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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源sthm


    嵌字:筆君夫婦


    翻譯:筆君


    「——」


    感覺就像從水裏被一點點拽著拖上岸一般,我的意識緩緩蘇醒過來。


    從腳下緩緩蔓延開來的異樣感押在胸口,頂住喉嚨,掃過臉頰,然後撬開我的眼皮。最後,猶如將本來的黑暗替換掉一般,昏暗的天花板平穩地占領了視野。


    我看到陌生天花板上散布著酷似四分休止符圖案,腦後感到絕硬邦邦的枕頭的觸感。我似乎正躺在床上。身下硬邦邦的床墊和摩擦感強烈的床單,還有屋內隱約表露出來的對外人的禮貌,都沒有給我半點你熟悉的感覺。


    ……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腦中最先浮現出來的,是這樣的疑問……


    ——我在哪兒?


    疑問頃刻間轉變為恐懼,令我條件反射地坐起身來。


    ——總覺得……好重……。


    然而身體實際抬起的高度卻隻有感覺上的一半。我就像全身浸泡在黏液之中,身體的每一個動作都非常遲鈍,沉重。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拚命地左右張望,尋找線索。這是個狹窄的房間,床鋪左邊靠著牆,右邊擺著一把折疊椅和一個擺著花瓶的櫃子。然後……是一扇大窗與風中吹拂的窗簾……房間的角落還有盥洗池……?


    這裏是病房麽?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


    惡寒竄遍全身,恐懼給運轉不靈的身體注入力量,令我發瘋似地直起身來。好可怕,為什麽?我為什麽在醫院裏?我不知道,我什麽也想不起來。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誰來……。


    ——喀嚓。


    誰來救救我……正當我想要大叫的那一刻,真的有人打開了病房的門,嚇得我差點心跳停止。不成聲的慘叫從我喉嚨裏頭嘶啞地釋放出來,動彈不得的我隻能轉動眼睛,將目光轉向門口。


    ——咿咿。


    門緩緩打開。不知道是為了不吵醒裏麵的人,還是不讓裏麵的察覺到,總之門開得非常安靜。


    走廊上的燈光透進來,照出了開門之人的身影。那是一位少女,她穿著水手服,有著一頭猶如墨汁流瀉至腰際的直順秀發。少女帶上門之後,以熟練地動作按下了牆上的開關。


    「唔唔」


    我沒有防備,突然亮起的燈光讓我禁不住發出沉吟。


    「——誒?」


    幾秒鍾後,我聽到少女似乎驚呼了一聲。那是略帶鼻音的沙啞聲音,它滑入我的鼓膜,仿佛從我身體內側撓著心頭一半令我癢滋滋。


    ……多麽漂亮的眼睛啊。


    我知道這樣的感想非常不合時宜,但我頭腦中直觀地浮現出了這些辭藻。


    雪白的肌膚,筆直的鼻梁,粉嫩紅潤的嘴唇,尖尖的下巴還有纖細的脖子……但凡能夠修飾「美」的元素,全被少女集於一身。縱然她身上那麽多美麗的閃光點,但最令我無法抗拒的還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清澈得如夢如幻,仿佛與那雙眼睛僅僅對視一秒鍾便會墜入愛河無法自拔。少女用那樣的雙眼,望眼欲穿地凝視著我。同時用顫抖的聲音,這麽喊道


    「哥哥」


    「……誒?」


    她剛才……說了什麽?


    「哥哥……你總算醒過來了……?」


    那雙棕色的眼眸之上敷著薄薄的淚膜。少女纖細的身體顫抖起來。


    「哥哥————!」


    在下一瞬間,少女騰空而起。


    「啥?」


    ……不會吧。我身體還沒辦法靈活運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像炮彈似地飛過來,然後……


    「咕欸欸欸欸」


    我全身承受到猛烈無比的衝擊。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什麽?什麽?喂、唔、唔哇啊啊」


    墜落的衝擊尚未散去,這個迷之少女又泫然欲泣死死地把臉往我脖子上蹭。這冷不丁地搞什麽啊。近似於恐慌的恐懼感貫通頭頂,我本想要甩開她卻使不出力氣。


    「太好了,太好了啊!哥哥,你終於醒過來了。還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啊。身體沒事麽?有沒有哪裏痛?」


    有。鎖骨肋骨腹部腰椎,被你撞到的地方全都好痛。


    「啊,壞了壞了。哥哥,對不起!」


    她貌似總算注意到自己壓在下麵的是住院患者,像摔下去似地滾下床。


    「呀啊!」


    結果她硬生生地一屁股跌在了瓷磚地上。


    「痛痛痛……哥哥,你要不要緊?我馬上就去喊新屋〈shinya〉醫生!」


    謎之少女揉著屁股眼角掛著淚花,飛奔出病房。


    「喂、等一下!你是——」


    「哥哥,不可以睡喔!要保持清醒!要睜著眼睛等我喔!」


    少女從門縫中隻把腦袋伸了進來,叮囑過之後便飛快地飛奔而去。


    「呀啊!」——咚框嗙啷!


