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窗外的太陽勤勞地發光發熱,每天早上不厭其煩地照耀著莫爾特的臉龐,幹擾他的睡眠。


    莫爾特翻身躲避光線的照射……但不管怎麽樣,結果還是無法久睡下去。


    公寓內有不少房間,裏頭住著許多房客。房客們不可能全都是無業遊民,不會像莫爾特一樣每天睡到中午。大家早上自然是匆匆忙忙起床,然後出門去工作。


    對於這些平時不在意的早晨「俗事」……如今的莫爾特不得不敏感起來。


    「早安,莫爾特先生。」「啊,今天也……辛苦你了。」「哎呀,莫爾特,你每天這樣不膩啊?」


    他們是這棟在酒槽區三號街上少有的三層樓公寓的三樓住戶。由於大家的生活步調不一樣,以前頂多是互相知道的長相和名字而已……但莫爾特最近跟住戶們在各方麵增進了往來。


    若是彼此「每天早上強製性碰麵」的話,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這時,樓下傳來腳踏涼鞋的輕快腳步聲,莫爾特躺著搔頭,刺眼的陽光讓他眯起眼睛。


    「莫爾特,你醒了嗎?」


    不出所料,上樓的果然是莉茲。


    「我當然醒了……睡在樓梯口的走廊上,要不醒也很難……」


    正如莫爾特所言,他剛才是躺在樓梯口的走廊地板上睡覺。


    鋪在底下的可不是軟墊這種奢侈品,而是莫爾特平時穿著的皮大衣,上頭了不起加了一條毛毯罷了。


    木製地板不曉得是年久失修,還是工匠當初盡全力偷工減料……每片木板呈現微妙的歪斜,平時不會在意的些許凹凸不平無情地摧殘莫爾特的背部,隻是躺了一晚,全身便酸痛得要命。


    莫爾特坐起上半身,手繞到背後揉了一會兒。枕靠了夥伴一晚的左手臂也同樣酸痛。所謂的夥伴,自然是指纏著背帶代替刀鞘的長柄刀。


    「我說莉茲啊……差不多該……」


    「早起的感覺很不錯吧?何況,這一切都取決於莫爾特的選擇嘛。」


    莉茲表情不耐地說道,將鑰匙插進莫爾特的房間門孔。


    由莉茲解開門鎖,在她的陪同下,莫爾特總算獲準進入自己的房間。這就是莫爾特最近早上的生活。


    「……那個依舊是這麽嚇人。」


    一打開房門,莉茲便抱頭歎氣。


    在莫爾特和莉茲的視線前方……隻見一名女子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雙腳泡在水桶裏,膝蓋上抱著一個大酒桶,整顆頭探了進去。酒桶裏自然裝滿了水,因為臉部直浸到耳朵為止,怎麽看都像是一具生前受過特殊拷問的屍體。


    「喂,艾碧薩,天亮了。該起床了。應該說,把頭從水裏抬出來。」


    酒桶裏冒出氣泡,看起來像是在對莫爾特答腔,隨後艾碧薩緩緩將臉抬出水麵。


    艾碧薩撩起滴著水的長發,目光憂鬱地注視著莫爾特和莉茲。


    「哦……天亮了嗎?又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呢。」


    艾碧薩身上僅穿著一件感覺質感很好的棉質連身裙,抱著酒桶從椅子上站起身……但不曉得是纖弱的胳膊抱不住裝滿水的酒桶,還是因為酒桶整晚放在膝蓋上而導致腿麻……整個人重重地滑了一跤,酒桶倒蓋在頭上。


    艾碧薩渾身濕透,水灑滿莫爾特的房間……隨後,現場響起莫爾特和莉茲的慘叫聲。


    「……妾身為何非得受到這種待遇不可……唉……」


    艾碧薩用手指掐起吸附著肌膚的透明連身裙,心情不滿地說道。


    〇


    在清理完灑得滿屋子的水之後,莫爾特等人一路上保持沉默,移駕到了俗美亭。


    莉茲將手肘撐在桌上,抱頭陷入苦惱之中。


    「是時候得把那個寄人籬下的女神趕走了……」


    莫爾特也將手臂擺在桌上,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身體倏地前傾,彷佛要與莉茲額頭相觸一般。


    「莉茲,你終於願意拿出幹勁了嗎!」


    再怎麽說,房間裏連續兩天淹大水,就連莉茲也無法置身事外了。由於公寓是以木材建造而成,頻繁淹水會導致屋子腐朽。


    既然已經連續兩天淹水,那連續三天也是很有可能的事,那樣的話,要連續個四五天也不會奇怪。


    如此一來,就算還沒嚴重到腐朽的地步,屋子肯定也會開始發黴,樓下的天花板也會漏水……順帶一提,樓下是房東居住的大房子,也就是莉茲她家,所以她真的無法置身事外。


    何況莫爾特房間的地板過去曾經被打穿過一次,雖然有進行過修繕,但不難想像耐性會比一般的地板還要差。


    「……不過啊,莉茲。若是我能像平常一樣住在房間,既能照顧艾碧薩,我想也能避免那種情況發生喔。怎麽樣,你差不多願意把鑰匙還給我了吧?」


    自從在男祭當時,不小心把女神艾碧薩帶回來之後,莫爾特便順理成章負起照顧她的責任……但是遇到了幾個問題。


    也許是因為艾碧薩是司掌水的女神,所以身體浸泡在水裏,似乎能讓她最為放鬆。因此,她在睡覺時才會保持那種狀態。假設莫爾特的房間裏有浴室,那情況應該就不同了……但公寓三樓沒有設計浴室。


    結果,艾碧薩就像那樣將身體一部分浸泡在酒桶和水桶裏應急。


    因為她說隻要有水就行了,所以應該也能把人扔進河裏……無奈這位女神不愛穿衣服,假如在野外放生的話,她將徹底化身無毛女色狼稱霸河岸。利口鎮議會在諸多考量下,勸他們別那麽做,而維持治安的義警團則恐嚇說:「你們想殺了團長(萊伊)嗎!」結果,人就被安置在莫爾特的房間裏了。


    然而,女神來到房間的代價,就是莫爾特被沒收了房間鑰匙。


    「……莫爾特,你跟艾碧薩獨處一室,究竟想做什麽?」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能做的當然是……哎呀,這種事對小孩來說,可能有點太早了吧?嗬嗬,就算沒有毛孔,艾碧薩身上還有其他的──好痛!」


    「真是的!給我正經一點!」


    莉茲臉頰酡紅,輕揉著剛才毆打莫爾特眉心的手。


    「總之,到了明年的祭典,封印就會解開了。那之前,先隨便找著地方安置她……啊,謝謝。」


    這時,庫菈茲將新菜式的「試吃品」端到兩人桌上。因為這道菜還沒正式推出,所以算是給客人的好康優惠,莉茲點來當作稍早的午餐。


    因為她喜歡撿便宜。莫爾特知道這件事。話雖如此……莫爾特還是麵露苦笑。


    「拿去,這是新菜的候補。牛肉蔥卷。我和叔叔將口味限縮到兩種,但不曉得哪種比較好吃。因為容易混淆,所以想將口味統一。」


    看著盛在盤子上的兩種牛肉料理,莉茲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


    「這是蔥?」


    莉茲說道,不解地歪著頭,庫菈茲見狀,從廚房拿出十二歲少女沒看過的食材,外觀呈現七成白、三成綠的蔥棒──大蔥。


    對於幼年時巡回世界各地的莫爾特來說,那是非常令人懷念的食材,但莉茲應該是第一次看到大蔥。


    根據庫菈茲的說法,最近經手大蔥這類東方食材的商人變多了,對方好像能提供穩定的貨源,所以俗美亭想排進菜單裏。


    莉茲接受了這個說法,先是點點頭,接著重新盯著盤子上的食物瞧。


    雖然兩種都是用牛肉片卷起大蔥的料理,但外觀相差甚遠。


    莫爾特用叉子叉起其中一塊牛肉蔥卷,湊近臉觀察。


    牛肉片沾著褐色醬汁,裏頭包裹著新鮮蔥絲,尚未入口,便能預見其清脆口感。


    庫菈茲輕撩起蓋住右眼的金發,翹著


    屁股、雙肘撐在桌上,小巧的下巴擱在手上,抬眼望著莫爾特的臉。


    馬甲背心原本就襯托出庫菈茲的胸部,而在名為重力的朋友幫助之下,讓胸部輪廓更加突顯。雖然像經營花店的奧莉比那種人人有感的純天然豐滿大胸,莫爾特當然也很愛,不過他覺得像庫菈茲那樣適當突顯胸部大小,也別有一番美感與可愛。


