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在外,闖蕩江湖,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身負高深修為武學路見不平隨時可以肆意拔刀一聲吼?還是性情疏闊朋友遍天下到哪裏都可以混吃混喝?亦或是那酸腐之人總結的“義”“忍”“狠”等等所謂一字真言?


    都不是。


    出門在外,闖蕩江湖,最重要的是......要有錢。


    沒人知道,有多少表麵看上去光鮮亮麗瀟灑不羈的江湖好漢,在無數個不為人知的漫漫長夜,餓著肚子,仰望星空,想到即將到來卻依舊身無分文的清晨,默默流下兩行英雄淚。又有多少白裙飄飄下凡仙子般的神仙姐姐們,看上去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並不是她們不想食,而是......真的沒錢買。


    所以,當葉寒臨一行人伴著星光趕了三十裏路,到達最近一個小鎮,叫醒睡眼惺忪車馬行老板,砍好價格該付錢了後麵麵相覷時,才深刻體會到了出門在外,青龍幣的重要性。


    在這個大陸,沒幾戶人家比青依和列禦家更有錢了,可惜學院明文規定,不但隨從保鏢一個不許帶,就是每人所帶錢幣也限定在兩百青龍幣以內。鐵麵無私的小師叔無為,出發前搜查仔細,就差倒提雙腳搖晃一番了。


    兩百青龍幣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不是小數目了。可這幾個少年,不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就是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從未涉世,心中哪裏有什麽錢財概念,一路北行,吃住無不是最高規格,碰到落難行乞之人自然也是出手闊綽,此時身上寒酸的兩百青龍幣早就揮霍一空,隻剩下點散碎銀幣零錢。


    青依小郡主還想故技重施,搬出青龍王府的招牌打個白條,可車行老板見這幾人雖氣度不凡,卻身裹北地最常見破舊長袍,塵土滿麵,哪裏肯信,竟哼著小調品起茶來,鐵了心思不見兔子不撒鷹了。


    葉寒臨費了白天口舌,看那東家還是油鹽不進,思忖良久,無奈丟給老掌櫃一個眼神。


    老掌櫃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從破棉襖內襯裏掏出個沉甸甸的小布袋,背過身子去小心翼翼數了好幾遍,才轉過身將二十個金幣交到車行東家手上,表情幽怨淒楚,哪裏還有焚雪龍騎驍將“鬼屠葉二”的半點風度?


    青依在一旁可愛的吐了吐舌頭,紅著臉安慰老人:“掌櫃爺爺,到了帝都就還您。”


    葉寒臨坐地起價出聲附和:“對,還要收利息的。”


    老人這才滿臉褶子舒展開來,嫣然一笑。


    ......


    隨便用了點殘羹冷炙後,坐上兩輛破舊尋常馬車,眾人天色微曦便啟程上路。


    初春三月,哪裏都透著一股生機勃發的新鮮勁兒,玄武域也自有一番怡人景致。大路兩旁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大片大片碧綠將視野占滿,隨著丘陵地勢跌宕起伏,好似浸滿翡翠的江水,輕波蕩漾。偶有桃杏,枝丫曼曼,羞澀露出粉紅點點,如佳人兩腮胭脂,惹人憐愛。白日裏時不時降下一場春雨,在天地間淅瀝潤物,細柔無聲。


    綠楊煙外曉寒輕,最是一年好風光。可馬車上的眾人此時卻毫無賞景抒意的興致。


    老掌櫃帶著兩個姑娘一個車廂。傅紗所受多是外傷,上藥包紮過後並無大礙,隻是初初經曆如此血腥陣仗,顯然神智仍未完全平複,一路上麵色冷漠蒼白,沒什麽言語,隻顧出神怔怔望著窗外。青依小郡主倒是十足孩子心性,怕的厲害忘的也快,受不了沉悶氣氛就纏著老掌櫃說那極北趣事,山野見聞。一老一小說說笑笑,輕鬆愜意,也無形中感染傅紗,精神漸漸有回複之勢。


    前麵車廂有葉寒臨這位巧舌如簧說書先生一般的存在,當然也氣氛融洽,不覺路途辛苦。隻是葉寒臨話題雖天南海北,卻是刻意對之前那場伏殺隻字不提,列禦鍾魁偶爾麵露鬱色,剛想提及,也會被他東拉西扯,不經意間一語帶過,換了其他話頭。


    他是鐵了心不想趟這渾水。青依和列禦,身份特殊,加上伏擊一方悍然到連軍方勢力都肆無忌憚敢於動用,這其中的關係想必錯綜複雜盤根糾葛,涉及帝國廟堂之上最高權力間的血腥爭鬥,哪裏是他這個第一次去帝都的鄉間小子可以摻和其中的。


    我隻想安靜的做個美男子而已,這是葉寒臨以前常掛在嘴邊的一句玩笑話。而此時,他隻想考進聖一學院,實在不行,其他二三流的小書院也勉強將就。然後安靜的讀一讀武典道經,再和高人賢士談一談這個世界,慢慢摸索那扇久尋不見,可以登堂入室的修真大門。


