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日,星期一早上──


    人、車、列車忙碌地在水泥叢林之間穿梭移動。


    春天的天空雖然一片晴朗明媚,卻沒有任何人往上看。


    人們看的是紅綠燈的燈號、手機螢幕、手表,以及車站的電子看板。


    再來,就是隻顧著移動腳步。


    反正傍晚過後照樣得沿著來時的路回去,男男女女們依舊死腦筋地不停行走,簡直就像一停止遊泳就會死亡的洄遊魚群。


    我身處人群之中,並突然在街角櫥窗前停下腳步。


    有個身穿西裝製服,身材修長的男性站在麵前。


    那副不像日本人的深邃容貌雖然憂鬱,頭發卻是華麗的銀發。


    可以的話,真不想跟他有牽扯。


    不過很遺憾地,我無法講這種話。


    因為那是因光線反射映照在櫥窗上的,我自己的身影。


    這副模樣讓我很顯眼,無論是誰都能立刻知道我就是那個幹支川圭一。


    以前我覺得這樣很方便,但現在……


    看到自己這種模樣,讓我感到更加憂鬱。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我今天早上醒來時已經八點十分了。


    這樣無論再怎麽掙紮都免不了遲到。應該說,目前這個時間點已經過了開始上課的八點三十分,所以我早已遲到了。


    如果騎摩托車就來得及了,為什麽我們學校禁止騎摩托車上下學呢?


    我有一股想乾脆放棄上學,直接回家去的心情。


    不過,要是養父母又因為我蹺課而接到學校的聯絡也很麻煩。


    我無奈地拖著沉重的腳邁開步伐。


    *


    不久之後,我就讀的桂林館高中的校門就映入眼簾了。


    但是,狀況似乎有點怪。


    時刻已經過了八點五十分。


    這個時間,第一堂課應該早就開始了,然而……


    ──那是怎麽回事……?


    一群桂林館的學生們聚集在校門前的便利商店「7-raven」前。


    而且人群中央似乎有幾名警察,周圍還停著警車、消防車與救護車。


    警示燈旋轉的紅色燈光相當刺眼。


    我有股不祥的預感,於是從看熱鬧的人群縫隙間窺視,不出所料,是交通意外。


    7-raven因為廂型車撞進去而半毀。


    碎裂的玻璃碎片四散,店內的貨架扭曲變形,倒落一地。


    救護人員抬著擔架從店鋪內側走出來。


    躺在擔架上的人是我認識的女學生。


    隻不過她渾身是血,讓人幾乎認不出來。從擔架垂下的白皙手臂,在搬運的震動之下無力地搖晃著。


    其中一名警察以講述例行公事的口吻講著無線電。


    「──意外發生在八點三十分左右,加害者似乎是將煞車錯踩成油門而撞進店鋪。被害者的姓名為真壁琉璃子,是桂林館高中的女學生──」


    ……真壁學姊,連你也要死了嗎。


    老實說,她是個愛跟人裝熟的煩人女孩。


    我身邊沒有任何能稱為家人或朋友的對象,而我也不需要。


    但無論我的態度如何冷淡,那個女孩還是會毫不在意地找我說話。


    而且,她還敏銳地發現我在文化大樓後麵悄悄照顧野貓,於是擅自為那家夥取名,甚至把稱呼固定下來。


    結果現在若不以風助這個名字呼喚,那隻野貓就不會回應。


    學姊,你要怎麽解決?你要好好以命名者身分負起責任,不要擅自死掉啦。


    真是讓人生氣的女孩。


    她愛跟人裝熟、很煩人、好管閑事、個性溫柔,連講話方式和舉止都有點像媽媽……


    喂,這個該死的世界。


    不隻是媽媽,你連與媽媽相似的人都要殺掉嗎──!


    *


    我在激動的情緒之中睜開眼睛。


    一回過神,我才發現我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雖然有一瞬間感到驚慌,但我已經習慣這種事了。


    所以,在思考發生什麽事之前,我先確認的是時鍾的日期與時間。


    ──五月十一日,星期一,上午八點十分──


    我一看見時鍾顯示的內容就從床上跳起來,急忙換穿騎士外套。


    記得夢中的警察說意外發生在八點三十分左右。這樣的話,隻要騎摩托車趕去就還來得及。必須在意外發生之前想辦法救那個女孩。


    我沒做什麽準備,隻拿著車鑰匙就衝出玄關,在停車場跨上愛車忍250,然後戴上全罩式安全帽並催油門。


    雖然還沒暖好引擎,但也隻能在起步的同時全力衝刺。


    當然,轉數與馬力並不吻合,不過景色依舊向身後飛逝。


    我穿過世界,不管是無機質的水泥叢林、忙碌的人們,或是大而無當的遲鈍車陣,這些令人憂鬱的事物全被我拋諸腦後。


    ──才剛這麽想,我就立刻被紅燈擋了下來。


    糟糕……


    車流量很大,所以再怎樣也不能無視紅綠燈。這樣或許會來不及。


    我壓抑著急躁的心情,在燈號變綠的同時再度衝刺。


    即使是那種女孩,要是讓她喪命的話一樣會作惡夢。


    搭救她的理由應該隻有這樣。這就與拯救陌生人沒兩樣,我們之間也不存在著友好關係。這才是我應有的態度。


    然而,我為什麽會這麽焦躁啊……!


    丟臉的是,我握著機車把手的手已經滿是汗水。


    就算加足馬力不斷超過前方的車,依舊無法揮散焦急的心情。而且別說放鬆了,焦躁感還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增加。


    拜托,要趕上啊……!


    我就這樣拚命騎著摩托車奔馳了幾分鍾──


    總算看見桂林館的校門了。


    幸好7-raven還平安無事。


    我急忙將摩托車停到便利商店的停車場,連安全帽也沒脫就跑進店裏。


    要阻止肇事車輛雖然很困難,但若隻要讓學姊避難,應該能立刻辦到。


    雖然我這麽想,卻發現店裏的時鍾已經指著八點三十分。時間已經很緊迫,必須快點找出學姊……看到了!


    「喂,學姊──!」


    我一發現她就立刻跑過去,但學姊一看見我就顫抖著往後退。


    喂,你幹嘛逃啊。平常就算我嫌煩,你照樣會主動靠過來啊。


    不過,我立刻自己發現了那個理由。


    我現在這副全罩式安全帽、騎士外套、皮褲加騎士靴的打扮,簡直就是超商強盜的風格。


    店員的視線很不妙。感覺對方不管何時按下警鈴都不奇怪。


    為此,我脫下安全帽試著解除旁人的戒心,但這是一個錯誤。


    隨後,店外立刻響起尖銳的引擎聲。


    那個時候,我隔著玻璃看見的是以驚人速度衝來的廂型車。


    我反射性地撲向學姊。同時,廂型車就像發狂的猛獸般撞破店鋪的玻璃窗。


    要趕上啊──!


