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晴推門而入,但見林姨娘地上哭梨花帶雨,兩個丫鬟麵上皆是露出不耐神色,見蘇芷晴來了,急忙行禮,隨後才道,“還是大小姐替我們與林姨娘說說罷,這事委實不是我們可以做主。姨娘已求了我們足足有一盞茶功夫了。”


    這還是蘇芷晴頭一回見著林姨娘,但見她穿了件素蘭夾襖,裏麵是白色褙子,都是有些年頭了,棉絮也不厚實,頭上隻一根素銀簪子,什麽也沒鑲嵌,寒酸仿佛一個粗使得婆子。


    蘇芷晴雖未聽今日蘇雅蘭與蘇如絮爭執,卻也聽說二房杏兒病厲害,如今見了林姨娘這般樣子,心下也哀歎無地位庶女這樣家裏實可憐。


    “你們既然做不得主,便一個留下來,一個回去尋主子們便是,這裏幹耗著,豈不是誤了朔北吃藥時辰?還是辦事不利!”蘇芷晴斥責道,“且林姨娘也是你們主子,叫她跪地上成何體統!還不把人扶起來。”


    林姨娘見了蘇芷晴,知這一回丟人是丟到外麵去了,趙氏事後若是知道了,定饒不了她,隻為了女兒,她卻是顧不得許多了,“請大小姐救救婢妾女兒吧。”


    蘇芷晴抬了抬手,示意林姨娘不必再說,隨後指著如煙如玉道,“你們自去給少爺送藥,再去找沉香領罰。”


    如煙如玉垂頭應下,端著藥碗匆匆去了。


    “我來時,杏兒妹妹便病了,我亦隻見過一回,現下病如何了?”蘇芷晴見林姨娘實可憐緊,主動問道。


    林姨娘一行清淚自眼角而下,顫抖著道,“怕是不好啊。杏兒本就體弱多病,之前連跪了兩日,今早就高燒不退,大夫來了,開了藥方,說若是吃了還有幾分挺過去希望。隻拿藥方裏有幾味極貴重藥,婢妾搭上這幾年攢下全部銀兩,也是不夠。是以才貿然來此,實是沒了辦法。杏兒是婢妾命根子啊,若她……若她……”至此,林姨娘再也說不下去,嚎啕大哭起來。


    蘇芷晴皺眉,心知林姨娘這般愛女心切,定是去求過趙氏,以趙氏作風,怕是不會給林姨娘這些銀兩,“大房小廚房是沒有給二房煎藥道理。姨娘這般,我也沒法做主。隻做姊姊,總該進一份心意,姨娘且說說,這總共需要多少銀兩,你合個數給我。隻當我私下借你,待你有錢了再還便是,不過此事莫要聲張。否則於你亦是不利。”


    林姨娘聽了,立時淚流滿麵,哭哽咽,顫抖著聲音,“總共要……要十兩銀子……”


    蘇芷晴一聽,果真不是便宜價格。林姨娘自生了杏兒才被抬為姨娘,總共三年功夫。趙氏苛刻,每個月總共才給半兩銀子月銀,再減去些日常開銷,哪裏還拿出來。


    便是蘇芷晴,京城時,每年壓歲錢、黃氏時常給零花,加起來,這些年也總共就攢了二十兩罷了。如今一口氣沒了一半,她也是肉疼很。


    忍不住心裏嘀咕了一下,大夏朝這物價也不便宜,蘇芷晴吩咐銀鏡去自己房中找素月支銀子。


    林姨娘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蘇芷晴將她扶起來,道,“道謝話什麽時候都能說,這救命事卻是不等人。一會兒拿了銀子,便去抓藥吧。這一陣子事情多很,待過一陣子,我再去看望杏兒。”


    這邊廂好不容易處理了這件事,蘇芷晴又回蘇朔北那裏看他吃了藥,與他說了兩句話。蘇朔北大病之中,體力極差,很又昏昏入睡。蘇芷晴這才回了自己屋。


    “大小姐忒好心,隻這般借錢給林姨娘,怕是要得罪二房了。”待蘇芷晴回了房,玉盤沉默片刻,忍不住開口道。


    蘇芷晴看她一眼,玉盤模樣生比銀鏡周正許多,手腳亦是麻利,人也是機靈。這句話俱是從蘇芷晴角度思考,怕是玉盤知道自己思慮方才虎符事,急著表忠心呢。


    “無妨,二嬸雖然強悍,但她還管不得我頭上。我自己私房銀子,愛怎麽花就怎麽花。”蘇芷晴故意笑道,“玉盤不必為我擔心。”


    玉盤聽蘇芷晴口氣溫和,目光也和善,心下稍安。


    銀鏡卻是未回過神來,幽幽歎了口氣,“說來林姨娘也是可憐,奴婢剛進府時,她還是二老爺大丫鬟,人還是精精神神,今天見著,竟是瘦了那麽多。”


    正說著話,被黃氏支去做事素月回來了。“聽說小姐今日又做了回散財童子,統共二十兩私房,就散出去一半了?且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給奴婢攢足了嫁妝銀子呢!”素月與蘇芷晴一同長大,哪裏是銀鏡玉盤口氣生疏,一挑簾子進來,便嚷嚷起來。


    蘇芷晴撲哧笑了出來,“這可是已然有如意郎君了?才這麽急著便要把自己嫁出去?來來來,跟我說說,我去叫母親給你做主。”


    素月臉上微紅,嗔道,“小姐又這兒胡說。”手指卻擰著帕子,不著痕跡得擺了個手勢。


    蘇芷晴心下明了,道,“銀鏡玉盤,你們且先下去吧,叫素月來伺候著便是。”


