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情冷暖薄似紙,在這個不景氣的日本中人情已經和草紙一樣薄了。


    因為雙親因事故早逝,所以在親戚間被推來擠去苟活到現在的我們,是非~常了解這個道理的。所以在上高中二年級時,我帶上妹妹,離開了第五次被推進的遠房親戚的家。我決定靠著雙親留下的微薄遺產,與她相依為命。雖然兄妹兩人好不容易實現了節製又盡興的生活,但這種生活隻持續了三個星期加兩天左右就迎來了結束。


    結束的理由很簡單。我們居住的便宜公寓被原因不明的火災燒了個精光。萬幸著火時我們人在外邊,沒有遭遇危險,但家具、生活必需品、重要物品和現金等等全東西都化成了灰。我們理所當然沒有購買火災保險,所以無計可施,理所當然地變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這是個沒錢就什麽也辦不到的社會。對死也不想回到親戚家的我們來說,用瓦楞紙板代替被子在公園露宿也無可奈何。


    「這沒什麽,每天都像野營般,還挺開心的呢」


    雖然妹妹樂觀地笑著這樣說,但與其說這種生活是野營,不如說是無家可歸比較恰當。


    再怎麽說,讓青春期的女孩子過這樣的生活,身為兄長我會感到愧疚。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想盡快給這種每天徘徊在生死邊界上的生存方式畫上休止符。


    所以我思考道。


    打破這種狀況所需要的因素。


    那就是——


    「是家吧」


    沒錯,是生活的據點,家。暫且不談其他條件,家得有。打工賺錢而無固定住所在各種意義上都不妙。


    但我現在的所持金額加起來共隻有2萬8千日元。為非常時期準備的存款都全部兌現了放在家裏但起了反效果,都化為了灰燼。剩下的這點錢別說買家了,住三天商業旅館就用光了。


    我很煩惱。有沒有什麽不花錢就能得到家的方法嗎。


    但世間幾乎不會發生這種便宜事。這和在公園裏風一吹就飄來飄去的、最近電視上經常出現的『妖精王的家』的商品房的宣傳單一樣虛假。我越是考慮越是陷入泥潭,思考逐漸轉向了可怕的非法手段。原來如此,犯罪者是這樣誕生的嗎……像看待別人般,我漠然地這樣看到自己。


    由於被逼到接近走投無路的狀態,我的精神狀態有些糟糕,眼看我就要走上犯罪的道路,在那之前偶然瞄到的……就是這個住宅。


    這是在燒個精光的便宜公寓附近的,一座缺乏生活氣息的兩層和風建築。


    麵向建築的庭院,看著給人懷舊感的走廊,我那糟糕的精神狀態瞬間這樣思考。「既然是沒人住的家……稍微借我們住一住也可以吧?還用的著問,擺明了可以啊」


    雖然僅有的理性在控訴,這是非法闖入住所的行為,但三秒就被駁回了。嗯,大家不好好利用有限的資源可不行。


    「歐,歐尼醬……這,這是犯罪啊……」


    是察覺到我的想法嗎,小春像吉娃娃般顫抖著搖頭。


    「呐,小春……你也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了吧?」


    我抓住流著和我一樣的家族血的妹妹的雙肩。


    「你也受夠了忍耐著周圍的人們的感到奇怪的眼神,露宿在公園的瓦楞紙板這種生活了吧?早上,也不想再聽到附近的烏鴉發出的哀求般的悲鳴了吧?為了打破這種令人絕望的現狀,我們必須要有家啊!」


    「這……是這樣,可是」


    「我們渴望家。然後有個無人居住的住宅就在眼前。這種情況,不就是上天給我們的調配嗎」


    「歐尼醬,眼,眼神好嚇人啊……」


    「沒關係。這不是什麽壞事。這隻是,稍微將家主不在的住宅,在稍微得到家主的默認下,借給我們稍微用用而已。人這個字就是由撇和捺組合而成的……相互扶持是人類的共同目標不是嗎?」


    「哪,哪裏是相互了……我們隻是單方麵得到幫助吧」


    「也可以這麽說。人這個字看起來是相互在扶持,可實際上隻是下麵那一捺支撐著上麵那一撇。雖然說是相互扶持,但實際上世間處於幫助和被幫助的立場是明確劃分的,而無論怎麽想我們現在的立場也是後者啊」


    「這,這和剛才說的……」


    「一樣的。人主張的權利是會隨著條件改變的。這點大人也一樣的。算了,這種事現在怎樣都好。總之,我想說的是,處於被幫助的立場的我們,有這住進這個家的權利……是有這個權利的!」


