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這個郵政公司堪稱林立混雜的時代。


    在眾多小國家熙熙攘攘的這片大陸上,郵政業經營者也在削尖腦袋與同行競爭。究其根本,大陸郵政的發展就像是搶奪顧客的戰役,客人則會自主選擇郵政公司委托派件。


    選擇的依據,有費用的高低,有效派送區域的覆蓋,當然,派送員的親切與否也會納入評議之中。充分考慮以上所有條件之後,再以此為據,從中選出一個郵政公司進行委托。現如今,郵局已不單單隻是配送貨物,將『自動書記人偶』即代筆的副業納入責任範疇,以至於成為主要業務的行業結構也隨之形成,不考慮這邊的業績,生意定是站不住腳的。這樣同行愈發增加,服務方麵的差距也變得更為顯著,優劣之差隨之擴大,失敗者必然會關門大吉。


    在這樣嚴苛的競爭中,坐落於南方沿海,名為萊頓沙夫特裏希的國家中,有一所c·h郵政公司趁勢脫穎而出,在業界確立了自身地位。


    雖是創立不過數年的年輕公司,評價卻蒸蒸日上。不僅顧客的滿意度很高,回頭客也不少。這樣優秀的成績,若是探尋緣由,可以大致分為兩個。


    首先第一個,c·h郵政公司不存在配送區域的限製。


    若是客人有所需求,即便是從古至今,從東到西,任何地點,任何時間都能夠如約送達。當然對偏遠地域進行收費也是業界的初次嚐試。隻有競爭業界首席的現存郵政公司才有著規定配送區域的資格。若是有一家公司能覆蓋紛爭區域的配送,對於親友戀人身處戰場的客人來說,就不亞於雪中送炭。自然,其使用者增加也是毋庸置疑的了。而將這一切以一種理所當然地態度完美實現,對郵政公司一方而言,卻絕非是易事。為了滿足顧客需求,無論何處都能送達——這是以召集合適人才,建立相關係統為條件的。c·h郵政公司則將這一切化為現實。


    隨之是第二個理由。如彗星劃過夜空,自動書記人偶業界之中如日中天的那位耀眼明星,便屬於c·h郵政公司。漫步街上,便引得芸芸眾生驚豔回首,僅聞其聲,遂惹來神情恍惚雙頰飛紅。她正是於神話中脫胎的無暇美人。加之最近,身為劇作家聲名正盛的奧斯卡以她為印象創作了新劇,發布後博得極大人氣,其影響力與日俱增,使她在業界外也一舉成名。人們總不禁會在心中幻想,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名少女。隻是普遍來說,這份期待會被辜負——以一種正麵的形式。那名少女無疑是超乎任何想象範疇的。


    關於她的一切,人們呼之為薇爾莉特·伊芙戈登。


    萊頓身為大陸首屈一指的貿易場所及港口,被稱為渡海而來的第一道玄關,對於萊頓沙夫特裏希來說,更是重要的國民利益所在,可與此同時,其間也埋下了戰爭的火種。別國覬覦豐富的資源及富饒的土地,而著手發動侵略,這種情況數不勝數。飽受征戰的徽徵不僅僅隻是烙刻在城牆和石板鋪就的路麵上,街道處處浸潤著經濟的繁榮昌盛,同時也殘留著自古而來依然如故的戰爭傷痕。


    在紀念萊頓沙夫特裏希建國百年之際,於首都萊頓修建的噴泉,可以說是最為有名的戰爭遺址。


    總計九尊女神雕像環抱汲水瓶於肩,從中地下水汩汩流淌。作為國任藝術家獨一無二的傑作,女神們卻被斬去了首級。這是一種警戒,為了不使萊頓沙夫特裏希忘記城市腹地被人入侵的恥辱,從而沒有再次改建。


    在這裏,商業大國與軍事國家兼於一身,生氣勃勃的大街小巷就算在平日也會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出現。


    c·h郵政公司的每一個人都將這樣的國家視作自己珍視的家園。


    「喂,在做什麽。」


    「啊呀。」


    「……許久不見,久疏問候。」


    高遠澄澈的秋日天空下,失去臻首的女神噴泉前。十分難得的,這幾名稀客聚在了一處。


    女性兩位,與男性一名。


    「這不是嘉德麗雅與薇爾莉特,原來你們這麽等不及本少爺歸來,就跑來接我嗎。」


    將雙輪機動摩托停在大路一端,身著草綠襯衫,正豪爽地大快朵頤烤雞肉串的男人是名郵差。纖細浮華的十字架型高跟長靴給人以一種不合時宜的風情韻味。


    如砂子般質感的茶金發下隱約看得見薄水色的眼瞳,稍帶挑逗,擁有一副不似男人一般的柔美長相,卻不顯溫和。他便是所屬於c·h郵政公司的貝內迪克特·布盧。


    「你在亂說些什麽?再說一遍你究竟在亂說什麽?我、我可沒有來接你的打算!隻不過被我最親愛的社長拜托了跑腿,出來買東西而已。薇爾莉特也給我說點什麽啊,對那個蹬高跟鞋的騷包男!就說我才不想和你這種人扯上關係*什麽的——」


    仿佛為了掩飾什麽,用不悅的聲音出聲反駁的,是一名擁有滿頭柔美大波浪的黑發美人。那雙眼眸宛若紫水晶般通透,那襲身姿猶如沙漏般有致。足夠俘虜任何異性的軀體充盈著難以言表的成熟韻味,緊致地包裹在用絲帶束腰的胭脂紅色洋裝禮服中,幾乎衝破衣物。她則是同所屬於c·h郵政公司的嘉德麗雅·波德萊爾。


    「兩位都是,交談的聲音過大了。」


    銀鈴般的嗓音如此責備道,那名少女似盛裝打扮的瓷器娃娃般玲瓏剔透,楚楚動人。


    舒展的金色發絲微微卷曲,由刺繡絲帶製成的發圈束起,身穿同係的大量流蘇蕾絲裝飾的淺灰玫瑰色連衣裙與雪紡綢雙排扣外衣的她*,正是——


    「薇!」


    「薇爾莉特。」


    碧色的雙瞳,與胸口那顆祖母綠石胸針遙相呼應,若是將兩者一同收入眼簾,定會奪人心魂。她正是c·h郵政公司的自動書記人偶,薇爾莉特·伊芙加登。


    貝內迪克特與嘉德麗雅一同看向她,關注的對象也隨之一變。


    「你這是怎麽了?」


    「真的呢薇爾莉特,十分適合你呢。頭發,卷起來了?是約會?」


    突然被兩人圍住,c·h郵政公司引以為傲的自動書記人偶薇爾莉特·伊芙加登目光低垂。


    「……這是蒂芙尼夫人……這方麵的事務都拜托給了家裏那邊,看起來很奇怪嗎?」


    微微害羞的聲音。嘉德麗雅則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薇爾莉特。


    「一點也不奇怪哦。現在你的可愛程度完全不遜色於我呀。是要與少佐見麵嗎?」


    「是的。還不到約定好的匯合時間……因此正要去買下一次旅行需要攜帶的書本。」


    「太好了呢,等不及想要快點見到他對吧!呐,一點也不奇怪對吧貝內迪克特!」


    無所顧忌地為她開心的嘉德麗雅。


    「嘖。」


    以及不耐煩地咋舌的貝內迪克特。


    這樣的三個人能夠齊聚一起實屬久違。不過這也是事出有因。在c·h郵政公司,每人每日的工作都繁忙交錯,鮮少會有在一起工作的時候,大多數情況,都隻是因為各自的日程奇跡般地湊在了一起。他們幾乎是同時被所屬的社長雇傭,若是說起來也算是同期同事。


    吃完肉串的貝內迪克特把骨頭扔在路邊,一邊舔著手上殘留的油脂,一邊緊盯著薇爾莉特的臉。


    「……哼——嘛,不也不錯嘛。做的不賴,薇。」


    他的臉靠得太近,薇爾莉特毫無退縮,明亮的眼瞳徑直注視回去。貝內迪克特在那一對大眼睛之間的眉心處氣勢洶洶地伸出指尖。


    「但是,帶走你的對象不是我的話可不行。作為哥哥身份的我看著被視為妹妹的你被那種大叔騙(chi)走(diao)*簡直無法接受。我才更好吧?我的話才是又年輕又帥氣啊?」


    能堂而皇之說出這種台詞的人,大概也擁有某


    根在常人中幾乎絕跡的神經吧。嘉德麗雅露出生氣的神情插嘴道:


    「雖說我也是從第三人那裏聽來的,基爾伯特先生可是非~常優秀,非常成熟的男人哦?看到薇爾莉特為之神魂顛倒的樣子不就明白了,和你這種人才沒什麽關係好吧?」


    「神魂顛倒,是什麽意思呢?」


    對於從未聽聞的音節薇爾莉特做出了迅速的回應。


    「就是對那個人著了迷,為了他不顧一切。你不是對我說過,少佐就是你的全部嗎?」


    「……雖說是,這樣說過……」


    困擾地垂下眉梢,那雙碧眼微微濕潤了。


    這大概是她正在『害羞』的表現吧。對此,說不出任何話語的薇爾莉特隻能默默無言地躲開了臉。


    貝內迪克特與嘉德麗雅的心中,劃過對這個不爭氣的小女兒的憐愛,對這份幸福的小小嫉妒,以及一種友人被男人拐跑的複雜感情。於是,兩個人為了甩掉心中的憋悶,心照不宣地握緊了拳,一左一右站在薇爾莉特身邊,又是用手戳又是用腳踢。


