就是長得好看了些,就是這好看也跟個鬼似的,你就是被這惡鬼的色相所迷……”


    卿如塵嘰嘰歪歪的將蕭絕大肆數落一番,蕭絕卻未動怒,在他的眼中人命如草芥,不喜歡的殺了就行,為這些枝末的人動怒半點也沒必要,眼中寒芒一閃殺意頓起。


    “囔囔囔,夏姑娘,你瞧瞧這人凶惡的,貧道與他無怨無仇,他倒動了殺念……”


    “囉嗦鬼,你在這囉嗦什麽,煩都煩死了。”郭魃打量了卿如塵一眼,很是不悅的負手慢慢踱到卿如塵麵前,又看著蕭絕道,“叔叔,我可不準你殺了我師侄,師父臨死前我答應過的一定要照顧好這個小師侄。”


    “鍋巴,你一個人又跑出來作甚,你不是說跟夏姑娘學做了蓮花團子,我餓了,你回去幫我做團子。”


    “我是你師叔,又不是你傭人,憑什麽給你做團子。”


    卿如塵歪了歪嘴,冷哼一聲,又目帶期望的看向夏花道:“夏姑娘,這個臭丫頭的廚藝與你沒法兒比,不如你跟我回去做給我吃,我這個人一向對吃沒什麽要求的,姑娘隻要做的跟平常一樣就行了,不需要特別發揮什麽,當然,如果你願意特別發揮,我也不介意,我這個一向對吃沒什麽……”


    夏花臉一冷,看著這一對莫名其妙的師叔師侄,真忽覺‘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句話簡直真理。


    這兩人都一樣的莫名其妙,都一樣的討厭難纏,都一樣的像粘在衣服上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她現在一個句話也不想說,因為她知道隻要一開口,這個卿如塵就是沒完沒了。


    蕭絕微微瞥了一眼卿如塵,忽然有了另一個想法,他查不出郭魃的出處,或許可以通過這個囉嗦道士查一查,既然他們共屬同門,隻要查出是哪門哪派,理應能尋出郭魃的珠絲馬跡。


    正在他沉思間,又聽郭魃發出那魔性的笑聲:“小師侄,你跟姐姐說話,姐姐都不想理你,哈哈……不要說姐姐,就是我也不喜歡這般囉嗦的男人,婆婆媽媽跟個老太婆似的整天叨叨。”


    “我囉嗦,我哪裏囉嗦了,我這人從來不喜歡多說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到刀口上,你個臭丫頭別整天擺出一副師叔的架子來,在這裏對我亂加評判……”


    “好煩。”郭魃捂起小耳朵,一轉身如風般飛遠在黑暗深處。


    “嘻嘻,夏姑娘,其實我不是個囉嗦……”卿如塵轉過身來,哪裏還有夏花的影子,他有些失落的垂下了頭自言自語道,“難道我真是個囉嗦的男人麽?不可能啊,我所說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必須的,都是精華的,都是……”


    他嘰裏咕嚕個沒完,連嘰咕邊慢騰騰的步向白水庵,摸一摸肚子,好餓,他甚是懷念夏姑娘帶來的蓮花團子,隻可惜他囫圇吞棗的早就吃完了,連文先生也隻吃了一個。


    ……


    第二天,夏花起床之後,坐在鏡前呆呆發怔,胸口鎖骨處一個個草莓狀的吻痕錯落有致的分布著,一想到昨晚,她便有種臉紅心跳的感覺,這大約就是人們所說的傳聞中戀愛中的女子吧!


    不管再強勢的女人,也希望能遇到一個能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的男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此吧!