    我覺得一切事態都像以慢動作進行。


    玻璃被撞得粉碎四散,碎片簡直就像在空中飛舞的雪花。


    我抱著學姊跳開,車體以一線之隔的距離擦過我旁邊。


    一瞬間,我以為得救了。


    但是,被廂型車撞飛的貨架卻朝我們兩人滾倒的地方倒下來。


    躲不開了嗎──!


    我隨即把身體覆在學姊身上。


    緊接著,一道劇烈衝擊竄過後腦杓,我的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


    清醒之後,眼前是整片白色天花板。


    「好痛……」


    我感覺到後腦杓一陣刺痛,撐起上半身。


    接著朦朧映照在眼裏的,是一整片白色世界。


    白色床單、白色隔簾,白色的牆壁與白色地板。


    總算想起自己身處的狀況後,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裏是醫院。我的後腦腦杓因為昨天的意外而受傷,為了追蹤觀察而不得不住院。


    這時,突然有人敲了病房的門。


    「……請進。」


    回應之後,穿著製服的女學生從門後出現,對我輕輕點頭。


    她有著輕柔的短發,人偶般的稚嫩容貌,以及嬌小纖瘦的身軀。


    這家夥是我隸屬的推理研究社的學妹,小町柚葉。盡管外表完全是小學生,依舊是隻小我一歲的高中一年級學生。


    順帶一提,我很不擅長應付這家夥。


    「是你啊……來這裏有什麽事?」


    「我聽說幹支川學長遇到嚴重的意外,所以來探望你。」


    「什麽……?」


    探望?小町……來探望我?這是什麽笑話嗎?


    總之我擺出防禦架勢。隻要與這家夥見麵,大致上都不會有好事。


    「學長,你現在的情況如何?」


    「糟透了。我剛剛一看見你的臉,就同時感到頭痛、頭暈與惡心想吐。」


    「你似乎很有精神,太好了。那麽請多保重,我告辭了。」


    「什麽……?」


    我真的開始頭痛了。實在有夠莫名其妙。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拿這家夥沒轍。


    「等……等一下……!你究竟是來這裏做什麽的……?」


    「我說過,我是來探望你的呀。」


    「既然如此,就探望我啊!」


    「已經探望完了。」


    她毫不猶豫地果斷回應。


    對方講得這麽果斷,不禁讓我開始覺得錯的是自己。


    難道我因為撞到頭而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嗎?


    其實這家夥曾細心地照顧了我,隻是我不記得了嗎……


    「哪有可能!」


    「學長,不好意思,還勞煩你在受傷時奮力吐槽,但我現在正被人追趕。這裏很快也會被發現,所以我想盡可能迅速離開。」


    「那就回去!立刻回去!應該說,你幹嘛要過來!」


    「啊,學長,你其實是希望我喂你吃蘋果之類的,沒錯吧。」


    小町說完之後揚起小巧的嘴角,從放在床邊的探病水果籃裏拿出一顆蘋果。我隻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需要!那種事無所謂啦,你快滾回去啦!」


    「不需要客氣,來吧,請用。」


    「咦,等……等等!」


    「來,啊──張開嘴巴。」


    「啊什麽啊,至少切一下好不好唔嗚嗚!」


    小町露出嗜虐的笑容,將(整顆)蘋果用力抵上我的臉頰。


    「唔!住……住手!一般來說會先削皮、切好之後再拿出來吧!」


    「學長想吃的是蘋果核嗎?」


    「如果你不會用刀就直說!」


    「我會用呀,我很擅長拿刀刺人喔。」


    「我……我知道了,是我的錯……!你來探望我,讓我高興得頭都痛起來了,所以請你快點回去吧……!」


    我忍不住放低姿態(?)之後,小町總算不再用蘋果抵著我的臉了。


    這家夥露出彷佛完成一件工作般的清爽表情,讓人非常生氣。雖然外表感覺就像天真的小動物,但是內在卻……


    「真受不了。學長竟然會向我撒嬌,你也有可愛的地方嘛。」


    「但你則是不可愛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啊……」


    「因為我是冰山美人呀。我早就脫離可愛係女孩的行列了。」


    明明有著蘿莉容貌與蘿莉體型,這人在講什麽啊。應該說,你說自己以前是可愛係女孩這種蠢話,本身就是一件滑稽之事。


    「那麽,學長,我真的已經沒時間,差不多要離開了。」


    「喔,回去回去,然後拜托你別再來了。」


    我在各種意義上覺得頭痛,小町斜眼瞥了我一眼,正準備盡快離開病房,但是……


    「喂,等一下,你幹嘛若無其事地拿走蘋果。」


    「……小氣鬼。」


    小町抗議似地噘起嘴將蘋果扔回來,然後就這樣離開病房。


    還是老樣子,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家夥……


    我在總算恢複平靜的病房裏,再度深深歎氣。


    真是擾亂人的心情。自從那家夥上個月入社之後就一直如此。


    隻要我擺出冷淡的態度,大部分的人就不會找我說話。


    但換做那個臭小鬼,就會做出剛才那樣的報複攻擊,所以我沒辦法無視她。話雖如此,我也不想一一應付她,該怎麽辦才好……


    當我這樣煩惱的時候,又有人敲了病房的門。


    真不想應門……


    但若是診察的話也不能無視,所以我隻好回應。


    「……請進。」


    結果,門小心翼翼地開啟,一張漂亮的臉龐從門後探出來。


    那就是我昨天所救的女孩──真壁琉璃子。


    「……幹支川同學,現在方便打擾嗎?」


    「如果我說不方便,你會回去嗎?」


    「嗬嗬,太好了,看來你很有精神。我一時之間還擔心會怎樣呢。」


    學姊露出微笑,慢慢走進病房。


    她有著端正的五官與帶透明感的白皙肌膚。


    筆直挺立的背脊,絲絹般垂下的長發。


    以及描繪著圓滑曲線般穠纖合度的身材。


    每次見到她,我的視線就會不禁被吸引過去。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生氣。


    無論她是怎樣的美女,外人就是外人,怎麽可以被外表迷惑。


    「你好,幹支川同學,你身體還好嗎?」


    「……還好,很普通啊。應該說,你為什麽又來了。真壁學姊,你昨天不是才來過嗎。」


    而且,昨天連她的父母都一起來了。全家人一起那樣慎重地道謝及道歉,反而讓我感到在意。所以真希望她不要再管我了。


    「我當然會來呀,畢竟幹支川同學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每天都會來探望你。」


    「真可惜。明天我就要正式出院了。就算你來,我也已經不在這裏了。」


    「這樣的話,後天開始又能在學校見麵了。」


    她由衷地微笑,讓我連回嘴的力氣都沒了。


    為什麽她不惜做到這樣也要來見我,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欸,你正打算吃那顆蘋果嗎?」


