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豁然開朗,帝都景象如波瀾壯闊的長軸畫卷,徐徐展開。


    護衛十二城,每城起始,都有一條青石大路通向直線遙望的另一座城,六條青石主道,數十條輔道,就像東玄子民的性情,疏闊筆直,在城內劃界交錯,形成棋盤一般阡陌交通。路旁種有粗壯鐵槐,如值守兵士,間隔數丈而立,為帝都百姓帶來陰涼庇護。路旁樹後,多是商鋪用途,兩三層式樣的青瓦小樓,外觀精致卻也不失大氣。再往城中裏處行走,便慢慢可見一些高牆大院的富貴人家,石獅朱門,庭院不知深幾許,甚至偶見披甲兵士把守。


    再看街上行人,更是林林總總,氣象萬千。此時氣節雖乍暖還寒,行人們卻已經迫不及待,脫下笨重皮裘,單衣而行。男人們多挽發成髻,一身素色窄袖短袍,幹淨利落,有配刀劍者便以衿帶束腰,各種獅虎玉雕為扣,更顯英武。


    相比而言,女人們的裝束就要多姿多彩許多。東玄民風開放,沒有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定要深居簡出的說法。此時大地回春,天氣轉暖,憋了一個冬天的婦人小姐們,無不打扮花枝招展,像一隻隻驕傲的孔雀,炫耀著自己的美麗。雖都是長裙短襦的標準配置,卻五顏六色,樣式也爭奇鬥豔,穿出風情萬種不同。有膽子大一點的,幹脆長裙過腰,酥胸半露,配上若隱若現的薄紗披肩,說不出的妖嬈嫵媚。


    頭一回進城的鄉下小子葉寒臨,哪裏見過這種陣勢,那雙丹鳳眼睜的溜圓,隻感覺應接不暇,有些看不過來。嘴巴也是自從進城以後就沒合攏過,嘴角掛著口水,麵色如傻如癡,時不時引來街上小娘子一陣嬌羞輕笑。


    “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他一邊大飽眼福,一邊喃喃自語。


    本來列禦本銘提議葉寒臨和老掌櫃直接去大公府住下,休息整頓後再從長計議,可葉寒臨跟老掌櫃一樣是個驢脾氣,心說侯門深似海,一旦住進去,吃別人的嘴短拿別人的手軟,到時候哪裏還有臉說走就走,於是死活不同意。無奈之下,列禦隻好吩咐車夫駛去歸屬大公府名下產業的悅達客棧,暫時先住下再說。


    客棧大執事見是本家少主親臨,誠惶誠恐,自然是把葉寒臨祖孫二人當成貴賓服侍,安排了兩間頂樓最幽靜舒適的大雅間入住。


    待隨身那些破破爛爛的行禮收拾完畢,便到了告別的時候。


    列禦本銘自從進了帝都,神態語氣雖無變化,卻不知怎麽的,竟無意之中漸漸生出一股讓人心折的尊貴氣質,鋒芒顯露,這大概才是大公府少主人的真正氣度吧。


    他對葉寒臨和老掌櫃當胸抱拳,鄭重說道:“極北此行,實在是仰仗寒臨兄和老掌櫃一路照拂,才能平安回都,本銘代同門謝過二位。仗著這生死依托的情分,如往後爺爺能將本銘當成自家孫輩看待,寒臨能視本銘為朋友兄長,那便是本銘大大的福氣了。”


    不擺架子,不談回報,沒有什麽施舍,堂堂大公府下代家主,委屈身份,誠心誠意要和鄉間祖孫二人認個親戚而已。這就是一個真正貴族,列禦本銘的處事之道。


    老掌櫃微笑著抱拳回禮,葉寒臨卻撲了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擁抱,順便在他耳邊哼哼道:“別以為幾句好聽話就能打發我,以後找你幫忙可不許推脫。”