    「見鬼,討人喜歡的樣子模仿得很不錯呀?明明內在就是個戰鬥狂。」


    「真的是,火大啊!明明就像熊一樣強壯的!但是好可愛!」


    也許是由於薇爾莉特並不會感到痛,亦或是對於這種情況,她並不知該如何處理是好,隻是沉默著心甘情願地承受這種毫無道理的暴力。從旁人的視角看來或許是非常嚴酷的對待,可實際上,三人中戰鬥能力最強的反倒是薇爾莉特。考慮到這三人的力氣加起來如何,這樣的行為不過就是小打小鬧。


    「行了,別太過分了。不過這個真厲害啊,軟綿綿的就像是小狗一樣。嘉德麗雅,你也來摸摸看唄。」


    「等等啊,你才是別隨便用那隻手去摸女孩子的頭發呀!用沾著肉汁的手指什麽的去碰少女的發絲,行為粗野也要有個限度!給我住手!」


    「這種無所謂的吧。又不是去廁所回來。」


    「…………誒?!你這是……是說你如廁後從不洗手!?是嗎?是這樣的吧?不要啊啊啊!薇爾莉特,快呀到我身邊來!不要讓貝內迪克特靠近我們這邊!現在開始身後就是我的領土!膽敢靠近的話就視做領土侵犯行為,我會狠狠胖揍你一頓的哦。」


    嘉德麗雅的翻毛皮革長靴在地麵上來回移動,劃出一條線。麵對她貝內迪克特也以毫不遜色的氣勢,絕不服輸地與之對抗,從街道邊的樹根那裏撿了根枯木棒效仿。


    「哈!?那我說的你聽好了,從今往後我身後的地方全部都歸為我的領地了!順帶一提,我身後可是那條路!通往你最——喜歡的,有那個大叔在的本部的路現在可是我的東西了,你有本事就別回去了!」


    「啊——太狡猾了!你——耍——賴——!」


    「我可沒有耍賴!先說出口的可是你——!」


    身為社會人卻做出活像是小孩子般的行為。其中最年少的薇爾莉特像是在欣賞某種新物種打架一樣,興味頗深地遠遠觀望著。


    這是在騷動發生之前,頗為微不足道的平和一刻。


    如此同時。同一個國家,同一條街道。


    從主街延伸出的一條小路上。在小商鋪鱗次櫛比的這條街道間,最為突兀地探出頭來的,是c·h郵政公司的本部建築。而此時,它對於數分鍾後那個近在眼前的噩夢一無所知,隻是任時間寧靜地匆匆流逝。


    尖塔的薄荷綠圓形拱頂上矗立著雞型風向標,像是要把它們環抱其中的深綠色屋頂襯著綿延的外牆,磚石呈現出一種夕陽般頗有味道的赤紅色調。拱形門玄關上,鐵板以金字鐫刻著店名。倘若推開門扉,電鈴那活潑聲音就會響徹大廳,宣告貴客的到訪。


    進入大廳後馬上映入眼簾的,便是業務櫃台,在此處可以進行郵遞物品的交付接納事宜。


    建築是三層構造,一層用來收受郵件,二層是事務所,而三層的尖塔則作為社長的私人住宅。


    這裏距主幹道並不近,可即便這樣說,這棟建築依舊花費了相當可觀的金錢。這棟建築物的所有者,被郵政公司的人們喊作「社長」、「大叔」的那位人物,正在那個可以將街景一覽無餘的露台上啜飲兌入白蘭地的紅茶。


    「……我這個人真是太過優秀,優秀到令人生畏呐。」


    沉溺在自我迷戀中的這幅樣子就算被人看見,也不得不說是個像模像樣的美男子。他的年齡約在三十往上,擁有一對藍灰色的下垂眼,稍稍長長了的赤色頭發,體格則十分有男人味,不再年輕的英俊臉龐極討女人歡心*,氣質仿佛濃茶般散發出成熟的苦香。無疑這是一副會受到同齡男士豔羨乃至妒忌的好容貌。也許是有這方麵的講究,他的皮靴上沒有半個汙點,擦得閃閃發亮。


    「霍金斯社長!」


    在室內大聲斥責的是個麵容未脫稚氣的少女。


    薰衣草色的短發從肩膀上方利落剪下並理齊,少女擁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臉頰,以及纖細窈窕的身體。她尚且是不曾發育的幼小體型,可透過眼睛的鏡片看到的那對異色雙瞳是那樣神秘美麗以至於妖冶。用惹人憐愛去形容這名少女,真是再合適不過。


    「那種話請在工作都完成之後再說!」


    社長任性妄為,身為秘書的她,一舉一動卻很有氣場。霍金斯則不緊不慢地做出回答。


    「小拉克絲,現在對我來說,比起殺機四伏的工作時間,更重要的是感受著秋日悠閑的氣氛,一邊享受手中紅茶的休憩時光啊……」


    「就算你這樣好聲好氣我也隻能從中聽到逃避現實的餘音哦!拜托您了,至少蓋幾個印章啊,那樣的話無論多少杯紅茶我都會端給你的!明天就是截止日了!今天大致把文件整理後,明天之內不提交到相關各處可不行!絕不能重蹈飛行信紙的覆轍!」


    「已經完全適應我秘書的身份了呢。我很欣慰呐。剛來的時候還像是隻瑟瑟發抖的小兔子一樣,可如今不也是完全算得上優秀的職業女性了嘛。哇啊,這種看著這被我撫養的孩子長大成人的自豪感真是停不下來呐?」


    「霍金斯社長!拜托!拿著這個印章!就這樣拿起來我就會替你動起來蓋下去的……請把這些文書全部讀完……」


    「這豈不是與小拉克絲你直接蓋章沒有區別了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去做的!隻剩下這些需要社長確認的文件了所以請麻利一些!」


    「十多歲的女孩子用命令口吻的敬語對我說話真是讓我忍不住激動得顫抖呀……唔,我說小拉克絲啊,女式襯衫搭配荷葉擺長裙雖說也不錯但要不要試著改變一下服裝?個人的話,推薦圓領燈籠袖的襯衫配上黑色連衫圍裙,下搭黑色緊身連腳褲與紅色漆皮鞋這樣的打扮。」


    「請聽人說話啊!」


    曾經,作為半神而被供奉在一個孤島之上的宗教團體總部中的那個拉克絲·西比拉已然消失不見,如今站在這裏的,是竭力勸說沒用的上司,就快要哭出聲的下屬。自從拉克絲被薇爾莉特帶回c·h郵政公司並成為員工,她一直認真踏實地工作著。


    因為一絲不苟的性格被雇傭的她如今已被任命為社長秘書,並時常因社長的漫不經心而焦頭爛額。這個叫霍金斯的男人的確有著商業手腕,隻不過由於他過於極端的享樂主義,就算工作堆成了山也會肆無忌憚地花天酒地。管理這樣的霍金斯的每日日程正是拉克絲的使命,情況嚴重時,為了找到他還不得不找到花街柳巷裏去接人。


    「再不按下印章的話死掉的不是社長而是我。」


    拉克絲精疲力盡了。


    「別啊。我會按的,按了按了。不要露出這樣陰暗的表情嘛。拉克絲太過悲觀了。而且對什


    麽事都太當真了。我不是教過你我的話要適當去聽,八成就好嗎。活得再輕鬆一些也無妨。去享受一切吧,麻煩事也是哦。」


    「社長你……就算胃上開了一個洞也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啊……真是羨慕。」


    「謝謝誇獎。我可是那種被誇了就會精神百倍的類型啊。」


    雖說想要向他說明這絕不是誇獎,拉克絲卻被另一件事奪去了注意力,而沒能付諸於口。在陽台之外鋪展開來的美麗街景之上,拉克絲那對金色與紅色的異瞳捕捉到了一個奇怪的物體。


    「霍金斯社長……那個,有什麽……」


    話聲未落,霍金斯猛地將拉克絲拉到自己身邊緊緊抱在懷裏,飛撲到牆角。


    拉克絲連發出一聲悲鳴甚至疑問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勒緊在霍金斯懷裏。數秒後,響起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對終於從口角演變成相互扭打的貝內迪克特與嘉德麗雅,薇爾莉特以冷靜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碧色雙瞳將視線投向空中,注視著那個黑色物體從上空轉瞬即逝,緊接著,在眾多富有萊頓風情的街坊間,徑直轟向其中的一個。