    他心思玲瓏剔透,比那莽林裏的雪狼還要狡黠,哪裏會聽不出列禦本銘一路上話語中無意間流露出的拉攏之意。這位列禦大公府的下任家主雖及冠無久,卻早就已經開始招賢納士培養嫡係羽翼。生在豪門世家,從來就不是什麽輕鬆之事,什麽都可以躲,身上的血脈卻是怎麽也躲不掉。所謂身世,所謂宿命。


    少年們不識愁滋味,卻也是各懷心思,就這樣白日裏打尖休息,不見了太陽便上車趕路。不快也不算慢,五日後的清晨,終於聽到帶著口音的車夫大叔拉長調子唱了一聲:“入星紀呦,大都無垠咯。”嗓音渾厚,曲調悠揚,竟隱有千年古風之意。


    葉寒臨迫不及待從馬車裏伸頭探看。一座青石大城聳立眼前,瞭望台和箭樓在城牆上均勻分布,隱約看見軍士行走其中。牆道不知寬闊幾許,除了執勤步卒,竟還有鮮衣怒馬的騎兵馳騁在上。城門之上,巨大黑石刻著“星紀”二字,鐵骨嶙峋,筆力破石,透著鐵血味道。


    沒錯,這隻是東玄帝都十二座護城之一,星紀城。


    東玄子民稱本國都城為帝都,似乎理所當然。其實在昊天大陸其他百姓口中,幾千年來,這座前朝昊國首都,整個世間,整個大陸,唯一一座沒有城牆的城,一直有著自己驕傲而響亮的名字,大都,無垠。


    大都,是人們對這座城的尊稱;無垠,是它本來的名字。


    兩千年前,那位武功蓋世萬古流芳的昊祖統一魔族之外大陸疆域後,定都此城。一夜之間,下令推倒所有城牆。昊祖豪言:人心無疆,我朝無垠,刀劍在手,何需郭城。從此得名無垠城。


    事實證明,昊祖是有遠見的。王朝傳承,一代代人繁衍生息,原來那座小型城市根本無法滿足越來越多人口需求,商鋪民房,不斷往周邊擴建。而因為沒有城牆,這些日益迅猛的擴張便少了諸多限製,比起其他大城,更顯人丁興旺,百業興盛。大陸上的蠻夷部落,大海上的煢獨島國,多少人不遠千裏漂洋過海,隻為看一眼這座萬朝之都的大千氣象。


    事實卻也證明,昊祖那份近乎狂妄的自信,還是沒有經得起時間考驗。雖刀劍在手,靠著極北洛家千年間成功抵禦魔族,卻還是沒抵住合久必分,人心向背。建朝一千兩百年後,一個名叫李浩然的年輕城主,率領區區三千輕騎,長驅直入,殺入王宮,一夜之間,便改朝換代。


    那個名叫李浩然的小城主,便是東玄開國大帝,千年來大陸第一明君,玄太祖。


    太祖登基後,反省前車之鑒,深感無垠雖好,卻無防無護,萬一邊疆失守,侵國之敵便是一馬平川。於是在位五十年間,陸續下令修建了周邊護城,以四方陣型,將帝都圍護其中。又以星宿為引,禦書石刻,名星紀、玄枵、娵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是為無垠十二護城。


    以城為牆,間隔十裏,每城設瞭望塔烽火台,京畿玄龍軍團領兵進駐,負責守衛及城內維秩,兩月一輪換。又以輕捐減稅等政吸引百姓定居,興製造,勵商賈。八百年來,地處內陸核心,無戰無災,休養生息。立國之初,帝國隻有五大域,大都無垠,靠著這十二城興旺發達,硬是將帝國五大域變成了六大域,多了一塊最安定也最富足的皇域。


    雖說不上萬國來朝,可每日通過水路陸路,甚至海上,經由這十二城進入帝都的各國旅人確是絡繹不絕。不知從何時開始,駕馬車夫進城時都喜歡南腔北調的喊上一嗓子,告知車內客官,過了眼前這城,帝都就到了。


    所以那個玄武域的馬夫進城前慣例唱了一句:入星紀呦,大都無垠咯。


    這一嗓子卻唱的葉寒臨心潮澎湃起來。


    看著街道兩旁熱鬧景象,聽著不同口音的熙熙攘攘,出城入都的那座城門也越來越近。遇生死境都能沉穩冷靜的十五歲少年,此時竟有些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他隻是個鄉間小子,本該渾渾噩噩,在窮鄉僻壤老實本分的終其一生。可人生不過轉瞬百年,好男兒當暢遊四方,看盡世間繁華。不求建功立業,但求一身俠義自由自在,無愧天地之間。


    有豪氣在少年心中漸生,如當日莽林中屠虎之時不吐不快。


    於是在出城進都那一刻,仰天大叫,惹來路人側目嗤笑。


    “帝都,本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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