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寒臨一身黑衣半蒙麵,無聲無息走在大都無垠城青石街道上。夜色深沉,空氣有些微寒。


    已經過了子夜時分,臨街商鋪和人家大多熄了燈火,整座城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偶有酒鬼迷失歸家道路,驚起一兩聲狗吠。


    往南十餘裏,地勢稍高處,卻有一片燈火通明,如繁星密布。龐大建築群似瓊樓玉宇,氣勢磅礴,透過燈火映照,隱約可見。


    那就是盤龍八百年,匯集東玄千年氣運的皇宮嗎?


    看到皇宮,他禁不住想起那個少女,想起她時而溫婉時而霸道的無雙容顏。此時她又在幹什麽?夜已深,想必早已安然酣睡了吧。


    “別忘了我們的賭約。”


    這是那位公主臨走之前留下的話。


    如果說之前的聖一學院,對於葉寒臨來說,還隻是個遙不可及虛無縹緲的目標,那麽在那個賭約設立以後,在得知李煜也在學院就讀以後,聖一學院對他來說,已經變成一座抬眼可見又必須攀登的山峰。那座萬丈高峰之上,有授業解惑,有煌煌大道,更有想見之人。


    可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葉寒臨搖搖頭,摒除雜念。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城西一片密集住宅區中。這裏大大小小上百戶四方宅院,毗鄰交錯在一起,形成縱橫棋盤之勢。那些院子大多外觀樣式相似,如果不是大門口掛著姓氏,還真的很容易就混淆迷失了。


    他手腳並用,如靈貓一般,悄聲無息爬上一棵鐵槐老樹,臨空俯視對麵那座掛著“戈府”牌子的大宅院。


    那座院子看上去跟周圍其他宅院沒有任何區別,隻是因為斑駁院牆破舊大門而顯得有些不太起眼。可在此時葉寒臨眼中,這可絕不是一座普通院落。


    且不說意念之中感受到的那一整片強大氣息,光是憑肉眼觀察,就發現了不下四處暗哨,這還隻是前院而已。這些暗哨布置非常精妙,都是處於常人視線盲點中的黑暗角落,如果不是他混了四年暗組,早就精通其中之道,根本不可能發現。


    又被坑了。


    從極北臨行之前,那位常年扮神秘高冷的白狐營暗組組長找到葉寒臨,讓他幫忙捎封密信給帝都一位舊相識,卻要求他不能明著拜會,隻許偷偷潛進那人家裏,把書信留在書房即可。


    葉寒臨生性怕麻煩,加上好不容易才脫離了偷雞摸狗見不得光的暗組,總算能正大光明走在陽光下了,哪裏還願幹這些勾當。本想一口回絕,卻看見組長幽怨目光,情深意切。


    該不會是給老相好的情書吧?如今早已嫁作人婦,所以才要如此隱秘?他心下便不禁有些同情這個可憐的老光棍,加上四年來,這位組長確實教了他不少東西,也算是半個師父了。於是心一軟,便答應了下來。


    現在看來,果然又是一個坑。


    葉寒臨氣得咬牙切齒,當初如果知道是如此戒備森嚴之地,打死他也不會同意。


    更加可恨的是,此間主人竟是將守衛放在了暗處。從步哨設崗來看,儼然是同行手法。這就意味著他四年來學的那套暗伏潛行功夫也不一定管用了。貿然闖進去,不是送死又是什麽?


    就在他猶豫之間,想著到底要不要硬著頭皮潛進去的時候,突然聽到頭頂樹梢傳來一聲異響。那聲音其實非常輕微,隱藏在風拂枝葉發出的沙沙聲中,幾乎細不可聞。


    幾乎細不可聞,可還是被葉寒臨聽到了。心中瞬間生出強大警兆,本能先於思考,讓身體做出反應,整個人直直向後仰去,墜向地麵。


    下落中抬眼望去,一抹寒光,追著自己,如吐信毒蛇,垂直刺來。


    葉寒臨下意識扭腰擺腿,將全身力量瞬間提至極致,一腳踢上那柄如影隨形的劍身上。意料之外,利劍在強大力量擊打之下並沒有脫手而出,隻是偏了方向,脫離了身體要害範圍。


    也已經足夠了。借著扭轉之勢,他在空中翻轉了身體。雙腳甫一落地,靠著巨大反衝之力,右腿猛然一蹬,身形電光火石間便向一側逃竄了出去。


    這回算是陰溝裏翻了船。很明顯,樹上那人是這座院子的第一道暗哨。葉寒臨靠近那棵鐵槐之前明明已經仔細探視過了,卻仍沒有察覺有人隱匿,遇上如此同行高人,他那些小手段自然也就沒了用武之力,隻能抱頭鼠竄了。