    「總部正在承受攻擊!」


    話音落地的時間,薇爾莉特就飛馳著離開了這裏。晴朗和熙的午前時分,被突兀地響徹在這片天空中的爆炸聲驚呆的人們張口結舌,呆若木雞,她就這樣與呆立的人群擦肩而過。


    「騙人!你騙人!誒誒?社長呢?」


    「上車,笨蛋。」


    不知何時,貝內迪克特跨上了機動摩托,低聲發著牢騷,將手放在嘉德麗雅腰部一扭,毫不費力地將其舉起,放在自己的膝上。讓她坐穩的那一瞬,引擎發動,車子滑動起來。


    「等……!突然這麽搞嚇很嚇人誒!好可怕——!」


    嘉德麗雅高聲哀號,緊緊抱住貝內迪克特的脖子不放。


    「躲開!躲開!你們太礙事了!」


    在流動小攤上買花的小姑娘摔倒在兩人麵前,馬車上套著的馬揚首發出嘶鳴。


    無視街道交通,貝內迪克特橫衝直撞地向前方的薇爾莉特追去。少女已變成黃豆大小的背影如今正在不斷逼近。


    貝內迪克特伸出了手。


    「薇!」


    還在以驚人速度奔跑著的薇爾莉特聽到了貝內迪克特的聲音,立刻敏捷地飛身滑上他的機動摩托。不用說『上車』就能自然而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兩人又不約而同地無視了吵鬧的嘉德麗雅開始交談。


    「那個聲音來自萊頓沙夫特裏希式火炮。」


    「看到發射位置了嗎?」


    「是從街道西側發出的這一點應該確鑿無疑。請看那邊,本部的三樓有煙霧湧出。考慮到要從高度近似的位置發起攻擊,地點應是很有限的。」


    「被打的是那個大叔的房間,這麽說嫌犯也太多了吧。」


    「你們這些人怎麽能這麽雲淡風輕?社長他可能會死了也說不定唷!」


    嘉德麗雅怒火中燒,瞪視著貝內迪克特與薇爾莉特。兩人都露出了與平時不大相同的神色,不由自主陷入了沉默。


    「怎麽可能不擔心……!」


    貝內迪克特連帶著自己與薇爾莉特的份一起辯解道。


    乘著三人的機動摩托高聲怒吼著爬上坡道。


    霍金斯被壓在書架下,為了保護拉克絲不被擠傷而用手一動不動地支撐著。拉克絲呆呆地仰頭看著這樣的他。


    「小拉克絲,慢慢地……就這樣慢慢的就可以,從我身下爬出來。」


    屋子裏到處散落著四散飛濺的窗玻璃。請名匠打造的定製原木社長辦公桌粉身碎骨木屑紛飛。絨毯變成引燃的火種,整個房間陷入了火場。


    「霍金斯社長……十、十分抱歉!」


    拉克絲爬出來,想要用柔弱無力的手腕抬起書架,可書架卻紋絲不動。


    「沒事的,沒事的。呀~最近在俯臥撐上偷懶的報應來了哇……呦嘿咻。」


    一鼓作氣把書架抬起來的瞬間,他側身一滾擺脫了身上的壓力。看來是個相當有臂力的人。霍金斯站起來放眼環視整個房間,那道視線中,方才吊兒郎當的樣子蕩然無存。


    「對不起啊,沒受傷吧?」


    隻有口吻中的那份溫柔,還是一直以來熟悉的他。


    「為什麽社長要對我謝罪呢?」


    「再怎麽想這次都是以我為目標的襲擊。所以,你若是有個萬一我怎樣與你的父母交代啊。」


    「我沒有父母。」


    「這樣啊,那就是沒辦法向你有個交代了。好了,還得去確認一下其他員工的情況……」


    「總之先下樓吧,這樣下去兩個人都要被燒死在裏麵了!」


    不再囉嗦,甩開霍金斯後拉克絲向樓下的大門走去。


    霍金斯正想著要從陽台的應急樓梯下去,慌慌張張地出聲叫她。


    「小拉克絲!等等!」


    不料,在拉克絲跑出去之前,大門自己敞開了。霍金斯眼中隻看到一隻手粗魯地抓住了拉克絲的手腕,隨即,她便被拉入無邊的黑暗中,消失不見。


    「小拉克絲……?」


    嘴唇翕動,霍金斯再次見到拉克絲時,她的太陽穴正被槍口抵著。揪著顫抖著的她的肩膀向前一推,那是個一身黑套裝的男子。緊接著又陸續出現了五六個同樣裝束的男人。漸漸,霍金斯的眼神變得陰冷。


    最後現身的,是在這個團體中身為頭目的男人。


    「別來無恙,心情如何,克勞迪婭·霍金斯。」


    男人像是刻意地把霍金斯閉口不談的名字說了出來。


    這是當年,雙親在自己生下的前誤以為是女孩而取下的名字。擠出一個歪扭的笑容,霍金斯回答:


    「著實是個讓人心情愉快的混賬東西啊,薩爾瓦托·雷諾。」


    薩爾瓦托諷刺笑了。炭黑色頭發用發油精心梳理一絲不亂,這是個木棕色下垂眼,厚嘴唇,皮膚白得像蠟一樣的男人。


    「所以?用炮彈把我辦公室炸個粉碎,現在又用槍指著我的秘書,你到底想幹什麽?」


    「哦呀,看來你已經充分明白了我們的所作所為了。」


    「雖說是大概有了猜測但可以請你詳細指教嗎……薩爾瓦托郵政公司的社長先生。咱這邊隻是個軍校出身的,論學曆可比不上你。」


    「您太謙遜了……如今在郵政業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新銳青年實業家在說些什麽呀。我的要求是什麽難道不是一目了然嗎……薩爾瓦托郵政公司與c·h郵政公司,爭奪萊頓沙夫特裏希郵政業霸權的兩家企業。對手礙事自己卻無能為力這一點對你們來說不也一樣嗎。隻不過我們公司在這行幹的時間可長多了,早就忍無可忍了。你的那種做法……總之,還請閣下老老實實地跟我們過來,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談談。這樣無論是這個可愛的小姑娘還是其他社員也能毫發無損地回到家哦。」


    雖說經營著郵政公司,卻算是個危險人物。被人稱作黑社會的頭臉人物,還能毫不遮掩地點頭首肯,被他支使的那些一身黑的手下看起來也絕不像正經人。


    「做出這種事如今還想要過逍遙日子麽。軍警馬上就會趕到了。」


    「你在陸軍那邊倒是有點關係,但我們也不是沒有兩把刷子的。管理這一帶的軍警可不會出動的哦。按照約定,今天一整天,無論發生了怎樣的騷動他們都會裝作充耳不聞。克勞迪婭……啊真是失禮,用名字稱呼您不知意下如何?」


    霍金斯死死咬住嘴唇,牙齒吱嘎作響。


    「請。這可是深愛的雙親為我取下的名字。」


    「那麽克勞迪婭


    。長日漫漫,還讓我們同舟共濟促膝長談*吧。這邊來,勞煩腳動起來,就這樣跟上我們。」


    「我明白了,我會去的。但是我的秘書要留在這裏。」


    聽了他的話薩爾瓦托愣了愣,將視線移向因為太過害怕不由淚眼汪汪的拉克絲,緊接著露出了一個作為敵方來說還算和善的微笑。


    之後突然而然,揚手向她的臉頰打去!霍金斯睜大了眼睛,麵容一點點染上了怒色。


    「你……你對女人動手了!!」


    近乎雙膝跪地歪倒的拉克絲被他的手下架住。輕蔑地看了一眼憤怒大喊的霍金斯,薩爾瓦托扯過一名屬下的西裝衣裾將沾了血的拳頭擦拭幹淨。


    「隻想著靠眼淚解決問題的女人,我很討厭的。對不住了。」


    那個聲音仿佛沒有殘存哪怕一絲的良心譴責。


    三人趕到時,附近店鋪的人們正在與消防隊一起協力滅火。看到這一切,薇爾莉特沉靜地低聲細語。


    「簡直就像是,知道這場火災將會發生一樣……」


    確實如此。如她所說,這次消防工作的處理手段也太過高明了。也是因此,受災的隻有c·h郵政公司的三樓部分。


    「三位,請到這邊來!」


    聽到聲音轉過頭去去,三人眼前是穿著c·h郵政公司製服呆立著的內勤職員們,因火災而無處可去,顯得狼狽不堪。其中,應當是最年長的,那位五十歲上下的半老男人正在揮著手。


    「安東尼,大家夥兒,都沒受傷吧?到底是什麽啊這種事?」


    c·h郵政公司的接待科長安東尼掛著公事公辦的臉*,言談舉止也好,說話方式也好都是如此。以十成十的職業表情,他如此說道:


    「今日在崗的全體職員都沒有大礙。隻不過……社長與秘書拉克絲被帶走了。」


    「胡說!」


    嘉德麗雅高聲發出一聲悲鳴般的叫喊。


    貝內迪克特看向一邊的薇爾莉特。


    「……」


    她眨了好幾次眼,纖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昭示著這名少女為數不多的感情中,名為『驚愕』的一種。她向胸針處探出手摸到,緊緊握住。


    「……犯人,是哪裏的,哪個人……」


    那道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聲音入耳,太過低沉又寒徹心扉,以至於瞬間之下,聽者甚至產生了體溫驟降的錯覺。


    平日看來就毫無生氣的她,此時周身環繞著更加異樣的氣氛。


    如履薄冰的空氣中,隻有一人打破了僵局。


    「薇!」


    貝內迪克特喊出薇爾莉特的愛稱。她側過頭。


    「沒關係。」


    這是平時的貝內迪克特絕無法想象的,溫柔的聲音。


    「我絕對會做些什麽。」


    仿佛就像是,真正的哥哥對妹妹所說的那樣,無比心安的話語。薇爾莉特金絲般的睫毛仿佛輕盈的羽翼,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地眨著。