    「嗯?呃,嗯,差不多吧……」


    若要解釋發生了什麽事情也很麻煩,所以我乾脆當成是那樣。


    「這樣的話,要不要我來切?」


    「不,不必了,我直接吃。」


    「那樣手與棉被會變得黏黏的吧?沒關係,給我一下。」


    學姊一下子就從我手裏搶走蘋果,接著立刻用熟練的刀工削起蘋果皮。與某處的某人實在差太多了。


    仔細一看,這家夥連指尖都白皙且漂亮……簡直就像藝術品……


    「……欸,我剛才與小町同學擦身而過,你們該不會吵架了吧?」


    學姊靈巧地將蘋果皮削成一條長長的帶子並詢問。


    「啊……我也不知道……我跟那家夥之間總是那種感覺,所以那樣很普通。但是,我們並沒有吵架……我是這樣想的


    啦。」


    不過反過來說,也就是隨時處於交戰狀態。


    「嗯……?對了,幹支川同學,你跟那個女孩是什麽關係?」


    「那家夥是推理研究社的學妹。但是,我們之間並沒有深厚到能特別提出來的關係。應該說,學姊為什麽認識那家夥?」


    「問我為什麽……那個女孩是最近才剛拿下日本推理大獎的名人吧?反而應該說,現在桂林館應該沒有不認識小町的人吧。」


    對喔……


    雖然我因為她嬌小的外表與怪異的個性而經常忘記,但小町那家夥其實是個職業推理作家。而且她在國中二年級時就正式出道,更在高一時就獲得日本推理大獎,也就是所謂的天才。


    「幹支川同學,你怎麽了,為什麽沉默不語?」


    「……不,沒什麽。我隻是在想,那家夥確實是個小有名氣的人。」


    「並不是小有名氣吧?她之前發售的新作品銷量好像也破了百萬,這麽一來就是連續三部作品銷量超過百萬喔。」


    「嗯,是沒錯啦,但那家夥是個超級怪人,所以我對於她是個名人沒有實感。」


    「嗬嗬!那種話絕對不能在本人麵前說出來喔。因為我覺得,小町同學應該是喜歡幹支川同學的。」


    「什麽……?」


    那個想法既嶄新且令人遺憾……女人為什麽動不動就把任何事情與戀愛連結在一起……


    「啊,幹支川同學你果然沒發現嗎?真有你的風格。」


    「咦,呃,等一下,不要擅自認為自己的想像是正確的。真的沒那回事。」


    「你為什麽這樣認為?」


    「沒有為什麽,那家夥就隻會捉弄我,今天也一樣,以後大概也會依然如此。那家夥永遠都是我的敵人。」


    「嗬嗬!那樣真可愛。那種感覺大概就與小學男生欺負喜歡的女生一樣吧。」


    「不,她真的沒那麽可愛,學姊是因為不知道那家夥的怪異行為才會講這種話。」


    「我覺得不是那樣喔,因為女孩子是不會單獨來探望不喜歡的人的。」


    這時,對話突然中斷。


    安靜的病房裏,隻有學姊切蘋果的清脆聲音在耳邊回蕩。


    比起吵鬧,我比較喜歡安靜。比起談話,我比較喜歡沉默。


    但是,就算這樣的我,無法忍受的也隻有這種沉默。


    「……若按照這種道理,那麽學姊也喜歡我吧。」


    「……嗯,喜歡喔。」


    她說完後,將整齊排著蘋果的盤子遞給我。


    蘋果因為皮完全削下而變成白色,但她原本白皙的臉頰卻變得像蘋果一樣紅。


    開玩笑的嗎……似乎並非如此。


    總之我先接過盤子,不過……


    「……抱歉,我無法與真壁學姊交往。」


    我沒辦法接受她的心意。應該說,盡管對她很抱歉,但我無法相信。


    學姊的表情明顯地沉下來。


    「難道你有其他喜歡的人……?」


    「不,不是那樣。」


    「那麽,你討厭我嗎……?」


    「不,也不是那樣。」


    「既然如此,為什麽……?」


    她的清澈雙眼誠摯地凝視我的眼睛。雖然美麗得幾乎將人吸進去,但我不能被這雙眼睛吞沒。


    「……我不想對任何人懷有期待,所以不打算與任何人交往。」


    剎那間,她的雙眼泛淚閃爍著。


    這應該不是因為被拒絕而覺得悲傷。而是因為這個女人替我感到悲哀。


    她這點與我媽媽一模一樣,我怎樣都沒辦法無視,所以覺得討厭。


    「……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就這麽想了。幹支川同學你就像棄貓一樣。」


    「什麽意思啊。」


    「因為,棄貓被拋棄、受了傷,其實應該很寂寞,但卻又會主動避開任何人呀。總覺得你身上也散發出那種感覺……」


    「不要講得好像你很懂。再說,就算你說得沒錯,那又怎樣?」


    「你打算孤單一輩子嗎……?」


    「嗯,對,所以請你別再管我。」


    「不要,我無法丟下你一個人。」


    她輕輕地將她的手覆上我的手。


    隻是這樣,我就從交疊的手上感受到強烈電流竄過般的衝擊。


    雖然想甩開,卻無法甩開。


    「……你認為能像撿回棄貓那樣將人撿回來嗎。」


    我緊抓著僅剩的理性試圖抵抗。但是……


    「是你先將我撿回來的呀。」


    「你……你在說什麽啊?」


    「你不是把我的性命撿回來了嗎。如果你沒有救我,我絕對已經死了,所以,這次由我來幫助你。」


    從連接的手流過來的電流越來越強,五感全都逐漸被她牽引過去。


    不行,無法抗拒……!


    學姊緩緩朝床鋪探出身體。


    清澈的眼睛逼近到我眼前,連上升的體溫與呼出的氣息都傳到了這邊。


    然後,我就像被吸引般朝著她甜美水潤的嘴唇──


    「打擾了。」


    「唔哇啊──────────!」


    病房的門突然打開,我與學姊連忙拉開距離。


    可惡,是什麽人啊!竟然在這種時候不敲門就突然進來,究竟是誰!