    理了理衣襟,梳好了頭發,她如往常一般準備去弄早飯,路過大壯屋的時候,他的屋外卻開著,人也不在屋裏。


    夏花到院子裏看了一下,也不見人影,畢竟大壯做為一個正處於發育期的青少年,昨天遇到那樣的事怕一時心裏也難以放下,偏她還沒什麽了的辦法為他疏導。


    後院傳來大黃的哞哞聲,她先淘了把米,架了火煮白米粥,蘇九娘又起了床,一手挽著頭發一手去打水兒,洗完臉之後走到廚房問夏花道:“花兒,今天大壯起的可真早,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就去了後院的牛棚。”


    夏花因鬧騰了一夜,臨夜裏三點時才蒙蒙睡去,一時睡的死了,也沒在意大壯的動靜,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子,從肚膛裏走了出來:“娘,我去牛棚瞧瞧,柴已經架好了,娘就不用坐在灶膛口燒火了。”


    “花兒,我怎麽覺得大壯昨兒個送了郭魃姑娘回來之後就不大對勁?”


    “娘,沒事,我這就去看看。”


    夏花剛到後門口,就聽到一個薄而輕細的聲音傳來,那聲音連綿成一段音樂,聽著甚是悅耳,夏花駐足聽了一會,竟不忍打斷。


    音樂忽然戛然而至,就聽到夏大壯的沙啞而沉悶的聲音傳來:“大黃,你告……告訴我,娘……娘是不是有一天終……終會離開大壯。”


    “哞——”大黃扯著脖子叫了一聲,嘴邊一周冒著白色的沫,牙齒還在慢慢咀嚼反芻。


    “大黃,你在告……告訴我,娘會……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大黃無聲,隻靜默的繼續反芻,一滴白色液體從它嘴角滴落到地上的鋪墊的稻草上,牛棚裏散發著一股牛尿牛糞的腥膻味道。


    “如……如果娘不要我,我在這世……世上再……再沒有親人了,那樣我活……活著還有什麽意……意思,大黃,你告……告訴我,死是什……什麽滋味……”


    夏花聽著夏大壯斷斷續續的對牛彈琴,心內一慟,她從不想這個孩子是如此的害怕自己離開他,她甚至有種做人家娘卻一點也不稱職的感覺,做為一個娘親,理當為兒子解決煩惱,如今大壯的煩惱就是青春期的煩惱,她雖沒做過教師,但也應該摸著石頭過河,幫大壯解一解這些難以排解的煩惱。


    又聽他道:“大黃,我不……不想……不想惹娘生一點點氣,我願……願為娘做……做任何事,哪怕是……死我也不怕,在這世上,我最……最怕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娘……娘不要我。”


    夏花心內五感交雜,靜靜的走向夏大壯,看到他正呆呆的坐在牛棚前的草垛子上,一雙眼誠摯的看著他:“大壯,你放心,娘永遠都是你娘,不會不要你的。”


    “娘——”夏大壯眼淚撲漱漱掉落下來,欣喜萬分的喚了一聲,站起身來迎上道,“娘說的是……是真的?”


    “真的,大壯,打從什麽時候起你開始不相信娘了?”


    “不,大壯沒……沒有不相信娘,大壯隻……隻是不相信自己。”


    “乖!隻要你聽娘的話,你永永遠遠都是娘的兒子。”她伸手拍拍一他的肩,又踮起腳尖替他拭了淚,“你不要再這樣喪魂落魄的,娘會擔心,你外婆和大栓都會擔心。”


    “嗯,大壯會振……振作,不會叫娘……娘和外婆,栓叔擔……擔心。”


    夏花抬頭看著他,如今他已長高不少,在剛撿到他的時候他還和她差不多過,如今都快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了,眼見身高就要快接近蕭絕,她有些感慨,感慨似水流年,不過是匆匆,轉眼間,這個撿來的孩子已然長大。


    望見他手指間夾著的碧綠桂花樹葉兒,她指了指笑問道:“大壯,剛剛那段音樂是你吹的。”


    “嗯,娘,好……好聽不?”


