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走,一邊想著和「我該怎麽辦」相反的事。


    假如我是明神明,會怎麽對付春日透呢?對我能否解除隱形,他應該是半信半疑,而且他是目擊我犯罪現場的被害者,怎麽樣也不會認為我肯平白替他解除,這樣的話判斷為不可能幫他解除即可。也就是別用解除來引誘他比較好。而明神明接著該考慮的,很可能是殺了我之後能力是否會自動消除。


    這部分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或許會解除,又或許會持續下去。假如他真的走投無路,最後一步十分有可能是拿我開刀。


    隻要明神明無法接受成為隱形人的自己,就無法避免這場廝殺。


    不過這些都是我假設自己是明神明而作的想像,參考價值存疑。將立場不同到甚至敵對的他人當自己一樣預測行動,實在是件可笑的事。給自己灌輸那樣的觀念,反而還會造成死角吧。


    我想像明神明或許正從背後逼近,不禁回頭。


    有的隻是毫無異處,我一路走來的上學路。雖然有人笑稱這裏是「鐵門街」,不過在這個鄉鎮的整體形象中,它仍是個大放光明的地方。在這時段,正要上學的學生與剛下班的酒家人走在一起,還算熱鬧,對隱形人來說很難走吧。我轉回前方,但又立刻回頭。


    「喔?」


    我忍不住往差點沒發現的東西再看一眼。


    有個搖搖晃晃的人影,被一輛又一輛的腳踏車追過。自然下垂的頭發在額頭中央分成兩邊,一旁毫無光澤的半紫色眼眸,即使走在人行道上感覺也很危險。


    是小光。她穿著很不搭的製服,所以是想上學吧。我折回去,小光也隨即發現我,腦袋左右晃了兩晃,不曉得是什麽意思。


    「什麽風把你吹來啦?」


    「你可以誇得更直接一點喔。」


    「你真的不適合穿製服。」


    我配合小光的步伐,跟在她身邊走,腰愈走愈酸。


    「你真的很適合穿褲襪耶。」


    「咦?啊,謝謝……?」


    我不曉得她是不是在報剛才的仇,打迷糊仗。


    「因為你的腳很結實吧。」


    「呃,因為很常用?」


    「也可能是因為黑色吧。」


    小光明白什麽般點點頭。褲襪的確是黑的,但滿莫名其妙的。


    「話說,你是第一次上學吧?」


    我帶著「竟然能一個人來」的讚意這麽問。小光曖昧地「欸~」一聲之後擦擦鼻子臉頰,動作像貓一樣。


    「你今天狀況不錯呀?」


    「開玩笑,不錯的話我就在家裏打滾了。」


    滾到爽喔~小光左右扭腰。或許真的是那樣吧。


    「不過你臉色真的比較好了。」


    我從瀏海縫隙間看進去。或許單純是這裏比較亮,白色蓋過了紫青也說不定。小光被我這麽一看就停了下來,當我納悶時,她說:


    「春日你到底看到我的什麽呢?」


    有意思。如此呢喃的小光表情變化雖少,但臉色看起來是真的比平常好。


    「咦?你受傷啦?」


    小光往我看回來,盯著貼布問。應該沒多少人受傷會貼貼布吧。


    「稍微啦。」


    蒙混過去。小光沒多問,不再感興趣般向前走。


    ……她是真的想知道,還是明知故問呢?


    我們就這麽散步似的往學校走了一段。小光沒有半路蹲下來嘔出一片血海,腦袋很不穩般搖搖晃晃地走。很重嗎?


    「你該剪頭發了吧?」


    「春日理容院幾點開門呀?」


    「我是超級大好人,所以死不幫你剪。」


    一剪下去,連小光也要變隱形人了。


    「那麽春日婆婆呢?」


    「再等五十年吧。」


    我馬上換掉自己開的話題。


    「我有件事想問你一下。」


    「喔喔耶~」


    「聽我說。」


    我有時候真的很想踹這個朋友的屁股。好險好險。


    「我就聽吧,要問什麽?」


    「你知道跟年紀比較大的人交朋友有什麽訣竅嗎?」


    或許我不該問一個整天關在家裏的人,不過人不可貌相──的可能也不是沒有嘛。


    「你問錯人了啦。」


    不知道是怎樣,她說得有點得意。


    「就是說啊。」


    「你戀愛啦?」


    「你這才真的是問錯人了呢。」


    幸好沒抱多大期待。


    我說的人,是明神明的姊姊──明神陽。


    我起先是以除去她為前提,而那樣的確較無後顧之憂,不過經過約三天的苦思,我改變了心意。目前從人們對明神明的討論看來,事情沒有鬧大,而他似乎也沒有散布關於我的流言,沒人正確掌握那晚的實情。


    這讓我覺得不用那麽急著殺她。


    明神明隻要屏息不動,我就沒法子找到他,不過她姊姊既然能發覺隱形的我,應該能找到隱形的弟弟。


    她可能很有利用價值。


    而阻礙我利用她的最大問題,便在於如何與她拉近關係。


    「難度好高啊。」


    「杜鵑太高飛不過,就從底下鑽鑽看。」


    她這個想到冷笑話就說出來的習慣就不能改一改嗎?


    「比較大啊……大幾歲?」


    小光忽然問起。原來這話題還沒結束啊。我眼睛飄了飄。


    「呃……大概四或五歲吧?」


    明神明已經大我兩歲,那麽姊姊大概是那麽多吧。


    「大學生或社會人士啊……嗯嗯嗯。」


    小光抱起胸,似乎想得很認真。


    不過我看得出來。


    「其實你什麽都沒在想吧?」


    「哎呀,搞不好我有喔。」


    於是她抬起頭獻計了。


    「脫光硬上怎麽樣?」


    「笨蛋。」


    「那不脫也硬上怎麽樣?」


    「白癡。」


    「微妙地變毒舌了一點……」


    鬧起別扭了。可是過沒兩秒,她又照常繼續打屁。


    「你就跟他做朋友嘛,笑一下就一切好辦了吧?」


    「有一點問題啦,跟『和好』又不太一樣。」


    模糊了細節,我也不好說明。再說我也不知道明神陽對那件事有多少認知。


    以及她當晚對我了解了多少。


    「那麽,把那個問題解決掉不就好了。」


    「就是啊。」


    說得還真沒錯這點恰到好處地令人嘴角抽搐。


    「總之加油喔。」


    「我會加油~」


    對她沒心的聲援,我隻能乾笑。


    看樣子,還是隻能見了麵再說。


    搞不定再殺掉就好,無論如何我都不吃虧。


    我們就這麽進行沒營養的對話來到學校。其他學生都理所當然地走向校舍,和朋友有說有笑。人潮毫無遲滯,難道失蹤的學生會長存在感就隻和投入日常這口池塘的小石子一樣重嗎?這讓我深深感受到一個人的性命是多麽不值錢。


    「春日,可以換我考你嗎?」


    「考我?」


    「猜猜看我教室是哪間。」


    「………………………………」


    「猜錯我就放棄前進紐約,回家打滾。」


    不知道自己教室是哪間就直說嘛。


    我歎著氣回答:


    「一c。」


    「啊,和你同班?」


    「對呀。」我回答。小光以額頭劃開瀏海,輕舉雙手說:「


    答對了。」


    等了好久,她都沒公布答對的獎品是什麽。


    ◆


    超能力就像傷口結的痂。


    為掩蓋缺陷而生,卻生過了頭。


    我至今認識的超能力者,能力大多來自於相關的弱點,對金屬過敏的我也不例外。現今社會金屬無所不在,活得我怕東怕西心力交瘁,尤其我反應來得很快,更是喘不過氣。


    因此──我注視掌心。


    「……………………………………」


    由於我有那樣的經曆,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我一直想──


    隱形能力的根源究竟是怎樣的缺陷?