    才剛這麽想,就看見出現在門口的人是剛剛已經離開的小町。


    「什什什……什麽嘛,是小町啊……你……你怎麽了,不是回去了嗎?」


    「對不起,我忘了很重要的東西。」


    「什……什麽嘛,是忘了拿東西啊……那你到底忘了什麽?」


    「幹支川學長(你)的心。」


    「我不記得有給過你啊!」


    「這不成問題,我接下來才要偷走。」


    「你是哪來的大盜啦!應該說,究竟怎麽回事?該不會連你也要說喜歡我吧?」


    「我喜歡你呀。喜歡的程度就像搭配咖哩飯的什錦醬菜。」


    「你舉的例子太微妙了,我根本不懂!」


    「學長,請你向什錦醬菜道歉。」


    雖然我叫喊著表示意見,小町卻隻是用鼻子發出嗤笑聲。


    「學長似乎不懂什錦醬菜的偉大之處。不過,算了,關於那點就等日後再慢慢談論吧。比起那個,真壁學姊,總之能請你不要拿幹支川學長來玩嗎?」


    這輪得到你來說嗎……


    學姊想的事情似乎跟我一樣,她略為生氣地反擊。


    「小町同學,你在門外偷聽我向幹支川同學表白對吧,我認為那才是不太好的興趣喔。」


    「我沒有偷聽。我隻是從目前的狀況推測先前在這裏發生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吧。」


    「…………」


    小町受到質問,那雙圓亮的眼睛在一瞬間遊移了一下,不過……


    「先不管那件事了,請你不要拿幹支川學長來玩。就如你看到的一樣,幹支川學長雖然愛耍帥又裝酷,卻很會吐槽別人,容易受他人影響。而且別看他這樣,他是個處男。」


    這個臭小鬼,把自己的事情完全放在一邊,就算用轉折語氣也要貶低我嗎。而且,她為什麽會知道我是處男?


    「小町同學,可以請你別講會讓人誤會的話嗎,我是真的喜歡幹支川同學,真的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他。如果你不希望他被我搶走,比起用奇怪的理由找碴,應該有其他更該做的事才對吧。」


    「搶走或被搶走之類的事情根本無所謂。


    不過,請讓我講這句話就好。真壁學姊,你在說謊。你其實根本不喜歡幹支川學長。」


    「你為什麽一直講一樣的話,你有什麽證據嗎?」


    「當然,因為我是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可以簡單地看穿謊言。」


    「既然你講到這種地步,就把證據說出來呀。」


    「好啊,那我就說出來了。」


    小町信心滿滿地挺起單薄的胸膛,以嬌小的右手用力指著學姊。


    「──真壁學姊,你感覺很像凶手!」


    窗外傳來鳥囀。


    然後還聽到隔壁病房傳來老人的聲音,詢問:「直子啊,還不能吃午餐嗎?」接著還聽到惡媳婦回話:「爺爺,今天沒有午餐吃喔。」


    我的病房裏陷入了甚至能聽到這些聲音的寂靜。


    就算這樣,小町依舊毫不猶豫地展開後續的自我主張。


    「──聽好了,真壁學姊的角色在推理小說之中確實是『真正的凶手』!對主角展現最大的善意,其實驅使著隱藏在善意之下的心理詭計,反覆犯下罪行,是個壞女人角色!所以我認為你對幹支川學長說謊,這點絕對沒錯!」


    結果,學姊以疲累的模樣再次看向我。


    「……幹支川同學,我覺得我現在總算了解你剛剛為什麽說這女孩是『怪人』了……」


    「對吧?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


    「天才與『那個』還真的是一線之隔呢……」


    「應該說,這家夥完全應該分類在『那個』的一方吧,不然對其他天才太失禮了。」


    小町聽見我們的對話,非常不滿地表示憤慨。


    「喂,那邊那兩位,我都聽到了。請不要在本人麵前公然說我的壞話。況且,我不是怪人,也不是那個,是當世閃耀的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


    我與學姊就這樣張著嘴啞口無言。


    然後,病房房門再度被用力打開。


    「唔咿!」


    小町直接吃下房門之拳,發出青蛙被壓扁般的聲音,就這樣被夾在門與牆壁之間。


    「──嗬嗬嗬!小町老師,我找到您嘍~!咦,奇怪……?小町老師在哪裏……?」


    從入口走進來的人,是個不知為何用尖銳音調講話的惡心大叔。外表看起來就像長發的江○2 : 50吧。


    呃,這個人是誰啊?


    我與學姊都麵露狐疑表情。那位大叔笑咪咪地遞出名片。


    「嗬!嗬!嗬!失禮了~這是我的名片~請問你們有沒有在這附近看見小町老師~?」


    依照名片上所寫,他似乎是出版社的編輯,名叫須藤王太郎。


    記得小町曾說她被人追趕……?


