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炮擊訓練就此開始,侍女們不斷聽見熟悉的聲音。


    她們絕大多數都是畢業自四法印學院。卻因為十年一次的魔女之夜,四法印學院事實上並沒有真正的畢業,由於排名製的存在,學院的魔女完成學業後也依然會保持排名魔女的身分。


    然而,十年這時間其實超乎想像地長。回首起來彷佛隻是一轉眼的感覺,是拜生活充實所賜。隻要技術夠進步,擁有合乎時代潮流的才學,就能完整地綜觀自己。而且──


    「我曾認為,讓後人傳承、融合自己的技術,才能造就最強的魔女。」


    擔任班長的侍女如是說。


    從她眼鏡底下射出的視線,當然是灌注在堀之內身上。不過──


    「當然,有不少組織或國家也發展出相同的想法,而大多數卻在這十年間退出前線了。有此想法的人們也難免感到疲憊,開始覺得將舊技術視為理所當然的最新世代、心靈純真的年輕人們,比來自舊時代的自己更容易在戰場上掌握勝機,而將機會讓給了她們。」


    「你會認為下次魔女之夜就是真正的決戰嗎?」


    「十年前,黑魔女領教了夫人的力量才第一次使出真本事。」


    那就是──


    「她強行解除了封印結界──過去我們都以為黑魔女是遭到了封印,可是她隻是為了避免『挑戰者源源不絕』的麻煩才順從我們而已。


    所以當我們就快要觸及她時,她掙脫束縛反擊了。


    結果──雖然世界還不至於半毀,但也受了慘痛的教訓。因此──」


    她做出結論。


    「下次魔女之夜,黑魔女可能從一開始就強行解除封印。」


    「排名製在那種情況下會變成什麽樣呢?啊,那塊肉要翻麵了。」


    「還不夠熟,大小姐愛吃五分以上的──從黑魔女的角度來看,排不排名都於她無關,隻是我們當然會持續強化封印,屆時作戰的中心自然是排名第一的魔女。其他魔女,則需要為防止十年前的災難重演而備戰吧。」


    「我明白了──我的問題,算是有意義嗎?」


    「如果沒有意義,我也不會回答你。畢竟──」


    侍女班長說道:


    「很遺憾,大小姐的實力仍不及夫人。」


    「這我也懂──可是,該怎麽辦呢?」


    執事長想翻動班長麵前的肉,夾子卻被一把彈開。


    在接二連三迸響的金屬聲中,班長又說:


    「現在狀況不錯──我所認識的夫人,當時也有朋友的幫助。」


    「就是三賢者吧──你原本是其中一人的侍女吧?」


    「現在是比十年後更長久的現在喔。」


    她用自己的夾子壓住執事長的夾子,說道:


    「我們是期盼見到繼承了一切的最強魔女才來到這裏──但就算大小姐繼承了我們的一切也還是不夠,畢竟世界非常廣大,有無數個國家和組織。


    可是現在,那或許就隻是『現在』了。」


    要知道──


    「我一直都很期待能說『大小姐果然厲害,終於超越夫人了』的一天──現在希望終於出現,這個意外變化對我們所有侍女來說,意義非常重大。


    所以執事長,請您別把不夠熟的肉端出去──不然我拿您來烤。」


    ●


    控管標靶的侍女吹響哨音。


    杭特從她手上接過每人合計五十炮的命中統計表。她看起來像日本人,不過從她以微笑回應「thanks」來看,多半是歐美文化圈的魔女吧。


    總之,這份也包含堀之內與各務射擊結果的統計表顯示的是──


    「嗯……各務,你看一下。」


    杭特是命中三十二次、半毀十五次、擦過三次,沒有失誤。


    堀之內則是有點異常,不知為何光注記「命中靶心」的就有四十七次,半毀三次。


    ……原來我昨天在跟這種人打啊……


    致命彈命中率近九成五,即使歪了也是半毀判定,也就是全彈命中。


    ……而且這種東西她沒事就一次射出一大堆,幸好我沒亂躲……


    既然一定會中,躲了反而危險,不如主動擋開。杭特昨天就是抱著這種想法,以維持亢奮為優先應戰,現在想想還真是對極了。


    話說回來,杭特的炮擊基本上是以散彈狀態。使集束彈在發射一定距離後擴散,可以達到擾亂敵人的效果,而現在則是降低了擴散性求準確。這是由於對象是標靶而做的調整,算是作戰麵的勝利吧。