    沒過多久,走廊上想起漫畫裏那種衝擊聲。


    「好痛!」——咚框嗙啷!


    ……又來了一次。


    「啊——!」——咚框嗙啷!


    ……吵死了啊,真是的。這麽短的距離裏你到底要摔幾次。


    「那女孩怎麽回事啊……」


    我茫然地注視著半開的門,嘀咕了一聲。


    她跳起來,大聲叫喊,然後摔下去,又奔跑起來,撞來撞去,簡直就像一陣台風。我為何心跳如此劇烈?因為莫名其妙地被帶到了陌生的地方?還是因為被素不相識的美少女突然抱住呢?


    「究竟怎麽搞的啊」


    我又一次忍不住嘀咕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我究竟怎麽了?之前遺忘的恐懼漸漸湧現出來。


    我用手擦掉額頭上冒出的汗,拚命地安慰自己冷靜下來,不要驚慌。我試著再次看看周圍,這次保持住了冷靜的心情。我確定這裏是一間病房,不像大醫院,更像私人經營的診所…………難道我受傷了?


    我張開十指摸遍全身,但完全沒有疼痛的地方。我掀開被子,提心吊膽地把腳放到地上。右腳,左腳,緩緩地交換往上麵施加體重。好,沒問題,走得動。


    多虧那個謎之少女從裏外雙方麵給我造成的刺激,身體的感覺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恢複。總之照這情況來看,我肯定睡了相當長的時間。我習慣性地想要喝水,於是走向了盥洗池。我將雙手撐在盥洗台上之後,結果跟一個陌生男人直直地對上了眼。


    「——哇!」


    我大叫一聲向後退,那個男人也一樣踉踉蹌蹌地向後退開。


    ……這家夥怎麽搞的。


    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突然出現,跟我麵對麵。他年齡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麵色非常憔悴。臉頰瘦得顴骨凸出,而且嘴唇發黑,氣色相當差。可能是因為剛才見到了那個美得離譜的少女的緣故,我在那個男人身上隻能看到缺點。而且他跟我一樣穿得一身黑,跟我一樣頭上纏著繃帶,跟我一樣正把手放在太陽穴上……


    「你誰啊……」


    我向前走了一步,那家夥也一樣往前走了一步。實際分毫不差,而且薄薄的嘴唇也同時在動。我抬起右手,那男人也同時抬起了左手。我抬起左手,他就抬起右手。


    ——鏡像。


    這是當然的。不論古今內外,設置在盥洗台正麵的東西當然是鏡子。


    我雙腿頓時軟了下來,在眩暈感之下把手撐在了盥洗台上,把臉湊近鏡中的陌生男子。


    「你是誰……」


    沒有那張嘴道出答案。


    我在此刻才意識到,我喪失了關於自己


    的所有記憶。


    ☆


    「這應該……是外傷性逆行健忘吧」


    謎之少女扯著袖子把一個瘦長的中年醫生帶了過來。


    醫生一頭黑發,用了發膠固定,雖然有對令人聯想到爬蟲類的細長眼睛給人冰冷的感覺,但言談舉止十分平和。少女喊他shinya醫生,我覺得那肯定是他的名字,看他掛在身上的名牌,他確實應該叫新屋這個名字。醫生讓頭腦極度混亂的我在床上躺下,進行了一番身體檢查之後,一邊推起那副銀框眼鏡一邊向我們告知疾病名稱。


    「逆行……健忘?」


    坐在床旁邊折疊椅上的少女嘴裏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匯,不解地歪起了腦袋。


    「指因外部衝擊造成腦損傷後喪失近期記憶的症狀。我想想……用『失憶』這個說法應該好懂一些吧」


    「失憶!?」


    是很好懂。少女的尖叫聲響徹狹窄的病房。


    「等一下等一下,醫生!怎麽會這樣?咦?咦?失憶?哥哥他失憶了?醫生,這!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萌萌,你別激動。你無法相信也不能怪你」