    莫爾特一邊想著這些事,在不被莉茲發現的範圍內,視線在庫菈茲的胸部遊走。


    庫菈茲本人應該有所察覺,但被人觀賞也算是她的工作,盡管才十七歲,但她是個豁達的人,所以不會感到不開心。


    包含以上種種條件,她都是莫爾特的喜歡的類型。


    「那是用醬汁醃過的肉片,包裹泡過水的生蔥絲,稍微烤過之後,最後再淋上煮乾的醬汁。」


    莫爾特和莉茲一同咬下帶有醬汁味的牛肉蔥卷。


    牛肉蔥卷切成剛好能一口吃下的大小,如果沒有沾上醬汁,就能直接用手抓起來吃,醬汁的味道在入口瞬間刺激味蕾。


    濃稠的醬油基底甜中帶鹹。調味上應該用了醬油、砂糖、味醂……另外還有洋蔥末吧。莫爾特還隱約嚐到一股有別於糖類的典雅甜味。


    再來是包在蔥外麵的牛肉片……在咀嚼之前,一股香味便從嘴裏直衝鼻腔,很顯然是用醬汁醃過的烤肉。


    ──香味來自於沾在肉片表麵的烤焦醬汁。


    據說醬油類的醬汁烤焦時的香味,最能勾動東方人的食欲,但莫爾特一直認為這股風味能抓住所有人的胃口。


    一感受到這股香味,口腔、牙齒還有舌頭便開始催促自己趕快吃。


    莫爾特順從渴望開吃。大蔥的清脆口感還排在軟嫩的牛肉後麵,等待自己去品嚐。


    剛才注意力一直放在醬汁和牛肉上,莫爾特這才想起還有這家夥的存在。


    醬汁的甘甜、牛肉的濃鬱油脂,以及醬油的芳香……全都沉睡在其中,近乎全生的大蔥絲散發出新鮮的辣味。


    這股辣味和以上三種味道形成良性衝突。


    甜味、濃鬱、芳香……三種味道確實都很好吃,都是莫爾特喜歡的味道。然而,稍嫌乏味也是事實。


    每種味道都很棒,加在一起就更棒了……話雖如此,這些味道若全出現在同一道菜上,在嘴裏融為一體,要形容起來,或許就像老人茶會一樣,一群老人滔滔不絕地聊著同一件往事。然而,大蔥的刺激口感,此時若是瀟灑登場的話,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就彷佛在夏日黃昏這種感覺不錯的慵懶氛圍中,刮起一陣撫去汗水的舒適涼風……清爽、新鮮、醒腦──精神為之一振。


    此外,牛肉的厚度和包在裏頭的蔥絲份量形成絕妙的平衡,盡管剛開始吃的時候,是肉和醬汁壓倒性地占上風,但隨著咀嚼,大蔥的味道逐漸轉入優勢。因此,在吞入喉嚨時,僅會殘留少許油脂和鮮味,讓人想再吃一口……就是如此絕妙的一道傑作。


    「這個好吃耶。味道不差吧?」


    聽到這句話,庫菈茲得意地點點頭。


    然而,反觀莉茲的表情卻是有些為難,暫時不作評論。


    「我可以提個意見嗎?就算現在可以,但到了晚上,店裏處於油燈和魔光球的照明之中,在色調上略顯單調,我覺得灑點白芝麻會更好,你覺得如何?」


    莫爾特一邊說著,注意力同時轉向另外一種牛肉卷。


    這邊是將切成一口大小的肉卷串上竹簽,所以莫爾特放下叉子,直接用手指掐起竹簽。


    確實是牛肉蔥卷。這次一眼就能看出來。因為這邊的肉卷沒有淋上醬汁……每串竹簽串著三個牛肉卷,從剖麵能清楚看到大蔥白色蔥段露出來。


    「這是先將整根大蔥用炭火燒烤,接著卷上牛肉後切段,之後串上竹簽,最後再烤上一次。調味隻有用岩鹽。」


    這應該是使用了又粗又新鮮的大蔥。串在竹簽上的肉卷,剖麵大小實在令人驚歎,飽滿的肉汁滴落下來……對莫爾特發出神秘的邀約。


    莫爾特和莉茲一同張嘴,大口咬下肉卷。


    肉片表麵灑上岩鹽顆粒,吃起來口感粗糙。牙齒一嚼碎岩鹽……汁液便在口中迸散。那是肉汁、蔥汁,還有一股熱騰騰的氣息。


    兩人渾身顫抖,莫爾特嘴裏發出喘息。


    牛肉烤得很到位,鮮美的肉汁自然沒話說,大蔥分泌的甜汁更是一絕。不像剛才那種牛肉卷,沒有絲毫刺激味,唯獨能感受到濃鬱和甘甜。


    那是一種滑順的甘甜,跟糖果還有水果帶有的甜味截然不同。


    而且那種味道不會與牛肉的油脂產生衝突,兩種味道在咀嚼中融合,逐漸化成濃鬱的鮮味。此外,雖然大量的岩鹽顆粒融化在口腔裏的兩種汁液之中,達到提出鹹味的效果……但同時也讓甜度和鮮味得到升華。


    盡管隻是兩種食材加鹽調理的簡單菜色,但岩鹽的鹹味襯托食材的味道,提升了味道的層次,化成超乎想像的強烈風味,震撼了品嚐者。


    這道菜當然同樣很好吃。然而,莉茲依舊是麵有難色,歪著頭陷入思考。


    庫菈茲以眼神詢問:「味道如何?」於是莫爾特點頭肯定。


    「很好吃喔。直接串著竹簽上菜,就不用一直拿叉子,吃起來很方便。」


    「我說啊……」莉茲表情為難,感覺有些不滿地插嘴道:


    「雖然兩種肉卷都很好吃……但不覺得味道太濃了嗎?而且感覺跟麵包也不搭。不如說,我想這種名叫大蔥的食材,本身大概就跟麵包不搭吧。還有沙拉也是……」


    聽到莉茲說出在預料之中的意見,莫爾特忍著笑,跟庫菈茲麵麵相覷。兩人聳聳肩膀,模樣彷佛在說:「呼,真拿你沒辦法呢」。


    「莉茲,這道料理不是主餐,而是下酒菜啦。」


    聽到莫爾特這句話,莉茲「啊」地叫了一聲。看來她似乎也明白了。


    「抱歉啊,莉茲。你在點菜時,我應該先告訴你的……不過,大蔥可能確實跟穀物不太搭。用在米飯料理上,也許還需要下點工夫呢。」


    不是當作少量的佐料來使用,而是像這次一樣,將大蔥當作重口味的食材端上餐桌,果然還是隻有在東南地區能吃到的簡單炊飯,才適合搭配這種吃法吧。因為那邊不太吃生鮮蔬菜,也很少食用麵包。一個地區的特色會表現在飲食習慣上。


    「總之,謝謝兩位提供寶貴的意見。我會轉達給叔叔知道。」


    「嗯……那麽,肚子也餓了,就來大吃一頓吧。」


    盡管莫爾特不著痕跡地點了酒……但現在隻有莉茲手上握有錢包,所以當然是被打回票。


    即使莫爾特「呿」了一聲,莉茲依舊把這位二十歲出頭的男人當成空氣……向趴伏在店內角落,把頭埋進水桶裏,模樣狼狽的女神搭話。


    「呃……艾碧薩小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隻見水麵晃動起來,她好像是在搖頭。


    她基本上似乎不需要進食,但莉茲大概還不能理解這方麵的事情。


    不單是莉茲,一個肌膚吹彈可破的女子單憑水──而且不是喝水,光是浸泡在水裏就能活下去,這種事應該根本無人能理解吧。


    「……艾碧薩果然不需要賺錢呢。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穿衣服,這樣的話……」


    「一個有水,又不會被當成女色狼的室內環境,還能安身一年的場所……果然還是隻能在城郊的賭場設置一個水槽,當成大人的觀賞動物……」


    「那個提案不是已經被那個地痞流氓……呃……就是那個叫吉恩的人拒絕了嗎?」


    「就是啊。他當時竟然說出:『我無法讓一個懵懂無知的女人,暴露在男人


    們下流的視線之中。』這種帥氣的話來呢。」


    當然,既然賭場都拒絕了,那位在城郊的那些「成人遊樂場」店家,應該也不會收留艾碧薩了吧。外來人很多的利口鎮之所以能維持如今這樣的和平生活,原因之一,就在於鎮上有許多像吉恩那種作風老派的家夥。