    “好聽。”


    “那大壯再給……給娘吹……”


    他把樹葉平放在有些幹燥的唇邊,往上把樹葉折疊兩公分,唇微微一動,葉子顫動,聲音清脆婉轉,雖沒有古琴那般渾厚清越的味道,卻是別有一番獨物的風味,如清晨林間黃鸝在吟唱。


    那聲音由緩漸快,聲音越來越清亮,夏花坐在稻草堆下閉目聽著,隻覺有一股清風拂在麵上,清風如泉在心間緩緩流淌,整個人在刹那間就寧靜平和了。


    黃牛站在他二人的身後的牛棚裏,倒嚼的聲音被這陣音樂輕然蓋過,夏大壯眸光幽遠,好似在看向某處,又好似什麽都沒看,轉眼間,看到夏花輕閉雙眸,如月般清冷的容顏,他的眼眸找到了焦點一般,露出最溫暖的柔情之意,帶著依賴,帶著愛戀,帶著傾慕。


    這樣的眼神,夏花卻沒有看到。


    短暫的寧靜溫馨之後,自然美妙的音樂終止在一個最幽緩的音符。


    蘇九娘斜依在後門口門柱子上,呆呆的望著夏大壯,好似從來也沒認識過他似得,兩手一擊鼓掌道:“大壯,你怎麽能吹奏出如此好聽的樂曲?”


    “外……外婆,你來……來啦!”夏大壯心情好像放鬆許多,眉頭也舒展開來,臉上又恢複以往的帶著陽光的傻氣,隻笑道,“其……其實我也……也不知道。”


    蘇九娘走過來笑道:“那必是從前的大壯就會吹奏。”一雙溫柔的眸光微垂了下去,歎息一聲,“有些事有些人再變,哪怕是滄海桑田,總會有過去留下的印記。”


    “娘,聽大壯吹奏一曲,你倒變成一個女詩人了。”夏花親熱的將頭靠在蘇九娘的肩上,依偎著她,其實,她是真的把這個女人當作媽媽了,她雖然不像媽媽那樣喜歡嘮叨,也不像媽媽那樣是個急脾氣,可她和媽媽一樣愛她,把她當心肝似的愛著。


    “娘哪裏會是個女詩人,娘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孩子罷了,娘的花兒才是這個世上最最有詩意的女子。”蘇九娘眸色更加溫柔,輕柔的手撫著夏花的頭發,唇角邊溢出最天然的母性的微笑。


    夏大壯豔羨的看著蘇九娘能讓娘這般依靠,如果有一天娘可以這樣依靠在他懷裏,他該有多麽幸福,想著,他的臉有些紅了。


    “二嫂,二嫂……”一個虛弱而急切的聲音忽然從內院傳來。


    “花兒,是你小嬸子,這一大早的莫不是有什麽事吧?”沉浸在母女親情中的蘇九娘臉色驀然一變,手微微的有些抖起來。


    夏花也是一驚,這一大早的就連栓兒要上學也還沒起來,小嬸子好好的跑到院子裏做什麽,她來不及多想,轉身間,已從後門跑到了前門,一腳踏出院子,就見林氏捧著肚子跌倒在院子裏的梨樹下,伸著一隻手仰著頭滿眼是淚,蒼白的唇哆嗦著:“二嫂,花兒……”


    “一大清早的鬧什麽鬧,給我回……”夏之貴拎著褲腰帶就跑了出來,正喝了一句,一見到夏花,仿佛觸電般的變了臉色,整個人往後一退,抖擻著身子道,“花丫頭,我……我可沒欺負她。”


    “憐兒……”


    “小嬸子……”


    “小外婆……”


    三人異口同聲,一起跑到林氏的跟前。


    “痛,好痛……”林氏可憐巴巴的看著蘇九娘和夏花,伸手一把就捉住了夏花的手,“花兒,幫……幫我找大夫。”


    “我……我去——”夏大壯立刻起身,飛也似的朝著村裏唯一的大夫家跑去。


    “二嫂,孩子……我的孩子……”林氏緊咬著下唇,好似要使勁全身力氣一般,一手捂住肚子,一手緊緊握住夏花的手,斷斷續續道,“一定要保……保住我的孩子。”


    蘇九娘眼一瞥就望見有鮮血從林氏的身下緩緩流出,浸染了衣裙分外刺目,兩行清淚從蘇九娘的眼裏流下,她趕緊扶住了林氏:“憐兒,一定會沒事的,大壯去找大夫了,一定會沒事了。”