    「請問春日透在家嗎~?」


    雖然我也覺得現在時間明顯不對,但我抵達後還是先問了一下。


    話說現在怎麽還有門口沒對講機的家呀,令人忍不住笑了。


    所以沒辦法,隻好扯開嗓門喊喊看。


    按門鈴後,我手按在包包上以便隨時打開,一個老爺爺在這時慢條斯理地開門出來。滿頭白發向後梳得很整齊,背也直挺挺的。從手腳還很俐落看來,應該能順利對話。靠近後,有股濃濃的菸味。


    「我孫女沒過來喔……哪裏找啊?」


    他說孫女,所以是春日透的爺爺嘍?


    「啊~我是春日學姊的……學妹哩。」


    與其用朋友這種橫向關係,縱向關係比較不容易露出馬腳。


    「結果真的不在啊~有點來晚了的樣子。」


    在不熟悉的土地靠手繪地圖找房子實在不容易。


    這時,我才想到「沒過來」的說法有點怪。咦,她不住這兒?


    「怎麽會在呢,小透家在其他地方嘛……」


    「啊,原來這裏是她阿公的家啊,原來如此。」


    那當然不在。那個隱形哥竟然給我亂報。


    我保持開朗態度,試圖把這個差錯搓掉而隨口回答:


    「因為學姊跟我說她家在這裏啦,不好意思。」


    既然明神哥應該有看到她從這裏出入,應該不是太久沒見。「她家啊,喔~」聽了我沒多想過的藉口,老爺爺眉上有些喜色。不曉得是為什麽,總之他似乎滿喜歡「家」這個字。


    「這個嘛,這裏是我在住的……就是我家啦,不過她今天也說要過來住就是了。」


    老爺爺有點害羞地搔著臉頰這麽說。


    「啊,這樣啊~」


    既然如此,這一趟或許沒來錯。


    「那我放學以後再來哩,打擾了。」


    我鞠個躬就匆匆離開家門口。


    老爺爺一臉意猶未盡,還沒炫耀到孫女的表情。真不知死活哩。


    幸虧遇到一個這麽好說話的老爺爺,如果能釣到春日透本人就更棒了。要是她傻傻出來,我已經準備好把她宰了呢。


    對付一個潛藏在城鎮裏的雙麵殺手,趁大白天在家人麵前下手其實效果特別好。對方不容易耍技倆,行動也要考慮到善後而有所限製,攻擊方簡直占盡優勢。


    我退後幾步,站在路中央環視房屋整體。


    「真是古色古香哩~」


    包含沒有對講機在內,完全是舊式日本民宅的風情。庭木屋瓦皆為傳統和風,牆壁看起來也是木造。周圍沒有人家,不知是屋主過世了還是年久失修而拆除了。這種環境就算大吵大鬧,也得過段時間才會有人來,真是太棒了,不過它真的有夠老的。我仰望高高的鬆樹。


    「適合這種房子的擺設,就屬日本刀了哩。」


    在人前扮演弱女子的高中生自己會有刀嗎?no。


    她會把刀隱形藏起來嗎?no。


    如果她會,那天殺人時就應該看不見了。


    要是能讓自己和刀隱不隱形都能自由控製,就某方麵而言根本超強。


    既然她做不到,可以推知她的能力不能任意取消,對明神哥是個天大的噩耗吧。這表示,她需要一個能自然地保管日本刀的地方。


    「所以擺在這個家裏就很自然啦。」


    既然她今天也會來這裏住,那就得在放學前準備好。


    開打之前,要先調查過那把刀。


    不是為了動手腳,就隻是想確認材質。


    萬一誤會,問題就大了。


    「好啦。」


    我左右看看。


    該躲在哪裏,怎麽溜進去呢?


    是隱形人就輕鬆多了。啊,這不是挖苦喔。我笑著這麽想。


    ◆


    想不到小光每堂課都待在教室,沒有早退。


    而放學後,她還不等我就自個兒搖搖晃晃地回家。我追上去問:


    「我問一下喔,你還好嗎?不舒服的話,我陪你回去。」


    「咳呼咳呼。」


    「看來沒事。」


    「你從哪看出來的啊?」


    她狀況真的差時,會用某種獨特的方式裝沒事,所以一看就知道了。但話說回來,就算她狀況好我也不會要她跟我來,所以一起走到鞋櫃後我們就分頭了。


    「你要去其他地方?」


    「對呀,有點事。而且我今天要住祖父家,方向不一樣。」


    「是喔~」


    平平都是一年級,低頭看著光卻有種看著學妹的感覺。


    而這個小光左右撥開瀏海,露出藏在底下的眼角看我。


    並且有點唐突地叮嚀。


    「那你自己也小心喔。」


    「咦?喔,嗯。」


    「下周見~」


    「……明天繼續來啦。」


    光無力地揮揮手,有點搖晃地走了。


    「是要怎麽個小心法啊。」


    好歹也說個路上小心吧,不曉得是對什麽的叮嚀。


    但也沒錯,我的確得小心。


    想接觸明神陽,就必須考慮到明神明可能就在附近。不是無法提防,假如他想徹底利用隱形優勢,攻擊手段自然受限。


    由於明神明是本人隱形,很難挾藏凶器。說得更精確點,是隻能將武器藏到攻擊前一刻。這麽一來,空手殺我會比較確實。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從背後偷偷接近將我勒斃,從高處推落也很有效。喔不,不需要高處,光是算準時間把我推上馬路就足以要我的命了。我如此想像,往馬路一瞥。


    市營公車正好經過,我彷佛見到自己慘死輪下。


    我就這麽一次次地在腦中殺死自己,並一個個設想對策。總而言之,隱形的優勢全都歸著於能夠有效偷襲,而我有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隱形現象的自信。使用看不見卻存在的東西很容易出錯,我起初也是用得跌跌撞撞,直到某天突然跨越了障礙,從此駕輕就熟。


    那時,我才終於認為自己真正擁有這個能力。


    「不過成功擁抱它之後,感覺倒還滿像小型犬的呢。」


    而且脾氣跟主人一樣壞,一樣任性。


    包含這部分在內,真是可愛到不行。


    閑話就說到這兒。


    我邊走邊思考該怎麽開口。將獵物一刀斃命,和與人交際時的第一句話感覺很像,但後續大不相同。我該用什麽話題接觸明神陽才好呢?


    若是男性,還能用一見鍾情當藉口硬搭訕,可是這招對同性就困難多了,多半會直接嚇跑吧。這樣或許不會讓她想到弟弟的事,是種不錯的牽製……有點參考價值……沒有吧。


    我就這麽舉棋不定地來到了明神陽家附近,從轉角探頭偷窺周邊狀況。雖然遵照小光的囑咐小心查看,但也沒得到任何有用資訊,我也看不見明神明。他到底在不在?