    義警團負責明麵上的事務,地痞流氓則出麵解決那些見不得光的事。至於不屬於任何一方的特殊事件,就輪到莫爾特和沙夏這些萬事屋出馬了。


    ……沒錯,就例如這次的女神安置問題。


    如果有錢的話,莫爾特覺得租個有浴室的屋子或房間,在裏頭度過荒淫無度的生活也不錯,但出於金錢方麵的考量,這個主意行不通。雖然他也想過要把艾碧薩當成斂財工具,送去男人身邊工作……但莫爾特的自尊和麵子不容許他這麽做。


    就在兩人大傷腦筋的時候,莫爾特感覺遠處傳來一道視線。他不經意地轉頭望去,便看見艾碧薩趴跪在地上,從水桶裏抬出頭望著莫爾特等人。


    ──雖然你們好像很煩惱,可是把妾身帶出來,讓妾身有家歸不得的可是你們喔──她的視線如此控訴。


    莫爾特彷佛是要逃避她的視線一般,轉而朝吧台內的廚房望去。從廚房裏稍微探出頭來偷看的老板,同時也是把女神帶出來的罪魁禍首之一──格雷恩就站在那裏。他在察覺到莫爾特的注視之後,便對庫菈茲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莫爾特就得到了一杯免費的地瓜燒酒。


    隻要利用他那怕麻煩的個性,或許就能榨出點酒來喝──莫爾特不禁這麽想。


    1


    莫爾特、格雷恩、麵包師傅皮恩各,以及享有變態之名的皮仔,以上四人便是將女神帶出神殿的人。


    格雷恩因為嫌麻煩而拒絕收留艾碧薩,皮恩各以「把人帶回家的話,自己會被老婆給殺了」為由而拒絕,至於皮仔方麵,應該說他的飼主,也就是目前還留在鎮上的麗菲……倘若是那位有錢大小姐的話,莫爾特覺得對方應該願意收留艾碧薩,但考量到她的特殊性癖好,要讓過去一直為利口鎮帶來恩惠的女神當她的玩具,那樣實在很有問題,莫爾特幹不出那種事來。


    到頭來,雖然決定由莫爾特負起責任……但在與莉茲討論到最後,隻想到了兩個可行的地方。


    「哦~~滿滿的水!莫爾特啊,你總算找到符合妾身身分的地方了呢。」


    這裏恐怕是最可行的地方了。一來到這個地方,原本一直心浮氣躁的艾碧薩總算開心起來,動手開始脫起衣服。


    再怎麽說,在「這裏」脫衣服的話,莉茲自然不用說,就連地主老夫婦也不會阻攔她。


    這裏是位在酒槽區五號街,全鎮曆史最悠久的建築,麵朝大街的大澡堂。


    現在是大白天,離開門營業還剩下一點時間,所以對方願意放女神進女性專用池。


    在更衣室脫下連身裙後,女神小跑步進入澡堂,接著跳進浴池,濺起了大大的水花。


    她連頭頂也沉進水裏,過了幾分鍾後,才重新探出頭來,朝著莫爾特等人展露滿麵笑容,模樣看起來意外地孩子氣。


    「嗯,不錯。莫爾特,妾身可以在這裏將就將就……真是的,一開始就帶妾身來這裏不就好了。」


    嘴上雖然這麽說,臉上卻掛著笑容,艾碧薩在浴池裏戲水。她的泳姿不像人類那般急促,而是如滑行般遊在水裏,姿態簡直就像一條人魚。


    行得通啊──莫爾特和身旁的莉茲互相對視,同時點點頭。


    「……吶,老爺爺,怎麽樣?不覺得有女神在的澡堂也別有一番情趣嗎?這裏會變成知名的觀光景點喔。」


    不用吃喝拉撒,隻要泡在水裏就行了。雖然偶爾會發光、沉沒,或是挺立在水麵上……但也就這麽簡單,美麗的女神隨時待在澡堂……從做生意的角度來思考,這應該會成為相當棒的「噱頭」吧。


    老爺爺表情有點色眯眯地打量著女神的裸體,一邊被老婆婆踩在腳下,一邊回答:「好啊好啊。」點頭肯定。


    因為差不多該準備營業了,盡管依依不舍,老爺爺還是離開了澡堂,而莫爾特在與老婆婆交涉過後,對方終於同意讓女神睡在這裏。


    「那就這麽說定了……好了,莉茲,我們回去吧!」


    莫爾特告訴女神自己偶爾會來看她,之後步出澡堂回到更衣室……結果在裏頭撞見應該是剛上門的女客人。


    眾女客齊聲尖叫……莫爾特隻能苦笑。畢竟出現在更衣室內的,是一群過於年輕的少女。


    「……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對年紀比莉茲還小的妹妹下手啊……」


    現場將近二十名半裸女童急忙用衣服遮住身子,作勢要砸東西過來,莫爾特見狀,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更衣室。


    根據莉茲的說法,她們是就讀初等學校,未滿十歲的孩子,大概是跟莉茲她們以前一樣,剛上完戶外實習課吧。


    這時,一名與其說是微胖,不如說是體態豐腴,身材非常健康的女性追出來向莫爾特道歉,她似乎是孩子們的老師……根據她的說法……


    ──萬事屋莫爾特不問男女老幼,將所有人視為性欲對象,尤其在針對女性方麵,從女嬰到老太婆都不放過,性饑渴到會打破大澡堂的地板闖進女性專用池……聽說最近在初等學校,莫爾特被像這樣當成某種都市傳說,成為了孩子們討論的話題。


    女老師的語氣簡直就像在形容某種幻獸。


    「……我被說得真慘呢……」


    「總之,我替孩子們向你道歉。就算莫爾特先生是很『厲害』的萬事屋,應該也不至於那麽……誇張……對吧?」


    女老師將視線撇向旁邊,同時拉開大約兩公尺的距離,說出這句意有所指的話來。她的態度明顯帶著防備,讓莫爾特不禁苦笑。


    小孩自然不用說,我怎麽也不至於對一個打扮樸素的胖胖女老師感到興奮啊……莫爾特很想這麽說,但覺得那樣很沒禮貌,於是閉口不言。


    ……最重要的是,莫爾特望著模樣有些膽怯的老師那張樸素的側臉,心裏漸漸升起一種念頭,覺得這種女人也不賴。臉上留著雀斑,不長的頭發隻是隨意綁在腦後,年紀大約二十歲上下。脂粉未施的肌膚實在是光滑透亮。包裹在略顯緊繃的褲裝底下的身材,雖然透露出一股健康美,卻沒有半點女人味……不過就是這樣才好。


    因為喜歡小朋友,於是勤奮求學……最後當上自己夢想的教師職業……過程恐怕就是這樣吧。她的人生也許沒有男人進入的空間。還是說,她拒絕接納男人呢?


    無論如何,莫爾特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這位老師身上沒有沾染半點男人的氣味。


    一開始這麽想,莫爾特便覺得這位老師越看越「可口」,讓人心癢難耐。那豐腴的體態也充滿了魅力。女性的身體就要像奧莉比那樣柔軟,突顯女性特有的身材曲線,或是像庫菈茲那樣整體呈現纖瘦緊實,看起來才會比較好看。


    ……然而,若是抱起來的話……或許有點肉會比較舒服。


    不錯。不如說,就是這樣才好。好好教導她男人的好處……應該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莫爾特,不要用那種表情死盯著老師不放!」


    莉茲用力拍了莫爾特的屁股一下,莫爾特頓時清醒過來。雖然不曉得自己頂著何種表情看著對方,等注意到時……臉色蒼白的老師已經拉出了三公尺左右的距離,不露聲色地加快逃走的腳步。


    「那、那就這樣,告辭了……!」


    老師留下這句話,逃也似的跑進了大澡堂。


    「……真是夠了!連我都替你感到丟臉了!」


    臉色泛紅的莉茲惱火地踩踏莫爾特的靴子……


    但莫爾特的靴子裏裝入了厚實的鐵板,一個體重輕盈的小女孩穿著涼鞋根本踩不痛他。


    「話不是這麽說,男人對女人毫無反應,那樣對人家才失禮吧……好痛!」


    莉茲踹了莫爾特的小腿一下。這個就很痛了。


    「你也考慮一下時間、地點還有對象啊!話又說回來……咦?」


    這時,莉茲高舉著拳頭僵住了。在她的視線前方,隻見艾碧薩小跑步過來。


    「莫爾特、莉茲,等一下,不要走啊。不要拋下妾身!」


    一來到莫爾特麵前,艾碧薩隨即大口喘氣。由於是在濕發的狀態下穿上連身裙,衣服浸出水痕,隱約透出底下的肌膚。


    「……艾碧薩,你怎麽啦?難道是舍不得跟我們分開──」


    「才不是!」艾碧薩說道,打斷了刻意耍帥的莫爾特。


    「那個地方是怎樣!雖然滿滿都是水,這點讓妾身很滿意……但聽說每天都會有一大群小孩和其他人上門耶!跟妾身的要求實在相差太遠了!」


    根據艾碧薩的說法,除非是人更少的地方,否則她就無法安心睡覺。


    這也怪不得她──經她這麽一說,莫爾特這才察覺到這件事。


    畢竟直到目前為止,艾碧薩已經有一千年,甚至可能有幾千年的時間,幾乎沒有接觸過人類,要她突然把鎮上最熱鬧的大澡堂當成睡覺場所,也許環境變化實在太大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忍耐嗎?」