    夏花轉頭看向嚇得兩腿哆嗦,臉都黃了的夏之貴厲喝一聲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不……不是我,我沒有……沒有,我不知道,不知道……”夏之貴驚恐的看著躺在地上的林氏,拚命的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怎麽了,一大清早的又嚎什麽……”夏孔氏嘴裏打著哈欠,眼角邊還粘著眼屎,伸手摳了摳眼屎,一見夏花正蹲在那裏,頓時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


    再一看,夏孔氏如受了什麽刺激一般,猛地一拍大腿,“哎喲媽呀!”的叫了一聲,從屋前台階上直接跳到地下,邁開一雙小腳兒,急赤赤的跑到林氏麵前:“我的好兒媳呀,一大早的這是怎麽了,這是折煞我的孫兒啊,老四家的你可要爭口氣啊,給老四留下一個種啊……”


    她邊說拍打著地上的泥土,因天幹物燥濺起一地灰塵,反迷了林氏的眼。


    “閉嘴!”夏花冷喝一聲。


    “我哭我媳婦,你個小妖……”夏孔氏撐著膽子就要對罵,想一想,還是軟了下來,“花丫頭,我哭我媳婦哭我孫兒又拉扯上你什麽事?”又抬頭衝著夏之貴罵道,“你個慫包,你媳婦血都流成這樣了,你還幹站著,還不趕緊的把她抱回屋裏。”


    “不,二嫂,花兒……我……我不要回……回去。”林氏淚水又一次溢出眼眶,眼裏還帶著驚懼的神色。


    “老四家的人,你這會子不回自個屋子待著,就睡在這冰涼的地上,難道你想活活凍死我的孫……”


    “小嬸了,你放心,回我家去!”夏花說完俯身扶起林氏,夏孔氏錯愕的盯著夏花,抬腳就起了身,張開雙手攔道:“老四家的還是我夏家的媳婦,花丫頭,若我孫兒有個閃失,你可……”


    “滾開——”夏花一聲厲喝。


    夏孔氏被她雪亮的眸光一震,渾身一抖,兩腿一軟,人一下沒站穩差點摔倒,哪裏還敢再阻攔夏花,隻灰了臉色縮到一邊幹看著夏花離去的背影發呆。


    雕花脫漆朱紅木床,懸著一頂煙青紗帳,反映襯出一種別樣的淒迷。


    林氏已被夏花放到床上一盞茶的時間,斷斷續續傳來她痛苦而迷糊的呼喚:“孩子……我的孩子……”


    她身下的血延著大腿根處一點點漫延滲透,滲透進魚肚白的床褥上,彌漫成一朵朵淒豔的血之花。


    蘇九娘緊緊握住林氏的手,在大夫到來之前,她沒有一點兒辦法,她撫著她被虛汗浸濕的麵龐:“憐兒,大夫馬上就來,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花兒去給你請鎮上的大夫了……”


    “娘,我怕,我怕,小嬸子這是怎麽了?”夏大栓一起床就看到這慘烈而可怕的一幕。


    “外……外婆,娘,大……大夫來了。”夏大壯幾乎是拖著村裏的胡大夫來的。


    蘇九娘仿佛見到了希望,村裏的大夫醫術雖不算高,但也比她們頂用多了,更何況花兒去了鎮裏,也不知多久能把古大夫請來,她趕緊喚道:“快,在這兒。”


    胡大夫背著醫箱,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再靠近一看,嚇了一大跳,連忙幫林氏搭了脈,臉色一變,滲出一層油油的汗,兩個腮幫子微微抽動著,直呼道:“妹子,這是大血崩啊,我救不了,救不了。”說完,背起醫箱就要離開。


    “胡大夫,難道你要見死不救?你救救憐兒……”蘇九娘幾乎以為胡大夫就是根救命稻草,哪裏肯輕易放他走。


    夏大栓拽著胡大夫的衣擺道:“胡大夫,求你了,救救我小嬸子。”


    “胡……胡大夫,不救不……不準走。”夏大壯幹脆堵住了房門口。


    “妹子,不是我不肯救,實在是救不了,這是要一屍兩命啊!”胡大夫著了急,又對著房門口的大壯道,“大壯,你放我走吧,我留下也是白搭,實在是連藥都開不出來。”