    少女表現得比我這個失憶的本人更加混亂。新屋醫生以平靜的口吻讓她冷靜下來。


    「我也很難相信。可是,現在亞季〈aki〉君似乎對自己的事情完全不記得了。是吧,亞季君」


    「哥哥,是這樣麽?」


    「誒……?」


    兩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花了足足幾秒鍾時間才注意到aki君指的是我。


    「……我,叫aki麽?」


    「喂……哥哥,別這樣啊」


    少女頓時神情慌張。


    「沒錯。你的名字叫做蓮杖亞季〈renjou aki〉」


    「renjou……aki……」


    我試著把新屋醫生告訴我的名字念出來。


    「renjou aki……」


    為了確認發音又念了一遍。


    「renjou……aki……」


    最後放鬆地又念了一遍。


    「哥哥,想起什麽了麽?」


    「………………」


    沒有任何感覺。


    名字本來該是同一性最穩固的詞匯,然而卻無法牽引出絲毫感覺,隻是無為地從內心的縫隙間零落。


    「不行,想不起來……」


    「是麽。那你記得萌萌〈momo〉?」


    「momo?」


    新屋醫生向我示意身旁的少女。少女雙手合十,就像在祈禱。那雙玲瓏大眼正拚命地對我說「一定記得的吧」。


    我與這個叫momo的出奇可愛的少女相互對視了一陣子……


    「……想不起來」


    但我最終隻能給出這樣的回答。


    「怎麽會這樣……哥哥,你在騙我吧」


    從momo的唇間漏出細若蚊蚋的聲音。


    「哥哥,看清楚了啊。我是萌萌啊。你唯一的妹妹啊」


    「……妹妹?」


    經她這麽說,我又重新看了下少女的臉,但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


    「哥哥,快別這樣了。這不是真的對吧?哥哥在戲弄萌萌對吧?肯定是這樣的,是不是啊,哥哥!」


    「萌萌」


    新屋醫生抓住了萌萌的肩膀。


    「不要這樣啊!一點都不好玩!求求你了哥哥,不要這樣啊!」


    「萌萌,還是算了吧。亞季君現在也很混亂」


    「可這絕對是騙人的啊!哥哥怎可能忘記萌萌啊!拜托了醫生,再好好診斷一次吧!」


    「這種事情診斷多少次都一樣。沒關係的,逆行健忘是暫時性的症狀,失憶狀態幾乎不會一輩子持續下去」


    「幾乎不會還是有可能的吧!哪裏沒關係啊!」


    「哎,不是這個意思——總之你先冷靜下來」


    momo非常混亂,而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拚命安撫她。我看著他們兩個現在這樣,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另一個遙遠的世界。這種感覺,究竟怎麽說好呢……就好像一切都拋下自己,飛快遠去一般。就好像我這個人自腳下逐漸崩潰一般。


    失憶是什麽鬼……別這樣好不好,怎麽可能這麽荒唐,這又不是電影。那種事情怎麽可能發生在現實中……怎麽可能實際出現在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我的……咦?等一下啊。


    「哥哥,你怎麽了?」


    momo眼尖地看出了我表現在表情至少的些許疑惑,向我問道。


    「啊,沒什麽,我就是在想,我為什麽能聽懂這些話……」


    「話?」


    「我沒有記憶呢,可我聽得懂你們說的話。聽得出那是……日語。東西的名字也叫得出來,這是什麽情況?」


    momo的臉上頓時煥發光彩。


    「真的啊!真的啊,哥哥!呃,呃,等一下哦……good m 哥哥!」


    「誒?啊,早上好……」


    「你還好麽!」


    「……不怎麽好」


    「呀,能懂!完全能懂啊,哥哥!醫生,還是再好好診斷一次吧。哥哥沒有失憶啊。你看他日語和英語都沒忘的啊。呀太好了、呀!」


    「好吧,萌萌,你先坐下來。很遺憾,失憶的人具備一般常識其實絕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新屋醫生又勸興奮起來的momo坐下去,然後慎重斟酌詞句說道


    「雖然都叫做記憶,但根據種類不同,在大腦所管理的區域也會不同。舉例來說,短時記憶保存在海馬體中,而長期記憶保存在大腦皮質中。淺顯易懂地來說,亞季君的腦損傷很可能集中在大腦的某一個部位,隻令回憶之類的場景記憶造成了缺失」