    「沒辦法!再吵也該有個限度!你把妾身當成什麽啦!」


    聽到莉茲夾雜著歎息的話語,艾碧薩彎下身,把臉湊到嬌小的莉茲麵前,表情憤慨地嚷嚷。她雖然是活了幾千年的女神,但性格意外地孩子氣。


    莫爾特自己最近也睡在走廊上,早就受夠那種有點吵,旁邊又有人走來走去的睡眠環境,所以很能體會女神的心情。


    安靜又能讓人放鬆的隱私空間果然很重要。


    「莫爾特,你要好好負起責任!」


    一方麵是因為處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艾碧薩這番話讓莫爾特有點招架不住。


    一個頭發淋濕,衣著輕薄的女人強逼負責,這幅景象會帶給人們各種想像空間。路人們紛紛露出「哎呀(笑)」的表情望了過來。


    「……傷腦筋啊。」


    「妾身的要求應該沒那麽困難吧?莫爾特為何要這般欺淩妾身!之前也是每晚在你房裏承受折磨,翻來覆去到天明,妾身明明一直在忍耐……但你始終不願回應妾身!你究竟想把妾身怎麽樣!」


    「嗯……我說啊,艾碧薩。我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你的話也很有道理……但不知為何,我感覺路人們產生了天大的誤會,所以拜托你別說了……」


    莫爾特望著莉茲求助,希望她能在「那個萬事屋莫爾特其實是個虐待狂,尤其喜好放置玩法」這種新謠言流傳開之前,設法解決問題。


    「哎呀,應該不要緊吧?」莉茲有些錯愕地輕聲回應。


    「第二備案是在室內,那裏肯定很安靜。我想對方應該也願意幫我們準備水吧。」


    2


    上一次來到「這裏」,對莫爾特來說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覺得內部環境跟以前來的時候一樣沒什麽變化。


    在蓄著白胡須的老紳士帶領下,莫爾特漫步在館內。這裏展示著千年前的戰爭當時的貴重文物,以及原本居住在這塊土地上的少數民族的遺物等等……但莫爾特沒有太大興趣。


    城鎮的博物館多半都是這種感覺。除非是被學校強行帶來,否則一般人基本上不會主動造訪。


    空氣中彌漫著粉塵,莫爾特等人被帶到最近剛進行擴建,所以幾乎沒有擺放展覽品的一個角落。


    「本區計劃展出利口鎮早期與少數民族時代的文物。另外,倘若對那個時代知之甚詳的女神大人能進入水槽,成為展覽……不,如果能住進水槽,再沒有比這更寶貴的資料了。」


    發量疑似被學識取代的老紳士──館長露出溫文爾雅的微笑。


    「作為妾身的住處,感覺還不錯……那麽,關鍵的人員出入問題呢?」


    「多少會有些觀光客過來吧。倘若女神大人安居在此,老夫覺得遊客會稍微增加……但情況不會像剛才聽說的大澡堂那麽多。」


    莫爾特點頭肯定。雖然是第二備案,但這裏也許反而更適合安置艾碧薩。不會有太多人造訪,又能滿足寧靜的需求,加上隨處擺放著裸體雕像,所以就算其中有具活生生的裸體浮在水中,應該也不成太大問題。


    ……這裏或許會成為青少年學習各種知識的好地方。


    「這裏的環境很棒啊。」莫爾特揣摩住在鎮上的廣大青少年同胞的心情,對此表示讚同。


    「妾身也喜歡這個地方。館內擺設的物品也令人懷念……妾身……應該說這具融合少女靈魂的身軀有這種感覺。」


    「意思就是說,女神大人持有少數民族……也就是那位少女的記憶嗎……天啊!」


    館長的眼睛如少年般發亮,開始提出各種瑣碎的問題,每當女神做出解答,他便發出驚歎聲。興奮雀躍得像是馬上就要手舞足蹈一般。


    因為打擾他們也不好,於是莫爾特朝正在欣賞展覽品的莉茲喊了一聲,決定馬上回家。


    「你剛才在看什麽?」


    「這是千年前的戰爭使用的武器……外觀怎麽跟莫爾特的一模一樣?」


    「嗯?啊,你是說長柄刀嗎?」


    長柄刀是利口鎮的驕傲。相傳昔日最強部隊的士兵們,格外喜歡使用這種武器。即使時代變遷,來到沒有經曆過戰爭的現代,城郊的鐵匠依然遵循古法生產長柄刀,配給義警團當作製式裝備,或是當成傳統工藝品外銷。


    「因為長柄刀就是一整塊鋼鐵,沒辦法再進一步改良了。相傳甚至能將敵兵連人帶馬一刀兩斷……長柄刀完全就是為此而打造的吧。」


    莫爾特還有義警團團員使用的是全長一百八十公分的長柄刀。


    然而在那場昔日戰爭,據說還曾經出現全長達到三公尺,形同怪物的鋼鐵製長柄刀。事實上,那是現今唯一保存完好的長柄刀,被博物館當成了鎮館之寶。


    在如今的利口鎮上,能夠揮動那把刀的人,恐怕寥寥無幾。如果要當成實戰武器來使用,莫爾特隻想得出一兩個人有那種能耐。那就是如此異常的武器。


    「哦~~對了!我們去看看那件古物吧!其實本館有件館藏,那是一名在蒙布山峰深處,一個人跡罕至之處遇難的人偶然挖掘出來的東西呢!就連是否為人造物也不清楚……總之請您鑒定一下!」


    館長的情緒就像麵臨初體驗的少年一樣亢奮,彷佛要撞倒莫爾特和莉茲般在博物館內跑來跑去。


    莫爾特見狀露出苦笑,同時用視線向艾碧薩說再見,隨後離開了博物館。


    3


    「不管怎麽說,至少結果也算不錯,不是嗎?女神大人感覺也很滿意。」


    莫爾特走在酒槽區的街道上,從莉茲那裏拿回鑰匙之後,緊緊握住鑰匙。這樣一來,就能和繳了房租,卻得睡在走廊上的辛苦日子說再見了。


    「限定一年的無毛女神展覽。雖然館長說遊客隻會增加一點,但我認為人潮絕對會蜂擁而至。」


    「……是嗎?」


    真受不了啊──莫爾特臉上露出竊笑。


    雖然莉茲總是擺出大人的架子,態度表現得高高在上,但終究隻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就如同先前在俗美亭的那番互動,她隻是個小鬼頭。根本什麽都不明白。


    假如是為了女人的裸體,男人這種生物會發揮出攀山渡海的熱情。年輕男性們肯定會毫不猶


    豫支付博物館的入場費,隻為一見女神的玉體。最近的年輕人應該也很喜歡無毛女性。


    「我覺得當地人反而會感到卻步,因為不想被人說成是去看裸女。」


    「……啊,原來如此……」


    這座利口鎮總是擠滿人潮,但其中多數是旅客。城鎮充滿活力,所以鎮民們多少傾向團結,隻要一惹出什麽事,消息很快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假設正值對性敏感的年紀……「●●太太的兒子每天都跑去博物館,真是用功呢(笑)」一考慮到這種主婦對話可能會傳遍大街小巷,對於青少年來說,博物館或許會成為一個踏入門檻極高的色情場所。


    「沒錯吧?」莉茲這麽說,對此,莫爾特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彷佛道出了全鎮青少年的心情。


    「嗯,先不管那個,莫爾特……你此刻為何在大澡堂門口停下腳步呢?」


    「……沒有啦,我想說回去前先洗個澡。」


    看著莫爾特站在麵朝大街的大澡堂門口,莉茲從人群中投出冰冷的視線。


    「……你盯上了那位老師對吧?」


    「哈哈,你在說什麽傻話。一個連自己的魅力都不知道,始終過著正經生活的單純女老師,本莫爾特大爺隻要稍微發動攻勢,她肯定就會說著:『抱我!』輕易地投懷送抱……我可沒有在打這種主意喔。」