    「……我去做。」


    「這可不行。要做的話就全體一起上。你……之後的預定,可以嗎?」


    「預定……不,少佐一定會理解的。而且,少佐也一定會對我下達營救霍金斯社長與拉克絲的命令的。」


    薇爾莉特所展現出的那種決然的信賴太過有趣。


    「啊這樣。」


    貝內迪克特粗暴地揉了一把薇爾莉特的頭,軟綿綿輕飄飄的卷發更加蓬鬆了。不同於方才,薇爾莉特以與平時別無二致的聲音說著『請不要這樣做』抵抗。


    如驚鴻一瞥短暫出現的,屬於原少女兵的那種狂暴之意悄然隱入身體,周圍的眾人不由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喂,沒事了就繼續聽下去。這樣安東尼先生很難做的吧。」


    小腿脛骨被踢了一下,終於薇爾莉特點了點頭。安東尼開始繼續道。


    「……犯人是薩爾瓦托郵政公司。那個外表看起來活像是吸血鬼的社長和圍著他溜須拍馬的黑衣服們把公司……雖然把事情的始末報給了軍警,但完全沒有得到重視。看起來薩爾瓦托背後有很深的背景。除了情報被控製以外我想沒有其他可能性了。」


    也就是說,霍金斯與拉克絲被薩爾瓦托的人帶走去向不明。其他的社員也隻能先專注於滅火工作。


    「離開時,霍金斯社長囑托『之後就交給你了』。」


    「太好了!總之看起來平安無事對嗎!」


    嘉德麗雅輕撫胸口,眼瞳微微濕潤了。


    「……薩爾瓦托就是那個派黑製服郵差出去的地方嗎。的確,那個公司的總部也是在萊頓吧?那些家夥啊——曾經可是因為揚言要劃分配送範圍被我狠狠揍了一頓呢……啊,難道說是我的錯?」


    「誒,什麽?這種一聽就特別容易咬到舌頭的名字我可是一次都沒能記住過呐。薩爾瓦、賽厄、薩爾維……」


    「是薩爾瓦托,嘉德麗雅。」


    薇爾莉特緩慢清晰地發音,嘉德麗雅跟著她念道。


    「薩爾瓦托,薩爾瓦托……好了。這次能好好地念對了呢。畢竟是要被我們打下地獄的對象啊。那麽什麽時候開始大開殺戒呢?當然封口費也準備好了對吧?可以去解救社長和拉克絲了吧?」


    十分危險的台詞,隻是在場的各位就像是什麽一樣都沒有覺察到一樣紛紛點頭。


    「狠狠地來一場吧!」


    麵對安東尼的請求,貝內迪克特像是惡徒一樣地笑了起來。


    「喔。會大幹一場的。那個大叔一個人倒是沒事但小不點不幫一把不行可呐。」


    貝內迪克特用拳咚咚錘著胸口。安東尼看到他的樣子也放心地舒一口氣。


    「三位,之後要做什麽?要與其他社員交流一下嗎?薩爾瓦托郵政公司除本部外還有擁有幾個分社,甚至在國外也有。該怎樣做呢


    薇爾莉特舉手發言。


    「會同時壓製。在國內也應該存在隻設置了有接待窗口的地方。那些由我們三個人……隻是,首先要解決的必要問題,還是對本部進行打擊。被攫走兩人的位置也是如此,全部讓敵人老巢和盤托出*。在崗的作戰人員人手空閑時,請拜托他們壓製附近的薩爾瓦托公司分部。非作戰人員把控整體,傳遞信息。匯總情報就……安東尼,交給你了。」


    「我明白了,薇爾莉特。」


    不愧身為原軍人,指揮十分條理清晰。貝內迪克特看著薇爾莉特說道:


    「薇,怎麽說,感覺你回到了以前當兵的時候?」


    一成不變的清淡神色,吐出的話語卻冰冷無情。


    「……沒有回去。隻是,擁有正當理由的還擊在旅程中也是被允許的。你我隻不過,是解決同在郵政公司的眾人遇到的麻煩而已。被燒毀的隻有三樓是嗎?」


    薇爾莉特的確認是有緣故的。


    三人繞到了建築物的背麵,紅色磚瓦牆壁之間,一扇厚重的鐵門不自然地鑲嵌其中,在門前停下,貝內迪克特就地蹲下,挖不到幾分鍾,地麵就露出了一個被土掩埋著的小箱,裏麵裝著一把青銅鑰匙。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入鎖頭中,生鏽的吱嘎聲隨之奏響,迎接它的訪客。用預先準備的提燈照亮微暗的樓梯,拾階而下,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在朦朧燈光照耀下的地下室中,保管著普通公司絕無可能收集到的藏品。槍炮,矛梭,斧弓,劍盾,以及數不勝數的各式用於戰鬥的工具。


    雖說是社長的個人興趣,這樣齊全的藏品也絕非常人所能收集到的。


    「那家夥,是預見了這種事會發生才準備了這些吧。看來對自己有多招人怨恨這點還是有自覺的嘛。」


    貝內迪克特以一


    種欽佩的態度說道。


    「啊!社長他,連我說過想要的旋棍*也收集了!鞭子也是!」


    「你那一個拳頭就足夠了好嗎。別再變本加厲了。薇,要怎麽做?這種情況我的話就拿一個以前沒用過的家夥了。」


    「我……」


    薇爾莉特在c·h郵政公司的秘密武器庫中環顧一圈,走到房間最深處的牆壁前,向那個靠在牆邊,被一團破布包裹的不知是什麽的物體伸出手。


    「我使用的武器,就決定是這個了。貝內迪克特,嘉德麗雅。」


    一人高的東西,在薇爾莉特手上以一種完全感受不到重量的方式拿起。


    薇爾莉特的話讓在一邊搜集武器的貝內迪克特和嘉德麗雅抬起了頭。


    「還是盡可能的,穩妥去做*比較好。」


    三人的目光一時間沉默地碰撞了。


    「這個不行。我會被氣暈的。」


    「不行的吧。看在麵子的份上這個就……」


    「果然如此嗎。」


    做到在不死人的情況下出手,卸除敵人的作戰能力的話,就許可使用——退一步妥協的結果,三人得出了這個結論。


    薩爾瓦托·雷諾居高臨下地看著克勞迪婭·霍金斯。


    在他精心挑選的進口貨熊皮絨毯上,他憎恨的對象正綁著手腕跪在地上。


    他們身處的,是個被黑色基調的陳設所包圍的房間。


    房間主人的個性嗜好,某種程度上會在房間的裝飾上如實體現。


    繪有自身容貌的肖像畫,看上去幾乎沒有打開跡象的玻璃對開門*書架,蝴蝶標本,以及剛插入不久,白薔薇滿簇其中的花瓶。


    靜謐的小提琴曲從留聲機下潺潺淌出,卻絲毫沒有緩和這不安定的氣氛。


    遭受毆打,臉頰紅腫的拉克絲·西比拉被迫坐在椅子上,太陽穴仍被薩爾瓦托的部下用槍指著。


    她一再地關注著外麵的情況。


    從陽台向外看去,在差不多相同的高度,正好可以將霍金斯的辦公室遙遙收入眼底。


    黑煙升騰的c·h郵政公司本部與這棟建築的構造太過相似。


    在陽台上,還有一件東西應當引起注意。那裏擺著一架火炮,無論怎麽看,都絕不能稱之為古董擺設。


    「不如讓我們來談談我為何如此討厭你吧?」


    用近乎從背後將拉克絲環入懷中的姿勢,薩爾瓦托伸出雙手,像逗弄自家養的貓兒一樣摸著右頰紅腫的拉克絲。


    臉頰尚且絲絲作痛的拉克絲被這樣碰到後,像是再次感受到痛楚一樣地震顫著。


    「第一點,是你自身的問題。出生於富裕的商家世家,且曾所屬萊頓沙夫特裏希陸軍,明明都爬到了少佐一級卻在大戰後轉眼間離開了軍隊,成立了現在的郵政公司,真是精彩的成功之路。……總會有的是吧,那種無論做什麽都左右逢源的人。大約他們還會用穿著鞋的腳踐踏他人的努力——掛著那副清爽明快的臉。別看我這樣也算是個吃苦耐勞的人,對於你這種人,我可是深惡痛絕。」


    「……太過優秀也是種罪名的話倒是給我去向神抱怨啊!」


    「第二個讓我討厭的理由,是你擾亂了先人們所鞏固的一切,根基也好,規則也好……哪裏都能送的c·h郵政?真是令人作嘔。」


    霍金斯心急如焚地怒瞪著薩爾瓦托挪動的手。


    「將高品質的服務以低價格呈現給顧客……這是做生意的基本吧。」


    「若是形成了標準化行規,做不到的公司會隻會被擊潰到血本無歸不是嗎?」


    「那樣不思進取地經營的話,遲早會被人趁虛而入的吧。我啊,在做軍人時就這麽想了,如果有這樣的郵政公司就好了,現在也隻不過是把這個願望化為現實而已。不論是怎樣的戰場都能郵遞的書信,不論發生了什麽都能送達的郵差,倘若有所要求,就算是在樹海深處也會趕到的自動書記人偶。用自己的錢做想做的事有什麽不對嗎?」