    我立刻會意過來,於是指著門與牆壁的縫隙,並對須藤使眼色。


    「嗬!嗬!嗬!原來如此,在那裏啊~……!小町老師還真愛玩捉迷藏耶~……!」


    須藤拉開房門,就看到小町蹲在牆邊,淚眼汪汪地揉著大概是剛剛撞到的額頭。可能很痛吧,她以快哭出來的聲音呻吟著。


    雖然她是自作自受,但我還是開始覺得她有點可憐……


    「嗬!嗬!嗬……!我不會再讓您逃走嘍~……!」


    但是,須藤毫不留情地將雙手開開闔闔,步步逼近小町。盡管是自己出賣了小町,但這個大叔還真像惡鬼、惡魔或變態之類的。


    另一方麵,小町被須藤壓製住,臉色蒼白地慢慢後退。


    「來吧,請您把說好的原稿交出來~……!我不會再讓您延後交稿日嘍~……!」


    果然不出所料。就算當紅,但作家就是作家,敵不過截稿日。就算是那個小町也有確實會怕的事物。


    狹窄的病房裏無處可逃,小町很快就被逼到窗邊。


    她大概終於死心了吧,朝我扔出最後的話語。


    「──幹支川學長,我想起有急事要做,所以先告辭了。但是請你記住,魔女的蘋果是毒蘋果,如果你想吃,就必須做好相應的覺悟。」


    講完這些後,她立刻縱身躍出窗戶。


    ……記得這裏是二樓啊。


    「小……小町老師啊啊啊啊──!」


    須藤也跟著跳出窗戶。喂,都說了這裏是二樓。你們沒問題吧。


    「原稿還沒寫好!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請你放棄──!」


    「嗬嗬嗬!那可不行喔!我的興趣就是追逐老師──!」


    「警察先生請救救我!那個人是編輯──!」


    逐漸遠去的小町哀號聲傳來。


    我與學姊在病房裏聽著那道聲音,然後相視苦笑。


    「該怎麽說呢,真是一位驚人的編輯……」


    「是啊……不過,多虧如此,礙事的人離開……」


    我說到一半急忙閉上嘴,但已經晚了。


    「我可以將那當成你的回答是ok嗎……?」


    學姊閃著水潤的眼睛,以滿懷期待的表情盯著我。


    「……隨……隨你高興怎樣解釋都可以吧……」


    雖然我自認為盡量以冷淡的態度回答了,但學姊的臉再度像蘋果般泛紅。


    我將一片裝在盤子裏的蘋果塞進嘴裏,藉此掩飾些什麽。


    當然,根本不可能有毒。


    小町果然很怪,但是,我也非常怪。


    明明不相信任何人,卻交了女朋友,我究竟在幹嘛呀……


    *


    檢查的結果良好,我得以在五月十三日(星期三)順利出院。


    然後,在兩天後的五月十五日星期五重新開始上學。在那天的放學後。


    我每天都會做的就是造訪文化大樓後麵,當我抵達時,真壁學姊與風助已經在那裏了。


    風助是一隻公黑貓。雖然是野貓,毛色卻很漂亮,右耳前端有個小小的切痕,這是結紮完畢的證明(因為會剪成櫻花花瓣的形狀,所以稱為櫻耳。)


    結紮手術是我去年硬是帶它去醫院做的。因為若不這樣做,它就有可能被人抓去衛生所並被安樂死。反過來說,隻要是有剪櫻耳的貓,就會被認定為當地居民照顧的貓,不會被當成安樂死的對象。


    真壁學姊蹲下來,疼愛地摸著風助的頭。


    ……該怎麽說呢,看起來就像一幅畫。我甚至感到遲疑,是否要讓自己這個異物加進這個溫柔的空間。


    但是,學姊一發現我的存在,反而露出歡迎般的笑容,開口對我搭話。


    「啊,圭一同學,你今天也來了呢!」


    而且不知為何,變成直呼我的名字……


    呃,對了,昨天道別時她好像有對我說:「既然已經在交往了,以後就用名字互稱吧」。那個時候我隻是隨便聽聽……


    「……我不是來見真壁學姊,是來看風助的。」


    我根本不可能用名字叫他,總之先這樣回答。


    結果,學姊麵帶笑容講出可怕的話:


    「圭一同學,要是你一直講這麽冷淡的話,我就會每天早上在校門前埋伏,當你來學校時,我就會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說:『圭一同學,早安~!』喔。也會順便每天早上跟著你去你的教室喔。」


    那是怎樣的羞恥y啊……


    而且,要是這麽漂亮的女孩在眾人麵前纏著我,我等於保證會受到全校蠢男生們的嫉妒。那樣我會怕得無法接近校門啦。


    「難道你想害我拒絕上學嗎……?」


    「啊,那樣就傷腦筋了……不然,不要在早上,放學時在校門口等你好嗎?」


    呃,我想請你先忘了在校門口等我這個想法……


    我開始感到麻煩,總覺得怎樣稱呼


    都已經無所謂了,所以半放棄地試著呼喚她的名字。


    「琉璃子。」


    「咦……」


    琉璃子的臉立刻染上驚訝的神色,以猛然噴發煙霧的氣勢漲紅。


    「怎樣,你不是希望我用名字叫你嗎。」


    「的……的確,但我沒想到你真的會這樣叫我,所以我有點嚇到……」


    明明是自己要求卻又覺得害羞,這個女孩是笨蛋嗎。


    「總之,我以後會確實用名字稱呼你,所以你不要在校門口等我。還有,也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黏著我。」


    「呃,嗯……啊,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琉璃子怯怯地將視線向上抬並拜托。


    可惡,我剛才一瞬間覺得這家夥很可愛,這樣的我真是可恨……琉璃子不僅是女孩,更是我該避開的人啊……


    這時候,風助喵嗚叫著貼到我身邊。


    時機算得真準,風助。我就這樣利用它,將琉璃子「放學一起走」的要求模糊帶過吧。


    「琉璃子,你今天已經喂過這家夥了嗎?」


    「咦,嗯,剛剛才喂的。」


    「是嗎。最近這家夥有沒有吃太多?」


    「不,沒那回事喔,我反而覺得它食量變少了。」


    「吃得少卻似乎變胖了啊……難道在其他地方也有人喂這家夥嗎?」


    「嗬嗬,大概是喔。所以我才在煩惱要不要將這孩子帶回家。畢竟可能已經有其他人在養了。」


    「很有可能……當下的問題,是誰要在暑假期間來照顧它……」


    「不隻是這樣喔,我明年就畢業了,圭一同學後年也會畢業,必須好好思考該怎麽照顧這孩子。」


    在我的想法裏,我隻認為它是野貓,所以應該會自己活下去,但琉璃子似乎不這麽想。


    「不過,我記得琉璃子你家已經有養貓了吧,帶它回去不要緊嗎?」


    「嗯,不要緊,就算十七隻變成十八隻也沒什麽差別。」


    「那究竟是怎樣的貓宅邸啊……」


    我曾聽說她養了好幾隻貓,但沒想到竟然是那種驚人的數字。這家夥的家裏真的有人類居住的空間嗎。


    「嗬嗬!因為我會把棄貓撿回去,結果不知何時就變成那樣了。不久之後,圭一同學也會變成我家的一員喔。」


    「我說過不要把我當棄貓看待……」


    「嗬嗬!有什麽關係,我會好好對待你的,好嗎?」


    「好什麽好……」


    雖然帶著開玩笑的口吻,但琉璃子的臉依舊泛紅。她大概想藉著玩鬧來揮散被我叫名字的害羞感,但卻因為玩鬧而覺得更害羞。要是真的那麽不好意思,一開始別纏著我不就好了嗎……


    我才剛這麽想,她至今開朗的表情就突然覆上陰影。


    「圭一同學家裏……不能養貓,對吧。」


    她將視線轉向風助並這麽說。口氣聽起來就像知道我家裏的情況。


    「……我有跟你講過我家裏的事嗎。」


    「沒有……但是,圭一同學住院時,我曾與父母一起到你父母家裏道謝並致歉……」


    「我沒有父母。」


    「抱……抱歉,應該是說,去你監護人的家裏。」


    「是嗎,原來你見了我的養父母(那些家夥)。他們對我毫不關心到讓人想笑的程度吧。」


    「呃,那個嘛……」


    「沒關係,你不講我也知道。他們甚至沒來探望過我。」


    我不屑地說完後,琉璃子再度以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不太妙……


    這家夥是個甚至連棄貓都不會拋下不管的家夥,我不該講太多這類事情。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現在我得到同意一個人住,所以過得很悠閑自得。琉璃子你大概不知道吧,野貓其實活得意外地快樂喔。」