    「好歹掩飾一下自己的真心話啊!我都不知該做何反應了!」


    莉茲氣得滿臉通紅,掄起粉拳一陣捶打,莫爾特笑著應付。


    他當然隻是在開玩笑。莫爾特可不覺得會有那種事……雖然他認為對方應該很好把就是。


    莉茲抓住莫爾特的手,接著彷佛在表示憤怒一般,拉著莫爾特大步離去。


    「莉茲,等一下啦。」


    「不行,我不等。」


    「……等、等等……」


    「就說不行了……嗯?」


    剛才那句「等等」不是出自莫爾特之口。聲音來自莫爾特背後。


    「莉茲、莫爾特,等等啊……不要把妾身留在那種地方。」


    兩人回頭一瞧,便看見氣喘籲籲的艾碧薩。總覺得這幅景象似曾相識。


    本應在博物館分別的艾碧薩,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對此,莉茲和莫爾特麵麵相覷……正要開口詢問之前,那個答案便全速來到了現場。


    「女神大人,您在哪裏啊?您跑去哪裏了?您為何不願告訴老夫,這個出土的古物是什麽呢?」


    那就是腋下抱著看似巨卵化石的東西,另一隻手扛著將近兩公尺長的纖細銅像的……半裸館長。


    原以為對方是個矮小的老人,沒想到淌著汗水的上半身壯得不得了。


    原來如此,他也是血脈在這塊土地上代代相傳至今,昔日享有最強美譽的英雄豪傑們的後裔啊──莫爾特事不關己似的想著這種事的同時,艾碧薩抱著他的背藏起身子。


    「那、那家夥是怎樣?聊到一半時,妾身就覺得他的眼神變了,接著彷佛連一秒都不想浪費似的接連提問,一下子問這個,一下子問那個,像是這個上麵寫著什麽,用於什麽時候之類的……拋出排山倒海般的問題……」


    「……嗯,總覺得館長的眼神發狂了呢。」


    莉茲露出遙望遠方的表情,看著站在大街正中央,手上抱著兩個感覺重得要死的古物,仰天咆哮的館長。


    最初那種讀書人的氣質早已蕩然無存。目睹那副狂獅般的姿態,莫爾特覺得這座城鎮的每個舊居民都有點不正常。


    「您在哪裏啊?我親愛的女神!請實現老夫多年來的宿願!指引老夫邁向知識的泉源!嗚喔───────────────────────!」


    雖然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但所有人都跟發出吶喊的館長拉開距離。


    「那種發狂的方式,簡直就像一直保持著童子身的男人在關鍵時刻被女人逃了一樣耶。」


    「你的形容真下流。」雖然被莉茲教訓了一句……但莫爾特覺得自己形容得不錯,在心裏自我吹噓一番。習得知識的代價就是掉頭發,但強烈的求知欲,或許同時也取代了年輕人具備的無限性欲。這樣解釋的話,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那邊那個人,你在做什麽!」「是義警團!義警團前來阻止狂獅了!」「真是久等了!」「上啊,義警團!」


    四周響起歡呼聲,隻見三名手握長柄刀的年輕義警團團員,將館長團團包圍起來。


    「哼!你們想妨礙老夫對知識的探求嗎!無論你們是誰,老夫都饒不了你們!」「這位老伯是怎樣……?」「這個人好像是博物館的館長吧……?」「那座銅像上也許寄宿著惡魔之類的髒東西,館長可能被附身了!」「沒錯,總之先把人製伏再說!」「喝啊──!……咕嗚!好、好驚人的力量!竟然彈開了我的長柄刀!」「等一下,你怎麽突然就揮刀砍人,應該說是突然就殺上去!」「麵對那種怪物般的對手,不需要手上留情!全力以赴吧!」「是!」「哇哈哈哈哈哈!在老夫的求知欲麵前,你們這群軟弱的小鬼根本不堪一擊!」「閉嘴,你這個大頭症患者!」「太嫩了太嫩了!知識必須伴隨實踐才具有意義!老夫一生求學,然而,既然身為保管英雄代代相傳的長柄刀之人,當然也經過一番鍛煉,得以純熟運用長柄刀!如今就連那把三公尺長的長柄刀,自然也不在話下!」「這、這位老伯竟然擅自拿鎮上的寶物來練身體!」「夠了,不管那麽多了,眾人一起上!」「嗚喔喔喔喔喔喔!」「太嫩了!太慢了!太沒力了!」「嗚哇啊啊啊啊啊!」「可惡,不行了,單憑我們對付不了他!去把萊伊……把團長帶來!」「不行啊,他自從男祭結束以來,到現在都還沒恢複正常……嗚哇啊啊啊啊啊!」


    在莫爾特的視線前方,隻見館長揮舞銅像,彷佛開玩笑一般,將其中一名年輕的義警團團員打飛到天上。


    「……小鬼們,怎麽啦?你們的全力就隻有這點程度嗎?你們就是憑著那麽點能耐,揮舞利口鎮的長柄刀嗎?……你們真該感到羞愧!」


    剩下的兩名義警團團員高聲吶喊,卸下防具並脫掉上衣,將一身鍛煉過的肌肉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兩名年輕的義警團團員放低身體重心,架起了長柄刀。


    長柄刀是利口鎮的驕傲。對持有者來說,自然也是如此。被人批評自己沒資格持有長柄刀,這番話似乎刺激到了年輕人那熱血的靈魂。


    兩名年輕人釋放出彷佛燃燒生命般的霸氣,氣勢籠罩整條大街。


    目睹這一幕,在場人人心裏有數。他們如今已不是為了工作,而是打算作為一名戰士……不,是以男子漢的身分戰鬥。


    在兩人的包圍下,隻見館長雙手抱著古物,臉上揚起微笑。


    「哦~~稍微拿出一點利口鎮的男子氣概了嘛……來吧,小鬼們。在老夫的知識與求知欲所產生的力量麵前,你們能做到何種程度,就來試試看吧!」


    「「嗚喔─────────────────────────!」」


    此刻,年輕男子們發出咆哮,雙手高舉起長柄刀,試圖證明自身的存在意義──!


    「回去吧。」


    「嗯。」


    聽到莫爾特這麽說,目光遙望著遠方的莉茲點點頭。


    4


    「啊,那位館長在十幾年前也是義警團的團員喔。而且名聲非常響亮,我記得聽誰說過這件事。聽說他有個綽號叫『狂獅』。」


    莫爾特等人一回到俗美亭,便從庫菈茲口中得知了這項消息,雖然感覺為時已晚,但莫爾特體受到了深根在這座利口鎮的剽悍民風。


    這座城鎮實在是不容小覷,盡管莫爾特已經在這裏居


    住了大約十年,可是到現在依然會不時冒出這方麵的故事。


    「所以說,你們在鎮上晃了半天,結果毫無收獲嗎?」


    過了中午的尖峰用餐時段,店裏開始出現空位,莫爾特和莉茲坐在角落的桌位,聽到庫菈茲詢問,兩人點點頭。


    「河川不行,賭場和夜店也不行,因為太吵,所以女神拒絕待在大澡堂,又嫌博物館那頭獅子太瘋狂……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啊?」


    莫爾特和莉茲額頭靠著額頭,兩人大傷腦筋,這時,手扠在腰上的庫菈茲歎了一口氣。


    「館長的……是求知欲來著?暫時幫他解惑一下,對方應該就會收斂下來了吧?」


    「很難說喔。那可是雙眼布滿了血絲,身體半裸扛著巨大銅像,另外還抱著感覺重得要死的圓球衝過來的求知欲喔?那個人不問到人類誕生的謎團,或是靈魂的存在型態之類的程度,大概是永遠不會罷休。」


    「那是什麽鬼?」庫菈茲詢問待在店的角落,再次把臉埋進水桶的女神。


    「關於銅像方麵,妾身不曉得那是什麽。恐怕不是這塊土地上的東西,大概是出自某個地方的產物,被當成土產之類的東西給帶進來的吧。對方誤以為那是城鎮的曆史文物。」


    「哇啊……那種事感覺時有所聞。那圓球呢?」


    「妾身認為那是古代的……沒錯,是遠古時代的炮彈。透過某種驚人的力量射進敵陣或城牆,藉著衝擊力引發爆炸……就類似那種東西。」


    一聽到女神說出這句話,莫爾特、莉茲還有庫菈茲紛紛感到頭痛,同時低頭按著眉心,身上冒出了冷汗。


    「……嗯?你們怎麽啦?」


    「艾碧薩,先等我們一下……莉茲,從我們離開之後,大概過了多久?」


    「……差不多十五分鍾吧。」


    「就算不在正常狀態,但這段時間足夠呼叫萊伊到場了……動作快的話,還能趕在炮彈爆炸前抵達現場。」


    看到莫爾特起身離席,艾碧薩露出納悶不解的表情。


    「不會爆炸吧。那種質量的物體,除非是高速撞上城牆之類的堅硬物,否則在設計上是不會點燃的。即使人類拿來當作武器敲打,炸彈也不會觸發。何況那麽古老的炮彈,能否正常運作還是個……」