    「一點也不好懂!好心煩!」


    「啊,是麽?呃,總的來說,亞季君現在保留著一般常識,隻失去了有關自己的記憶」


    「什麽啊這是?還有這種情況麽?」


    「既然現實中發生了,肯定是存在的吧。當然,並不多見就是了」


    新屋醫生用食指戳著自己的腦袋,說道


    「總而言之,損傷沒有侵害到深層記憶算是萬幸了。如果那裏受損的話,國語與常識這類生存必須的記憶也會喪失。亞季君,說得出日本的首都是哪裏麽?」


    「……東京」


    「沒錯。2x2是多少?」


    「4」


    「厄瓜多爾的外務大臣呢?」


    「啥?」


    「嗯,深層部分可能還是有些許損傷」


    新屋醫生的圓珠筆飛快地在病曆上寫下記錄。且慢,第三個問題真的是社會常識麽?就算厄瓜多爾人不知道的也應該占多數吧。


    「車禍造成的衝擊果然比預期的要大。姑且明天再做一遍檢查看看吧」


    「車禍……?」


    我的腦袋裏頭微微有點痛。


    「等一下,醫生。我遭遇車禍了?」


    「是的,你就在這旁邊的行車道上遇到了車禍。車禍發生在上個星期四」


    「車禍……」


    我手指撫摸纏在腦袋上的繃帶。


    「那司機真沒良心,救護車都不叫都直接逃跑了。這算肇事逃逸吧。幸好我碰巧路過,於是直接把你帶過來了,直到今天你才終於蘇醒過來」


    「你說今天,今天是……?」


    「5月20日啊,哥哥」


    momo將櫃子上的日曆抓了過來。20日是周三,我睡了幾乎一個星期。


    「……萌萌真的好擔心啊」


    「……是這樣麽……」


    我注視著momo好像在責備,又像鬆了口氣一般的眼睛,意識被內心的小小變化奪走。怎麽回事,有什麽東西好像要蘇醒過來了。頭痛開始逐漸加劇,就像活的東西似的搏動起來。這是……怎麽回事。有什麽……要來了。車禍……衝擊……雨……萌萌……淚水……。


    「啊……」


    突然,疼痛在腦袋裏炸裂開來。


    瞬息之間,數不清的影像與聲音如像膠片快速播放一般亂七八糟地在腦中閃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喊聲響徹整間病房。是我的聲音,是我在大喊。我正奮力抓撓著腦袋,聲嘶力竭地叫喊。閃回沒有停止,我被記憶與感情的奔流所吞噬,最終——。


    「哥哥!」


    突然,一股溫暖將我包裹起來。momo緊緊抱住了我。


    「——哇啊!」


    我奮力推開她的身體。


    她長長的秀發像扇子一樣散亂展開,她的身體大幅度地搖晃起來。折疊椅被她的背撞到,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好險」


    萌萌拆彈摔在倒下的椅子上,在千鈞一發之際,新屋醫生扶住了萌萌纖細的身體。


    這場慌亂就如同開始時一般,突然而然就結束了。回過神來,我就想要逃離什麽似地拚命向後退,被死死地貼在牆壁上。


    「………………」


    momo愣愣地盯著我。


    ……剛才……什麽情況?


    我剛才……出什麽事了?


    我剛才……做了什麽?


    疼痛已經消失,隻剩下將momo纖細的肩頭退飛時在手心上留下的觸感,以及刺耳的沉默。momo僵直的狀態還未解開,似乎不光隻有我一個人無法相信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


    「……今天就到這裏吧」


    打破沉默的是新屋醫生。


    「亞季君和萌萌都遭受了各種衝擊,肯定都累了。今天還是先休息吧」


    他為了讓病房中凍結的空氣消融,硬是擺出開朗、平靜的態度。


    「沒事沒事。剛才也說過了,逆行健忘這個病症不會長久持續,長的也就一兩天。照平常的樣子生活,記憶自然而然就會恢複了。說不定明天一早醒來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哦」


    我並不像指望這種無理可循的希望,但也不想去反抗別的安慰,於是模棱兩可地點點頭。


    「來,萌萌,站得起來麽?今天要要留宿的吧」


    「……是」


    momo在新屋醫生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從我的位置無法看到藏在長發之中的表情。momo在敦促之下走向門口。