    「──不過呢,我原本以為能看得出強弱項、調整的方式之類的,可是──」


    各務很誇張。


    「……五十發裏有十二次命中、二十三次半毀,剩下的全部沒中。這是怎麽回事啊?」


    「就是啊,不如別硬瞄,直接連射嘛?炮管那麽長還會打偏,到底是為什麽?」


    經她們一問,各務手抵下巴輕笑道:


    「沒有啦,就是彈道下墜得比我想的少很多而已。」


    「下墜?」


    「對啊。基本上為了提高這種神奇武裝的真實性,會加強那方麵的描述,可是我想錯了。」


    各務望著海麵歪頭解釋:


    「……我做了很多測試,發現彈道飛得比我想像中遠很多,有種太順反而不好打的感覺。之前都沒發現呢。」


    「你這是說……」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打偏的理由是『世界設定有缺失』呢。」


    不能同意你更多。可是經她一提──


    ……在固定流體中,流體飛行物體的軌道和基本物理法則不一樣,基本上根本是放棄計算呢……


    據說那主要是因為,流體具有能將物理法則連同術式一起扭曲的性質。


    但各務的術式不需透過儀式,相當原始。堀之內對此的看法是──


    「說不定可以很單純地算出流體飛行物體的軌道喔。」


    「要考慮到各務『流浪』的部分喔。」


    有種神就在身邊的奇妙又微妙的感覺,令人哭笑不得。


    不過結果就擺在眼前。整理歸納之後,可以發現堀之內「射偏」的次數有頻率可循,杭特自己則需要更仔細調整集束或擴散的角度。所以現在──


    「我們就先休息一下吧──我已經隱約看出你那個標準機具的特性了,各務的燃料也快用光了吧?」


    ●


    「──唉,就是說啊。日本現在在放暑假,我們的學生有一半都會窩在房間裏,可是小滿她們都到海邊去玩了呢。啊啊,我也好想休個假喔。


    對,充代那邊的侍女先前把種子都放進保冷箱裏,連光太郎都一起到海邊去了呢。」


    映入午間陽光的校長室中,有聲音響起。


    說話時不時稍微搖搖扭扭的人,正是校長。


    她眯著眼對通訊術式陣說:


    「你那邊也很忙的樣子嘛。你們原本也是認為,美國代表杭特同學還是比較占優勢吧。」


    校長對對方的話點點頭,又笑了笑。


    接著移到窗邊,坐到窗台上才總算換口氣,然後又輕笑著說:


    「──對呀,你沒有在那麽靠海的地方住過吧。還記得湘南嗎?」


    這次大笑起來,抱著肚子伸指抹去眼角擠出的淚水。


    「三個女人都不管老公還在家。充代那時候,很喜歡帶你到處觀光喔。」


    因為──


    「充代也是很少出門的人。充代她先生還跟我說過,他那個頂多隻會參拜各地神社的太太,隻要和我們在一起就會一直到處去玩,好像每個地方


    很熟一樣。」


    『────』


    通訊另一頭傳來唏噓的聲音。


    但是,校長聽了卻望向窗外,並透過術式陣展示學院全貌。


    「沒辦法。」


    她說:


    「我現在做的是養花的工作。透過重建,培育出一朵與這關東各地不一樣,很珍貴的花──我也有身為第一線人士的執著。不如這樣好了……」


    校長笑著對術式陣說:


    「如果有什麽想法,就來見我一麵吧,李斯別絲──我蘇裏潔?四法印雖然取代不了充代,但還是能帶你到處走一走。」


    嗯。


    「──向你介紹現在魔女的最尖端及最大限度的能力。


    對。如果要來,就在剛入秋的時候來吧。你不是正在處理美國本土那邊嗎?處理好就過來吧。那些孩子都會很高興的。就是像我們一樣不停鍛煉、砥礪自己的孩子。到時候,秋天的花一定會開得很美喔。」


    ●


    秋天還要好久啊。這麽心想的堀之內拿毛巾擦去流出防曬護佑外的汗水,喘一口氣。


    三人來到海灘傘下,第一件事就是補充水分。午餐正在裝盤、運送當中。在大家頭頂使役體、嘴灌寶特瓶水時,各務視線忽然一轉。


    望著西方江之島的剪影說:


    「江之島好像沒被破壞嘛,看來她真的滿喜歡那裏。」


    「是這樣的嗎?」


    「是啊。」各務彎唇淺笑。「我們的創作,算起來還是我妹在主導──如果你們在創作時,寫到需要破壞或保留自己認識的地方,會怎麽選呢?」


    這要我們怎麽回答啊。但堀之內轉念又想,這又不是考試,輕鬆回答就好了。像杭特就雙手搭在腦後說:


    「在我對魔女之夜什麽都不懂的時候,應該是破壞掉吧。」


    「還真是乾脆。」


    「不是啦,破壞自己認識的土地比較有震撼力,剛開始創作的人大多會想試試看吧。」


    「你也對創作有興趣嗎,杭特同學?」


    「我是沒什麽興趣啦,不過──」


    杭特解釋道:


    「在十年前那次魔女之夜以前,美國電影裏的危機不是僵屍就是天變地異或邪惡組織。因為在那之前,美國幾乎可以說是安全地帶。」


    「照你這樣說……」堀之內心裏的話脫口而出。


    她從江之島掃視到熱海一帶之餘歪頭問的是──


    「──黑魔女其實不怎麽凶嘛?」


    「說不定喔。」答話的是各務。她抱起胸說:「我們家在橫濱偏北的地方。對我體弱多病的妹妹來說,可能對這個地區有所憧憬吧,是不是?」


    「你這樣繞回來問我,我也無從答起呀。」


    堀之內回答了才發現,各務是同意的意思。


    ……這個人真複雜。


    她雖是給自己妹妹宣判了罪行的人,但另一方麵,卻又表示能夠理解妹妹的想法。


    隻要追尋一個人的日子──歲月夠長,就能隨時保持這種心態嗎。


    「各務。」


    「什麽事?」


    「你在這個世界──有到你家去看過嗎?」


    「喔……這個嘛。我到這邊來的時候,是直接出現在那前麵。」


    「是喔。」杭特輕聲驚歎。


    各務背後,位在她視覺死角的光太郎揮手問:「要錄音嗎?」堀之內肩上的朱雀跟著慢慢搖頭。


    ……原來他有脖子。


    雖然之前好像也看過好幾次,但還是有種現在才發現的感覺。而各務遠眺著橫濱說:


    「──可是那裏變成一個大洞,所以我去問警察發生了什麽事,後來就是現在這樣了。」


    「你還滿習慣那種事的嘛……」


    「設定應該是在十年前那次炸掉了吧,感覺真奇怪。」


    杭特說道:


    「假如各務在十年前來到這裏,說不定就能看到或許還在的房子了。可是,假如各務的妹妹是以『十年後的現在』為基礎寫故事的話──」


    「我恐怕就隻能出現在『現在』了吧。其實我身上有一個限製,可以說是我和妹妹一起創作世界的護佑吧,沒辦法回到故事第一頁之前。」


    語氣聽來像是已經嚐試了很多次。堀之內想著「原來如此」並作起幾項調查,途中忽然想到──


    「那這麽說來,我們的世界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應該是『十年後的現在』吧。不過從那一刻誕生的世界,會持續補充『我們為何在這裏』的設定。假如你們覺得很完整,不是我妹寫得好,就是我的指導奏了效──」


    各務看著堀之內和杭特,輕笑著說:


    「或是那個世界的居民脫離我們的掌控,設定了自己的過去吧。」


    「啊~就是人家說的故事人物自己動起來的那個吧。」


    這我就不曉得了……在這麽想的堀之內眼前,各務放開寶特瓶吸管舔舔唇,又開口了。


    「──謝謝。」


    「你怎麽又突然亂道謝啊?」


    「沒什麽啦。」她笑著回答:「一想到你遲早會了解,我就好高興啊,堀之內同學。杭特同學也是。」


    「是喔。」堀之內隻能對自稱是神的各務點頭。這時,杭特突然舉起右手。


    「──啊,堀之內,能請你走到太陽底下,向左邊揮手嗎?」


    「啊?」


    那是為了什麽?左邊,是大海的方向。


    ……那裏有人嗎?