    莫爾特拿起豎立在牆邊的長柄刀,解下纏繞在上頭的背帶並扛到肩上。在窗外透射進來的陽光照耀下,長柄刀的刀身閃耀著光芒。


    「聽好了,艾碧薩。我告訴你一件事。就我所知,這座鎮上有好幾個力量強如怪物一般的男人。萊伊就是其中之一。另外最重要的是……炸彈這種東西就是會爆炸。照這樣發展下去肯定會爆炸!我去去就回!」


    女神似乎還有話想說,但莫爾特沒時間聽她說話,馬上便衝出了俗美亭。


    為了城鎮,為了朋友……莫爾特在酒槽區的大街上奔跑。雖然他感覺到莉茲她們也跟了上來,但莫爾特沒時間配合女人和小孩的腳步。


    莫爾特以彷佛要踏碎石板路的氣勢重返大澡堂門口……結果看見……


    「這裏是地獄嗎?」


    現場早已不見行人往來,留在現場的一般人,僅剩下交抱雙臂,站在附近民宅的屋頂上關注事態發展……不,是守望著男子漢之間的靈魂衝突,膽識過人的本鎮鎮民。


    十幾名義警團的年輕團員倒在大街上,地上隨處插著長柄刀,數量剛好符合人數,看起來簡直就像墓碑一樣。


    全身僅著一條紅色毛線內褲的「狂獅」抱著銅像和炮彈,挺立在中央。當初在介紹艾碧薩給他認識時,館長說自己七十五歲,但他那身鼓脹的肌肉怎麽看都不像那個年紀的人,隻見館長全身冒著熱氣,眼睛注視著阻擋在眼前的少年。


    「哼!從剛才那軟弱的攻擊便能看出一切。不,倒在地下的那群小夥子訓練不足的程度也清楚證明此點……小子,現在的你,沒資格擔任號稱三十人便足以對抗一個連隊的利口義警團團長!乳臭未乾的臭小鬼!」


    館長釋放出的霸氣撼動少年的褐色短發,那個人毫無疑問是莫爾特的年輕師兄,還算個少年的義警團團長──萊伊。


    他大剌剌地舉著長柄刀,雙眼注視著館長。


    「老爺爺,我很久沒嚐到這麽帶勁的反擊技了……這樣啊,現在的我也許真的太軟弱了。」


    萊伊將手上的長柄刀插在地上,接著仿效剛才那幾名年輕人脫掉了上衣。在他的肋骨一帶,有塊大小等同銅像頭的大塊瘀青,看來他應該挨了一記力道相當強勁的攻擊。


    上半身打赤膊的萊伊眼神明顯產生變化。他手握長柄刀壓低姿勢,從丹田發出吶喊聲的同時,渾身釋放出霸氣。


    年僅十八歲,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輕男子釋放出的吶喊……撼動了整條街。


    就連趕到現場阻止一切災難發生的莫爾特也停下了腳步。


    館長臉上揚起微笑。


    「來吧,實力不足的臭小鬼。那具小身板能否粉碎老夫的求知欲,你就自己用那把長柄刀來尋求解答吧。」


    「嗯……我要上了,老爺爺。」


    「團長!」倒在地上的義警團團員們喊道,萊伊接受到他們的呼喊,往前踏出了步伐。


    每一步都彷佛要踏碎石板。萊伊每次蹬地,那具矮小的身軀便隨之加速。


    館長一動也不動,沒有做出任何反擊的動作。可見他打算正麵迎擊。


    距離縮短到極限。萊伊並未高舉長柄刀,而是扭身掃出一刀。這一擊絲毫不手軟,是萊伊的全力一擊。


    「萊伊!不行啊!」


    莫爾特勉強喊叫出聲,但他的聲音阻止不了這一擊,也阻止不了眼前的狀況。


    「喝!」


    館長單手握著銅像,擋下萊伊的攻擊。銅像與長柄刀相撞,激烈地迸出火花,衝擊波震撼四方。


    這一擊震碎了大街兩側建築物的窗戶,館長受到了壓製。他的赤腳挖鑿開地麵,盡管他試圖站穩腳步,但在壓倒性的力量壓迫下,身體無可避免地後退。


    雙腳在地上拖出兩條溝痕,館長退後了五公尺左右……但還是擋下了攻擊。他撐了下來。


    「嗯!竟然單憑一擊就將這座利口鎮自古流傳的銅像砍斷了一半……!不過,還是老夫的求知欲更勝一籌啊!」


    什麽求知欲、什麽銅像……一切都莫名其妙,看著眼前的景象,坦白講莫爾特感到困惑。


    雖然他是來阻止這場戰鬥的……但是一種近乎篤定的直覺告訴他,自己要是介入其中,很有可能會丟掉小命。


    「真是個話多的老爺爺呢。」


    萊伊向前猛衝,正麵送上一記突刺。對此,館長後仰閃避,同時踹向萊伊的腹部,一腳把他踢飛出去。


    然而,在半空飛舞的萊伊一個輕盈著地之後,隨即架起長柄刀。雖然萊伊看起來像是在承受踢擊之前,主動往後跳來減輕了傷害……不過莫爾特的眼睛看見了。館長那硬到足以踩碎石板、刨開地麵的腳尖,剛才確實陷進了萊伊的腹部。


    萊伊在對方即將踢到自己之前,透過後撤步成功減輕了踢擊的威力,但館長那超乎常理的踢腿「追上」了萊伊後撤的身體。不然的話,以萊伊的能耐,應該會在著地同時,再次發動攻勢才對。他就是會那麽做的人。然而,既然他沒辦法那麽做──就代表他傷重到需要時間重整旗鼓。


    「……好一記踢腿。真想會會年老以前,處於全盛時期的老爺爺。真是太遺憾了。」


    「你的笑話及格了。」


    萊伊攻擊,館長防守。雙方激蕩出火花,衝擊波撼動空氣……眼前的景象完全就是一場死鬥……但話又說回來,這場戰鬥的起因為何,在場究竟


    有幾人理解這件事呢?莫爾特心裏突然冒出這種疑惑。


    怎樣都好,想要熱鬧一下,總之想展現或看別人展現男子氣概……利口鎮人的民風一口氣朝最壞的方向失控發展。


    莫爾特心想,自己之所以能保持冷靜,恐怕是因為他是從外地漂泊過來的人吧。如果他原本就住在鎮上的話,自己說不定也會挺直腰杆佇立在屋頂上,一邊點頭,一邊守望著男子漢互相衝撞靈魂的戰鬥。


    對於自己不是在此地出生,莫爾特並不感到落寞。他想起唯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使命。


    「……沒錯,在這個如同人外魔境的地方,我該做的隻有一件事……」


    莫爾特奔跑起來,試著做自己該做的事。


    「大家聽我說!現在馬上照我的話去做!」


    莫爾特大聲叫喊,並昂首挺胸。


    「老爺爺────!」


    「臭小鬼!」


    莫爾特背對著萊伊和館長的激烈交鋒,放眼環視在場「眾人」。


    「不用害怕,隻要照我的話去做……很快就安全了。大家會乖乖依照我的吩咐行動吧?」


    在莫爾特的視線前方……二十幾名女童縮在大澡堂角落,害怕得渾身發抖,另外還有那位臉上留著雀斑的胖胖女老師。


    畢竟這裏是戰鬥發生的第一現場,女老師大概是認為與其帶著害怕的小朋友亂跑,待在建築物裏會比較安全吧……然而,戰況非比尋常,如果受到波及,隻要一擊所有人就會上西天了。