    「那我們走了,亞季君。明天見。要是有什麽事就按呼叫鈴,不過沒有護士,隻有我會過來。燈的開關在門旁邊,還有什麽其他問題麽?」


    「嗯。那個……」


    想問的實在太多了,反倒沒辦法順利地組織語言。


    「沒事,不明白的到時候隨便問就行。我們先走了,萌萌」


    「啊,對了,父母!我的父母不來麽?」


    「咦?父母?」


    新屋醫生明明說隨便問什麽,可他的笑容卻頓時僵住了。


    「咦?該不會沒聯係我的父母吧?」


    「啊……也對。父母啊……這個嘛……」


    怎麽了,新屋醫生明顯在吞吞吐吐。他無意義地擦了下眼鏡,向門口望去,用眼神來征求同意。


    「不會來的啊」


    momo代醫生回答了我。


    「不會來?你是說我的父母麽?兩個人都不來?」


    「嗯」


    momo手握著門柄,背對著我點點頭。


    「……意思是,明天才會來?」


    「不,明天也不會來」


    momo沒有回頭。自然的,我朝著她纖弱的背影第三次發問


    「為什麽不來?」


    「因為,媽媽和爸爸早就過世了」


    ——咦?


    「哥哥,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兩兄妹呀」


    妹妹總算回過頭來。我看到她的臉,背脊不禁一顫。她在笑,笑得跟她那雙眼睛一般,澄澈得虛無縹緲。


    「所以,哥哥能醒過來,萌萌真的好開心」


    ——為什麽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笑得那麽燦爛?


    她的微笑是那麽的美麗,都讓我不自覺地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


    從僅一窗之隔的外麵,傳來一群機車疾馳而過的聲音。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床被弄得軋軋作響。聲音的來源並不低,雖然拉著窗簾看不到外邊的景色,但能感覺得到這裏確不是大醫院的病房,而是小診所的住院病房。一睜開眼,與醒來時相同的天花板便冷冰冰地回望著我。


    ……睡不著。


    雖然精神和身體都極度疲乏,卻絲毫沒有睡意。我現在都不知道是因為我本來體質上就難以入睡還是礙於目前的異常狀況。


    是啊,我什麽也不知道。連自己是誰,這是哪裏,還有厄瓜多爾的外務大臣都不知道。黑暗助長我的不安,都不知道多少次輾轉反側。


    這情況究竟怎麽搞的啊。


    某天一覺醒來,一切記憶還有父母統統消失了……有這麽荒唐的事情麽?我到底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上天要這樣懲罰我。我究竟是什麽人……呃,是叫renjou aki來著?好怪的名字。這名字怎麽寫?總感覺語感跟安潔拉·亞季好像。之前照鏡子的時候,我的五官確實是純正的日本風格,總不可能是安潔拉·亞季的親戚吧。


    我張開雙手確認臉的輪廓,小指在嘴唇上個滑過,然後順勢向上,手指在翹起的頭發中捋過,最後揉了揉鼻梁。


    臉……我的臉。


    「……並不像呢」


    記得叫momo來著……那個一發現我便像顆炸彈一樣朝我撲來的,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對被我遺忘這件事非常恐懼,而且「哥哥」「哥哥」地喊了我那麽多次……她應該是我妹妹吧……。可要這麽說的話,我們長得並不像。不是我自誇,恐怕應該再沒人能像我現在這麽客觀地評判自己的容貌。盡管身陷失憶造成的混亂狀態,那女孩的美麗容貌還是瞬間奪走了我的心。然而在我身上卻找不到絲毫相像的部分。


    『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兩兄妹呀』


    momo說過的話在我腦中重現。如果她沒有說謊,那我們便沒有父母,一直兄妹倆相依為命。然而,為什麽從她身上感覺不到絲毫家人間的牽絆呢?看她的臉,聽她的聲音,觸碰她的身體,卻沒有任何感情流入我的內心,這是為什麽呢?


    那女孩究竟……。


    ——哢嘰


    病房的門打開了,開得就跟我醒來那次一樣安靜。


    「醫生?」


    「是萌萌喔,哥哥」


    開門的人也跟第一次相同。


    「可以進來麽?」


    我後悔沒多想就喊過去,這樣就沒法裝睡瞞過去了。


    「打擾了~」


    連思考借口來搪塞的時間都不給我,長發飄逸的身影便進了病房。她用智能手機的手電照亮腳下,一步一確認地朝我走來……


    ——哐!