    林氏的臉痛苦的扭曲到一處,一陰一陽更顯可怖,她也已說不出一句話來,隻睜著空洞的眸子虛空的盯著帳頂,眼角不停的有淚留下來,嘴唇早已被咬的出了血,身下的血越來越多。


    蘇九娘已是泣不成聲,林氏的氣息卻越來越微弱,微弱到如同將要斷線的風箏,隻要風力稍稍一大就斷了,蘇九娘緊緊握著林氏的手:“憐兒,你再等等,還有花兒,花兒馬上就會回來……”


    “大栓,大栓……”屋外傳來柱子的叫喊聲,還夾雜著村子裏幾聲狗吠。


    柱子見沒人答應,又提高兩度的聲音:“大栓,走,上學堂去啦!”


    “嗚嗚……”夏大栓眼看著林氏要死,早已哭成一團,哪裏還能答應柱子。


    “九娘,九娘……”周焦氏又喊了一聲,“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大早的就聽見哭聲。”


    周焦氏拉著柱子的手進了院門,就瞧見夏孔氏和夏之貴兩個人抖抖擻擻的探著頭站在門口朝夏花家的屋裏望著。


    周焦氏也不理夏孔氏,拉著柱子的手一腳就進了門,就聽到蘇九娘和夏大栓的哭泣聲,二人一起走到內屋,胡大夫背著藥箱就衝了出來,周焦氏也不來及問什麽,定眼一看,叫了一聲:“我的娘呀!怎麽弄成這樣了”


    夏花不在,蘇九娘就像主心骨被整個抽走了一樣,大夫不肯治,憐兒又快沒氣息了,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周嬸子,你可有法子救救憐兒,花兒她去鎮上請好大夫了,我怕憐兒等……等不得了……”


    “孩,孩子——”林氏忽然眼眸瞪大,說到子字,便渾身一陣冷汗,不再作聲了。


    蘇九娘一摸她鼻孔下方,一點氣息也沒了,頓時大哭一聲:“憐兒啊——”


    周焦氏一把拉過夏大栓,另一隻手拉著柱子,急道:“柱子,你帶大栓到外麵待著,這裏不是小孩該待的地。”


    大栓還不願走,周焦氏更急:“聽話,你兩個先出去,這裏有我和你娘護著。”又對著杵在門邊不知所措的夏大壯道,“大壯,你腳步快,趕緊跑我家去跟你翠蓮奶奶要人參去,就說是要救人命。”


    夏大壯答應一聲,飛也似的跑了,柱子拿著大栓的手兩個人一道出了房門,柱子臉上還掛著淚水。


    “九娘,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哭著有什麽,趕緊去打點熱水幫憐兒擦擦,她這是大血崩快不行了。”周焦氏趕緊俯下身,用力的掐林氏的人中,直掐的林氏人中發紅發紫。


    蘇九娘抹了眼淚,臉色青黃,急急的跑到廚房打水,待回房內時,林氏似乎已微微回轉過來,周焦氏一麵急,眼裏也流下了淚:“這可憐孩子,怕是不中用了。”


    蘇九娘已是滿臉淚,周焦氏說完,接過蘇九娘手裏的臉盤,拿毛巾細細的幫林氏淨了臉,又幫她擦拭著身子邊擦邊急聲道:“九娘,你別光顧著哭了,有些話我也得跟你說清楚,若等大壯拿了人參來能幫著憐兒吊了命,等花兒請了大夫回來也就罷了,若連人參都吊不了她的命,她也不能就這樣一屍兩命的待在你屋裏,她終歸是老夏家的四媳婦,該在死前回她自個屋氣,這些話聽著是冷心腸,可也是我老婆子的一片好心腸,終是晦氣沾不得啊!”