    盡管懷疑,堀之內仍走出海灘傘張望。不過那不是為了照杭特所說的做,而是想查明疑問的好奇心使然。


    ……那邊嗎?


    堀之內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揮了揮手。


    「啊,再高一點。」


    「很遠嗎?」


    於是堀之內稍仰起身,將手抬得像舉手一樣地揮。隨後──


    「────」


    上空,有道轟隆聲從北方向海飛去。


    是飛機。那整體看似菱形的形影,在衝過來大喊的光太郎眼中是──


    「美國u.a.h.f.的f-23嗎!」


    ●


    堀之內知道那是美國的戰鬥機。魔女的工作,讓她多少有過幾次與美軍接觸的機會。


    隻是,戰鬥機等級的戰力在平時訓練中屬於後衛,隻有在魔女之夜決戰時才可能全體出擊。


    但現在飛越天空的是──


    「你看得出來嗎,光太郎?」


    「是的──會在這附近飛的,應該是美國u.a.h.f.定期從地球監視月麵的飛機。在這時候出任務就算了,它的姿勢──」


    光太郎說得沒錯,遠去的飛機是采仰飛姿勢。


    左右兩側,形如等腰三角形的機翼上印有術式圖徽,中央後側張設了看似觀測用的多重術式,密度相當高。那是──


    「啊啊,嗯。」


    杭特對飛機豎起右手大拇指說:


    「上次對戰之後,堀之內在『miko ginger』之類的地方變成了大明星,一直有人吵著想拍照,所以就搭監視月麵任務的便車繞過來了。」


    「所以仰飛是為了拍攝地麵?」


    「啊,別擔心,到了海上就會轉回去拍月麵啦。隻是這次情況特殊,堀之內穿泳裝來──所以他們就卯起來調微距攝影的設定,和平常隻有對焦的距離感完全不一樣。」


    「那、那你怎麽不先告訴我!」


    「先告訴你,你就會讓人家拍嗎?」


    堀之內答不出各務的問題,再說平常也不會有這種事。不過──


    「啊,


    不用太在意啦,我們那邊的人都是西岸風格。」


    ●


    『幹得好啊,弟兄們!二一六張裏麵有十二張拍得很清楚!』


    『少尉!我微距攝影調整有功,可以給我原尺寸的檔案嗎!』


    『偷偷問一下,有人用紅外線攝影嗎?』


    『──這裏是第七艦隊特勤組blue bloom。不要經過我們上麵,不然就直接開始對空炮擊。』


    『話說副艦長!我們也想要一點滋潤啊!──啊、我這不是在對您抱怨喔?』


    ●


    杭特看到海上同伴們的視訊出現強烈雜訊。


    ……副艦長那幾個可是很嚴格的呢。


    這麽想時,同伴的機影稍作傾斜,對她表示「再見」後開始拉升。


    「都發射了那麽多衛星,還需要從大氣圈內監視嗎?」


    「之前我們不是都直接看到──黑魔女的手伸過來嗎?」


    「是沒錯。」堀之內輕舉寶特瓶。


    侍女立刻送上新瓶。


    杭特的也跟著換了。裏麵應該還剩不少水,感覺有點浪費。


    ……這是要我快點喝,以免浪費嗎……!


    大概不會吧。杭特這麽想著,接著前一句話說:


    「那個,月球到地球的距離和地球圈內,尤其是大氣層的厚度當然是完全不一樣嘛?──可是在我們看來,手的速度好像差不多對不對?」


    「手臂的粗細之類的,也包含在這個疑問裏吧?」


    「嗯,你說對了。我要說的是──」


    堀之內歪著頭,搶先替她說下去。


    「那隻手是幻覺之類的嗎?」


    「不是那樣。」


    杭特自己對此了解的並不多,不過美軍內部也幾乎沒人見過那種事。


    「據說那和十年前一樣,黑魔女的『餘波』從月球到地球圈內的速度非常快,可是在進入大氣層以後,就減緩到我們能夠反應的速度──那會不會是這個世界為了配我們的反應速度而做的改變啊?」


    「表現方式多接近這個世界的法則,是取決於這世界的人。」


    「也對。」


    杭特隻能點頭。


    「黑魔女恐怕擁有控製流體的力量,就像各務一樣。


    流體以地脈的形式掌管著時間或命運,如果能『駕馭』它,駕馭者就能隨心所欲辦到任何事。當黑魔女伸手時,在手指能明確『表現恐怖』之前是高速飛過來,直到我們能清楚看見她表現的距離才減慢到黑魔女也能控製的速度──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杭特在話間夾聲「所以」,做出結論:


    「如果能看著月球,分別從地球內外計測來自月球的流體波動,應該就能從波動的振幅差異計算出黑魔女的接近速度等等。」


    「你真有一套……!」


    「說一件泄漏實力的事,堀之內家等神道組織在地脈方麵的技術,水準其實是嚇死人地高喔。這和自然信仰的大家很少有點關係。」


    「原來如此。」各務張開術式陣。


    顯現的是先前美軍的飛機。她一直在拍吧,這角度看來像在送行。


    「這在這裏叫做f-23對吧?」


    「你家那邊不一樣嗎?」


    「我那邊的主力是其他機種。」


    這樣啊。杭特心想。


    「我記得,采用f-23的原因好像是隱匿性和機翼表麵可以均等配置加護圖徽。競爭機種雖然加速係統比較好,可是做不到全麵防護。」


    「……我妹的設定也太故意了吧……!」


    「那個,能請你不要都從世界的另一麵來看嗎?」


    「抱歉抱歉。」各務攤掌安撫堀之內,接著看向杭特,張開一麵術式陣。


    「對了,我的這個現在是這樣子。」


    她那風格略老的四方形術式陣中,燃素信念的圖像變得很稀薄。


    是受到剛才訓練使用的機具影響吧。由於沒有經過妥善處理,不知是使用不當還是異常狀況。各務歪著頭問:


    「杭特同學,你有學過怎麽從標準狀態快速解放出魔導狀態吧。」


    「對呀,那是美式的解放術。」


    杭特大致明白各務想說什麽。


    如何解放武裝,對魔女而言是門重要技術。所以各務是希望她公開手法,盡力提升大家的可能性吧。


    不過,杭特「嗯~」地想了想。


    「美國的訓練會牽涉到很多有的沒的,不知道會不會準耶。」


    ●


    堀之內看著杭特張開術式陣,與美軍聯絡。


    片刻,杭特歪了兩、三次頭,操作員似的注視畫麵舉起右手問:


    「──堀之內。」


    「什麽事?」


    「從現在起,你可以不要穿襯衫嗎?還有,盡量靠近海邊。」


    「咦,他們要從衛星還是外海的戰艦拍我嗎!」


    為了換取美軍機密,堀之內隻好答應了。


    ●


    『yeahhhhhh!副艦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沒齒難忘啊!咦,什麽意思?全部到甲板上一字排開?』


    『yeahhhhhhhh!討厭啦,什麽所有魔女全副武裝!外麵很熱喔?前幾天,神奈川沿岸還有鯊魚出沒耶?』


    『yeahhhhhhhhhhhh!副艦長!我就直說了,要怎麽求才能饒我們一命!』


    『最後那個yeahhh個屁啊,小兔崽子!趕快排好,屁股翹起來……!不準脫!』


    ●


    大家還真配合。杭特聽著通訊中的哀號如此心想。


    但許可總之還是下來了。


    於是眾人轉移陣地,到帳棚下吃飯,將最先上桌的蔬菜和肉夾到自己盤裏食用。喔喔,還以為單純隻有烤,原來還灑了一點粉再烤。這種烤法醬汁特別入味,和蔬菜一起吃也不會失色呢。