    「圭一同學,你之所以避著其他人,與你的監護人有什麽關係嗎……?」


    「喂,人家想改變話題的時候,不要再把內容拉回去啦。」


    「因為我是你的女朋友呀,如果你有煩惱,我希望能盡量幫忙……」


    「沒有任何問題啦,所以不用在意。」


    「不,我會在意,我無法丟著你不管。」


    琉璃子的好管閑事病又發作了,讓人覺得有點厭煩。這家夥雖然看起來如此,事實上很頑固呢……


    「……並不隻是因為養父母啦。」


    我隻好簡短地對她說了我的遭遇。


    ──事情的開端是五年前的交通意外。


    那天晚上,我錄完電視台的節目後,坐著媽媽開的車踏上返家的路。


    但是很不幸地,有輛酒醉駕駛的車,在高速公路上逆向撞了過來。


    照理來說,坐在副駕駛座的我應該會先死掉,但媽媽反射性地轉動方向盤,把自己當成盾牌,所以我才得救。


    媽媽因此身亡。


    而且,我雖然勉強保住性命,但之後半年間完全沒睜開眼睛,在醫院的病床上持續昏睡。而在我醒來時,更因為意外的後遺症而完全失去「讀夢術」的能力。


    然後,接下來才是真正地獄的開始。


    我是單親家庭,失去了媽媽之後,伯父家收養了我。


    起初,伯父對我很溫柔,但當他知道我無法恢複「讀夢術」的能力後,態度就驟然轉變。


    也就是說,那家夥是看上我的超能力可以賺錢才收養我。


    在那之後,伯父就如同家常便飯般對我施以暴力。


    而且沒多久後,那家夥用我的財產(之前憑超能力賺的錢,和過世母親的保險金)來還自己的債,甚至還養了情婦。


    我知道後質問伯父,然後離開那個家,但最後是在親戚家之間輾轉流浪,無論去哪裏都被冷淡對待。


    我不斷轉學,身邊沒有任何一個能稱為朋友的人。


    接著,孤單的我非常清楚地明白一件事。


    我從小就被稱為「奇跡之人」並捧在手掌心上,一直以為自己受到所有人疼愛,但其實我大錯特錯了。


    那些家夥愛的不是我,是我的讀夢術能力衍生出的利益,除了媽媽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看著我本身。


    自從察覺這一點,我就無法再相信任何人,並且躲著他人。


    不曉得是否因為這樣,我在國中時也遇到陰險的欺淩,更讓我加深對人的不信任。


    所以,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期待任何人。


    就算對方是戀人也一樣。


    「……圭一同學,抱歉……」


    琉璃子聽完後,眼眶不知為何不斷湧出淚水。


    「呃,喂,你幹嘛道歉,而且為什麽要哭。」


    但是,琉璃子隻是一直講著「抱歉,抱歉」地向我道歉,沒有停止哭泣。這是為什麽?


    「是……是因為那個嗎,我知道了,是我的錯……!或許需要一些時間,但我會努力試著信任你,所以你別哭了……!」


    可是,琉璃子搖搖頭。


    「不是的……圭一同學沒有任何錯……錯的人是我……」


    「……?」


    錯的是她?做錯了什麽?我完全聽不懂啊……


    大概因為擔心琉璃子,連風助都在她腳邊摩蹭並喵喵叫。


    「抱歉,真的不是這樣,所以你不用在意……因為家母也失蹤了,所以我聽了你的事之後總覺得很同情……」


    「什麽……?令堂在我住院時,不是跟你一起來探望過我嗎?」


    「那個人是翠夫人,是我繼母……」


    本來以為琉璃子總算不哭了,結果她露出堅強


    的微笑,摸起風助的頭。


    但她並非沒事,很明顯在勉強自己。


    「……也就是說,令尊再婚了嗎?」


    「對……是三年前再婚的……就在我親生母親真壁葵宣告失蹤的時候……」


    總覺得內情不單純。


    宣告失蹤是在法律上將生死未卜的失蹤者視為死亡的製度。


    一旦生效,就能當成死別並解除與失蹤者之間的婚姻關係。


    這麽一來,當然能與其他人結婚。


    我以前曾經好幾次用讀夢術尋找失蹤者,所以對這方麵的法律很熟悉。


    「葵夫人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十年前……媽媽有一天突然失蹤,沒有任何前兆,就像神隱了一般……」


    雖然琉璃子佯裝平靜,但她的眼睛其實茫然地望著半空中,並沒有看著我。


    ──你想見她嗎?


    我本來想問,但還是算了。這個問題也太愚蠢。


    她當然想見媽媽。換作是我,如果媽媽還活在某處,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見她。見了麵之後,我想告訴她謝謝與對不起。


    關於這點,我有所抗拒。


    雖然琉璃子是戀人,但依舊是外人,對外人說出我能力的秘密實在很蠢。空有風險卻沒有任何好處,所以絕對不該說出來。


    但是,我想讓她見媽媽。我的情緒無法克製地這麽訴說著。


    隻要見到媽媽,琉璃子一定會很高興。她比我早五年失去媽媽,真是太悲慘了。如果葵夫人還活在某處,我希望能想辦法讓她們見麵。


    我一時之間在理性與感性的狹縫間搖擺──然後做出決定。


    「……琉璃子,我會讓你與令堂見麵。」


    「咦……?」


    琉璃子的視線原本茫然地望著半空中,現在總算回到我身上。


    「別多說,跟我來,我有事告訴你。」


    在這裏有可能被某人聽見。總之必須換個地方。


    「呃,咦,要去哪裏……?」


    琉璃子不知所措,我牽起她的手,邁開腳步。


    我們離開時,風助舉起尾巴喵喵叫,就像在道別。


    *


    之後,我們到職員室借鑰匙,並直接前往推理研究社的社辦。


    目前,推研社隻有我與小町兩個社員。


    而且鑰匙還在職員室,就表示小町沒來社辦。


    所以現在等於可以包下社辦。那裏是最適合用來公布秘密的地方。


    我抵達目的地社辦之後,立刻打開拉門的鎖,將門拉開。


    但是,我隨即將門關上。


    「怎……怎麽了,圭一同學……?為什麽要關上門……?」


    琉璃子不安地詢問,但我沒心思去顧到她,而是重新確認社辦的位置。


    然而,無論重新看幾次,位置都是這裏沒錯。這裏確實是推研社的社辦。


    接著,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門……


    窗邊放著棺材。


    而且,旁邊擺放著鐵處女和全罩式盔甲。


    牆上更是隨意地掛著水牛頭及鹿頭的標本、各種槍枝與刀劍類物品,其他還有纏繞著鎖煉的可疑盒子、巨大鏡子、水晶球等等。這些莫名其妙的物品散落在房間裏,甚至已經無處可踩。