    蘇九娘隻感覺心裏痛的厲害,她一向是個與人為善的,再加上林氏一直與她相惜相伴,她打心底裏是拿林氏當親妹子待了,如今忽辣辣的見林氏就要不行了,她也知道周焦氏是一片好心,讓別人家的人死在自己屋裏是犯大忌諱的事。


    可憐兒剛剛口口聲聲的說不要回去,她怎麽能狠下心腸在她死前就將她拖回她自個屋去,她心頭大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那種悲傷膽寒的痛意刹時間蔓延至全身。


    她想到華哥死的時候,她甚至願意陪著他一起死了,可是她還有孩子,她不能死,那時侯是憐兒陪著她,忍著公婆和大夫的辱罵不分晝夜的陪了她三天三夜。


    她緩緩的坐在床邊,握一握林氏的手:“憐兒,若你不願意回去,嫂子絕不會讓你回去,你不是別人,你是嫂子的親妹子……”


    周焦氏歎息一聲,盆裏的血已被鮮紅浸紅,她趕緊道:“九娘,你再去打盆水來,不管是生是死,總要讓這孩子幹幹淨淨的。”


    憐兒微微睜眼,張張口卻無力說話,更無力點頭,隻能眨一眨眼默然的表示她要回去,她不能給二嫂家添了晦氣。


    “憐兒,就瞅你二嫂子這般待你,你也該爭口氣,一定要撐著,撐著花丫頭回來。”


    憐兒又默默的眨一眨眼。


    “周太奶……奶奶,外……外婆,人……人參來了。”夏大壯風一陣似的跑了進來,孔翠蓮也隨後跟了過來。


    周焦氏趕緊叫孔翠蓮切了片人參放到林氏舌下,幾人又是歎又是痛,唯有等著夏花回來,孔翠蓮雖然跟林氏並無多少交往,卻也知這是個極可憐的女人,也忍不住落了淚。


    林氏拚力撐著,原本麵如死灰的臉在人參的作用下泛起微微的一點紅色,她不能死在二嫂家裏,絕不能。


    她軟搭搭的手垂在身子兩側,想伸手摸一摸肚子裏的骨血還在不在,身體上的痛好像減輕了些,可心裏痛更加劇烈了,她的孩子啊,她日盼夜盼,盼來又不敢要,最終又決定要的孩子啊,怕終是要不成了。


    她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仿佛時間從來沒有這樣漫長過,漫長的如走不盡的黑暗深淵,她無論如何都爬不上來,她身體的力氣慢慢開始抽空,死亡開始要漸漸吞沒她這破潰的身體。


    於林氏而言的度秒如年,於夏花而言也隻用了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幸而天色尚早,她狂奔在鄉間的小路無人看見,她抄了近路翻了一座山直接奔向清水鎮古大夫家裏,古大夫連臉都沒來得及洗,直接背了藥箱由夏花駕著自家馬車,一路跟隨夏花而去。


    林氏的命是保住了,而孩子卻是沒有了。


    林氏睜開眼,摸著空蕩蕩的肚子,心已是一片死灰。


    古大夫又開了一些藥交給夏花,夏花去鎮上的藥鋪子拿藥,正好順便一道送古大夫回家。


    馬車噠噠,古大夫坐在馬車內揉著老腰,花白的頭發淩亂不堪,歎一聲道:“你這丫頭,也忒急了,我這把老骨頭都要給你巔散了。”


    夏花揮了一下手中的長鞭,很是抱歉道:“實在是人命關天趕的急了些,幸好古大夫妙手回春救了我小嬸子,不然可真是一屍兩命了。”


    古大夫沉吟片刻,歎息道:“這也是你那小嬸子的造化,有百年人參吊命,不然怕是等我到了,人也死了,除了我師父,誰能有起死回身的醫術。”


    夏花此時對周焦氏感激不已,也對孔翠蓮有了重新的認識,她們也是貧寒人家,能在生死關頭拿出家中至貴至寶之物救人一命實在是難能可貴。


    她默然片刻又問道:“古大夫,不知您師父可回來了?”


    “我師父他老人家四處雲遊,也不知道什麽日子才能回來啊!”


    夏花心有所痛,她等得起,可娘等不起了,她轉過頭又問道:“古大夫,我娘她怎麽樣了?”


