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一直很開朗,沒有什麽能叫她哭鼻子。南欽聽見她這樣,頓時有了不好預感,心裏嗵嗵疾跳起來,“出什麽事了?你別哭啊,說怎麽了!”


    雅言口齒都有些不清了,隻說:“二嫂,你聽了別難過。我本來不該告訴你,可是……瞞著也不是辦法,後事總要辦。”


    南欽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幾乎要站不住,“什麽後事?誰後事?你說,這是要急死我麽!”


    雅言索性放聲嚎啕,邊哭邊道:“是我二哥……父親已經派人去戰區了,據說兩顆炮彈落下來,指揮部炸得麵目全非,裏麵七位將領……全部陣亡了。”


    南欽狠狠打了個寒戰,聽筒從她手裏落下來,砸烏木櫃子上,哐地一聲脆響。南葭料著馮雅言是把情況告訴她了,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問,“馮四小姐說什麽?”


    她愣愣看著她,嘴角抽搐著,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笑來,“雅言真愛開玩笑嗬,她說良宴陣亡了。”一陣陣氣往上堵,她忍不住大聲抽噎,“她說良宴……陣亡了,她是開玩笑麽?良宴怎麽會死呢!怎麽會呢!”


    她模樣嚇壞了南葭和孫媽,還沒邁步就癱軟下來,所幸動作,左右牢牢攙住了。南葭看她暈過去了急得哭起來,“怎麽辦呀?叫人來送醫院吧!”


    孫媽有點年紀見多識廣,把她放沙發上叫人擰涼帕子來,對南葭道:“是氣急攻心,不要緊,緩一緩就好。”邊說便掐她人中,邊掐邊哀歎,“可憐少夫人,出了這種事,怎麽受得住喲!”


    又掐又揉,隔了一會兒倒醒過來了,隻是兩眼空空往上瞪著。突然想起什麽,抓住南葭問:“良宴呢?良宴哪裏?你告訴我雅言說都是胡話,她是睡迷了,她一定做了個噩夢,腦子糊塗了,是不是?”


    南葭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到了這個份上,反正痛也痛過了,總要接受現實。她為難地歎了口氣:“我就是怕你著急才把晚報燒了,報紙上確實有一則報道,說空軍指揮部遭遇空襲,少帥失蹤了。”


    南葭話像個鐵錘砸她心上,霎時把她打得魂飛魄散。她不能接受,不應該是這樣。他答應她會平安回來,還要帶她和孩子出去旅行,他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呢!


    “一定是弄錯了,不是說失蹤嗎,也許明天就回來了。”她喃喃著,瞬間淚如雨下。


    戰場上失蹤意味著什麽,其實不言自明。她隻是不願意相信,良宴她眼裏無所不能,怎麽那麽輕易就死了?他還那麽年輕,他才二十五歲!


    滿室單聽見抽泣聲,誰也不知道應該怎麽來安慰她。她搖搖晃晃上樓,南葭不放心,怕她想不開,跟後麵說:“你還有孩子,看孩子份上千萬要沉住氣。消息馮家會去證實,沒到後不要絕望,說不定這七個人裏麵根本就沒有良宴,像你說,過兩天他就回來了。”


    南欽把她關了門外,“讓我一個人靜靜。”


    回過身看,鏡框裏良宴還是神采奕奕模樣。她把相片壓胸口,渾身都疼,疼得蜷縮起來,疼得止不住顫栗。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和他鬧,浪費了那麽多時間,現再也追不回來了。生離死別,摧人心肝。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她茫然看窗外,天上月亮從東邊升起來,因為大,離窗特別近似,白慘慘掛眼前,讓人感覺恐怖。房間裏沒有開燈,有月光地方是藍,沒有月光地方是黑洞洞。她把臉偎著搭床沿胳膊,頭昏腦脹,連站都站不起來。


    可是至少還有一點希望,馮家會派人去調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空口無憑,她為什麽要相信報紙上話?


    她哭得噎氣,方覺得孩子這麽累贅。要不是懷著孕,她就可以親自去找他。現怎麽辦呢,隻有眼巴巴等著麽?馮家會不會隱瞞她?會不會為了分開他們故意不給她消息?她掙紮著站起來,直挺挺仰倒床上。側過身去撫他枕頭,他走了一個月,床另一邊還保留著他時樣子。他出征前兩晚他們才和好,如今他痕跡都淡了,她枕著他枕頭,再也感覺不到他溫度了。


    寘台那頭一片愁雲慘霧,馮大帥原本有三個兒子,長子陣亡後,大任就落到良宴身上,結果現是樣叫人痛心境況,馮夫人幾天下來老了十歲,走路要人攙扶,完全像個老嫗了。她哭幹了眼淚,隻是一味地念叨,“叫良澤回來,我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了。”


    派出去認領人回大帥府複命,後消息簡直讓她又死一回。七個人裏唯有少帥身邊俞副官尚且能辨認出麵目,其他人都已經血肉模糊,屍塊炸得七零八落,連拚湊都拚湊不起來了。


    馮夫人顫抖著,語不成調,“骨灰怎麽處理?”