    俗話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但這間社辦隻要兩個星期沒來,似乎就會變成魔窟。而且還親切地清楚呈現,讓人不必特地刮目相看就能一眼看清。


    「……這……這裏是推理研究社的社辦吧……?」


    琉璃子感到害怕,聲音顫抖著。


    「真巧,我剛好也有同樣的疑問……」


    我們或許意外地合得來。不過,我覺得大部分的人隻要看見這裏,都會有一樣的反應。


    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慘狀……當我思考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我記得進入黃金周之前,小町有問我能不能在這裏驗證陷阱的可行性……」


    「咦,那麽,這裏的東西都是用在陷阱上的小道具嗎……?這些全都是……?」


    「真巧,我剛好也有同樣的疑問……」


    不過啊,關於小町的事情最好不要一直問我。我根本不懂那個怪人心裏想的事情。


    「算……算了……總之進去吧,大概不會死吧。」


    我們曆經千辛萬苦地撥開這些破銅爛鐵進入社辦,麵對麵坐在內側的長桌旁。


    「呃,唔,然後,你說要講的事情是什麽……?」


    琉璃子似乎始終靜不下心,她不斷瞄著背後的全罩式盔甲與鐵處女並打開話題。


    琉璃子,你放心吧,那些家夥不會移動的……大概吧。


    「那麽,因為很麻煩,所以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其實,我現在依舊能使用讀夢術的能力,所以我可以幫你找出失蹤的母親,你該感到高興。」


    「咦……?」


    琉璃子張著嘴,瞪大雙眼。雖然表情非常傻,但就算這樣也能以美麗或可愛來形容,這家夥難道真是藝術品嗎。


    「喂,你沒事吧,有聽到我說的話嗎?你聽得懂日文嗎?」


    「咦,呃,但是,圭一同學確實因為意外的後遺症,所以無法使用讀夢術了吧……?」


    「對,我的確無法使用,但那隻是『暫時性的』。」


    「不……不過,你剛剛說能力完全消失了……!」


    「抱歉,我基本上不相信別人,所以剛才其實有一部分事實沒講出來,但實際上,我的能力並不是消失了,隻是因為受到媽媽身亡的打擊,而有幾個月無法正常讀取。畢竟精神狀態與夢有著密切的關聯啊。」


    「那麽,以前媒體曾經報導圭一同學已經不是超能力者,那個消息是錯誤的嗎……?」


    「與其說錯誤,應該說當時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治療,完全不知道能否恢複,所以總之先對媒體這麽說。」


    「既……既然如此,你都已經恢複了能力,為什麽還被伯父虐待……?」


    「不,剛好相反。我的能力是受到虐待不久之後恢複的,所以我不想把能力已經恢複的事情告訴伯父。開什麽玩笑,我才不想被那種家夥利用。」


    問題或許大致都問完了吧,琉璃子終於講不出話了。


    唔,她會驚訝也沒辦法。要是她率直地接受我其實能使用超能力的事,我反而會嚇到。她這是正常的反應。


    「……抱歉在你驚訝的時候打擾,我的話可沒有虛假喔。事實上,我之所以能從意外之中救了你,就是多虧了讀夢術。我那天早上『預知』了你會發生意外的事。」


    順帶一提,我使用的讀夢術嚴格來說有兩種。


    一種是在枕邊放置想讀取的物品然後睡覺,是「刻意」的讀取。


    另一種,是普通地睡覺時,隨機讀取世界上某些事情的「偶然」讀取。


    之所以能預知琉璃子的意外,都是多虧後者這種偶然感應。


    「總之就是這樣,下個星期一你帶一張葵夫人的照片或其他物品來,我用那個去讀取。」


    接著,原本講不出話的琉璃子突然回神般說:


    「等……等一下,圭一同學……!我現在知道你至今還能使用讀夢術的力量了……!我也很感謝你願意用那種能力幫我……!但是,既然你的能力已經恢複,為什麽不公諸於世……?全世界的人都在等你複活喔……!」


    「那些家夥不是在等我複活,而是等讀夢術複活吧。我已經不想為了那種家夥使用能力,所以完全沒有公開的意思。目前知道我能力已恢複的人,隻有曾擔任我心理諮商師的高山醫師與你兩個人,不要對其他人說喔


    。」


    「隻……隻有兩個人……?姑且不論醫師,為什麽要告訴我……?」


    「那種事無所謂吧。我已經說我會幫忙搜索,所以琉璃子你隻要率直地高興就好。還是說,你不想見葵夫人嗎?」


    「我……我想見她!我當然想見她!」


    「那麽,你星期一就隨便帶一樣能感應葵夫人的東西來。完畢,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你聽懂了吧。」


    我無法繼續直視琉璃子的臉,於是轉開視線。


    「……圭一同學,謝謝你。你信任我對吧……」


    琉璃子說完後,輕輕握住我的手。喂,別這樣,這裏是密室喔。


    「我……我還沒有相信你啦,這隻是我心血來潮。」


    「就算這樣,我還是要謝謝你……而且你救了我一命,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那種事情不需要啦,這是我自己要做的。」


    之所以從意外之中拯救琉璃子,是因為我稍微將她與媽媽重疊在一起,而且就連會搜尋葵夫人,也是因為我非常清楚沒有母親的痛苦。


    也就是說,我隻是有戀母情結罷了,這家夥的事情根本就……


    「……我決定了,如果圭一同學幫我找出媽媽,到時候我什麽都聽你的。」


    怦通。心髒猛跳了一拍。


    喂,這是心律不整嗎?應該是心律不整吧。我的心髒啊,拜托你說這是心律不整。


    「你……你是笨蛋吧。還是說,你以為我不信任他人,所以不會做出任何事嗎?」


    「不……如果是圭一同學,不管你對我做什麽,我都無所謂……」


    我一不小心與琉璃子四目相交,結果心律不整越來越嚴重。


    她像雪一樣白皙的肌膚完全染上了櫻花色。然後,水潤的雙眼極為羞赧地凝視著我。


    我無法移開雙眼。


    「……圭一同學,你明天有事嗎……?」


    「咦,呃,沒有,沒什麽事。」


    「那麽,明天正好是星期六,要不要來我家玩……?」


    「咦,唔,嗯,我無所謂,但是琉璃子不要緊嗎?」


    「嗯……因為,直接接觸媽媽曾住過的地方,圭一同學也比較容易讀取吧……?」


    「喔,啊,是這樣嗎。也對,那我就去打擾一下吧。」


    「嗬嗬,謝謝你……圭一同學願意來,我很高興……」


    琉璃子就這樣握著我的手,緩緩將身體向前傾。


    水潤的眼睛逼近到我麵前,連上升的體溫與呼出的氣息都傳到了這邊。


    然後,我就像被吸引般朝著她甜美水潤的嘴唇──


    『那邊那兩位,請等一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聽見不知何處傳來的不祥聲音,於是與琉璃子跳開般地拉開距離。