    古大夫垂下了布滿皺紋的眼瞼,動了動胡子,頗是為難的歎了一聲:“這要看你娘的造化了,今日我把了她的脈象,約摸著還能挺個大半年吧。”


    “可是我看我娘近日都不大咳了……”夏花心內特別難受,卻也不甘娘真的隻能挺個大半年,她正要再問古大夫,抬眼就瞧見一個人,一個讓她連看也不想看到的人。


    “哈,夏姑娘,早啊!怎麽又碰到你了。”卿如塵不知何時已從對麵走了過來,依舊穿著那件破成條縷的藍道袍,隻是這次這道袍更加破,露出了大片的胸膛,腰裏還別著那個髒兮兮的拂塵,兩隻腳上也隻剩了一隻鞋子,微黃的臉上還帶著幾條傷痕,看著很像是被人指甲抓的。


    夏花一聽見他的聲音有些發怵,正打算揮鞭快跑,卿如塵已一下跳到馬車前頭,苦著一張臉對著夏花指控道:“夏姑娘,說起來我弄成這樣也怪你,都怪你昨晚不肯跟我回去做蓮花團子給我吃,我實在想念那團子的味道就叫那個臭丫頭做,那個臭丫頭不僅不做,還追著我打了一頓,到現在,這架才打完,我臉也花了,衣服也扯爛了,鞋子也少了一隻……”


    夏花吐了一口氣,揚起手裏的鞭子道:“我管你什麽樣,你趕緊讓開,我還要給去鎮上抓……”


    夏花話沒完,就見馬車裏的古大夫赤溜一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又蹭蹭蹭的風一般的跑到卿如塵麵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不由分說,先磕了幾個大大的響頭。


    夏花隻覺得莫名其妙,呆怔怔的盯著卿如塵,卿如塵好似根本沒看見一頭滿頭霜華的老者在給他磕頭似的,拿手輕輕摸了摸唇角邊一長條帶血的傷痕,皺著眉頭“噝”了一聲。


    卿如塵對著夏花道:“夏姑娘,你瞧瞧我傷的,怎麽著也該給我個安慰,走走走,還抓什麽藥啊,這會子我正好還沒吃早飯哩,你給我做蓮花團子去,你如果不肯去白水庵,我去你家也行,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


    夏花嘴裏的滾字還沒出口,就聽到古大夫喊了一句:“師父啊!我可見到你老人家了。”


    夏花瞠目結舌,手裏握著的細牛皮編的馬鞭一滑,從手裏掉落下來,就連她自己也差點沒控製住的從馬車上跌落下來。


    師父?卿如塵就是古大夫的師父?怎麽可能,這個整天囉裏叭嗦嘰嘰歪歪的牛鼻子臭道士就是古大夫口裏能起死回生的神醫,她一時實在接受不過來這天懸地隔身份的轉變。


    前一刻,她還不知道這讓人盼得望眼欲穿的神醫究竟身在何方。


    後一刻,這神醫就大喇喇的站在她麵前。


    她還不敢相信的看著卿如塵,又問將頭俯在卿如塵腳下的古大夫,顫抖著牙齒問道:“古大夫,這就是你的師父,你嘴裏的神醫?”


    她很緊張,唯恐古大夫給了個否的答案。


    古大夫微微直起身來,回了頭衝著夏花招招手兒道:“丫頭,這就是我師父,你一直盼著的神醫,還不趕緊拜見他老人家。”


    “啊?”卿如塵立刻兩眼放光,視線總算落到了古大夫頭頂,伸手就扶起古大夫帶著激動的神情道,“你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師父,徒兒剛說拜見你老人家。”


    “不是不是,前一句。”卿如塵急切而有些不耐。


    “你一直盼著的神醫。”古大夫蒼老的臉上全是激動,激動每一條皺紋裏都要開出花來,三年了,他已經整整三年沒見到師父了,不想突然就遇見了,他簡直喜的無所不已。


    卿如塵哪管古大夫激不激動,轉眸望著夏花,一襲月牙白的素衣映入眼中,晨曦下夏花雪白的臉上泛著淡淡金色的光芒,無端的叫他想起雪山之巔百年才能盛開一次的聖雪蓮花。


    他的身子微微僵住,隻瞬間,他已恢複如常,臉上帶著慣有的溫柔笑意,就連聲音也溫柔讓人想融化其中,他張一張嘴,甚是親切的軟著嗓子喊了她一聲:“小花——朵。”他還特意在花字上麵停頓片刻。