    不等他回答,葉寒臨已經轉身去擁抱無為鍾魁了,抱完以後還想去抱一抱傅紗師姐,無奈看到一旁鍾魁怒目金剛,隻好作罷。傅紗冰雪化盡,抿嘴一笑。


    又揉了揉小郡主的頭發後,葉寒臨假裝有些不耐煩:“都別磨嘰了,趕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都在這帝都城裏,怎麽搞的生離死別似的。我和老頭子可沒錢留你們吃飯住店,真想謝,過幾天帶著青龍幣來謝吧。”


    眾人一陣笑罵後,便各自準備起身。傅紗回宗門,無為回學院,鍾魁回軍營報道,列禦回府。隻有那青依小郡主撇著嘴,眼淚汪汪,死死拽著葉寒臨衣角不肯鬆手。


    “小郡主,再不回,宮裏那位可要著急了。”列禦隻好出言相勸。


    青依揚起楚楚可憐的小臉,對葉寒臨說道:“臨哥哥,你哪都不許去,依依晚上就來看你。”


    “好,臨哥哥等你。”葉寒臨柔聲回答。還有一句心裏話沒好意思說出口,“最好帶上那三萬青龍幣啊。”


    ......


    隨著眾人離開,客棧回歸清淨,數日來的旅途倦頓也自然侵襲而來。斜臥在溫暖幹燥的棉褥上,葉寒臨無念無想,倒頭便睡。


    這一覺睡的舒爽,直到黃昏時分,才被臨街傳來的菜肴香氣勾引醒來。葉寒臨伸了個懶腰,感覺肌肉和骨頭的不適已經消失,身體已經百分百恢複精力,肚子卻不爭氣叫了起來。想想竟是一整天沒進食過了。


    吩咐小二燒了熱水,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幹淨黑色短袍後,準備叫上隔壁的老掌櫃,一起下去用餐,卻發現老頭不在房間。


    “這老頭,怎麽比我還閑不住?難道是去了傳說中的那種地方?”葉寒臨一邊不懷好意的想著,一邊來到一樓。


    這間悅達客棧總共四層,一二樓為飲食之所,上麵兩層客房,就算在帝都這種繁華之地,也算的上富貴奢華,檔次極高,因而此時基本已經座無虛席,熙熙攘攘。那大執事見跟少主人稱兄道弟的貴客下了樓,連忙躬身小跑過去招呼。尋來尋去,隻餘一張大桌,隻能招呼葉寒臨坐下。


    葉寒臨也不在意,大剌剌坐下準備點餐。


    這時門口突然一陣喧鬧,隻見七八個年輕人有說有笑湧了進來。這幾人都是一身綢衣華服,腰牌玉佩叮當作響,衿帶上人人掛一把珠光寶氣的刀劍,再配上那目中無人的囂張表情,好似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紈絝子弟。


    大執事見這幾位進來,不由皺了皺眉頭,卻馬上換上一副熱情洋溢的討好笑容,一路小跑,迎到門口。


    “這不是指揮使府上封倫封大少爺嗎?好久沒見著您了。”大執事對著領頭少年點頭哈腰。


    那叫封倫的少年看上去不過二十歲不到,卻生的孔武有力,比其餘隨從少年高出一個頭。五官倒算端正,隻是眉眼之間有股奸邪狠戾之色,加上麵色陰沉,讓人看上去極不舒服。


    他麵無表情,冷冷開口:“安排一個大點的雅間。”


    大執事麵露難色,小聲說道:“封少,真是對不住,今日雅間全滿了。”


    少年皺了皺眉頭:“那便大堂安排一桌吧,無妨。”


    大執事明知大堂也滿了,還是裝模做樣環視了半天,才無奈說道:“封少,您也瞧見了,實在沒空桌兒。要不您稍等片刻?”


    封倫身後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聽到這話不樂意了,一腳踹在大執事腰上,罵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封哥吃飯什麽時候等過位?”