    這是既視感嗎!總覺得之前好像也發生過相同的事情!


    下一瞬間,原本放在窗邊的棺材蓋子彈飛到空中。


    「那件事──也讓我哇喔嗚!」


    棺材蓋子擊中鐵處女,彈了回來,接著再度蓋回棺材上,就像要把想從裏麵起身的「那個人」再度封印。


    棺材蓋子,做得好!可以的話,希望就這樣永久封印住他!


    不過僅僅三秒鍾之後──棺材蓋子這次被推向旁邊打開,小町從裏麵搖搖晃晃地起身。


    由於出場的狀況太糟糕,所以給本人帶來的打擊也很大吧。她發出「~~唔!」的不成聲叫聲,淚眼汪汪地揉著後腦杓。


    「……真……真壁學姊,我被你思念母親的心情打動了。也讓我這個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來協助搜尋葵夫人吧。」


    但是,琉璃子因為小町突然來襲而大吃一驚,變得像石頭一樣。


    所以,總之就由我代替她來與小町對話。


    「好,我明白你的客套話了,說出真心話吧。」


    「我嗅到故事題材的氣息了,務必讓我詳細訪問葵夫人失蹤前後的狀況。」


    「少開玩笑了,我絕對不準你把琉璃子家裏的事情當成小說題材。」


    「無論如何請幫幫忙,我現在沒有靈感,正在困擾。」


    「就算態度很客氣,不行就是不行。」


    「我絕對不會妨礙你們兩人私下相處。而且,如果願意讓我采訪,我答應今後永遠不再妨礙你們。」


    「我說啊,小町,你其實對我根本沒意思,不是嗎?」


    「沒那回事,我對幹支川學長……」


    「──等一下。」


    才想說琉璃子終於複活,但她卻以尖銳的口吻壓製小町。


    「小町同學,如果我答應你采訪我家的事,你是否就真的不會再妨礙我們?」


    「是的,我是遵守約定的人。」


    琉璃子聽到這個回答後,煩惱地思考著某些事情。


    不過,這時絕對該拒絕,小町雖然說自己是「遵守約定的人」,卻沒說她會「遵守約定」。也就是說,這家夥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遵守約好的事。


    「真壁學姊,你在煩惱什麽?別看我這樣,我的推理能力是貨真價實的,尋找葵夫人時一定能幫上忙。再說,如果你因為幹支川學長的事而覺得我很煩人,那這正是個好機會吧……還是說,難道……」


    小町像冰一樣的眼眸,一瞬間掠住琉璃子。


    「──有某些若被我調查出來會傷腦筋的事情嗎?」


    琉璃子一瞬間看來有點怯懦。


    但是,她根本不可能做什麽虧心事。她立刻恢複冷靜,向小町挑戰般做出宣言:


    「好……好啊……!你就盡量采訪與調查吧,但作為交換,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再妨礙我與圭一同學。」


    「非常感謝,我就知道真壁學姊一定會這樣說。那麽,再見了,各位晚安。」


    小町講完之後滿足地微笑,然後再度返回棺材裏。


    晚安,小町,祝你有個美夢──


    你以為我會講這種話嗎?你這個非法入侵者!


    我立刻打開棺材蓋子,發現裏麵已經完全變成小町版的床。底部確實墊了床墊,裹著毛毯的小町縮著身體躺在上麵。


    總覺得這家夥很像躲在巢穴裏的小動物……


    「……有什麽事嗎?我很困,如果沒事,請快點蓋上蓋子。」


    小町以覺得非常礙事的眼神瞪著我。這股似乎是我做錯事的氛圍是怎麽回事?


    「當然有事,你今天是怎麽進入社辦的?」


    從職員室借來社辦鑰匙的人是我,打開社辦門鎖的人也是我,但小町卻比我們還早進入社辦並睡午覺,這怎麽想都很奇怪。


    「……幹支川學長,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小町一臉嫌麻煩地坐起身體,從口袋拿出一把鑰匙給我看。


    「這是,備份鑰匙……?你什麽時候打了那把鑰匙?」


    「學長,請你看清楚,這不是備份鑰匙,而是萬能鑰匙。這棟社辦大樓裏的門鎖,全都能靠這一把鑰匙打開。」


    「那就是俗稱的犯罪行為喔。」


    「請不要說得這麽難聽。這隻是為了驗證詭計而試作的,我並沒有拿去做壞事。」


    「不,你實際上用了那個進入社辦,所以是犯罪吧。」


    「你在說什麽呀。推研社的社員進入推研社的社辦哪裏有錯?學長光明正大地把外人帶進來,這樣反而大有問題吧。說起來,你與真壁學姊兩人待在密室裏,究竟想做什麽啊,色狼川學長。」


    「不要用小學時的外號叫我。我隻是來談重要的事情……呃,啊啊──!小……小町,我講的事情你全都


    聽見了嗎!」


    「喔,別擔心,我剛才在睡覺,所以什麽超能力啦、讀夢術之類的事我全都沒聽見喔。」


    「你根本就聽得一清二楚嘛!」


    「請放心,我是不相信任何非科學話題主義者。我隻把學長當成『想吸引心儀女孩的注意,所以忍不住吹牛的不像樣高二學生』喔。」


    「那樣也令人討厭得要命啦──!」


    我被當成「每個班上都會有一個自稱是靈能力者的人」,令我心靈脆弱地崩壞了。


    我不想被利用,所以至今都隱瞞自己的超能力。結果竟然不是被利用,而是被單純視為吹牛的笨蛋。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這時,琉璃子沉默地瞪著小町。就算是毫無殺傷力的她,似乎也對小町相當火大。


    這些成員竟然要在假日集合,往後真是令人堪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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