    不,我剛才說了什麽啊?從剛剛起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胡言亂語了什麽。總而言之現在腦子裏有的隻是對家的強烈渴望。


    「……」


    小春她不再說些什麽。隻是沉默著,累了般點頭了。


    雖然沒說出口,小春也一定對連日的街頭生活疲憊到了極點吧。


    就這樣我們得到了暫時能安穩居住的地方……這麽想還是輕率了,沒過多久我們就察覺到並非如此。


    翌日。因為闊別五日之久的在榻榻米上好好睡了一覺,我得以抱著清爽的心情迎接早晨。當我正想觀察清楚昨天沒能仔細看清的這個家的構造時……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


    「!」


    有人在住宅裏。


    因為我立馬躲在家具後方,所以對方沒有發現我。那裏有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生在桌子上默默地吃著早餐。


    她的早餐是剛烤好的土豆和炒雞蛋。還有與這些搭配的玉米湯。啊,看起來超好吃的啊,我也想狂吃法式吐司到肚子撐得動也動不了啊……話說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原來這裏不是空家嗎!?


    我立即使出無聲的衝刺回到二樓,拍醒還在睡夢中的小春。


    「姆妞……早上好,歐尼醬」


    「先別打招呼了,趕緊躲起來!」


    「唔誒……?」


    我抱起剛醒過來還睡眼惺忪的妹妹和行李,溜進旁邊的壁櫃裏。


    「歐,歐尼醬你想幹什麽!?不,不行的哦,我們姑且是兄妹啊!」


    我這舉動讓正處於青春期中的妹妹引起了天大的誤會。


    「噓,總之給我安靜點!」


    幾乎和我捂住小春的嘴巴同時,傳來了我們所在的房間的隔扇被打開的聲音。


    (歐尼醬?)


    (噓,先別說話!)


    接著響起了啪沙地解開衣服的聲響。她在做什麽?有點興趣地從壁櫃隔扇的間隙偷偷瞄去,發現……那是已成慣例的少女正在換衣服的場景。


    (噢)


    (噢)


    (不,不能看!)


    (咕,咕哈!)


    吃了一驚的妹妹放出的剪刀手正麵戳進了我的眼睛。


    (眼,眼睛,我的眼睛啊……!)


    宛如被飛行石閃瞎狗眼的某個上校一般(小b注:天空之城梗。),我壓抑著聲音昏了過去。醒來後衣服已經換好了。切,可惜……額,小春那家夥的眼神像美杜莎一般太可怕了所以這種想法還是先放一邊吧。


    再次從隔扇間隙向少女看去。


    少女穿上的校服,我好像在哪見過……喂,這不正是我學校的校服嘛。


    邊想著不會吧,我邊往上看向少女的臉。雖然剛才由於慌慌張張沒能發現,但我出乎意料地認識那張臉。


    她好像是叫……成瀨莉緒吧。


    不僅有印象,而且姑且是同班同學。雖然是同學,但因為她在我們班是有些別具一格的存在,所以我幾乎沒有和她說過話。沒想到這裏是她的家啊。


    換好校服後莉緒立刻離開了家。確認玄關那邊響起了上鎖聲後,我們小心翼翼地從壁櫃裏出來。


    「這裏……有


    人在住的啊」


    剛出來,小春就這麽輕聲說道。


    這句話的潛台詞是「那……我們就不得不離開這裏了呢」。


    「……雖然隻有一晚,但很感謝能讓我們睡在榻榻米上」


    小春雖然這麽說,但她的眼睛裏還殘留著惋惜的色彩。


    盡管嘴裏仍然說著沒關係這樣的話,但想必小春也對無家可歸的生活感到筋疲力盡了吧。我深刻地理解她的想法,也覺得因為好不容易發現的my home(才怪)是有人在住的,所以要離開,這很可惜。


    所以我這樣提案道。


    「……呐,我們就這樣住下來吧」


    「誒?」


    小春的眼睛瞪圓了。


    「歐,歐尼醬在說什麽——難,難道說要把那個人幹掉,然後乘機奪取這個家嗎……啊哇哇」


    「嗎你個大頭鬼啊!」


    真那樣做就完全成了犯罪者了。


    看來過於殘酷的無家可歸式生活深深傷害了妹妹純真的心。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啊……」


    雖然不是很清楚真實情況如何,但看起來隻有莉緒一個人住在這個住宅裏。這點可以從家具的配置和生活氣息感覺出來。但這個家隻由她一個人住也未免過於寬廣。一個人沒法留意到整個家。這不就是在說,大概有兩個人偷偷住在這裏也不會暴露嗎。