    大執事笑容不變,輕輕撣去衣上鞋印,聲音卻冷了幾分:“幾位少爺身份尊貴,按理說絕無等位之說,可家主列禦大公早有交代,開門做生意,要一碗水端平,不分貧賤尊卑,一視同仁,老朽實在不敢違命,還請幾位大少原諒。”


    那胖子聞言更氣,正待又一腳踹過去,卻給那封倫攔住。


    他陰沉一笑:“抬出大公來壓人嗎?好,本少爺今兒就退這一步,不過你記住,我這是給銘哥兒麵子,不是我帝都指揮使府就怕了大公府了。走。”


    說完這句,封少爺就準備轉身出門。可就在轉身那一瞬間,卻看到了滿頭銀發一身素衣,正霸占著最大張桌子悠然喝著茶的葉寒臨。


    心中鬱氣衝天。自己堂堂帝都指揮使府長公子,被大公府一個下人折了麵子就算了,這小子又算哪根蔥,竟然一個人霸占那麽大一張桌,好大的架子。


    於是本來準備出門的身形又折了回來,慢慢踱到葉寒臨麵前,也不說話,就這麽陰森盯著他。


    葉寒臨早就聽到門口爭執,此時哪會不知道這位封大少爺的意思,隻是他心中還沒決斷,所以也不出聲,仍是好整以暇喝著茶,平靜如水。想用眼神殺人?莽林裏妖獸的眼神可比這位大少爺狠戾多了。


    封大少能忍住,身後跟著的小嘍囉卻忍不住了。一個麵色蠟黃身材瘦小的公子哥扯著尖利嗓音叫道:“哪裏來的異族蠻種?好大的架子,還不讓座?”


    葉寒臨輕輕歎了口氣,放下茶杯,站起身子。他在苦寒之地熬了十五年,又一路奔波,差點死在箭弩之下,千辛萬苦才來到帝都,可不是為了和這幫紈絝子弟玩什麽拚爹遊戲的。


    “幾位要坐便坐吧,在下一人用一張大桌似乎確實有些浪費了。”葉寒臨笑著說道,說完便準備邁步向門口走去。


    還未抬腳,卻看見門口一個宛若小仙子的女孩朝自己蹦蹦跳跳走來,不是那青依小郡主又是誰?青依脫了那身破舊北袍,換上一襲綠色襦裙,回複了原本純真可愛模樣,經過了極北一行磨練,眉眼間似乎更有脫俗之意。


    “臨哥哥,依依說話算話,來看你啦。咦?這幾位是臨哥哥的朋友嗎?”青依還是大智若愚,這種氣氛,像是朋友嗎?


    葉寒臨苦笑說道:“沒事,臨哥哥帶你出去吃飯。”說完便拉著青依手臂往外走。


    此時被小姑娘外貌驚豔到有些癡傻的大少爺們才反應過來。那個滿臉橫肉的胖子搶先一步,攔在青依身前,一雙色迷迷的小眼睛上下打量著青依,一邊嘿嘿淫笑一邊說道:“小妹妹,別急著走啊,陪哥哥們喝一杯嘛。”說著就要伸手去撫摸青依臉蛋。


    青依似乎被震驚到了,她青龍府小郡主,從小到大哪裏遇過這種荒唐境地,驚嚇之餘,竟連躲閃都忘記了。


    好在一旁有手臂閃電伸出,瞬間扣上胖子手腕,微一用力,竟然卡擦一聲,擰斷了。


    客棧瞬間安靜下來,那胖子也是一臉不可思議望著自己彎曲的手腕,兩三息後才傳來殺豬般的嚎叫。


    眾少爺們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抽出腰間兵器。那胖子可是戶部右侍郎盧庭修家的獨子,這銀發小子和這小姑娘,這回可是沒人能救了。


    領頭的封倫麵色此時已經黑到極致。仗著一身坐忘中境修為和貴為指揮使的親爹,外號“瘋子”的他一向橫行帝都,為所欲為,哪裏遇過比自己還囂張的貨色?


    氣息流轉,真元入體,黑色須發無風而動。


    看著眼前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可惡小子,封倫心中暗道:管他什麽大公府名下產業,今天誓要讓這鄉野小子生不如死,跪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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