    他說不定會為了保護姊姊不受我攻擊而每天偷偷跟著她。


    變成


    隱形人卻隻想跟著姊姊屁股跑啊?


    死變態。


    我不想繼續在角落等下去,走了出去,可是速度好慢。


    動作遲鈍的腳老實得使我不禁苦笑,同時感到不知所措,心中越發混亂。


    特地跑來人家家裏,說什麽「這麽巧遇見你」可行不通。


    不如別管那麽多,劈頭就跟她談弟弟的事算了。


    「……啊,對了。」


    帶著刀去找她比較好吧。我停下來。


    刀可不能少,這樣苗頭不對才能直接宰了她。反正明神陽看不見,帶刀去找她也沒問題。用謝絕來往的刀代替表示友好的花束,真有我的風格。


    於是盡管白跑一趟,我還是決定暫時先回祖父家。


    這絕不是想拖延問題而逃跑。


    「……嗯~」


    會讓我這麽煩惱的人,還是早點殺了比較省事。


    回去拿刀過來殺了她吧。一這麽想,腳步就輕多了。


    我從原本的通學路繞了一大段來到祖父家,路上天色沒什麽變,但太陽已經開始斜下。在這個時段,傍晚前吵鬧地放學的小學生集團也幾乎散光。


    雖然早上就說過要在這裏過夜,不過直接進門還是不禮貌,於是我照常按了門鈴,望著遠處的柿園等祖父出來。


    發了一會兒呆,眼睛和警戒都鬆了。其實在這種時候我也該隨時提防隱形人襲擊,但這部分在自己家就是會變得弱一點。


    也不是弱,就是好像變軟了一樣。


    「……奇怪?」


    我轉回家門。


    祖父沒出來。在上廁所嗎?我再稍等片刻,一樣沒等到往門口走的人影。祖父沒有重聽,應該不會沒聽見。我用腳試著開門,門上了鎖,不在家嗎?可是祖父不是會明知我在這時間要來還出門的人。


    「…………………………」


    很難想像他在這時候打盹。


    有股縱向流動,一堵牆般停在眼前,令人不快的氣氛。


    沒事的,別亂想。離開玄關繞往中庭的途中,我如此無憑無據地一再在心中安慰自己,並在來到與外廊邊時脫鞋進入榻榻米房間,房中變化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壁龕的刀不見了。我沒出聲,驚訝得眼睛四處轉動,忽一定住。


    祖父帶走了?這樣的疑問竄過眼瞳上緣。呼嘶、呼嘶。我將空氣擠出誇張挪動的嘴角,代替深呼吸。咽下幾分驚愕後,我往室內走廊移動。


    且隨即停下腳步,呼吸也停了一會兒。


    祖父仰倒在房間前的走廊。


    光是這樣就夠嚇人了,還有個更令人全身血液凍結的東西豎在眼前。


    那把日本刀,就插在祖父喉嚨上。


    ◆


    近午時分,我在老爺爺似乎出門購物後鑽出壁櫥。這時節已經熱得不太適合這樣躲,害我全身是汗,一出來就忙著抹額擦脖子。


    要潛入這麽老舊的住家實在是小事一樁。麵對中庭的紙門一打開就是房間,一點防犯意識也沒有。春日透的刀也沒有嚴密保管,大剌剌擺在壁龕,一進房就找到了。


    這樣放是最自然啦,可是她都不怕遭小偷嗎?


    「鄉下小鎮」這麽一塊顯眼的招牌,或許真的不是掛假的吧。


    好了,不管它。


    刀是找到了,可是想光明正大地在房裏調查,問題就來了。房子構造應該沒考慮到隔音,很容易被老爺爺發現。雖然我已決定一被發現就殺人滅口,可是……哎喲,我又不是殺人魔。


    隻殺必要的人再瀟灑離去,感覺比較好。


    除了刀以外,我也想對整間房子做一輪調查,所以才會鑽進房裏的小壁櫥等機會。灰塵味好重,又好像有點腥臭,真是糟糕透頂。


    我拍拍衣服和頭發上的灰。既然要拍,就拍在八成是春日透睡的床鋪上吧。惡作劇結束。


    其實我很想先開冰箱找點麥茶來涼一下,但礙於時間有限便拿起了刀。拿起刀以後,那沉甸甸的感覺才讓我「啊」地想到一件事。


    這把刀會不會連鞘都是鐵製的呢?一陣不安湧上心頭。我不曾認真研究日本刀的構造,想到緊握著刀鞘的右手晚點會變成什麽樣就頭大,想趕快放開,但又發現那個獨特的現象沒有發生。


    看來是木製的。還以為刀鞘也是金屬,真是太好了。


    我用左手把刀抽出約一半,注視刀身。


    柄感覺比漫畫裏看過的更長,好重,實在沒辦法自由地揮。


    這也有點類似鈍器,重是當然的,可是她有必要特地選這種東西當武器嗎?這世界明明還有更多輕巧好用的武器。


    我將鞘尖抵在地上仔細檢查。食指輕觸刀腹,覺得麻麻的。沒問題,這是金屬。


    這樣就能擺她一道,穩穩幹掉她。


    「好像是普通的刀嘛。」


    摸了隻是手指有點發紅,沒有隱形。


    果然隱形的秘密是在春日透本人身上。


    話說她居然咬這麽重的東西來揮,該不會是恐龍人吧。要是被她咬中脖子,搞不好會扯一大塊下來。


    「要注意她的嘴。」


    我收刀回鞘。這東西要好好擺回去,給春日透來用才行啊。


    低頭看著手裏的刀時,我發現她將血腥味擦得很乾淨。


    老爺爺知道自己的孫女沒事就會半夜拿這把刀出去捅人嗎?


    假如知道,他就是共犯,不知道嘛──


    老爺爺早上那張開心的臉浮現腦海。


    春日透,你也太壞了吧。


    「你幹什麽!」


    背脊猛然一抖,我倉皇回頭。


    出了門的老爺爺從走廊窺探我。原以為他是忘了帶東西臨時折回來,不過他手上提著超市的購物袋。


    這麽說來,我沒調查過這附近有沒有超市。


    看樣子,應該是超級近的吧。


    啊哈哈、哈哈……我乾笑著緩衝情緒。


    「哎呀……真糟糕哩。」


    這老爺爺會不會太瘦啦。腳步聲輕得令人不禁苦笑。


    他一直說著「你是剛才的……」、「幹什麽……」之類的,在見到我手上的刀時臉色大變。嗯,既然就握在手上,就用它了吧。於是我又抽出剛收回的刀,將地上的鞘踢到角落。老爺爺見狀扔下購物袋,向前伸出雙手。正常人不會有這種反應吧。


    啊,果然啊。我笑了。可是,已經太晚了。


    都是我的疏忽,很抱歉。


    「真的很糟糕哩。」


    我又不是一開始就想趕盡殺絕的那種瘋子。


    可是到頭來每次都弄成那樣。


    ◆


    刺在祖父喉嚨上的刀,隨時間慢慢傾斜。


    一眼就能認出那是我用的刀。


    我立刻靠到牆邊,查看四下,接著緩緩吐氣。


    閉上眼。


    「祖父。」


    沒有更多言詞,靜靜地為死亡哀悼。


    流出刀與傷口之間,沾染脖子的血已經乾了,沒救了吧。


    祖父雙眼瞪大表情驚恐,不知見到了什麽。


    他是個很溫暖的人,可是那份溫暖卻連同血液全流出肉體了。


    誰殺了他?