    「──關於你剛才的問題。簡單說起來,就是事先執著起來放。」


    手邊正好有實例可供示範。那便是近在手邊的鐵簽,以及──


    「就像這樣。」


    杭特用鐵簽一塊塊刺起正在烤的肉。掌爐的班長見到她那麽做──


    「那塊隻有三分熟……」


    小聲地這麽說,不過待會兒再繼續烤就好了喔,阿姨。


    總之,杭特的手每多刺一次,鐵簽上的肉就多一塊。


    「這就是堀之內她們保持流體和加深執著的方式,一次一次慢慢累積。」


    「就是有需要的時候,在戰鬥中那樣累積的意思吧?」


    「對。」堀之內看著杭特的鐵簽說:「所以才會在驅動係統上特別用心。即使從零開始,也能立刻藉由從驅動係統組裝起來的方式,強化流體的抽取能力。」


    「對呀。」杭特長槍似的舉起插滿肉的鐵簽。「──堀之內她們最後會累積到這麽多的肉,然後變身。」


    「對,你不是嗎?」


    「我們換個角度想。說穿了──」


    杭特將鐵簽交給討厭三分熟的班長,她跟著把肉下爐續烤。


    而杭特則是夾起了另一塊肉。那是──


    「就是烤肋排。還沒有分開的一整片排骨。」


    ●


    各務看著調理中的肉。


    像這樣烤肋排的畫麵,其實她已經看過很多次。


    ……畢竟在異世界的奇幻故事裏,豬肉之類的是餐桌常客。


    妹妹對屠宰的知識很粗淺,現場見習過後也讓各務覺得她寫得不行,不過肉照樣分解得有模有樣,可見其中還是有某些修正機製存在。不愧是奇幻故事,對肉真好。


    不過從現代眼光來看,現在這畫麵有點特殊。


    肋骨部分,豬和人的差別並不大。肋骨之間與周圍的肉,基本上近似胸肌,但由於活動幅度小,口感兼具彈牙與柔嫩。而杭特沒有一根根分開,而是直接以五、六根連在一起的狀態來烤。


    維持著肋骨的形狀,但不分開。雖然看見骨頭時,大多會想一根根分開,然而這麽做是有原因的。


    為了方便調理。


    假如每根分開,就得分別注意火候等問題;分別刷醬,味道也會變重。


    而且連在一起烤,就需要──


    「肋排架啊,聽是聽過,但還是頭一次見。」


    肋排架?堀之內歪了頭,杭特則是笑著說:


    「那是b.b.q.一定要的,隻是美式的比較豪邁一點。」


    話還沒說完,侍女已經拿來了。


    構造上像是細鐵棒組成的書架,也很像吐司架。


    「好像停車場用來夾腳踏車的那個喔。」


    正式名稱是腳踏車固定架喔,堀之內同學。不過呢,肋排架的用法是──


    「肋排不分開,塗上醬汁以後直接整個插上去~」


    杭特在肋排塗滿紅褐色的醬汁,插上肋排架。


    「塗那麽多辣醬沒關係嗎?」


    「像這樣立起來,等油烤出來以後,辣醬幾乎都會跟油一起滴下去。除了下麵烤之外,一般還會蓋起來吧?」


    「對。那樣會有蒸的效果,肉會變得更軟。可是需要用小火烤一個小時。」


    這時,光太郎端了個盤子過來。掀蓋一看,裏頭是烤好的肋排。


    「──我事先考慮到這種情況,已經烤好一份了。」


    「……這樣我剛才好像白烤了不過thanks。那麽──」


    杭特餐刀抵著盤上冒著蒸汽的肋排,說道:


    「光是這樣就有一公斤多,是之前那鐵簽上麵那些肉的三倍重──啊,先別管骨頭喔。吃的時候,是請作東的人分給大家吃。然後重點來了。」


    說到這裏,侍女班長來了。


    「剛才的肉重烤好了。」


    變成串燒的肉,就這麽擺在杭特所指的肋排邊。


    見狀,杭特點個頭說:


    「串燒的肉比較小塊,烤起來很快吧?所以想趕快吃的時候,就哪塊烤好吃哪塊,慢慢填飽肚子。可是──」


    杭特將餐刀一把刺進肋排。


    沒有切開,而是整塊叉起來,從邊緣啃下去,並大口扯一塊下來,塞進嘴裏嚼一嚼吞了。


    「好想配飲料喔!──啊,thanks。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比起吃小片的肉,不如一口氣把大塊的肉吞下去。聽好了──」


    至此,杭特才終於動手切開肋排。她咬掉的部位,近一半放進自己的盤子裏,剩下的帶骨分開,邊切邊說:


    「你們的作法,就像拿簽子把烤好的肉一塊塊串起來,而我這邊是一開始就準備一大塊肉,事先烤好的感覺。」


    「也就是戰鬥之前就先儲存起來的意思嗎?」


    「不對。」


    杭特豎眉笑著說:


    「──是隨時。」


    美國代表哈哈輕笑,說完她的話。


    「隨時都要把流體儲存起來。驅動係統不要拿去抽取流體,而是用來增加解放速度。要經常保持大量流體──把肉先烤好。」


    ●


    「那樣沒問題嗎?」


    隨時儲存流體。


    就連技術根基來自神道禮儀或儀式、調和周邊環境的堀之內做起來,都是很危險的事。


    「爆炸就糟了不是嗎?」


    「但還是要做。」


    杭特一口氣切下一條肋排。


    「要隨時維持燃素信念,卻不召喚構裝。如果怕爆炸,就要小心控製。」


    「好像帶著沒保險的槍到處走一樣呢。」


    各務說得沒錯。杭特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點個頭說:


    「事實上,還是擊錘已經扣下去的感覺喔。不過對排名夠高的魔女來說,應該是控製得了才對。」


    「可是──」


    堀之內還是有疑問。就某方麵而言,控製流體是神道的強項,因為神道術式的基礎正是在於以結界或護佑等方式控製流體,進行包裝管理。然而──


    「……在戰鬥狀態以外,也可以累積到足夠召喚魔導構裝的執著嗎?」


    沒錯,魔女要維持魔導構裝,就必須使燃素信念維持在過熱狀態。


    「不召喚構裝並持續儲存流體,就是在沒有構裝的狀態下,使燃素信念保持過熱。可是要維持燃素信念,不就等於要讓執著保持在很高的層級嗎?」


    「在壓力社會底下,那實在不容易呢。」


    「所以你們看。」


    杭特對堀之內展示自己的術式陣。


    「要讓可以提振鬥誌的話或情境,與自己的生活結合在一起。


    寫在這左右兩邊的,是美國國歌──我還記得爸爸當時的演奏喔。因此──」


    杭特召喚出標準構裝。


    在光太郎「喔?」了一聲,還來不及戒備時──


    「召喚魔導構裝!」


    呼喊之中,一座建構物突然出現在她背後。


    全長五〇〇公尺的巨大魔法杖挾風而生,杭特所召喚的──


    「魔導機具?海吉霍克!」


    正是如此。盡管先換上標準構裝,但仍是立即召喚了魔導構裝。


    很明顯地,若非平時就保持一定的執著與流體,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杭特輕笑著拍個手,構裝便隨之解除。


    尖銳的鳴震中,驅動器發出如汽笛般的聲響,海吉霍克逐漸向海的方向分解。各零件宛如大雪般灑落,砸出壯觀的水柱。


    因而激起的波浪,不至於衝上海灘她們所在的位置。在如此動靜中,又換回泳裝的杭特苦笑著說:


    「──就是這樣。雖然召喚會消耗存量,隻要累積回來又能輕鬆召喚。再來就是看你們有沒有那種能夠激勵鬥誌的詞句或情境了。」


    「我──」


    應該擁有能夠保持執著的詞句或情境。


    沒錯,就是十年前與母親天人永隔的那一夜、那一刻。堀之內不願自己或其他人再遭受那種痛苦,而將它深烙在記憶中。但是──


    「……啊。」


    她印象最強、最先想起的記憶,卻不是母親。


    而是月球。


    「────」


    飄浮於藍天的白色大圓,給了她比眼前任何東西都更鮮明的錯覺。


    ●


    為什麽?堀之內心想。


    ……為什麽不是先想到母親大人?


    為什麽,現在,會想到月球?


    有很長一段時間,堀之內都不曾好好抬頭注視它。


    是誰指出了這一點?


    她知道是誰。


    是各務。


    十年前,堀之內痛失母親而誓言複仇後,就不曾正視過月球。


    被她指出這個事實後,堀之內才又凝望月球。對,那時──


    ……笨蛋笑了。


    異邦人背對著她仰望月球,大笑起來。在那裏的明明是每個人的複仇對象,她卻以充滿歡喜與滿足的方式笑了。


    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勝算抱持疑慮,但那名騎士卻毫不在乎。


    而是笑著,揚言要戰勝她。


    在陷入絕境的人類、她們麵前,宣告要逼倒黑魔女的意念。


    其實,不是月球。


    深烙在自己記憶中的印象,是各務以月為題的


    宣言。那已是完完全全──


    ……將過去那麽多年,母親大人和我──隻想著黑魔女的自己完全推翻的一番話呢。


    真是敗給她了。堀之內不禁想。


    那麽胡來的話和情境,是教人拿什麽亢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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