    可惜,他平生最引以為傲的逃生技能此時似乎也要失敗了。因為就在他飛速逃離的瞬間,數道身影已經從前後左右幾個院子裏閃出,將所有出路堵死。後麵那道淩厲劍氣也緊追不舍,慢慢迫近。


    還讓不讓人好好逃跑了?葉寒臨心中忍不住哀歎。那戈府周圍四五間大院竟然都是偽裝起來的暗哨而已,組長的老情人到底什麽來頭,竟需要如此大手筆來布局護衛。


    大腦飛速轉動,一兩息之間已經分析了十幾種路線與戰力對比。在確定了自己絕無可能脫身之後,葉寒臨很幹脆的止住身形,瀟灑舉起雙手,口中大喊:“留命,投降。”


    他在心中默默問候了組長大人祖宗十八代。好漢不吃眼前虧,為了勾引別人媳婦送情書這種齷齪無恥之事丟了性命,未免也太丟人現眼了些。


    七八個散發著嗜血氣息的黑衣人將葉寒臨團團圍了起來。樹頂持劍那人,走近他身前,也不說話,抬手便搜起身來。


    他此時才看清那人容貌,卻又仿佛沒有看到一樣。因為此人外貌氣質實在太過平凡,平凡到即使見過一眼,似乎轉身就會遺忘。之前淩厲氣息也已經全然收斂,沒有一絲一毫外泄。


    那人從他懷中搜出“情書”,目光落到封口處火漆印鑒上,如古井深水般神情微微變色。繼而沙啞聲音吩咐其他黑衣人:“帶進府裏,等候大老板發落。”


    隨著這聲命令,葉寒臨眼前一黑,便被緊縛雙手,帶上頭罩。


    待他再次看到光明,已經來到一間像是書房所在之處。幽暗燭火映照下,房間古樸雅致,沒有任何金銀俗物。放眼處隻有一方書架和書架前一張花梨木大理石幾案,上麵隨意堆積著些文房四寶,古籍字帖,顯得有些雜亂。


    書桌之後太師椅上,此刻正端坐著一位大腹便便老者。那老人發絲胡須已經白了大半,慈眉善目,讓人心生親近之意。年紀應該已近古稀,卻因為生的肥頭大耳一臉富態,看上去反倒覺著年輕不少。


    老人臉上一團和氣偶有溫藹微笑,正讀著手上那封書信。整個人感覺就是鄉間一位尋常富紳或是帝都某個生意尚可的小老板。


    不應該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嗎?怎麽會是個胖老頭?正心下疑惑,那老者已經讀完書信,輕輕抬起頭來,一雙幽深眸子看向葉寒臨。


    一股山嶽威嚴隨著那道目光迎麵撲來。不再是什麽鄉紳小老板,隻隨意一眼,葉寒臨竟感受到血火交織屍骨如山的殺伐之意。老人其實並沒有刻意為之,這隻是經曆過沙場生死之人才特有的敏銳觀感。心中直覺告訴他,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白胖老頭,深不可測。


    老人盯著他看了一會,似是滿意的點點頭,開口說話,聲音柔和親切:


    “你運氣不太好啊,今晚樹哨剛好是暗組輪值,不然你小子真能過了前院也說不定呢。”


    葉寒臨一頭霧水不知所雲,這裏怎麽也有個暗組?


    老人沒等他回答,微笑著繼續說道:“說說看,如果重來一次,你準備怎麽行動?”


    葉寒臨聞言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撤退。組長大人教導,分析敵我戰力以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時是英勇,但大多數時候隻是愚蠢。”


    老人似乎沒有料到他這個答案,楞了一下,隨即突然哈哈大笑,邊笑邊拍桌子,斷斷續續說道:“好......好你個滑頭小子,竟然教出如此出息的學生。違令偷生都如此理直氣壯。哈哈。”


    過了好一會,老人才平息笑意,繼續問道:“平溪穀和曉荒城那兩單大生意都是你做的?”


    葉寒臨聽了心中一驚。老人說的這兩單任務,無不凶險萬分九死一生,他背著袍澤屍體,好不容易才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也正是靠著這兩項任務攢了那一等軍功。可這些都是軍團中的絕密行動,眼前老人又怎麽會知道?


    既然知曉,那便說明老人和極北,和組長大人關係匪淺。他也隻能老實作答:


    “兩單生意,夥計死了二十五人,殘了八人。小子不敢居功。”


    老人不複笑容,肅穆點了點頭,說道:“人命買賣,雖說死傷難免,活著的人卻也不應該輕易忘記。小子,願不願意跟著老夫繼續做些大買賣?”


    葉寒臨一臉疑惑:“老爺子,您是幹嘛的?”


    老人沉默片刻,才說出那個讓整個帝國都噤若寒蟬的官職名諱:


    “監國司司首,戈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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