    「歐,歐尼醬,是認真這麽說的嗎?」


    自昨天以來,小春再次用看向地球之外的生命體的眼神看著我,但我無論何時都是認真的。


    「噢,你也覺得很妙吧?我把它起名叫『幸福兩家同居計劃』吧」


    不過嘛得到幸福的怎麽想都是我們,我也沒覺得莉緒能得到什麽利益。這真是不知所以的『迷』之提案。


    小春擺出「走到哪算哪吧」的表情。


    就這樣,在家主不知道的情況下,成瀨家暗中變成了兩戶人的住宅。


    2


    決心要在這個家偷偷摸摸住下去之後,我們最初要做的,就是調查清楚莉緒每天大致的作息規律。


    雖然聽起來有種跟蹤狂的感覺,但知道她幾點離開家幾點回家,就可歸結出我們在這個家自由行動的時間範圍了。那我就心甘情願地做個跟蹤狂吧!


    雖然鼓起了幹勁進行了跟蹤,但包含周末的調查僅僅花費四天就結束了。


    莉緒的行動模式驚人的單調。


    工作日早上六點起床,七點離開家門。放學後基本會不知在哪打工到晚上,回到家最早也得過十點了。周末也基本都在打工中度過(日曆上記載有值班標記),幾乎不會待在家裏。


    我簡單製作了個時間表。


    「安全範圍大概是每天早上七點半到晚上九點吧」


    不過嘛,像今天早上這樣的突發情況(莉緒由於忘了帶東西而回來拿)也會偶爾發生。


    然後,我們決定好自己的房間以作為生活的據點。


    這個家一樓有四間房間,二樓有三間。第一次闖進來時我們睡覺的似乎是放衣服的房間。仔細觀察衣櫃後發現裏邊有許多似乎是莉緒的衣服。衣服間隔壁是雜物間,再隔壁是幾乎沒被使用過的和式房間。由於她是一個人生活,所以無論是哪個房間都沒什麽生活感,不過大概老房子就是這樣子的吧。


    經過一定考慮,我把據點定在了雜物間隔壁的和式房間。這樣決定的理由主要有兩個。其一是這個房間有壁櫃,從那裏可以上到屋頂,遇到緊急情況也不愁沒有躲起來的地方。其二是,雖然不知理由是什麽,但除了換衣服的時候,莉緒幾乎不會上二樓,這裏被發現的危險性就下降了。


    「哇!是我們的房間啊?」


    小春很是興奮。


    明明最初我提出在這裏偷偷住下時,她還是一副隨時會哭出來的表情……也許出乎意料地,她適應環境的能力很強呢。


    我們製作好時間表確保好生活據點後,最後進行作戰訓練——針對被莉緒發現的情況。要說為何,是因為在外人看來,我們身處的立場與出現在都市傳說中躲在床下的心理變態者沒什麽區別。我們通過來回觀察徹底理解這個家的構造,找出了幾個以防萬一的躲避場所。陽台的地下收納庫便是其中之一。正可謂有備無患。


    總之,這下就準備萬全了。以後隻能通過實際生活來積累經驗,不斷習慣了。重要的是讓身體形成反射。


    從這天起,我們的『幸福兩家同居計劃』便拉開了序幕。


    然後,提到家主成瀨莉緒,她說到底是個有些奇特的人。


    不管住宅再怎麽寬廣,她完全沒察覺到自己家裏還住了兩個外人,這點就不普通了。但撇開這點不談,她有三點特征值得一提。作為參考舉例如下。


    其一,是她不和班裏的同學說話。


    這並不是意味著她受到了欺淩,不如說事情正相反(?)。


    她在課室時總是一個人讀著書,該說她散發的氣場拒絕著周圍的人們嗎,總之想要接近她比接近產卵期的烏鴉還難。新學期剛開始的時候還有友善的女生和別有私心的男生嚐試向她搭話,但他們都像被陶藝家摔碎的失敗品般全軍覆沒了。


    那也是當然的吧。倘若不管怎麽朝她搭話,得到的回應也隻有「我不知道」、「和我無關」、「怎樣都好」和「沒其他事的話就請離開」之類的回答,那麽即使擁有再圓滑的對話技巧,也沒法讓對話成立。和火星人對話也未必有這麽辛苦。順便一提我大概在一年前曾和她對話過一次,當時雖然覺得她有些奇特,但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無法交流的人呢……


    其二,她似乎喜歡古裝劇。


    雖然往常不怎麽在家,但在家時幾乎都把時間花在看電視中的古裝劇上。喜歡的古裝劇有水戶黃門、暴化坊將軍(尤其喜歡彗星出現那次)和大河劇。她百看不厭,甚至從附近的影視出租店租dvd回來看。對這個歲數的人來說,擁有這樣的愛好還挺少見的。