    「老師,現在才想起來,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


    「呃,啊……我、我叫拉米。」


    「拉米……好名字。那麽,拉米老師……不,拉米。總之先麻煩你帶著這群女童……」


    「莫爾特先生,這裏也需要引導!」


    現場還有帶著男童的男老師,男老師喘著粗氣說道。


    「你們之後再說!」莫爾特說道,立刻拒絕對方的請求,把男童們重新推進男性專用池之中。


    「好了,給未來帶來希望的小女孩們,請大家排成兩列,沿著牆壁安靜地走出去。不用怕,在旁邊開打的那兩個人我很熟,所以放心吧。拉米,你也來說個幾句。」


    「好、好的!大家要聽莫爾特先生的話……!」


    孩子們盡管害怕,還是遵照莫爾特的指示,迅速排成兩列。


    「很好,大家都是乖孩子。那我們出發吧。大家慢慢前進,不要撞到排在前後的小朋友喔。可以嗎?……很好。那麽,拉米老師過來輕吻我一下。」


    「好、好的!……咦?」


    莫爾特還以為能趁著孩子們離開時的混亂場麵,順勢賺到一個香吻,沒想到拉米出乎意料地冷靜。


    然而,莫爾特依舊擺著瀟灑帥氣的表情,低聲說著:「親、這、裏。」同時用手指點點自己的嘴唇,拋出一記媚眼……結果側麵挨了一記飛踢。出手的是莉茲。


    「現在不是耍白癡的時候吧!」


    莉茲飆高音量怒吼道,隨後彷佛要徹底了結他的性命一般,走過去踢踹倒地的莫爾特。


    「小朋友們過來這邊~~那個人才是最危險的,大家趕快離他遠一點──」


    在庫菈茲無心的引導下,女童和男童們全跑去避難了。與此同時,莉茲一直踹個不停。


    「好痛好痛,莉茲,很痛耶……」


    「真是夠了!還想說你難得帥氣上陣,什麽叫『親、這、裏』啊!」


    「饒、饒了我吧,莉茲……經你重新這麽一說,我才發現實在很丟臉……」


    十二歲少女不停踢踹二十歲出頭的男性,場景有如夢想一般,這時,表情傻眼的女神緊接在庫菈茲後頭現身。


    「……該怎麽說,確實正如莫爾特所言。如果是這麽激烈的互擊……炮彈或許真有可能會爆炸。盡管如此,妾身依然不覺得炮彈會正常觸發……不過還是阻止一下比較好。」


    「不好意思,艾碧薩。憑我的實力,沒辦法豁出去介入那場戰鬥……一個不小心,我很可能會被打飛……」


    「那樣的話,我們還是去避難比較好。妾身的身體終究是人類之身,若是承受到強烈衝擊,肉體很有可能會消失。」


    莫爾特一邊被莉茲痛罵「真沒用!」一邊搖搖晃晃地起身,接著腳步匆忙地走出大澡堂,打算盡快離開現場……但背後響起可怕的金屬撞擊聲,讓莫爾特停下了腳步。


    「嘖……小夥子,有一套嘛!」


    銅像終於斷成兩截,館長將手上的殘骸丟向萊伊。


    萊伊揮舞長柄刀彈開飛來的金屬塊,緊接著不斷進攻,動作快得連汗珠都遺留在半空中。


    「老爺爺,我會讓你把剛才那句話收回去的!」


    「這點程度便自以為勝券在握,這就證明你還不成熟!來吧!年輕的團長啊!老夫就讓你明白,自己是個多麽幼稚的小鬼頭!」


    啊,這下子糟糕了──莫爾特心想……


    「老爺爺!」


    「小鬼頭!」


    兩個男人互相叫罵,然而,話裏卻隱隱包含認同對方之意,從民宅屋頂上觀戰的鎮民們,其認真的目光裏也閃爍著笑意……但對莫爾特他們來說,那種事根本不重要,最要緊的是館長的武器終於隻剩下炮彈,看著館長雙手拿著炮彈,不斷彈開萊伊的亂砍攻勢,發出一陣鏘鏘聲響,這讓莫爾特他們害怕得發抖。


    「糟糕!莉茲、艾碧薩,快過來我身邊!」


    莫爾特將扛在身上的長柄刀擲向逃跑的路上,然後強行抱起莉茲,同時將艾碧薩摟在懷裏,打算全速逃離現場……


    「唔!」


    隻要中招,每一擊都足以將人砍成兩半,館長連續承受了十幾道沉重淩厲的斬擊,膝蓋終於彎了下去。下一刻,萊伊高舉長柄刀……跳上了半空中。


    「這樣就結束了!」


    年輕的團長發出咆哮,從空中祭出全力一擊。


    館長見狀,彷佛看見了某種耀眼的東西般眯起雙眼,嘴角隱約泛笑,舉起了手上的炮彈。


    「小夥子,挺有一套的嘛。」


    那句話清楚地傳進了莫爾特耳裏。萊伊恐怕也聽見了吧。


    ──在舊時代戰鬥的狂獅,如今認同了年輕的獅子,把理想寄托到下一代身上,現場彌漫著這種像是見證曆史性時刻的氛圍,然而,在長柄刀撞上炮彈的瞬間……氣氛毀於一旦。


    莫爾特承受著來自背後的爆炸氣浪,一邊將莉茲藏在懷裏護著她,一邊伸長左手臂,試圖抓住艾碧薩的手……殊不知……


    「……莫爾特……」


    雖然艾碧薩也朝莫爾特伸出手……但彼此的手──沒有抓到對方。


    隻見她麵露苦笑,身影消失在爆炸的閃光之中。


    5


    莫爾特非常討厭下雨的夜晚。


    因為烏雲感覺會帶來不好的東西,透過雨滴黏附在身上。


    他不想睜開眼睛,想就這樣一直睡到雨停,直到放晴為止,彷佛天空根本沒下過雨一樣。


    直到能忘記一切。


    ──莫爾特!莫爾特!


    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這是這十年來熟悉的名字。他有過許多名字,但這個名字用最久,他覺得最能代表自己。


    ──莫爾特!快醒醒!


    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呼喚著自己的名字。要他醒過來。


    身體好懶得動。為何睜開眼皮會那麽困難呢?


    反正天空在下雨。下著夜雨。討厭的天氣。隻要閉著眼睛就好了。


    沒錯,有人在心裏誘惑著自己,臉上帶著嘲諷。


    他在黑暗中凝


    神細瞧,想看清楚對方是誰……一個體格矮小纖瘦,看起來很驕傲的十來歲少年,手上彷佛雜耍師般擺弄著好幾把短刀。


    隻要睡覺就行了──少年說道。他不禁想表示讚同。


    視線一片漆黑。天空在下雨。下著夜雨。討厭的天氣,討厭的時間。


    ……隻是他察覺到一件怪事。自己為何會睡在無法避雨的地方呢?


    自己的睡窩不會淋到雨。


    他的睡窩……酒槽區三號街的公寓不會淋到──


    ──莫爾特!


    有人在呼喚自己。他必須睜開眼睛……莫爾特這麽想。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覺得自己必須睜開眼睛才行。


    縱然是在下雨的夜晚,他也必須清醒過來。


    因為那肯定已經不是令人討厭的時間了。


    ……因此,他睜開了眼睛。


    他盡力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蔚藍天空。然而,有一道影子遮擋住視野,剛才感受到的雨滴便是從那裏流下來,滴落到莫爾特的臉上。


    「……莉茲……?」


    眼前的人是莉茲。她撲在倒地的莫爾特身上,雙眼流著淚,伴隨陰影灑落到莫爾特的臉上。


    「啊啊,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麽不快點醒過來啦!」


    莉茲的影子消失在眼前,莫爾特的胸膛感受到溫暖。蔚藍的天空好刺眼。


    這時,他才感覺到背痛。一方麵是因為躺在大馬路上,但更嚴重的是撞傷造成的疼痛。


    莫爾特擁抱著莉茲並撐起上半身……看見作為酒槽區命脈的大街,此刻彷佛化成了戰地遺跡一般。


    街道正中央開了一個大洞,以那個洞為中心,無數裂痕在地麵擴展開來。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啊,對了,那顆炮彈爆炸了……」


    自己恐怕是在被爆炸氣浪震飛出去時,遭碎片之類的東西砸中腦袋,因而喪失了意識吧。


    然而,莫爾特以前也有被爆炸氣浪震飛的經驗,隻是情況跟當時不同,耳朵沒有受到太大傷害,這麽看來,他可能昏迷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怪不得莉茲會感到擔心。


    莫爾特就地緩緩站起身,莉茲如撒嬌的小孩般抱著自己,他環抱住莉茲,同時放眼環視四周。


    路上建築物的窗戶炸得蕩然無存,房門扭曲變形,從爆炸中心算起,所有房屋呈放射狀傾倒。


    在這片戰地遺跡當中,女醫蘇伊率領護士來回奔走,資深的義警團團員則將剛才被打倒的年輕人們扛了起來。


    莫爾特握緊了什麽都沒抓到的左手。


    「……大家都被震飛了嗎?館長和萊伊也是……還有……」


    「我還沒死啦。」


    背後傳來說話聲,莫爾特轉身一瞧……看見萊伊盡管全身焦黑,依然撐著顫抖的雙腿,勉強維持站立。


    「……原來你還活著啊。你應該正麵挨了古代兵器的炮彈才對吧?」


    「回過神來,我已經躺在兩條街之外的巷子裏了……話說,原來那是炮彈嗎……?你說古代的……炮彈……莫爾特,真的假的……?」


    他大概是被爆炸氣浪給震飛了吧。即使如此,那麽可怕的爆炸,他才僅受到這點傷害,莫爾特覺得這個男人就是厲害在這裏。要是換作自己,隻怕早就被炸個粉身碎骨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這樣啊,原來那是炮彈嗎!太棒了,老夫的知識又添上了新的一筆了!」