    「呀嗚」


    可她還是絆到了床腳,這是鬧哪樣。


    「誒嘿嘿嘿,傷得比哥哥還重了呢」


    momo一邊撓著腦袋,一邊開著讓人笑不出來的玩笑。


    「可以開燈麽?」


    可能因為是家人所以不介意,momo又一次沒


    等我同意就把手伸向了床邊的台燈。橙黃色的暗淡光線,灑在她雪白的肌膚與當睡衣穿在身上的體操服上。


    ……這女孩好漂亮。


    不管身處怎樣的情況,她給我的第一反應都是如此。天下間有這樣的兄妹麽?要真是這樣,我就是個重度妹控了吧。


    「哥哥,睡著了麽?」


    「…………不,幾乎睡不著」


    momo在床邊坐下來。我下意識地扭動身體,跟她拉開一點點距離。


    「是這樣啊,萌萌也是。換了枕頭就睡不著了」


    momo好像並沒有察覺到我剛才的動作。


    「枕頭帶是有帶,在這裏用該不會被罵吧?」


    「有什麽關係,用自己的枕頭而已」


    「而對呢。耶」


    ……這樣的對話有什麽意義……她過來是幹嘛的啊。


    她離開病房時的拘謹蕩然無存,現在看起來十分放鬆,聊這種沒營養的話題都笑得非常自然。


    「哥哥,你覺得這種話題很無聊是吧」


    「咦?」


    萌萌眯起眼睛,出其不意地戳中了我的心聲。


    「不,並不是……」


    「肯定是。隻要是哥哥的事情,萌萌什麽都知道啦」


    momo噘起嘴,表現得像在生氣一樣,然後惡作劇式地笑了起來。


    喂,搞什麽啊,這笑容……。本來就可愛的一塌糊塗了,笑起來還這麽甜,這也太凶殘了吧。本來平靜的胸口,開始像鬧鍾一樣激烈跳動。冷靜點,這女孩可是我妹妹啊,我怎麽能對她心動。