    「你做的事不止這些……那棟建築是個什麽意思?這簡直就像是在宣稱,我c·h要將你薩爾瓦托公司取而代之不是嗎。那個金雞獨立的風向標也是,一看到我就火大。」


    薩爾瓦托的手從拉克絲的兩頰處移動到那一頭熠熠發光,滑順整齊的銀發上。


    「別碰我的秘書……啊啊,我想起來了,還有宣戰布告這回事啊。你這個人我在進入郵政業之前就有所耳聞了。你對我守護著的地方,對我的國家做的那些爛事。」


    「打比方說什麽?」


    一綹銀發在薩爾瓦托指尖發出沙沙的聲響。


    「是在剛成立郵政公司時做武器販子的那檔子事……你把國內的武器賣到別國了吧。」


    「……我們是以親切體貼為特色的公司,委托哪裏都能運送。隻不過我沒有多少運向北方去的印象喲。」


    「不是這種問題。就算不賣給敵對國家,那種東西在市場上流轉,會發生什麽很顯而易見吧。我當時太過不可思議……為什麽敵人會拿著萊頓沙夫特裏希製造的武器,為什麽我的夥伴會被自己國家的武器擊中而陣亡……這個謎團,在戰後終於得以水落石出了。」


    頭發被強行拽著,拉克絲的頭不得不向後仰去。


    領巾扯開了,從襯衫間看得到鎖骨。薩爾瓦托從下屬手中接過槍,撞到她的胸口上。


    「既然已經了解到如此地步了,那麽你也一定知道,我的一部分收益充作了軍資。這可單單不是我個人的意誌,隻不過是為了你浴血奮戰的國家,為這個國家的某人漲點退休金而已。這不是常有的事嗎。可以請你不要再擺出那副義正言辭的嘴臉了好嗎,簡直惡心難耐。」


    「不是什麽義正言辭……喂,說了多少次不要碰……」


    「……克勞迪婭,你也絕不是所謂的什麽端人正士吧。你似乎還把全部財產押進戰爭賭局,因此獲得了一大筆錢不是嗎?用以賭博的金錢就是滋養地下組織和黑社會那些家夥們的溫床。他們用這筆錢作為活動資金,大肆買賣武器和麻藥,甚至是擄來的女人們。就算身為斂到不少錢的贏家,隻要曾經牽扯其中,兜兜轉轉之下,你也會成為對某人來說的加害者吧。」


    「所以……我不是什麽正義使者!這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我想做就去做了!我和你家夥一樣都是滿肚子黑水的人。但是呢,在那邊的我的秘書是個認真正直的孩子。我一再說過不要碰我的秘書你是耳朵有毛病聽不見嗎!摸不到東西就讓你那麽心神不寧的話就來打我啊!」


    大概是被這句話氣炸了頭,薩爾瓦托就像是霍金斯誘使的那樣,從拉克絲身邊走開,用腳踹向霍金斯的臉。赤紅的發絲搖動著,霍金斯倒在了地板上,然而,他卻微微一笑。


    「多謝了,要不要我脫些什麽?那樣興致也更高一點。」


    薩爾瓦托怒不可遏地揪住霍金斯的前襟。


    「真是不堪入目呐。你的公司和你的人品,如出一轍。我就是被害者,隻不過想要奪回被你們搶走的客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以及所有的一切!我想比起商人,做個大兵更適合你。像這樣萎靡在地麵上的樣子真是再襯你不過。沒什麽,隻不過勞煩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個字而已,請作出約定,永遠不會幹涉我的商業帝國……你再動來動去,我很難做的哦,各種事情都是。」


    他忽然放了手,霍金斯的臉隨之向地板撞去。


    「社長!」


    拉克絲吐出帶著淚音的呼喊。霍金斯立刻仰起臉對拉克絲露出微笑,一隻眼還衝她擠了擠。薩爾瓦托用粗暴的聲音讓下屬去喊為訂立誓約而請來的公證書記。看起來,他打算利用這份內容全然不平等卻寫在正規書麵上的文件,


    從根本上摧毀一切,讓霍金斯的公司完全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太嫩了,真是太嫩了。」


    霍金斯伸舌舔去唇角溢出的血。


    「果然和戰場比起來嫩的就像小青菜一樣……」


    這道低沉微弱的喃喃自語並沒能被薩爾瓦托聽到。


    「我的公司啊,可不僅僅是我屬於自己的東西。」


    霍金斯看向窗外。像是確信什麽會如約而至般,等待著。


    「前方確認,是薩爾瓦托郵政。」


    薇爾莉特低聲道。


    駕駛機動摩托的是貝內迪克特,後麵坐著的是嘉德麗雅。將手搭在嘉德麗雅的肩上,薇爾莉特在坐席一端站著。


    兩輪車疾馳於午後的街道,載著人類三名,以及毫不遮掩,大刺刺地露在外麵的槍炮。


    「呐,陽台上看得到那個賣弄似的超級大炮喲!」


    「好——嘞,還想著從玄關殺住對方的威風的,現在計劃變更了。薇,把陽台給他轟個渣都不剩!」


    用像是邀請對方一起買東西一樣的語氣,貝內迪克特輕快說道。


    「我了解了。嘉德麗雅,請支著我。」


    薇爾莉特徒手將放在後車架上那個又粗又長的物體取下。那是個功能類似於噴射炮或者說是火箭筒之類的替代品。在依然保持行進狀態的車子上,她將火炮扛在肩上,瞄準目標。有嘉德麗雅在腳邊緊緊摟住固定著身體,薇爾莉特沒有一絲踟躕,扣下發射。隨即,今日的第二聲爆炸聲響徹萊頓的大街小巷。


    「確認中彈。」


    鴿子驚慌地四散奔逃,街上的人們像發出噪音的地方探頭看去,被嚇得翻過眼睛。與此同時,三人乘坐的機動車也在逐漸接近薩爾瓦托的本部。


    「好可怕——!但是超——厲害!那個我也想來一發!」


    嘉德麗雅看著炸毀的陽台,揚起興奮的呼聲。


    「才不會讓你碰的。」


    「絕對不可以。」


    貝內迪克特和薇爾莉特同時搖起頭。讓天真無邪的她拿到槍炮絕對會十分危險——這是兩人的一致共識。


    「什麽嘛!我也想要大鬧一場呢!有什麽不好的!」


    「那麽先頭的突擊就由嘉德麗雅去做。這一點還請讓步。」


    「你在擅自決定個啥啊,頭陣怎麽看都是我吧!」


    「你就在我身後乖乖跟著吧。去解救被囚禁公主的工作可是我的。啊~等著我社長!你在究竟哪~裏~?!」


    「你啊……把那樣的一個大男人叫做公主真是不能忍。那是哪門子的公主啊。」


    「你才是,若長得像社長那麽高,那種細跟靴子還穿著幹什麽。」


    「才不是呢!才不是因為那種理由呢!這個是、是因為看起來帥氣!你……之後別想過好日子了,準備好紙巾哭鼻子吧,還有今天在家裏做好覺悟吧*!」


    「笨、笨笨、笨蛋!當著薇爾莉特的麵你再說什麽呢!」


    沉默著聽著兩人拌嘴的薇爾莉特從後座上輕悄悄地拿起破布中露出的一截武器柄握住。


    「那麽就折中,由我去。」


    兩人尚且沒能明白折中是怎樣的折中,薇爾莉特僅僅留下這句話後,就敏捷輕快地躍入空中。在她輕盈地著陸後,機動摩托也以華麗的手法一個漂移,在剛剛好的時機處停在本部的大門正前方。


    「……我去了,少佐。」


    薇爾莉特碧色的眼瞳中,映入的是與c·h郵政幾乎一模一樣的薩爾瓦托郵政公司。雖說是工作日卻緊密門扉,吊掛著休業的牌子。五名穿著大禮服的男郵差在入口處站著,幾人還叼著煙嘴吞雲吐霧。看到在眼前驟然現身的絕美少女,隨後跟上的騎機動摩托的男人和之後方才露臉的美人,這樣謎團重重的三人組讓他們驚得撣掉了煙灰。


    「幹、幹什麽你們!」


    在他們被那名少女所展露的清素容顏與月光般耀眼的金發牢牢釘在地上的間隙,那名少女也快速地把裹著手中武器的破布揭掉了。


    看上去巨大到根本不能在街中揮舞,那柄戰斧現出了真身。


    「初次見麵不曾問候。這裏是c·h郵政公司的自動書記人偶,薇爾莉特·伊芙加登。」


    如同魔女般妖冶美麗,她手上的戰斧,其名為巫術。


    白銀之刃,因屠殺而飲血的赤線無不昭示著其不祥之兆。


    「工作百忙之中有所打擾,可否煩請傳達你們的上司。敝社的社長與秘書,與貴社的先生一同消失下落不明。」


    白晝的陽光刺目打下,手持戰斧的她看起來何等突兀。


    「若你們拒不合作,很遺憾我將要依據社訓付諸於武力。」


    隻是,那襲身姿仿佛同手中武器融為一體般,渾然相稱。不,不僅僅隻是如此*。輕鬆地舉著巨大的戰斧,薇爾莉特將斧刃朝那些人指去。男人們雖說瞠目結舌,卻也立刻從大衣和褲子中掏出手槍,對準薇爾莉特。