    第一個懷疑的,是我自己。我是會殺人沒錯。


    無論有多少矛盾與不合理,我仍然懷疑自己。


    接著睜開眼,確認祖父的屍體。祖父就在那裏,所以不是我。


    因為我殺的人不會留下屍體。


    那麽是誰?


    我想起明神明,但感覺不太對,他的身影很快就模糊消散。


    他是連是否該當場殺了我都會猶豫的人


    ,很難想像他采取這種從複仇對象周邊下手的陰險手段。我邊想邊咬起刀柄。


    並極其慎重,不傷到祖父地抽出刀,以祖父的衣服擦去花紋般的血。祖父的傷口失去刀的阻擋,湧出新血。


    我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鮮紅的血。


    看著看著,一不小心頭就快暈了。


    「……………………………………」


    凶手用這把刀殺了祖父,為什麽還要刺在他身上?若是衝著我來的,想必和明神明有關,可是假如他是凶手,不太可能會把刀留在這裏。這會是種警告嗎?還是在誇耀他已經不怕我的刀?如果是我……我站在明神明的立場,大概兩者皆有。可是我這種想像有用嗎?


    對方和我除了殺過人以外,沒有任何共通點啊。


    「……喔不,還有一個。」


    我們無疑都是傷人而見死不救的殺人犯,但不僅如此。


    還擁有將對手的武器高調留在現場的從容。


    散發有別於普通人類的歪曲優越感。


    對方,也是超能力者。


    站起時,有種聲音摻著耳鳴傳來。多種音樂與人聲彼此交雜,像是電視聲。不是來自屋外,而是室內。以祖父平時的音量相比,大得不太自然。祖父聽力並不差。


    彷佛是告訴我,他就在客廳等我。


    我放棄折回玄關逃走的明智想法,在前往客廳前進入榻榻米房間,打開壁櫥取出隱形鬥篷。「咦?」這時,我發現灰塵的狀況不太對勁。薄薄積在地上的灰塵有的地方抹掉了,有的地方堆了起來。


    範圍大得不像伸手進來摸索,滾了進來還比較接近。可能是凶手殺害祖父之前曾躲在這裏,離屍體並不遠。以日本刀為武器,可能是因為就在旁邊,或是某個他認為方便的原因。


    而當然,就算他躲進這裏,也不會發現隱形鬥篷的存在吧。


    確認四下無人後,我蓋上隱形鬥篷。如此一來,就算對方是明神明,我們也感覺不到彼此。我想起我的天敵,那個女人的臉。看來今天是不適合找她了。


    說實在的,我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很討厭裝得一副親切和善的樣子,尤其是對方年紀比我大。


    不過當年紀大到爺爺奶奶那種,反而能笑得很自在。


    我想我和祖父的關係很不錯。


    所以,我很遺憾。


    準備結束後我往客廳走。盡管我極力削減腳步聲,衣物摩擦等細微聲響仍無能為力。聲音都悶在室內,掩蓋不了。


    這也算是簡易隱形人的弱點之一。


    就這樣,我保持一定距離窺探客廳。


    「…………………………」


    甚至暫時屏息,仔細觀察。


    電視機的光,從傍晚時分的陰暗客廳內映出一道人影。


    有個沒見過的矮小女國中生坐在電視機前。


    「哎呀~這房子真好。我很喜歡木造建築哩。」


    國中生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自囈般對我說話。


    附近有個破掉的超市購物袋,內容物撒得到處都是。


    看起來是晚飯材料,大概是祖父買的吧。


    「好就好在氣味很棒,有種獨特的乾燥香氣,沿著鼻子一~直爬上來哩。可能是對金屬過敏的關係吧,金屬味怎麽聞都很難受哩。」


    這時,國中生坐著轉過來。


    目光與其童稚長相相反,相當成熟。


    「雖然看不見你,不過你在吧?聲音好像消不掉哩。」


    我不予理會。視線略為偏離我,應該是真的看不見。既然知道我的能力,可見她的確接觸過明神明。


    沒有任何理由留她活口。


    可是,她那份露骨的從容是怎樣?就算周圍撒那些東西可以偵測我的接近,躲都不躲地這樣等我行動也太奇怪了。


    放在她身邊的運動包有什麽機關嗎?


    「喔~喔~你怕了是吧~」


    國中生又轉向電視,整個背不設防地擺在我麵前。


    好粗淺的挑釁。都國中了,應該有足夠智能知道這樣沒用吧。


    可是無論她說什麽,我都得過去。


    老實說,我沒有其他攻擊手段。


    該刺脖子還是腹部呢。考慮到踏位,決定是腹部。


    下定決心,靜靜逼近。


    看清腳步如何踏在滿地雜物的間隙。


    數度想像最理想的肢體動作,將殘影烙在眼中。


    最後依循這幻想,起腳行動。


    右腳鑽入菜頭與蓮藕之間,經過短暫蓄力,從腳踝帶動整個身體。


    刀也隨上半身的躍動刺出。


    直接從隱形鬥篷底下連布一起貫穿那國中生的咽喉。


    祖父怎麽死,教她自己也嚐一嚐。


    然而意外發生了。


    猛而一滑。


    刀往隻有空氣的地方拐了個大彎。


    溜向女國中生的頭部上空。


    切開的不是血肉,隻有空氣。


    並不是我目測錯誤,那麽這路線──


    隱形鬥篷因遭刀刺穿而偏移,使我露出半截身體。


    還來不及拉回伸至極限的身體,國中生一回頭,毫不猶豫地將預藏的菜刀刺進我腹側。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道撞得我彎成ㄑ形,連腳都踏不住地,甩上空中。


    劇烈搖撼的腦,想的全都是如何避免刀尖劃傷牆或地板。盡管因而強行扭轉的身體使得腹側和脖子幾乎抽筋,我仍成功由背倒下,在地上彈跳兩、三次,差點沒把腰給摔斷。飛揚的塵埃,靜悄悄地彌漫我與天花板之間。


    從頭到腳有好幾個地方都在痛,彷佛串通好要淩虐我的身體。


    剎那間,我想起當年住院的日子。


    仍披在身上的隱形鬥篷被刀撕裂,馬虎地蓋著我。


    這麽一來就隻是個累贅,被我一腳甩開。


    她那一刀雖撞得我七葷八素,但沒有碰到我的身體。


    見到我帶著刺在腹側的刀站起來,國中生皺起了眉。


    「哎呀呀?」


    我這件大號製服可不是穿好玩的,裏麵藏了些機關。


    例如掩蓋要害的隱形肉塊。


    依了那擺明有鬼的挑釁後,結果是各揭了對方一張牌。


    這下我也明白了她為何將刀留在那裏──她要偏折我大步跨出而刺來的刀,還以痛擊,這樣就能輕鬆了結身負重傷的我。


    她是認為我會看不出那麽淺顯的挑釁,或是自信過剩到會直接衝過去的大笨蛋吧。死國中生,把我瞧得這麽扁。


    雖然八九不離十就是了。


    碰撞部位陣陣作痛,同時也相當亢奮。


    雖然我早已慣於殺人,成為獵物倒還挺新鮮。


    她那是什麽能力?遭遇未知,使我心跳呼吸都急促不已。


    刀滑開了。應要刺穿咽喉的刀不自然地偏移,力道大得連跟著刀扭動的下巴都扯痛了……躲避的力量?不,這樣無法解釋祖父為何會表情那麽驚恐地死在她手下。有某處不太一樣。


    呈跪姿的女國中生也站了起來,並抱起身邊的包包,背著電視光咯咯笑。我也跟著露出笑容,但本質全然不同。


    我在偷襲失敗的那一刻,也幾乎失去了所有手段。


    盡管我對自身能力深感自負且以此為戒,可是我並不特別厲害。


    老實說,我的底牌幾乎都泄光了,形同赤身裸體。


    於是為爭取時間,我開口說:


    「有件事我想先問問你。」


    「什麽事哩。」


    「殺了我祖父的人──」


    「祖父!」


    國中生拍手大


    笑。


    「你是千金大小姐嗎,春日透?」


    看來在各種層麵上,我都不需要和她對話。她打開包包,手探進去。


    紊亂的思緒難以統整。我一瞥地板,計算與國中生的距離。


    以動作而言大致是猛衝兩大步。


    先大跨一步,下一步就能刺中她。


    但這麽做就隻是重複上次攻擊而已。


    我實踐無數次的刺法,絕不會因為巧合或情緒不穩而失準。


    可是要丟下刀直接咬她脖子,這個距離又稍微遠了點,難以定奪。


    這時國中生從包包取出菜刀和小刀,並炫耀似的一把把夾在指縫間,而我每一把都見過。那都是祖父的東西。


    她接著握緊那些刀高高舉起,如樹葉或紙花般一把撒開,看得我脊梁一陣惡寒。即使我想不到她會怎麽用,那些刀除了殺我以外不會有第二種用途。


    我急忙扭身,向橫跳開,但國中生的動作比我更快。


    她大張的五指,不知運用了怎樣的力量。


    應隻會平白落地的刃器旋一拐彎,橫空飛竄。


    動作劃一地改變方向,同時往我疾飛。


    果然是這樣嗎!右半臉猛然一繃。


    刃器無視常理與重力成功急轉,筆直切開塵埃飄散的空氣向我逼來。雖然路線不是正確瞄準我的下一步,但總歸是全往我的方向。


    而我也幾乎在這一刻躍起,避開了大半,隻有約兩把小刀刺中閃躲不及的右腿,且力道大得不像是刺,大腿簡直要被射穿似的猛一甩開。落地翻滾時,尖銳的痛楚彷佛將傷口愈撕愈大,腦和眼球最深處迸出大把火花般使眼前滿是光點,全身一陣火熱。腳每次轉動,都能感到刺破絲襪深入肉中的刀在腿中掏啊掏的。


    但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這劇痛痛醒了我閉塞的腦袋。


    當身體不再滾動,一抬頭就能見到刺在腿上的刀也挺僥幸。我就這麽帶著小刀和菜刀,頭也不回地跑出客廳。


    「啊,跑掉了!」


    我不理會女國中生瞧不起人的語氣,留下來必死無疑。吵鬧的腳步聲緊跟在後,我憑直覺倒數三、二、一轉身揮刀,碰巧彈開飛來的美工刀,但仍被剪刀刺中了肩膀。刀刃埋得像箭一樣深,尖端碰撞骨頭喀喀作響。


    唔嘰咿咿咿咿噗!慘叫在緊咬的臼齒邊暴跳。


    另一把美工刀從踉蹌的頭上飛過。看來她的能力頂多就是直線射出去而已。我沒製止擅自流下的淚水與被剪刀刺退的肩,順勢轉向前方。即使覺得上半身很不穩,也依然繼續直線跑向玄關,但沒有衝出家門,一腳踏上旁邊的樓梯往上衝,同時扭動上半身以避免刀刮傷牆壁。這時追在後頭的腳步聲停了,也沒有更多刃器飛來。


    一上二樓就是祖父的書房,而這也是二樓唯一的房間。我拉開落地窗衝進去,菸味隨即撲鼻而來。


    是祖父留下的味道。


    樓下隻有些許腳步聲,感覺不慌不忙。看來她是隻追到一半,見我上了二樓而改變了策略。不知是仍然有所警戒,還是想穩紮穩打而回收射出的刃器。我想起祖父總是打掃得無微不至的廚房,並深切感到再也見不到祖父站在廚房的樣子,心裏彷佛破了一個小洞。即使我殺人成性,也會有如此自私的感傷。


    我在稍微偏離房間出口正麵的牆腳蹲下。在二樓,可以限製她進攻的方向。房裏有扇窗,外頭是曬衣用的小陽台。憑她一個人,不太可能特地跑出去爬上屋頂而露出一身破綻。


    「她也不一定是一個人就是了。」


    不過超能力者大多不喜歡泄漏能力,偏好單獨行動吧,畢竟一旦能力被人摸透,對付起來就容易多了。


    就像我這樣。


    於是我將其他幫手也列入考量之內,同時祈禱她是單獨行動,並用腳拉開抽屜查看。大略搜過一遍後,又蹲回牆腳。


    好啦,該怎麽辦呢?


    血液在體內奔流的感覺引人焦慮,但是並不壞。


    侵蝕我身體的傷痛,也成了維持亢奮的絕佳頓挫。


    剪刀喀喀喀地頂著骨頭。


    令人加倍緊張。


    「……嗯哼。」


    回想起來,我並不是第一次殺超能力者,但不曾與「超能力」麵對麵對抗。堂堂正正對決非我專門。


    真的不該做不習慣的事呢。我喘著氣苦笑。


    接著低頭看向橫擺在地上的刀。我刺出的刀從敵人身旁滑開了,所以就是那樣的力量吧。從我的感覺來說,力量並非作用於我,而是在刀上。


    包含能夠射出刃器在內,會是操控金屬的力量嗎……不,不然她早已控製那把刀撕開我脖子了。力量沒那麽強,範圍也不廣。既然刃器是直線飛走,會是使金屬避開她或是反彈的能力嗎?這樣就能解釋刀為何偏開了。


    先前金屬過敏的玩笑話,說不定和她力量的根源大有關聯呢。


    即使她不是能隔空移物那種打不贏的高手,我的刀總歸是傷不了她,怎麽辦呢?