    「那、那個,漢字!」


    「咦?」


    再怎麽說她也聽不見我的心跳吧……但我還是為了掩蓋心跳的聲音,硬是大聲問了出來。


    「我的名字怎麽寫?那個醫生告訴我叫renjou aki,可我完全不知道對應的字」


    「啊,是呀。光聽發音沒辦法弄清楚的呢。呃,『aki』是安傑拉·亞季的亞季」


    還真是那個啊。


    「然後,renjou是蓮花的『蓮』,拐杖的『杖』。先寫個草字頭,然後這樣寫,這樣寫,再這樣」


    她用食指在半空中劃了起來。由於光線昏暗,加上從我這邊看字是反過來的,所以沒法認。我之前就隱約感覺到了,這孩子似乎缺根筋。


    「另外,叫那位不應該叫醫生,要叫新屋醫生。新屋醫生從我們三歲的時候就在照顧我們了,不可以對他沒禮貌」


    momo豎起食指,表現出前輩的範。


    「順便說一下,新屋的漢字是這樣寫,這樣寫……」


    都說看不懂啦。


    「漢字還是算了吧。momo是什麽?」


    「誒?」


    「不,我是說名字啊。你不是叫momo麽?這應該不是本名吧」


    「嘻嘻……」


    「嗯?」


    momo發出莫名其妙的嘀咕聲,定住了一下之後——


    「嘻嘻嘻嘻嘻」


    從她美麗的嘴唇間發出笑聲。那是忍俊不禁的幸福笑聲。


    「怎麽了啊」


    「沒什麽。就是久違地喊了我萌萌,萌萌好開心……呐,再多喊幾次啊,哥哥」


    「momo……?」


    「呀?」


    呀你個頭啊,不要在哥哥麵前冒?……還有我自己也是,不要動不動就心跳加速。


    「哥哥哥哥,再叫一次!這次用那種對耍性子的孩子溫柔斥責的感覺……」


    「已經夠了吧。momo的真名究竟是什麽啊」


    「誒嘿嘿,萌萌就是萌萌,真名就是萌萌。草木『萌』發的萌寫兩次,『萌萌』。草明媚的笑,萌萌噠萌萌妹妹哦,記住喔?」


    這大概她自己的固定標語吧,用偶像式的自我介紹,還擺了個姿勢。我對她這樣感到有點惱火,或許兄妹之間就是這個樣子。


    「你多大?」


    「你猜我多大?」


    「別鬧了」


    「嘻嘻,15歲喔。無敵jk一年級!哥哥跟萌萌在同一所高中上高二,16歲」


    「……我們正好隔一歲麽……生日是幾號?還有血型?星座?另外,呃,興趣是什麽?」


    「呀~,好像相親一樣!」


    「不是問你的,是問我的!」


    可能因為我一個人靜下來想了好久,所以想問的問題紛紛湧現出來。我是什麽人?是個怎樣的人?總之我需要情報。


    「開玩笑的啦,不要生氣啊。呃,哥哥的生日是7月20日,巨蟹座。非常遺憾,是迪斯馬斯克。人家是晚兩個月的沙加,不錯吧」


    嗯,這確實讓我好羨慕。我會記得黃金聖鬥士的順序,這表示我的大腦將聖鬥士星矢分類為『一般常識』,保存在了『生存必須』的文件夾中了呢。這就連雅典娜都要大吃一驚吧。


    「我們血型都是o型,然後興趣愛好嘛……咦?哥哥有什麽興趣來著?硬要說的話就是拍照吧?」


    「拍照……喔?挺普通的呢」


    「哥哥,感覺怎樣?」


    床被壓得軋軋作響,萌萌一下子把臉湊了過來。


    「想起什麽了麽?」


    「不……還是不行,什麽也想不起來」


    我嚐試在腦中探索,卻絲毫找不到剛才疼痛時閃過的片段。隻知道她突然把臉湊過來,害我身體發熱而已。


    「喔……那有沒有其他想問的?萌萌不管什麽都能回答」


    「嗯,我想想……」


    學校的事,朋友的事,以前的事,各種問題浮現後又消散……


    「我想……問爸爸和媽媽的事」


    我還是想從這個問題開始。


    「嗯,也對呢」


    萌萌好像預料到我會這麽問,點點頭之後說道


    「我們的媽媽啊,是個非常漂亮的人。性格很認真,很會做菜,而且很聰明。但是,她身子很虛弱,在萌萌上初一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


    「……是這樣啊」


    萌萌淡然地敘述出母親的死,就像在念說明書似地。


    ……這種異樣感是怎麽回事。


    在受自己母親的時候,首先會誇獎容貌麽?而且萌萌說當時她上初一,那麽大一歲的我就在上初二,是在三年前。事情不算隔太久,她將那段經曆塵封在回憶中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毋寧說,那種事就算直接勾起內心的創傷都不足為奇……然而不論是我的心裏,還是萌萌的側臉之上,都找不到任何感情波動。萌萌心如止水般平靜,臉上隻掛著美麗的微笑。


    「然後媽媽去世之後沒多久……大概不到半年吧,爸爸也去世了」


    「就像殉情一樣啊,是得了同樣的病麽?」


    「得病?不是的,爸爸是死在國外的」


    「……國外?」


    「嗯。爸爸是記者,而且是海外的戰地記者」


    竟然是戰地記者,這答案完再次全出乎我預料。


    「爸爸基本不在家。死的時候也好幾年沒回過家」


    「那麽,老爸是在取材的時候去世的麽?是被流彈打中還是被地雷炸死的?」


    「誰知道呢」


    萌萌望著昏暗的天花板,微微歪起腦袋。


    「喂,你不知道老爸的死因麽?」


    「嗯」


    「騙人的吧?那種事情,死亡通知書上不是有寫麽」


    「人家不清楚啦」


    ……這丫頭在說什麽鬼話,那可是自己至親的死因啊,你為什麽不知道,為什麽不想去知道。


    「老爸真的死了麽?」


    「……哥哥,你在說什麽啊」


    這時,萌萌總算朝我轉過身來。


    「這些不是哥哥告訴我的麽」


    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對我這樣說道。


    「我?我在出事之前,對你這樣說的?」


    「嗯」


    「我隻告訴你老爸死了?」


    「嗯」


    ……什麽情況啊。


    我感到一陣眩暈。就算父親在海外從事危險工作幾年都不回家,她僅憑我一句話就真的相信父親死了?這不可能吧,這丫頭究竟怎麽想的。萌萌從我的目光中感覺到了疑惑,在昏暗中微微一笑。那笑容充滿魅惑力,我仿佛整個靈魂都被她抓住了。