    二人福了福身,隨後退了下去。


    那小動作是早些年素月和蘇芷晴便約好了暗號,意思為“有話要說”。


    素月這才斂了笑容道,“大太太要奴婢打聽,奴婢都打聽到了。銀鏡家中尚可,是莊子上佃戶,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早些年鬧過一次饑荒,不少人交不上租子,三爺便做主,每家挑了個丫鬟進府,又白給了他們種子。”


    “看出來,眼神清亮,又沒什麽心眼子,不像是遭過多少罪。”蘇芷晴評價道。


    “玉盤則是人牙子買,具體就不知道了,隻聽她自己說,老家是滄州,家裏鬧饑荒,她逃出來,被拐了來。”素月一邊嘟囔著,一邊回憶道,“兩個人和府裏大部分傭人一樣,都是五年前三爺置了宅子時候搬進來。”


    “這都是你自己打聽著?”蘇芷晴笑道,“沒人給你支過招?”


    “小姐看不起奴婢。”素月一臉委屈樣子,隨後又道,“大部分都是奴婢自己打聽,有些個是沉香姐姐聽如煙如玉提起來。”


    “且還打聽著什麽,一並與我說來聽聽。”


    “說多是,二太太是個狠心,丫鬟們每個月月錢銀子才二百文,一年隻給一盒胭脂,衣裳兩年才做一身。大丫鬟也多不得幾個子兒。小姐可別顧及什麽,咱們大房還得照從前來啊。”素月忙道。


    “你這丫頭,竟惦記著自個兒那點。”蘇芷晴笑道。


    蘇家大房人口簡單,對下人也寬厚,一個月月錢是五百文,一年給兩件衣裳,胭脂水粉則是按著季兒發。如素月這樣得寵大丫鬟,不算不定時打賞,光是月錢就是一兩銀子,比林姨娘還多一半。按理如今三房貼補公中,蘇府每個月進項隻怕比大房還多上不少,未料到卻如此吝嗇。


    也難怪丫鬟們大多是些踩低捧高,這樣當家主母,這樣氛圍,丫鬟們年紀都小,便是有天生純善,也給帶壞了。想起方才小廚房裏,如煙如月對林姨娘態度,蘇芷晴心裏歎了口氣,隨後又道,“如此說來,二嬸可是攢了不少銀兩啊。怕是都另有她用吧。”


    “小姐英明。”素月輕蔑地笑起來,“這事府裏也幾乎是公開了。三房財大氣粗,三老爺對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二太太可不光是貼補自家呢,這其中有四成是貼補老太太娘家,是以三太太也不好多說什麽。這一遭,大房入府,因二太太不得人心,不少人下麵議論說該是把管家鑰匙給大太太。大太太京城裏來,也不用貼補娘家,定是比二太太厚道些。後來,這話傳到二太太耳朵裏,還打爛了兩個婆子嘴呢!想來,這一陣子,是心虛很了,才昏招頻出。”


    素月說起八卦來,是越說越興奮,有沒,都一股腦兒倒了進來。


    蘇芷晴聽得嘖嘖稱奇,比方說,蘇之文懼內,那唯一一個姨娘還是蘇頌芝出嫁前攛掇了他把月,他才有勇氣娶得。隻因為趙氏一掌家,頭一件事,便是以嫡庶有別為由,減了蘇頌芝兩成月錢和一成首飾衣裳。


    自古姑嫂也是天敵,但鬥成趙氏與蘇頌芝那般擺明麵上,也算是少數。


    這蘇家原本人口簡單,卻因為主子們俱有齷齪,反而複雜很。


    這二太太與三太太不合,姑奶奶與二太太也不合,偏偏二老爺與這個庶妹關係很好,三老爺又極敬重二太太。二老爺懼內,房裏隻林姨娘一個,但三老爺極好色,姨娘兩個,通房一個,再後來三太太不叫他收了,三老爺就弄了個外宅子。夫妻倆關係亦是緊張很。


    有時候一件事情,讓二太太舒心,就得讓三太太鬧心,叫三太太舒心,搞不好會讓三老爺鬧心。主子們不齊心,這做奴婢是心驚膽戰,是以但凡到了年紀丫鬟小廝,大多都願出去做營生,不願再府裏做事。


    蘇芷晴聽素月說完,暗暗笑了起來,這就叫企業經營不善,導致人員流動過大,很是不利於安定團結,持續穩定發展。


    與此同時,蘇之合與黃氏正臥房裏盯著那虎符犯難。


    “罷了,待明日我去見見劉大人,再作打算。”蘇之合白手起家,能有今天地位,絕非蠢笨之人,不是膽小。一開始震驚過後,他結合自己所了解情況,心中轉過數念,決定慢慢合計。


    “那兩個丫鬟,夫人準備如何處理?”


    “老爺以為呢?家中如今情況,我還當真不敢隨意動手。”黃氏輕歎了口氣,今日素月打聽事,她已聽沉香說過一回,未料到一個小小蘇府竟比她當年將軍府時狀況還要複雜幾分。


    “此事非同小可,若當真出了問題,夫人可與我說,大不了這個黑臉我來唱。”


    “老爺說哪裏話,你我夫妻之間,有什麽可見外。”黃氏安慰道。


    蘇之合卻是苦笑,家中這爛攤子,他是早有心理準備,隻這才兩三日,便叫黃氏頻頻皺眉,委實過意不去。他伸手撫平黃氏額間仍舊蹙著眉頭,道,“今日便先歇著吧,此事自有為夫處理。”


    這般柔情將黃氏浮躁心都跟著穩當了下來,隻覺幾日來不慣都跟著好些了,終於展開一個笑容,柔聲道,“君即許我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妾又怎可辜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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