    「……………………………………」


    咬中脖子,我肯定能扯一大塊肉下來,但她不會讓我那麽靠近吧。隱形用的布丟在一樓,就算想做新的,來自人體的材料並不好弄。


    不能隱形,刀也不能正常刺中她,且不易接近。


    「剩下的……」喉嚨深處如此震響。


    我往窗口看一眼。


    出陽台跨上欄杆就能跳到庭院,有路可逃。


    當然那不在我的選擇之內,傻傻逃走被追到就完蛋了。


    我並沒有受過跑得比誰都快的訓練,要我做也是辦不到的事。


    無論作任何考量,我總會刻意低估自己,然而實際上仍然高估了的情況還是時常發生。我是一個比自己想像中能力更低的人。


    低到無法正麵替祖父報仇。


    「……沒轍了吧。」


    放棄了。肩膀放鬆,不設防地閉上眼。


    怎麽都想不到解決這困境的方法,無法出其不意。


    而我的戰法就隻有偷襲二字可言。


    除了從對方的死角先發製人以外,誰也戰勝不了。


    隻能以自己的無能為藉口,耍盡一切卑鄙手段。


    我意識著自己的呼吸,感受所謂境遇的回顧過去。


    自從殺害明神陽、明未遂的那一夜起,我平順的境遇就亂了套。


    其結果,就是像這樣跪在失去主人的房間。


    大大小小的失敗與意外,使我頭暈目眩。


    不禁吐露心聲。


    「真是太棒了……」


    明明就隻是想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卻遭受困難。


    麵臨災難。


    怎麽也無法過得稱心如意。


    真是,太棒了。


    令人再三讚歎的恍惚打撼我每一根骨頭。


    飄飄欲仙,指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人生就是該這樣。」


    有令人低頭掉淚的困難。


    有超越人智所及的災難。


    而人的心中,更有麵對如此考驗的勇氣。


    克服破壞理想人生的無理暴力,使其屈服在自己的欲求之下,是多麽快樂的一件事啊。我現在就陷入了危機,非常急迫,生死交關。


    而這正是代表我正朝向幸福順利邁進,別無其他。


    教我怎能不高興。


    翻越困難,從山巔直奔而下的快感,宛如溜滑梯一般。


    而危機與考驗,則是一級級助我登上滑梯頂端玩耍的台階。


    啊啊,我愛死溜滑梯了。好想玩到屁股磨破為止。


    隻是至今仍無法得償所望,教人唏


    噓不已。


    ……好吧。既然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也隻能這樣了。


    真的很不想這麽做。


    我站起來,從書桌抽屜拿東西做準備。


    接著──


    「……祖父,請您安息。」


    無論您有怎樣的過去。


    「感謝您給了我這麽多一輩子都不想遺忘的回憶。」


    結束悼念後,我銜起了刀。


    並帶刀扭身,俯視地板。


    以臼齒咬緊鬆動而滑脫在即的刀柄,馴服的唾液隨之退入喉中。嘴,要化為鋼鐵般逐漸乾涸。


    乾裂唇瓣滲出的血味有如甘露,刺激舌尖。


    滴滴濃烈。


    陶然銷魂。


    我乘著盛宴般的高亢情緒,筆直地──


    一刀刺入地板。


    ◆


    當我覺得隱形布已經破得不堪使用而放棄,並回收散亂的刃器時,事情發生了。


    那當下我的眼眨都不眨地注視前方,想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整個家消失了。從我眼前、腳下無聲無息地不見了。彷佛房屋的輪廓線全被一把抽走,我突然就站在直連中庭的地上。


    發生什麽事了?我頓時血液倒流,太陽穴開始結凍。


    直到兩腿開始打顫,我才發現自己的腳其實浮在空中。嗚咿!真是嚇死我了。但這時我順著夕陽的指引般抬起頭,見到春日透站在空中,再感到鞋底觸感與土地明顯不同,依然是地板,才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


    她刺下的刀「傷害了這間房子」,讓它隱形了。


    這就是她的隱形能力。雖然從明神哥那聽說過了,但沒想到能一次遍及這麽大的範圍。


    「太強了吧……」


    我一時忘了她是敵人,出聲讚歎。


    這女的說不定就是人家說的「跟別人不一樣」的那種。


    能看見春日透就站在(原來的)二樓。不僅小刀還刺在腳上,剪刀和菜刀也都插著。先不論菜刀,至少剪刀應該是深深刺中了她的身體。即使不能用手拔,那種程度的傷還是別咬牙硬撐比較好吧。


    去除眼前隔牆後,感覺我們位置離得好近,嘴不由得顯露凶相。直線距離明明那麽近,彼此武器卻無法直線接觸對方。即使隱了形,牆壁依然存在。盡管嘴上可以接受這樣的感覺,眼睛似乎還是跟不上。


    我抬頭瞪著春日透,努力保持冷靜。


    現在有很多事得想清楚,不能繼續驚訝下去。


    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想看透我每一個行動?若隻是如此,未免太小題大作了。春日透祖父倒在走廊上的屍體,可以一覽無遺。祖父的屍體,飄在空中的孫女,假如讓外人看見了這般情境,春日透的立場就要崩潰了。


    可是,不屬於這個家的我也一樣。


    就算圍困她,在這個全都露的情況下想不被人看見反而更難,得速戰速決才行。雙腳立刻在如此想法的牽引下開始行動。


    這時──


    緊接著勾絆的感覺,我嘴張得像蛤蟆似的向前摔倒。倉皇伸出的手撐住隱形的地板,發出誇張聲響。牆都看不見了,不曉得聲音是否會傳出去。視覺與其他感官的乖離使我神經緊繃。


    「好……痛啊……」


    好像隻是撞到某個隻有一點點的角。右腳拇趾似乎是扭到了,又痛又熱。接著我想起自己正在廝殺,立刻起身。


    被她將了一軍的深切感受伴著疼痛滾滾湧上。


    盡管我曾潛入這裏到處走動,這裏仍然是別人家。隱形後根本不曉得哪裏有些什麽,這種事也不能依靠直覺那方麵。想在這屋內追春日可不是不利那麽簡單,簡直是甕中之鱉。情況比看起來糟糕多了。


    春日透龜在二樓動也不動,這是為什麽呢?她應該知道自己占盡地利才對……喔不,縱使她在這裏住過很多次,總歸不是自己的家,或許沒有絕對的自信。她自己也是一跌倒就玩完了。


    並不是絕對有利的結論,又將我導回原來的問題──她為何這麽做。我絞盡腦汁一想再想,終於找到了答案。


    她打算把我引誘到二樓。


    這樣便能除卻長期抗戰的可能,也能奪去我的自由吧。春日透按兵不動,怎麽看都是想局限我的攻擊路線,引我過去。會有陷阱嗎?又可能是明白刀砍不到我,認為得引誘我和她正麵對決,從中尋找勝機。


    雖不知她勝算是大是小,總之肯定在二樓為我準備了些什麽。


    知道可能目的以後,我該怎麽做呢?


    「現在嘛……」


    既然沒得埋伏,不是進攻就是撤退了。


    這麽一來,其實我選擇並沒多到有什麽好想。


    起手的偷襲被我躲開時,春日透就已落入壓倒性的劣勢。


    因此占優勢的我沒必要撤退。


    她對我的能力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下次再來太過危險。


    於是我的結論是──在這裏就要解決她。


    沒問題。我替自己打氣並背起包包。在春日透回家前我所調查過的範圍內,沒發現任何防範敵襲的準備,那麽她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變出什麽把戲?