    「c·h郵政的那些家夥們來啦!絕對不能讓他們突破!」


    「薇爾莉特!」


    嘉德麗雅的叫聲回蕩在街道各角。可同時間美麗的自動書記人偶恍如置若罔聞般開始了行動,電光火石,已先發製人發動了攻擊。


    「交涉決裂了。」


    一擊之下,郵差們如同雜草橫割般被一網打盡。她的攻擊方式更接近駕馭鈍器,斧頭沒有將人攔腰砍斷,而隻是對準要害處打擊。即便如此,三名男子也被打飛出去,頭撞在自己公司建築的外壁上不省人事。


    留下的兩個尚未變成斧下冤魂的男子慌慌張張地向薇爾莉特扣動了扳機。神色沒有絲毫動搖,薇爾莉特將戰斧一個回旋,用刀刃彈飛了流彈,緊接著換手持斧,斧柄指著敵人,機械運轉聲嗡嗡回響著。


    「請原諒我的無禮。」


    斧柄前端裝飾的花蕾飾品與長長的鎖鏈一同撲麵而來。兩名郵差的手槍從手上被擊落了。不給因衝擊而抓住手的男人們絲毫反應時間,這一次,薇爾莉特將斧臂撞在建築物的牆上撐住。


    自如地縮放著鎖鏈,她在空中翻轉的同時,對準一人的臉飛踢而去,隨後,更是踩著他的臉作為跳台,借力躍到旁邊的郵差身上,一記旋踢落下。這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猶豫,更不存半點慈悲。


    「明、明明我才是第一個的!」


    「是我才對!」


    嘉德麗雅一邊憤憤不平,一邊把捆在後座的那個放著武器的包裹抓在手裏。在武器庫中,麵對旋棍、鞭、斧煩惱許久,她的最終選擇是一副銀色的鐵腕(ironknuckle*鐵質關節)。貝內迪克特則不知何時掏出兩把手槍握在手中,以一種熟練的手法解除保險。


    「薇!別太動真格的啊!要發火的話我替你發就好了!」


    薩爾瓦托郵政公司內,早就預知到會有人來襲擊的郵差從高層的窗口露出臉來,擺好步槍準備射擊。一邊嘮叨著,貝內迪克特用子彈貫穿那些人的手腕,血沫飛濺,化成雨滴紛紛灑落。


    「倘若這便是名為怒火之情,我更情願它早日消失才好。嘉德麗雅!」


    薇爾莉特對裝著鐵腕的嘉德麗雅指了指那邊耗盡彈藥的噴射炮。嘉德麗雅單手緊抓把手然後一鼓作氣勢頭滿滿地後退一步,以一種超高的轉速發射出彈藥。


    「一那個二嘞上吧!」


    與那道十分可愛的吆喝聲一同響徹的,是高層窗戶受到衝擊破裂的聲音。玻璃渣向露出臉的那群郵差臉上撲麵而來,那種破壞力甚至比擬炮彈。可投彈的那一方卻十分興奮,在那邊一蹦一蹦跳的老高。


    「呀~!打中啦!」


    一般說來常人絕不會想到


    ,這會是這樣一個年輕女孩做得到的事,真不愧是腕力過人。


    「真有一手啊笨蛋女人、不對笨蛋怪力女。」


    「囉嗦死了高跟男!」


    「啊,要來幹一場(殺人)嗎?*」


    「什麽啊,幹什麽?」


    兩人的絮絮爭論被打斷了,來自薇爾莉特的戰斧『巫術』的鎖鏈摩擦聲突兀響起。從窗口處,一個男人悲鳴著飛身而出,落在門麵前的花壇中。


    「貝內迪克特,嘉德麗雅。這樣看來,社長和拉克絲身處這棟建築這點絕不會錯。在公司的事務所始建時霍金斯社長就曾說過,這裏與薩爾瓦托郵政公司的結構很相似。如此說來,公司地位最高的那位應當選擇最頂層的三樓作為辦公地點。兩位,請按照順序按部就班地前進,拜托了。」


    對於薇爾莉特的話,兩人紛紛各自點頭以示肯定。


    「趕快解決了然後在酒會喝個痛快!」


    「雖說有點擾民就是了。」


    街道上不知何時變得一片死寂。


    薩爾瓦托郵政公司建在萊頓一條十分普通的商業街上。


    隻是往來的人在幾分鍾內跑個幹淨。


    親眼目擊了如此暴行,兩邊的建築,以及身在建築中的店主們,都緊閉店內全部的窗戶,拉下鐵製卷簾門閉門不出。


    整條街道都在察覺了自身被卷入戰爭漩渦後而迅速采取了行動。自建國以來長年累月,多少次都成功防禦了肆虐的侵略者們,正是這樣的國家與國民,才能做到這點。街上的男女老少都在安靜耐心地等待那邊的爭端結束。


    「那麽,請開始吧。」


    用澄澈清亮的聲音發號施令,那是與平時的她迥然相異的身姿。


    薩爾瓦托公司頂層,社長辦公室內。


    從陽台上眺視的那片景色,仿佛被鑲入油畫框*一般鮮明,高遠清朗的秋日天空上悠悠飄蕩著魚鱗狀的白雲,萊頓的街頭巷腳一片繁榮。可這種秋高氣爽的美麗景色僅存在於數秒之前,如今,突如其來的爆炸攻擊讓坐鎮陽台的那尊火炮四分五裂,升起滾滾濃煙。


    雕著繁複花紋的欄杆東倒西歪,在這種情況下踏足陽台區域,大概會以倒栽蔥的姿勢,摔到樓下吧。


    若是其中填入了炸藥,破壞力就不僅僅隻是火炮損壞這樣簡單的程度了。


    麵對這片混沌到極致的慘狀,薩爾瓦托那張蠟白的臉變得更加蠟白,張口呆立。克勞迪婭·霍金斯則與其相反,死咬嘴唇拚命忍住笑意,臉頰內側的肉不停發抖。


    「……這究竟是……」


    「啊、啊哈哈哈哈!啊,已經不行了!我忍不住了!太了不起了!」


    霍金斯看著薩爾瓦托的臉捧腹大笑。


    「幹什麽那麽一副受驚嚇的表情啊薩爾瓦托。這不就是你對我們做的那檔子事嗎。不過這還真是……真沒想到會是以同樣的方式以牙還牙啊!不過這是也沒有辦法的事呀!啊哈哈哈!」


    一直神情黯淡不住顫抖的拉克絲也點燃了眼中一絲微弱的希望,小小地笑了。


    「這是……你們c·h郵政幹的好事?」


    「除此之外還能有誰啊。我等公司的社訓可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被搞了就要搞回去』。」


    霍金斯現在的心情愉悅到隨時都能哼出歌來。


    薩爾瓦托的部下中有數名朝樓下跑去,隨即立刻又響起了槍聲與悲鳴。


    發覺這些悲鳴出自自己的部下,薩爾瓦托焦躁得坐立不安。


    「你的那些人也有受傷的可能性吧……這到底是什麽種類的教育!」


    「基本上就是放任主義吧。組建公司時要招納人才,撿到的基本都是些沒有歸宿的家夥,我隻不過是把他們勸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口味偏好吧來的倒淨是些強得不得了的人……現在趕來的一定是兩位不當班的自動書記人偶,還有……大概,是預定今天從街上返回的郵差吧。在我公司裏可算是精挑細選的精銳力量。薩爾瓦托,是你的話早該把我身邊的一切好好調查清楚了吧?」


    「你公司的員工是些原軍人啊傭兵什麽的對吧。那樣的話我這邊的郵差也……」


    「這可不單單是普通的原軍人與傭兵。來自其他大陸的貝內迪克特可是有battle·hungry·freearbeiter(戰鬥狂)別名之稱的原傭兵。嘉德麗雅做過拳擊手,單看力量沒人比得過她,是個腕力過人的主兒。然後就是可以說現如今自動書記人偶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擁有不可言說美貌的那個孩子……我可愛的小薇爾莉特可是萊頓沙夫特裏希的最強少女兵。雖然是曾經的就是了。」


    在霍金斯說了『順帶一提在那邊的我的秘書是原半神』後,拉克絲笑出了聲。


    「萊頓沙夫特裏希最強的少女兵……?」


    「你曆史講座的老師*沒告訴你嗎?不過嘛……總之暫且還是當做機密事項隱藏的,一般人不知道也沒有辦法。軍部可是為她專門組建了一支軍隊,用來協助她行動,隻不過她既沒有被授予勳章也沒有被承認地位,那個時候也沒有任何名字,隻是被叫做『薇爾莉特』而已。是我的朋友找到並照顧著她……是那場大戰間暗藏影中的中心人物。」