    ……為什麽啊,為什麽這時候還笑得出來啊。


    我感覺從萌萌那澄澈得不自然的雙眸深處能隱約窺見蓮杖家的異常性,再次不寒而栗。


    「呼~~~哇~~~」


    萌萌突然打了個大哈欠。


    「說了好多話,突然犯困了。先睡覺吧,哥哥」


    「嗯,也對……就這麽辦吧」


    實話說,我一點睡意都沒有。但是我沒信心在今天之內處理更多信息,而且我希望她盡快離開這裏。


    「那麽,哥哥注意不要著涼喔」


    「嗯,你也是。晚安」


    「呼哇~~~」


    萌萌一副已經完全準備好要進被窩的表情,站了起來……


    「晚安~~」


    ……然後鑽進了我的被窩。


    「這、哇啊!你搞什麽鬼!」


    「誒?哥哥你怎麽了?」


    萌萌從被子裏麵把頭鑽了出來。


    「你還問怎麽了!為、為什麽鑽進我的被窩啊!」


    「萌萌都說過了,萌萌換了枕頭就睡不著啦。哥哥也說過可以用的」


    「咦?你說你帶過來的枕頭,莫非是我腦袋下麵這個?好好好,給你,拿去吧」


    「不是啦~。萌萌的枕頭呢,是這個~」


    「咕欸欸欸」


    萌萌推開了我遞過去的枕頭,酷似摔跤技法將我緊緊抱住。


    「萌萌專用哥哥抱枕——☆」


    「唔噢!笨蛋笨蛋,快放開我。你搞什麽啊!」


    不妙不妙,這畫麵真心不妙。哥哥晚上在床上葉妹妹抱在一起睡覺?絕對是徹頭徹尾的變態吧。尤其萌萌還穿著體操服,這讓我百口莫辯啊。


    「咦?哥哥,你怎麽了?臉好紅啊」


    「當然會臉紅啊!行了,快從窩被子裏出去」


    「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這丫頭認真的麽?


    「為什麽不能和哥哥一起睡?」


    可惡,那眼神表示她是認真的。


    「兄、兄妹睡一個被窩,這明顯有問題吧」


    「啊哈哈哈哈,討厭啦,說什麽啊。真是太搞笑了」


    為什麽。為什麽她總在我無法想象的時候笑出來。


    「不是哥哥告訴我,健全的兄妹在成人之前必須睡一個被窩的麽?」


    ……啥?


    「哥哥,你記得的吧?因為…………這是一般常識啦」


    你究竟給妹妹灌輸了什麽啊,失憶前的我————!


    「晚安~,哥哥」


    「等等,別關燈!」


    「哇,闊別一周的哥哥枕頭~」


    「別纏住我胳膊!」


    別把腿搭我腰上。別用額頭蹭我耳朵!別對我脖子呼氣!


    可惡,這個甜膩的生物是怎麽回事!明明身上沒什麽肉卻那麽柔軟。


    「啊,受不了了!」


    「呀啊!」


    我奮力掀開被子,打開了床頭的燈。


    「哥哥,怎麽了?又發作了?又要用暴力了?」


    「不對不對,這是健全的兄妹極為健全的反應!健全的哥哥被健全的妹妹當抱枕進了健全的被窩之後,就會健全地做出這種反應的吧!」


    「……哥哥,抱歉,萌萌完全不明白哥哥在說什麽」


    我也不明白啊,可惡!


    「總、總、總之你今天回自己的被窩去!給我再別的房間,在別的被窩裏睡!拜托了,算我求你!」


    我這個當哥哥,在床上向身著體操服的妹妹跪拜起來……這危險的畫麵要是被旁人看到不知會招來怎樣的誤解。


    「是這樣啊……我懂了」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萌萌領會到了我的誠意,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萌萌,你理解我了麽……」


    「嗯。哥哥沒有回複記憶,所以哥哥現在眼裏萌萌不是妹妹,而是普通的女孩子呢。不是兄妹的男女在一個被窩裏什麽的……會很奇怪呢」


    「……嗯,沒錯,就是這樣啊」


    硬要說的話,這兄妹在一起的睡覺方式才更加古怪的多,但現在這個問題已經無關緊要了。


    「實在不好意思,你可以出去了麽?我也要睡了」


    「嗯,好的。雖然會寂寞……但萌萌會努力一個人睡的!」


    萌萌就像出征前的士兵,向我有力地敬了個禮,然後慢悠悠地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走了,晚安……哥哥」


    輕輕將臉湊了過來。


    ………………咦?


    ·


    ·


    ·


    「我走了,哥哥。明天要變回萌萌的哥哥喔」


    萌萌從門縫中招了招手之後,嗙嘡一聲關上了門。


    「——咕哈啊」


    與此同時,我也嗙嘡一聲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剛才那一擊是鬧哪樣?


    中彈的臉頰……不對,整個腦袋都燃燒起來,變得通紅。這是全出乎意料,即無法製止也無法回避的……


    ……晚安之吻。


    足以將殘存的零星記憶徹底吹飛的凶殘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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