    這一聲小花朵,叫夏花渾身起一陣雞皮疙瘩,嘴角不自覺的抽了兩下:“卿觀主,叫我夏花就好。”


    “不好,還是小花朵好聽些,這樣又親切又與眾不同,我從來都不知道小花朵你這樣天天盼著我。”他頓一下,眉心一蹙又道,“不好,不好還是不好,小花朵,你以後不要叫我卿觀主,這樣太生分了,叫我卿卿就行,這樣聽著親切些。”


    夏花額上已冒出層層黑線,卿如塵見她一副猶疑的樣子,將手中別的拂塵往夏花眼前一揚,灰塵在陽光中翩翩起舞,他柔著嗓子又補充道:“人在塵中,不是塵,塵在心中,化灰塵,若小花朵你不介意也可以把我化作你心中的一粒灰塵,我這個人一向很好說話的,你若實在不願叫我卿卿,叫我塵塵也行,不過這塵塵可不是普通的塵,是停留在你心裏永遠也無法抹去的灰塵……”


    “那還是叫你卿如塵吧。”夏花打斷。


    卿如塵搖一搖拂塵,嘴巴微微一撇,搖搖頭道:“不好不好,再不濟叫我如如也行,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都不敢為難小花朵你,特意的弄了幾個讓小花朵你選,不過我最中意的還是卿卿……”


    “好吧,那我就喚你如如吧!”夏花強忍住不耐,如今她可不能像從前一樣對待他了,他可是神醫,娘的性命就指著他了,為了娘,叫聲如如也罷了。


    誰知卿如塵又搖了搖頭:“如如聽著好像也不大好似的,像奴奴……我堂堂桃花觀觀主怎能讓人叫奴奴,還是卿卿最好,我還是最中意卿卿,囔囔囔……小花朵,你聽我慢慢給你道來哈,這卿字究竟好在哪裏,卿字按照字麵上的意思來解釋就是……”


    夏花感覺自己快瘋了,她就差點要捂上耳朵了,又見立在卿如塵身側一臉恭順的古大夫臉上始終帶著一種崇敬的眸光看著卿如塵,她簡直要佩服這個古大夫了,是有多麽好的耐心才能忍受卿如塵的這番語言荼毒。


    夏花隻盯著卿如塵不停張合的嘴唇,真恨不得將他這嘀嘀不休的嘴拿針縫上,她不由的咬了咬牙。


    卿如塵的嘴忽然停了,呆了呆,偏著問道:“小花朵,你咬牙做什麽?莫非是對我的話有異議,如果有異議,你可以跟我提啊,我這個一向都很好說話的……”


    夏花搖搖手抽抽嘴角道:“我牙癢,想磨一磨。”


    卿如塵立刻將手中的拂塵遞給夏花道:“磨牙傷牙齒,若小花朵你實在癢癢的不行,就在我這根拂塵上磨。”


    “不用了,我不癢了。”夏花聲音已經很冷。


    “哦,不癢就好,那我就繼續剛才的話題,剛才我講到哪兒了……”卿如塵略皺一皺鼻子。


    古大夫恭敬萬分的提醒道:“師父您老人家剛剛講到卿是對人的一種敬稱,也是一種親昵之稱。”


    “嗯。”卿如塵點了點頭,“小花朵,我再繼續給你解釋啊,所謂卿卿就是……”


    “好吧,卿卿。”夏花終於是無奈一喚。


    卿如塵滿麵傷痕的臉上立刻浮出溫如春水的笑來:“小花朵,你終於被我說通了。”


    “卿如塵,我問你。”


    “錯了,是卿卿。”卿如塵搖頭。


    “好吧,卿卿,我問你,你真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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