    戰爭畢竟還沒結束,要把屍體運回楘州顯然是不可能,高秘書無奈道:“夫人請節哀,暫時隻能就地掩埋,因為……實分不清誰是誰。”


    良宴,她得意兒子!馮夫人掩麵而泣,死了連全屍都找不回來,這是做了什麽孽!


    悲痛歸悲痛,到底大風大浪裏經曆過,方寸斷斷不能亂。大帥這件事上脆弱,自從那天大吼著調兵遣將全線支援華北後,就坐書房裏閉門不了。先前還熏灼家族,霎時有種日暮黃昏錯覺。


    雅言站出來說話,拭著眼淚對馮夫人道:“姆媽到現還不打算認回南欽嗎?她肚子裏有二哥骨肉!”


    馮夫人被一語驚醒,兒子沒了,自然要圖孫子。趙小姐眼下不考量範圍內了,對於她,馮夫人有說不出恨意。要不是為了替她父親保江山,何至於葬送了她兒子!


    “南欽那裏接到消息了嗎?良宴都這樣了,接她回來,她應該不會刁難。”


    雅言聽了也有些負氣,“二哥時候不肯讓她進門,現二哥沒了才想到她,不知人家是什麽想法。”


    馮夫人沉吟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起身,“我親自去請,料她不會不賣我這個麵子。”


    雅言追上來問:“要是她不願意呢?姆媽你千萬別逼她,她現大約也生不如死。不管怎麽樣,看二哥麵子上,不要強迫她。”


    軍區車開進了零和路,雅言坐邊上覷她,馮夫人嘴唇緊緊抿著,一向說一不二人要向兒媳婦低頭,確實是件十分煎熬事。如今也是沒有辦法,要不是良宴出了事,她是絕不會踏進這裏一步。誰知道事情兜了個大圈,後會是這樣悲劇性轉變。


    不過良宴為南欽也煞費了苦心,本以為是個不甚大小公館,誰知道排場不比陏園差多少。從大門進去也要兩箭距離,周周正正二層花園洋房,真要脫離了馮家,這裏應當也可以生活得很好。馮夫人心裏不是滋味,看著兒子置辦產業,再想想他現人何方,真連呼吸都帶著疼。


    家裏傭人早就報了馮夫人到訪,南欽出於禮貌拖著身子迎出來,站門前,一口氣就能吹倒似。


    南葭邊上扶著,低聲道:“八成衝著孩子來,你是什麽主張,自己要思量好。”


    南欽得知馮夫駕臨,心都冷透了。估猜著大約是不容樂觀,否則以馮夫人傲氣,絕不會來打孩子主意。她倚向南葭,哭道:“他們找著良宴了嗎?一定是找到了……”


    她傷心這些天,嗓子早就哭啞了。南葭她背上拍著,規勸道:“你不能再流眼淚了,看看你兩個眼睛,年紀大了要壞掉。好歹肚子裏有塊肉,你不顧念自己也要顧念他。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良宴知道了也不會原諒你。”


    馮夫人近前來,還記得上個月他們成雙成對回寘台,現隻有南欽一個人這裏,一時觸景傷情,沒說話先低頭抹起了淚。


    雅言喊二嫂,南欽噯了聲,對馮夫人比了比手:“夫人請裏麵坐。”


    她叫她夫人,還是表明一種態度。馮夫人看她一眼,溫聲道:“南欽啊,我今天是來接你回寘台。”


    其實早料到了,南欽並不覺得驚訝,也沒有立刻回答她,隻請她坐,讓阿媽上茶。


    “我想知道良宴消息,據說寘台派人去核實了。”她瞪著大大眼睛,惶駭地望著馮夫人,“結果怎麽樣?良宴現哪裏?”


    馮夫人和雅言交換了眼色,臉上愁雲密布,掖著鼻子哭起來。馮夫人搖頭長歎,“拾擄不起來了……拾擄不起來了……我孩子!”


    她用這個詞,南欽不敢想象。已經拾擄不起來,豈不是稀碎了麽!她心口驟痛,一把抓住領口衣服,仿佛這樣才能減輕痛苦。努力喘氣,否則就會續不上。她拉著雅言啞聲追問,“那帶回來嗎?我想看他一眼,我要見他後一麵。”


    雅言泣不成聲,“二嫂,高秘書說七個人殘肢混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了。帶不回來,隻能找個地方建了個墓,埋了。”


    南欽仰頭嚎起來,她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麽發泄她痛苦了,她以為至少能收個屍,結果什麽都沒有。連骨灰都拿不回來,那逢年過節怎麽祭奠他?她有心裏話怎麽同他說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波妞、瀟湘過客、愛弘、賞,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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