    就算她拔槍出來,我也能偏開子彈。


    這個升華自金屬過敏的超能力,力量就是這麽強。


    我顧不得形象,在地上爬行。手撐著地板東摸摸西摸摸,進入走廊(似的區域)。現在不能再受無謂的傷,小失誤不斷累積而導致敗亡的情況,我已經見過太多次了。


    我就是殺了無數那樣的人而存活至今,這次也將是如此。


    來到玄關附近後(從摸到拖鞋判斷)往旁邊靠,找到了樓梯,這時春日透正好就站在我頭頂上。上半身擰毛巾似的激烈扭轉,姿勢詭異。長發如瀑布般直泄而下,該不會是所謂的必勝架式吧。


    有那種東西就秀出來看看呀?我全部偏給你看。


    我高舉起手,指著春日透疏於戒備的裙子說:


    「應該算是淺灰色吧!」


    並「嘿、嘿、嘿」地虛張聲勢。春日透聽了也咧開嘴笑。


    銜著刀,窘迫地劇烈扭曲嘴角與臉頰。


    我的媽啊,這家夥也是個變態。某種移情作用蠢蠢作祟起來。


    我再度摸著樓梯一階階往上爬,即使春日透逐漸接近的身影煎烤著我的肺腑也不斷地爬。


    在這情況下,很容易被她逮中我登上二樓的那一刻。


    她一副就是在等那一刻的樣子。必須特別提防投擲物的招呼。


    看不見就表示不知道有什麽往我飛來。


    爬完樓梯,我小心地腳貼著地站到房門邊。能完整看見彼此,攻擊卻會受牆壁阻隔的感覺還真怪。眼前什麽也沒有,但照樣得開門進房,而門的位置還得自己摸索。不過我事先看過一次,知道它是落地拉門,能省點事。


    我貼著牆尋找門把,其間春日紋風不動地緊盯著我。要是她殺過來,一步就能砍中我的背,中間看起來什麽阻隔也沒有。要不停注意這種事,頭好像快炸了。在這裏待太久,腦子搞不好會被壓力和煩躁扭斷。這讓我很肯定,我一定得在這裏解決春日透這個能夠怡然自得地待在這種世界的變態。


    找到門把溝槽後,我拉開一條縫。


    當我將它拉開,就是對決的開始。


    額頭自然發燙,像火在烤,汗流不止。


    春日透似乎也會緊張,側著身體繃緊了臉。


    右腳預演似的往我踢了踢。


    當我們視線交錯,腦袋變得一片空白的前一瞬間。


    我拉開了門。


    為一決勝負而動身。


    在我跳進房中射出菜刀的同


    時,春日透也展開行動。


    她將向後扭轉的頭一退再退,然後飛快一甩。


    我差點尖叫出來。


    春日透居然將嘴裏的刀整個扔了過來。全身勁道大得站不住,下半身跟著往前一跳,同時向我踢腿,射出夾在左腳趾間的東西。形狀看似雕刻刀的東西被回旋的刀彈開那霎那,冷不防從我眼前消失了。


    隱形了!我瞪大雙眼。


    看不見的刀與回旋的日本刀接連接觸菜刀而改變方向,原本往春日透直線飛去的菜刀因而失速,被隱形的牆或地板吸走般墜落。


    隱形的雕刻刀也理應遭到彈開,但不可能全是如此,且日本刀仍直線向我逼來。我一步也不敢動,將性命全押在自己的能力上。


    雙手伸在眼前,對回旋著掃向脖子的日本刀架定不動。眼睛猛一閉上時,一團風緊接著掠過頭頂,並挾帶細小沙塵般,仍在空中的雕刻刀一枝枝從我身旁交錯而過。鋸齒抹過脖子般的感覺令我全身起雞皮疙瘩,胃都縮了起來。在聽見刃器深深刺進背後牆上的恐怖聲響後,我的緊張逾越了極限,咳噗一聲滿嘴都是胃液的滋味。


    嘴邊仍掛著一條殘渣的我,終於撬開了緊繃的眼皮。


    嚇──


    嚇死我了!差點連魂都飛了,冷汗噴個不停,心髒撞鍾似的狂敲。


    耳鳴也「滋嘩──!轟──!」地奔流而出。


    我好像在哪部電影看過那種場麵,簡直太扯了,那是人類辦得到的事嗎?雖不知那能有怎樣的效果,但的確是把我給嚇壞了。然而惱人汗水流下的同時,日本刀在背後落地的悶響讓我感到勝券在握而唇角高吊。


    春日透失落的神情,表明了雙方的狀況。


    她甚至倉皇地退了一步。


    她腳上已經沒有武器,就算還有事先隱形的雕刻刀或小刀,剛才已經證明那在我的能力下起不了作用。那麽,我也不用再緊張了。全身彷佛熱血沸騰,火辣辣地急速升溫。


    焦躁燒得背後震震刺痛。


    不過走投無路的是她不是我,積極一點,上吧。


    必須在春日透做出下一步行動之前逼死她的想法催趕著我。假如她丟出日本刀和彈開雕刻刀之後自己也衝過來說不定就贏了,可是她卻不願冒那風險,成了致命的失誤。她有發現這一點嗎?


    希望她有。我要她死得後悔莫及。


    我從包包取出剩下的美工刀和剪刀。現在該攻擊的是腳,毀了她的移動力。像之前那樣攻擊腹部,恐怕會被不明物體擋下,而腳流血成那樣,應該是不必擔心有隱形物體保護。


    為了不讓她繼續逃跑,我仔細瞄準。


    一個字也不多說,放開指頭夾住的物體,發射出去。


    但緊接著,春日透仍要掙紮。


    這次奮力踢出右腳,將仍然刺在上頭的小刀甩向了我,且彷佛沒有閃躲的選項,無論如何都以這動作為優先似的用那條腿承受我所射出的美工刀和剪刀,就此跌坐在地。


    而她甩出並縱向回旋的小刀根本就不需要我動用能力,直接往斜上方飛去。啪渣,從刀傷甩出的血噴上我的臉頰,最後喀嚓一聲,不曉得刺在哪裏。


    那是想怎樣?我擦擦臉,心中萌生近似錯愕的感覺。低頭看著春日透腳上插著樹枝樣的刀坐在地上不動,讓我的興致都沒了。到最後,她隻做得出這種抵抗啊?


    丟日本刀那時候就結束不是很好嗎?這樣多此一舉簡直倒足胃口。


    「搞什麽東西啊。」


    對戰局即將落幕的肯定潤滑了我的嘴。春日透眯起眼,答道:


    「你看起來好掃興喔。」


    「冷死我嘍。」


    「漢字不一樣啦。」春日透自棄似的笑。(注:掃興原文「興醒め」中「醒め」易與「冷め」混淆)


    她笑著、笑著,然後──


    眼中,有如火光晃蕩一般。


    「會冷是吧──」


    火光痛訴無處容身般噴發。


    那表情的變化,使我驚覺有鬼。


    ──那真是太剛好了。


    我看清了那張嘴的後續動作。「──咦?」


    同時有東西撲上我的背。


    心髒怦然一鼓,收回全身血液,但頭卻燒起來似的熾烈發熱。


    一回神,棉花般膨脹的熱氣團向我推來。我全身頓失自由,沒入不明物體之中。什麽?怎麽了?大幅扒開的眼角,見到了某樣東西。那是暗沉的刀光。小刀。剛才沒射中我那把。


    刺在虛空的小刀倒下且超過肩膀的同時,我的背裂了。


    被撕開了。


    不具形體的怪物,向我咬下了無數利牙。


    ◆


    到最後,看的全是我有沒有舍棄的勇氣。


    心愛的人。或資產、或日常。


    抑或是,人性。


    若能不再保護,選擇放棄,人可以得到無止境的力量。


    像我這麽無力的人也行。


    我的能力隻能使物體隱形,就隻有這麽多。


    無法完全消除物體本身的存在。即使看不見,地板仍是地板,不僅踏得到,原本穿不過的物體也一樣穿不過,氣味和聲音都一樣。東西就在眼前,卻無法直接觸及。比起視覺上的感受,兩人的實際距離要遠得多了。