    薩爾瓦托腦海中浮現出部下調查搜集來的有關霍金斯公司成員的照片。


    分外鮮明地烙刻在腦海中的,美到極致的她,那個擁有夢幻般可愛動人容顏的女孩子。就算一時間被告知她曾是最強的少女兵,也尚且令人難以置信。


    「那樣的女人是怎樣成為你私人的所有物的!」


    「她可不屬於我。」


    霍金斯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著。


    「不如說也不屬於軍隊。從最開始那孩子就……還是住嘴吧,這些話說給你聽也太可惜了。」


    戰鬥的弦樂漸漸靠近了頂層。


    不知怎的,大聲的斥責響起,以至於騷動不斷擴大。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像是一對年輕男女。就算槍聲四起兩人的對話也沒有被切斷地持續著。


    霍金斯的微笑加深了,而薩爾瓦托的臉則黑如鍋底。


    「你們聽好,要是他們進來可要好好地招待一番!」


    薩爾瓦托的部下一齊架好了槍準備攻擊。


    令人窒息的緊迫感迎來了最高潮,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屋門,正在此時。


    「拉克絲,閉上眼睛。」


    在那些人的身後,從那個已化作戰場的地方,傳來一道與之頗不相稱的動人聲音。


    自陽台飛入一個黑色的物體。


    在一切的開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隻獸。


    優美矯健地伸展著四肢,對敵人大加蹂躪的,無端美麗卻也極度危險的獸。無論意識到她存在的獵人們編織出怎樣的槍林彈雨,她都視之為細雨春風,毫不駐足地對他們亮出獠牙。翩若驚鴻地躍於空中,目光卻片刻不離戰場;婉若遊龍地揮舞武器,動作卻絲毫不出差錯,所到之處,敵人無不倒地匍匐。


    「啊、啊啊啊啊!」


    用槍口抵著拉克絲的那個男人肩上一陣刺痛,從戰斧上缷下的斧臂飛來,深深刺入他的肉體,剜出一個血洞。


    那隻獸橫掃戰斧,將霍金斯與拉克絲納入自己身後。薩爾瓦托後退數步,以左右手方位正正分開,形成各自陣營對峙的架勢。


    「霍金斯少佐,很抱歉我來遲了。」


    「我說過,叫社長不就行了,小薇爾莉特。」


    那隻野獸,不,是那名少女,向著被她認作是敵人的那方投去冰冷的一瞥。


    「你、你這家夥……是什麽怪物?」


    對於手握猩紅戰斧,突然入侵此處的她,薩爾瓦托宣泄著滿腔疑


    惑。


    肌膚似瓷器娃娃般雪白無暇又細膩光澤,眼瞳如湛藍的玻璃珠,黃金般的發絲,仿佛浮動著甜美的芬芳。


    她自然是個不可多得的傾城少女,可令人雙目圓睜的,卻又不僅如此。


    在她身上,承載著一個薩爾瓦托聞所未聞的,活著的傳說。


    「……薇爾莉特。」


    照片上那個惹人憐愛的身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揮之不去的近乎狂暴的險峻氣質。


    空氣中劈裏啪啦燃起火星,氣氛一觸即發。不知哪方先動了手,可怕的平衡在瞬間破壞殆盡。


    「社長————!拉克絲————!」


    「大叔————!」


    疊成二重的呼喚從室外傳來。隨即那扇厚重的鐵門就像是化作了一張紙的厚度,被一發擊破。一聲沉悶的落地聲伴隨著轟然倒塌的門扉,現出了那個正踏著一地廢墟,掐著用銀色鐵腕擊倒的敵人的脖子走進房間的身影。是嘉德麗雅。


    「啊啊~!兩個人都!找到啦!」


    半死的獵物被拋到薩爾瓦托那邊。她所持的武器,僅憑能將人像物件一樣打飛這一點,的確是十分了不起的鈍器。緊隨其後的,隻見一隻露出的槍身,一陣子彈亂飛後,貝內迪克特終於顯現身形。而除薩爾瓦托外,在場所有黑衣男人們的雙腳都被打穿,為嘉德麗雅的攻擊補上最後一刀。


    貝內迪克特環顧著室內的慘狀,不由咋舌。


    「這啥啊,這不是完全被薇給吃光了嗎。」


    他歎了口氣,把手上拿的槍全部丟掉,掏出新的拿上。


    「大叔,隻剩下這個看起來最了不起的老男人了。」


    「拉克絲!薇爾莉特在保護著你吧?社長!被綁著嗎!」


    嘉德麗雅走到依舊倒在地板上的霍金斯身邊,小心不讓刀割到繩子,就這樣用鐵腕撕碎扯掉,然後,大膽地抱了上去。


    霍金斯砰砰撫著她的後背,輕輕回抱。


    「對不起喲嘉德麗雅。我可愛的小姑娘有沒有受什麽傷呢?」


    沉醉地呆呆看著站起來的霍金斯,嘉德麗雅用十分有精神的聲音回答。


    「沒有!」


    「好孩子。」


    用發出聲音的方式,霍金斯在嘉德麗雅額頭上落下一吻。


    嘉德麗雅的臉上泛起害羞的紅潮,不好意思地一下子背過身,在原地跺起腳,高興得停不下來。貝內迪克特在粘著霍金斯的嘉德麗雅從他身邊離開時擠來了,本以為會被怒火相向的霍金斯從臉上到身體,在他胡亂地錘了一遍下,確認了死活。


    「痛!痛!什麽啊這是。沒見過的愛情表現方式?」


    「……沒事吧,被囚禁的公主。」


    「讓你擔心了嗎?親愛的。」


    對於貝內迪克特的挖苦,霍金斯隻是心花怒放地回了句俏皮話。


    一瞬咬住嘴唇,貝內迪克特低下頭,在那之前,從側麵看到的他的眼睛,似乎微微濕潤了。霍金斯內心一驚。


    ——啊咧?原來是真的在擔心我嗎?


    「……喂,親愛的。貝內迪克特。」


    那一抹茶金色被亂糟糟地來回摩挲著,終於,他回答『給我住手』,神采奕奕地抵抗起來。在那雙眼瞳中,已看不到淚光的影子了。


    「誰是你親愛的啊大叔……!」


    「你啊,在擔心著我對吧?」


    本以為絕對會得到斬釘截鐵的否定的。


    「……有啊,別這樣了。」


    貝內迪克特天藍色的雙瞳直直望來,這樣說道。


    「超級擔心的。以後絕對別這樣了知道嗎……!」


    這一記直球太過坦率,霍金斯一陣目瞪口呆後,臉色一點一點漲得通紅。


    雖說早就想到過他們會來救人,但霍金斯在人生中第一次知曉了,原來自己也會被他們如此珍視。


    「啊……這樣啊,對,對不起?」


    「真是……自己還是大公司的社長呢,可別再被抓走了!被囚禁的公主二號沒事吧?」


    「那是自然。小拉克絲必須要接受治療……!」


    束縛著拉克絲的東西被薇爾莉特解除了。女孩因恐懼而不停發顫的身體和胸腔內砰砰作響的心髒也逐漸恢複了平靜。


    「謝謝你,薇爾莉特。」


    麵對來救自己的朋友,拉克絲忍著臉頰的疼痛笑起來。


    「我以為是王子大人呢。」


    薇爾莉特眉眼低垂,露出一幅為難的神情,然後肅然地握緊她的手,拉起她。


    「沒有能夠保護你周全,十分抱歉。但是……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擁有如此可怕的回憶,絕不。」


    宛若騎士一般,她將拉克絲守護在背後,寸步不離。


    對方僅有三人,己方卻被全麵壓製,薩爾瓦托握著槍卻不敢放出一發子彈。向四周看去,視線所至,千瘡百孔的走廊上到處是他倒下呻吟著的部下。


    「……應該有……五十名才對。」


    甫一張口,聲音便發起顫。


    「啊,你手下的那些家夥嗎?就算來了這麽多這種水平也不行吧。話——說有這麽多來著?我還數著數呢……笨蛋女,你打倒了多少條?」


    「**貝內迪克特!嗯……十個。大概打倒了十人吧。」


    「我是二十。剩下的是薇嗎。」


    「我隻是從外牆登上來而已。除去開始的和現在的這些……」


    「不是誰溜走了吧。數目可對不上啊。」


    優哉遊哉滿不在乎地說著,其內容卻是關於自己打倒的人數。況且更加上,他們這邊非但沒有受傷,衣服上連一個破洞也沒有。


    這便是壓倒性的力量差距,以及,組織力也高下立顯。


    一時間,薩爾瓦托滿臉悔恨地咬緊雙唇,接著對霍金斯狂叫道:


    「……就算來了也為時過晚,這就是你們的敗因!契約書可是已經簽好了!公證書記已經出發,將我們交出的文件交給政府機關,等待正式生效。大概現在已經處理完畢了……請心平氣和地接受吧。隻是你部下幹的那些事,包括房屋家具的破損,對我下屬的人身傷害,這一切還請稍後重新清算!」


    從薩爾瓦托的立場上看,本想暫且先從肉體和精神上實施痛擊,再依靠植入恐懼心理而完全摧毀霍金斯反抗的意誌,現在也不得不放棄原打算。但第一要務的不平等契約已經合法生效。隻要有契約在手,薩爾瓦托的優勢再怎樣也不會被撼動。