    「給我老實點,你可是雙手骨折,外加全身重度燒傷耶!你想死嗎!」


    伴隨著蘇伊的怒罵聲,從大澡堂內出來的是躺在擔架上的館長。


    根據萊伊的說法,館長似乎被爆炸氣浪給震飛,最後被人發現卡在男澡堂的牆壁上。


    「……是喔。我就覺得那位館長應該死不了。」


    莉茲抽搭著鼻子,她說除了那兩位當事人以外,似乎就屬莫爾特的情況最危急。其他十幾名年輕的義警團團員也因為躺在地上,所以就算離爆炸中心很近,受到的傷害也沒想像中嚴重。


    「真是的!莫爾特是笨蛋!為何不顧自己的安危來保護我!要是自己死了,不就沒意義了嗎!」


    「我沒有不顧自己的安危啊……嗯,不過……我確實沒有保護好你們。」


    莫爾特再次看著什麽都沒抓到的左手。


    「……吶,莉茲、萊伊……艾碧薩呢?」


    「那位女神怎麽了嗎?」萊伊不解地問道,他似乎連艾碧薩當時在不在現場都不知道。


    至於莉茲……則是別過臉不看莫爾特,低下了頭。


    莫爾特將左手握得死緊。


    「艾碧薩……抱歉啊,我沒能負起責任。」


    「這不就負起了嗎?」


    有人說話。那是艾碧薩的聲音。莫爾特驚訝地轉過頭……卻沒看見半個人影。


    難道是失去肉體,所以再次化作精靈漂浮在周遭嗎?


    就在莫爾特這麽想的時候……莉茲手指著自己低頭注視的前方,指著空無一物……不對,是出現一道裂縫的地麵。


    「……什麽啊?」


    莫爾特凝神細瞧,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然而就在這時,從那道裂縫裏傳來嘩啦的水聲……莫爾特這才恍然大悟。


    這裏是大街,而且位在大澡堂門口。也就是說……


    莫爾特放開莉茲,攀著萊伊的肩膀往前走,過去窺探爆炸中心的大洞。


    莫爾特覺得眼前的景象很眼熟。


    那是以前在搜尋皮仔時,跟沙夏組隊進去探索的……下水道。


    「……喂,你……真的假的!」


    在大洞下方出現一幅駭人的景象,隻見艾碧薩泡在汙水裏,僅僅探出那張漂亮的臉蛋。


    「嗯。雖然在爆炸衝擊之下,身體多少受了點傷,但妾身從地縫掉進這裏真是太剛好了。這裏有這麽多水,要恢複健康也是輕而易舉喔。」


    盡管艾碧薩彷佛洗泡泡浴般浸泡在汙水裏,模樣顯得愉快又放鬆……


    「不不不,給我等一下,你這樣就滿足了喔!」


    「嗯,感覺能靜下心來。果然還是地下好。妾身決定窩在這裏了。這裏平常應該不會有人來吧。真是太好了。」


    「那可是汙水耶!這樣真的好嗎?」


    「莫爾特,歧視可要不得喔。水就是水。何況隻要透過妾身的力量……」


    從上頭俯瞰下水道,隻見汙水底發出藍白色光芒。之後,不到幾秒鍾的時間,飄著惡臭的汙水已經轉化成清澈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清水。


    「水就是水,對妾身來說,每滴水都親如手足。要處理水以外的雜質……哎呀,莫爾特,你旁邊那位小夥子情況不妙喔。」


    啊,糟了!──莫爾特甚至來不及叫出聲。


    因為汙水變透明的緣故,艾碧薩全身袒露無遺,而萊伊正麵目擊了這一幕。


    他睜著眼睛僵在原地,接著直接跌進了洞裏。不用說,攀著他肩膀的莫爾特自然也──


    6


    莫爾特套上剛洗好的睡衣,莉茲說那是他父親的衣服,一套上睡衣,莉茲隨即湊上形狀姣好的小巧鼻子,在他的脖頸和頭發嗅來嗅去。


    總覺得……很像是在跟回家的飼主玩耍的小狗。


    「嗯……沒有臭味。」


    「艾碧薩自己都說了,她已經把水淨化到跟湧泉差不多乾淨了……所以不用擔心啦。傷口姑且也塗上從蘇伊那裏拿到的藥了。」


    「傷勢總比萊伊好多了,對吧?」


    萊伊掉進大洞之後,還被全裸的艾碧薩抱了起來,這似乎成為致命一擊,甚至讓他一度陷入心跳停止的狀態……不過經過後續搶救,他似乎好


    歹撿回了一條命。聽說他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體還保持著當時扛著莫爾特的僵硬姿勢。


    「那麽,我先回自己房間躺一會兒……經曆一番折騰,我實在是累了。」


    莫爾特走出浴室,接著離開莉茲一家居住的大房子。不知為何,莉茲也捧著一疊摺好的白布跟了上來。


    一進入莫爾特的房間,莉茲隨即攤開白布。那好像是剛洗好的床單。


    莉茲鋪上新床單,讓莫爾特那張鬆垮垮的床重新恢複精神。


    「好了,躺上去吧。」


    「謝謝。」莫爾特說道,伸手撫摸莉茲的頭。莉茲臉蛋微紅地低下頭。


    「……髒亂的環境不利於養傷吧?所以……」


    「謝謝你為我擔心。我很高興喔……你在我倒下時竟然還為我流淚哭泣……喔噗!」


    心窩挨了一拳,讓莫爾特痛得呻吟。


    臉蛋更為通紅的莉茲手指著床,帶著憤怒的表情催促他趕快睡覺。


    莫爾特一邊摸著心窩,一邊露出苦笑,乖乖躺到了床上。


    剛洗完澡,身上穿著洗好的睡衣。床上鋪著洗好的床單,人躺在床上抬頭仰望窗外的藍天……感覺真是棒透了。


    睽違數日躺上自己的床。背部底下沒有凹凸不平,躺起來柔軟有彈性。房間飄著一股乾淨的味道……真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莉茲打開窗,令人心曠神怡的微風輕拂著窗簾,吹進了室內。


    感覺一切都得到了滿足。


    甚至讓人感覺……這是伴隨著罪惡感的最棒享受。


    莉茲坐在床邊,麵無表情地俯視著莫爾特的臉。


    他立刻就看出她是在勉強自己收起表情……莫爾特覺得有點好玩,心裏很開心。因為她的臉頰還殘留著幾分紅暈。


    莫爾特伸手撫摸莉茲的頭,結果那張木然表情瞬間瓦解,露出難為情的羞澀神韻,別開了視線。


    「……我可以待在這裏嗎?」


    莫爾特忍不住脫口說出這個疑問。那是持續了十年的自問自答。


    雖然他最近開始忘記詢問自己,卻忘不了……這個疑問。


    話一旦脫口而出,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莫爾特感到有些慌亂,然而……


    「當然可以啊……因為你繳了房租。」


    莉茲卻帶著羞澀的表情,眼睛依然不看著莫爾特……以字麵上的含意,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說的也是。」莫爾特笑了。


    莉茲走下床,先是伸了一個懶腰,接著把手擺到門上。


    「我去幫你準備晚餐。在那之前,你先好好睡個覺吧。」


    「謝謝。」莫爾特回答,但他卻睡不著。


    他想盡情品味此刻這種舒心的感覺。


    他不希望此刻的互動與心情全是夢一場。


    因此,他絲毫沒有睡意。


    莫爾特側耳傾聽著莉茲逐漸遠去的涼鞋腳步聲。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自己變得能把別人靠近的氣息當成一件快樂的事呢?


    「……不,現在還是會害怕吧。」


    在欠繳房租的期間,再沒有比那個涼鞋腳步聲更可怕的東西了,莫爾特想到這件事,獨自露出苦笑來。


    ……去工作吧。明天、後天,還有接下來的日子。


    賺錢、繳房租、吃飯喝酒……然後與大家一同歡笑度日吧。


    在這條街上、這座利口鎮當中,以及……這棟位於酒槽區三號街的公寓裏。


    微風吹進房裏。


    從山上吹來的風,已經有了秋天的氣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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