    「這不僅不適合對女朋友說……說了還會鬧分手吧。」


    我觀看著滿地打滾的女國中生,莞爾一笑。


    有些爆裂聲,啪嘰啪嘰的。熱流包圍我倆,哀號陣陣蠢動。


    或許是纏繞全身了吧,不知名的女國中生(大概是壞人)的姿勢連一秒都定不住,像烤栗子一樣到處跳動,不停不得要領地慘叫。所謂的葬身火海就是這麽回事吧。看起來又熱又痛,而她的叫聲正訴說著位在這兩端中央的感覺。衣服焦黑,裸露的皮膚也烤得由紅轉黑。滾落頰上的淚卷起焦灰,一道黑線劃過下顎而蒸發。內衣原本就是黑的。


    我很確定這個女國中生心裏是多麽絕望。


    在熟悉的家裏,我閉著眼也能在屋內自由走動。


    看不見也能掌握各種物體的位置,等同於房子隱形了也沒問題。


    可是,若換成隻叨擾別人家了不起幾小時的人,情況會是如何呢?


    再加上什麽都看不見。


    又假如我放的隱形「火焰」能燒盡那一切。


    我站起身,確定腳沒有大礙後縱身翻過窗口,一腳踏上看不見的陽台欄杆跳出去。甩開緊追在後的熱氣,短暫徜徉空中,然後落地。


    跳下二樓陽台後,我正好在家門前落地。即使雙腳在土地上彈震而發麻,我也立刻轉身。整個家都不見了,使我心中無限哀戚。祖父的遺體沒有隱形,就倒在院子小路邊。我很想拉他出來,可是情況不允許。


    我實在不想放火。後續會變得很麻煩,更何況我很喜歡這個家。可是我想不到其他辦法,就隻能接受這個結果。


    祖父會在書房抽菸,所以我很確定房裏有預備的打火機。


    再來隻要點燃紙疊後撕開,讓火也一起隱形就行了。


    這麽做會導致什麽結果?


    「就是所謂的比拿火把照還明顯吧。」


    我抬起頭,注視有如快被太陽曬死的蚯蚓,獨自在空中痛苦掙紮的超能力者慘死的模樣。


    ◆


    我的思想正在蒸散。能聽見腦煎烤的聲音。


    怪物將我緊抱、燒焦,不願放手。


    對燙傷的記憶,告訴了我怪物的真麵目。


    吞噬我的怪物,是看不見的火焰。


    快逃、快逃出去。我要河、河、水溝,什麽都好,要趕快澆熄。交互參訪的熱與痛破壞我的皮膚


    ,龜裂的臉好像要一片片剝落。天啊、天啊。


    我會怎麽樣?


    會死嗎?我不要。沒有辦法了嗎?我不是該死在這裏的人啊,我不一樣、不一樣,我和別人不一樣啊。我會得救,一定會得救,無論什麽方式怎麽做在哪裏好燙好燙好痛好痛,背和手和腳都好痛。


    哪裏,從哪裏才出得去?門呢?窗呢?我現在看的右邊是房間右邊還是左邊?我連自己麵向哪裏都不知道。我在空中獨自翻滾,沒有牆,天空好近,也看得見地麵,彷佛哪裏都能去卻無路可走。


    我動作像背著火焰的烏龜一樣遲鈍。頭發都燒了,頭皮也扭曲變形。燒黏的皮膚不帶一點火焰,完整顯露在眼前,每次閉上張開的嘴,都會咬中火舌的尾端。


    即使我吞下的火焰流過喉嚨,也分不清裏外究竟哪邊更熱。


    春日、透,我要殺了你。既然你在那裏、就快來、救我、救我、我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不對,救救我,幫我滅火。我投降、就是了、快幫我、滅火。


    我爬著、爬著、燒著。


    隱形阻斷了我的去路。


    繼續前進啊。我往前猛抓,不顧一切地抓。明明看得見,看得見對麵的東西、看得見生路,卻怎麽也過不去。


    中指指甲掉了,指皮也碳化而潰散。啊啊啊。我不成聲地慘叫,但火焰仍不放過這個機會群簇而上,入侵我的嘴和頭。


    腦直接燒焦的瞬間,眼球也噴出火焰而失去功能。


    我被丟進難以呼吸的黑暗中,什麽都再也看不見。


    連烏龜都當不成,落入無底深淵。


    與疼痛與炙熱一層又一層地分離,意識逐漸下沉。


    我明白我要死了。


    ……可是就此失去所有感覺,反而是我些許的解脫。


    太好了,不是死在虛假的隱形中。


    現在看見的黑暗,就是我自己。


    我的所有,我的世界。


    我,到最後都看著我自己。


    多麽地……令人……安心啊。


    ◆


    連名字都沒報的無禮丫頭,就這麽死了。


    我還是第一次目睹人燒死的樣子。


    「……果然還是用刀殺最好。」


    看起來一點也不有趣,屍體也不會讓我心動。


    我隻是喜歡殺人,對之後的事提不起任何興趣。


    隨著女國中生不斷燃燒,我能感到自己對她的興趣、記憶也不斷淡去。


    很快地,變得毫不在乎。


    我對這場勝利沒有自豪到可以細數她的敗因,但若要說那麽一句──


    「不先徹底理解隱形的可怕就一頭撞進去,真是豬腦袋。」


    而且還撞得頭昏眼花,還沒了解狀況狩獵就結束了。


    我丟刀的誇張動作分散了她的感覺,讓她錯過火焰逼近的預兆。


    雖然進行得很順利,代價也十分巨大,失去了重要的武器。我這樣的「被害者」隻把刀帶走未免太不自然,無論怎麽想都隻能放棄。盡管接受了這樣的結果,悔恨仍揮之不去。


    隻能一再反省自己該學的還有太多太多。


    不過,火種和小刀都正確飛向了我瞄準的位置這部分,可說是可圈可點。


    人要成功,果然是少不了紮實的訓練。


    「大滿足……嗯~痛死了。」


    以學生這樣的角色而言,想找一把新的日本刀實在很困難。縱火與整間民宅消失不見的部分,我打算徹底堅持被害者立場,可是之後該怎麽辦才好呢?身心的雀躍徐徐減退,傷口一陣陣地抽痛。


    尤其是肩膀。剪刀刃部似乎正好刺進了骨頭下緣。


    每次肩膀隨呼吸上下挪動,那裏就喀喀喀地響。


    有如不是從外麵刺進去,而是從肩膀長出來似的。


    血沒完沒了地流個不停。


    忘了是誰曾用血液當作紅色的淚。


    我跟那種事沒什麽緣分吧。


    「……無所謂,總而言之……」


    眼睛左右挪動,思考當前問題。


    「該怎麽滅火呢?」


    我深深吸入看也看不見,卻仍逐漸燒成焦炭的祖父家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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