    「薩爾瓦多·雷諾,你究竟在說什麽?」


    但不可思議地,霍金斯臉上浮現出一種嘲弄的表情,像是在說真是沒辦法啊。


    「所以說,現在你已經完全無法動搖本公司的立命之本……」


    「所以呢?」


    「在這份有法律效應的文件麵前,如何動用武力也無濟於事!」


    「所以說……所以這又怎樣?文件確實填寫了,看起來也確實在援救來前上交了……這有什麽問題?」


    c·h郵政公司社長,曾經的萊頓沙夫特裏希陸軍少佐克勞迪婭·霍金斯。


    擁有飄逸超然的性格,時常精神煥發,態度輕浮的他,此刻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浮現,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凝視著薩爾瓦托。


    「那種問題,難道不是在摧毀了你的郵政公司之後才考慮的嗎?」


    挽起襯衫,解下明眼人一看便知十分昂貴的手表,然後將手表的表盤當做拳麵握緊指尖,經常打架的人一定明白這個招式。在沒有武器的狀況下,手表往往是派得上大用場的東西。


    「薩爾瓦托,若不是你打了小拉克絲,我也絕不會如此生氣。」


    當霍金斯高


    揚起手,薩爾瓦托也向他發射了子彈。可徒勞無功的子彈甚至沒有擦過他,而是意想不到地射入薩爾瓦托肖像畫上的眉心中。


    「別、別過……」


    薩爾瓦托吐出的聲音戛然而止。


    身高一百九十四厘米,體重八十五公斤的高大男人揮拳而來,發出破空之聲,砸向薩爾瓦托的臉。毫不客氣的一拳下,薩爾瓦托的鼻骨碎裂,血流如注,牙齒也打掉了數顆,轟然倒在高級絨毯上。倒下後又一時渾身抽搐著,隨著一個痙攣後,終於變得一動不動了。


    「打死了嗎?」


    聽到貝內迪克特的詢問,霍金斯把耳朵對準薩爾瓦托胸口,確認了他的心跳聲後,搖了搖頭。


    「放心吧,還活著。」


    轉過身來後,霍金斯已經是平常的那個他了。


    「大家,幹得漂亮。我很高興,果然我的社員是最棒的,然後選擇了你們的我也真是了不得!」


    霍金斯煞有其事地晃著身體揮舞手臂,振奮人心的同時也分別抱緊了來到這裏的幾個社員。然後他走到拉克斯身邊,將嘴唇湊到她沒有被打的臉頰一邊親了一下。


    「讓你受苦了。真的抱歉喲小拉克絲。」


    「不,我是社長的秘書,所以……」


    看她沒有絲毫害羞的樣子便知道,兩人間這種哄小孩似的親吻絕不少。終於鬆懈了那根緊繃的弦,拉克絲的眼淚大滴大滴撲簌簌淌下,霍金斯慌慌張張地重複著口中道歉的話。


    「不是的……好不甘心……我也能像大家一樣,成為保護社長的力量就好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做了人質,也不會有這種事情……」


    嘉德麗雅溫柔地安撫著拉克絲的後背,她正淚流不止,身體蜷縮成一團。


    「你在說些什麽呢。拉克絲是普通的柔弱女孩所以這樣就好。啊,這可不是說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哦,我雖然又強大又漂亮但也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嘛……」


    「嘉德麗雅,出口的話變得雜亂無章了。」


    薇爾莉特遞給拉克絲一方絹絲手絹。


    是因為身高恰好高低相錯嗎,明明長相不同類型也天差地別,不可思議地,緊緊相依的女孩子們在旁人眼中如同姐妹。


    「看著同是女孩子的她們黏在一起,怎麽說……好像很不錯啊。呐,對吧貝內迪克特。」


    「大叔,說夠了就給我想想辦法怎麽處理這裏吧。」


    「我們也依偎一下?來抱一下唄?」


    「行了別玩了,快點給我下個指令!」


    屁股被貝內迪克特用力踹了一腳,霍金斯終於放棄了玩笑話。


    「嗯~那麽,就此解散……!——雖然想這樣說,但之後我還有個小小的請求。之後沒有預定的人請來搭把手,請和我一起去摧毀薩爾瓦托的分社!」


    「喂,大叔。」


    「怎麽了,貝內迪克特小哥哥。」


    「我沒確認所以現在也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但國外的分部可是拜托給別的作戰人員了。那些留在本部的人聯絡了他們。那些家夥的話,用不著擔心,對方也會被打個稀爛的。」


    「真是精彩絕倫!但是我們公司可沒有戰鬥社員什麽的,我也不是因為這個才招來你們的呐!不不,不過必須得有能上戰場的人才所以也並非沒有這麽想過……」


    「本就是如此打算的,霍金斯社長。為完全消除日後的隱患,今日之內將所有勢力全部粉碎至體無完膚才是上策。」


    「好可怕好可怕,臉色變得太可怕了吧小薇爾莉特!笑一笑嘛!這麽可愛的臉蛋都被你浪費了!」


    「社長~!結束後我想要買新的首飾。你看看嘛~!上麵鑲著的寶石都掉下去了……明明人家很中意那個呢。」


    「沒問題哦嘉德麗雅。首飾也好衣服也好,大叔我什麽都會給你買喲!」


    「那個……社長。我該怎麽辦?」


    不能作戰的社員拉克絲一下子握緊了裙擺,一副不安的樣子。


    「小拉克絲就回本部吧。正好也在那裏處理下傷口。別擔心,在別的社員聯絡過在本部的人後,他們也應該會聚集起來的,比起跟著我要安全得多。貝內迪克特,你送小拉克絲回本部之後,再與我們匯合吧。」


    「了解,搞事的話記得留下我的那份啊!」


    「這種事又不是切分蛋糕……好了,那麽小薇爾莉特和嘉德麗雅就先和我一起去摧毀那些家夥的支社。總之暫且先定個規則吧。打女孩子可不行,野男人的話隨便。」


    「我明白了。」


    「是——」


    被他們打倒的敵人還在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c·h郵政公司的幾人無動於衷地繼續進行著作戰會議。終於會議結束,順便給那些掙紮著爬起的薩爾瓦多郵差們補上一刀,讓他們再也動彈不得後,幾人離開了那棟建築物。


    用火點燃煙卷,就這樣銜在唇間,霍金斯率先走在前麵,幾人緊隨其後。


    那一日,萊頓沙夫特裏希國內,在首都萊頓等地響起了不和諧的槍聲,可對此沒有任何一個人前去取締,無論接到了怎樣的通報,軍警們都按兵不動。


    黑幕沉沉壓下的深夜。


    在繁華街道一角的小酒館燈火輝煌。店前的今日菜單一角被人貼上了一張紙,簡單粗暴地寫著今日包場。招牌上畫著一名妖豔舞女,看樣子,在店裏享受美食的同時也能欣賞表演。就算不進門,也能遠遠聽到店內滿溢的人們的歡聲笑語與激情昂揚的音樂。似乎,某個公司的宴會氣氛正酣。這裏男性與女性的比例約是一半對一半,年齡大相徑庭,皮膚眼睛頭發的顏色也是各式各樣。


    其中有幾人格外引人注目。像個女人一樣穿著高跟靴子的青年站在桌子上展示著自己華麗的舞步,與他一同的舞女們隨心所欲,無邪地隨他晃動身體翩翩起舞。另一張桌子上,與一個滿臉凶相肌肉虯結的男人掰手腕的美人一邊笑著,一邊秒速扳倒對方。若隻是看到這裏,大概會認為男人在刻意放水。可反觀輸掉的那人,卻正在以一種莫名嚴肅的神色搓著手腕。


    臉頰頂著一張碩大的紗布,一名銀發的年輕少女正與她那個擁有一頭金發,衣著卻破爛得不像樣的對手玩紙牌遊戲。大概是撲克吧,完全讀不懂對方表情的她露出了十分為難的神色。


    在其他人開懷暢飲不醉不休的氣氛中,隻有她們兩人麵前擺著茶杯,作為夜生活的輔佐。而周圍都已沉浸在勝利的陶然中,開始大鬧一通了。


    「啊——!贏了!正好能買一雙好靴子的小贏了一把!啊,拉克絲這牌贏不了的。」


    「果然能一起跳舞的女人不錯啊——薇,你玩遊戲很爛的吧。」


    跳盡興的貝內迪克特與玩夠了掰手腕的嘉德麗雅相安無事地硬擠到桌子邊坐下。拉克絲本在用手上的紙牌擋著嘴角,見狀將牌放下。


    「不玩撲克了好嗎?薇爾莉特。」


    「也是呢。紙牌也被第三方看到了。」


    被打斷了也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不如說,拉克絲很享受回到這樣與夥伴們什麽也不做的日常生活,她不由開心地笑了,不知是不是被笑容牽動了受傷的部位,又發出一串小聲痛呼,蜷起身體。


    「還好嗎?還是早些休息比較好……」


    「唔——但我想今天和大家在一起會比較安全……霍金斯社長也還在這裏,我也不會回去的。」


    嘉德麗雅被嚇得跳了起來,氣勢驚人地向拉克絲那邊看去。


    「這麽說——?」


    「今天我會和社長在一起。你看,社長住在公司兼自宅的三樓,所以今天不是就沒有睡覺的地方了嗎?我也是,總是離不開被人擄走的命運……因為擔心我所以社長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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