    其三,不知為何她在清晨一大早就會出門。


    雖然即使超過八點半從這個家出門,也能從容地在早晨的課程開始前到達學校,但莉緒總是七點就出門了。多虧這點,我們幸運地不用急急忙忙吃好早餐。不過她在上課前大約一個小時都去幹些什麽了呢。不過遲早有一天她自己會把這些小小的疑問的答案告訴我的吧。


    就這樣我們(單方麵)開始了同居生活。我們生活得很順利,在短時間內沒遇到什麽大問題。


    基本的居住地點是二樓的和式房間。晚上在房間裏的壁櫃中度過,估量著莉緒離開家門後下到一樓吃早餐。吃完早餐收拾好後各自走向各自的小學或高中。放學後,小春會在莉緒回來之前正常地從玄關進入住宅(備用鑰匙藏在捕蠅草盆栽的下麵,這點已經確認過了),雖然曾有過我由於打工回來晚了,所以沒法像她那樣做的情況,但那時小春會幫我打開後門的窗戶讓我能夠進去。


    幸運的是,我們的同居沒有被察覺。


    正如上述所言,莉緒準確地按著時間表行動,我們也為了不被發現而在各種細節的處理上費盡了心思。吃飯在壁櫃裏吃,睡也睡在壁櫃裏。要上廁所和洗澡都盡量在她不在的時間解決。多虧這點沒有和她當麵撞在一起過。我們像一般人一樣生活著,雖然偶爾傳來的地板被踩踏般的聲音會嚇我一跳,但那隻是因為家比較舊,發出的家鳴比較頻繁的緣故吧。我很快沒有對此在意了。


    沒有經曆大波瀾,我們就這樣度過了一周。


    事態開始變化是發生在第八天。


    3


    起因是我不小心造成的失敗。


    那天我睡不著,夜裏一個人來到陽台喝咖啡。


    雖然在莉緒在家的時間段裏做這種事多少有些危險,但到現在為止她從未在晚上走出過房間,萬一過來的話趕緊躲起來就沒問題了。而且不知為何我很想立刻喝到咖啡。這種感覺就和晚上突然想吃拉麵,像被什麽驅動著衝向深夜營業的拉麵店一樣。


    (咖啡,咖啡~)


    因為是習慣了的程序所以幾乎不費時間。我麻利地做好了準備。很快泡好的咖啡出現在了眼前。啊啊,好香啊。就在我想著馬上喝掉,把杯子湊近嘴邊的時候——


    哢沙。


    陽台的入口方向傳來了腳步聲。


    「!!」


    糟糕!瞬間這麽判斷的我花了三秒從瓦斯台上取下燒水的水壺後後溜進了地下。嗯,應該沒發出什麽聲響。剛準備在黑暗中鬆一口氣,我注意到一件事。


    ……咦,咖啡不是漏在外麵了嗎!


    藏頭露尾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但我注意到時已經晚了。從上頭傳來了莉緒的疑惑聲。


    「?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這種東西?」


    她明顯很驚訝。那也是當然的。雖然不知為啥半夜會過來這邊,但就她而言,陽台上突然冒出了泡好的咖啡。


    「不是我泡的……說到底我不喝咖啡的。也就是說,難道!」


    ——啊啊。


    完蛋了。


    再怎麽遲鈍,莉緒在這種情況下也會察覺到自己家裏藏有可疑人員吧。浮現在腦海的是自己被拷上手銬被警車帶走的情景。抱歉啊小春,如果不是笨蛋老哥半夜突然想喝咖啡的話……


    帶著等待天之製裁的罪人般的心境,我等著莉緒得出結論。


    但是她接下來的發言,在各方麵都顛覆了我的想象。


    「難道……難道,是“妖精”?“妖精”為我泡了咖啡?」


    地下的我漂亮地滑了一跤。


    剛,剛剛她說了啥?妖精?這種情況下沒有更好地解釋,偏要說是妖精……這,這女生的思考方式到底是怎樣的啊……?


    但無視我內心的吐槽,莉緒毫不猶豫地將台上的咖啡一杯飲盡。啊啊,我的咖啡……


    「謝謝你,“妖精”」


    這麽說著,莉緒馬上回去房間。


    為了以防萬一我在地下等了三十分鍾才出來。我確認了陽台,咖啡杯果然是空的。正當沮喪的我考慮著再泡一杯好還是今天就這樣放棄算了老實回去睡覺好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放置在陽台上的一張白紙。上麵用漂亮的字跡寫有「多謝款待」。


    「……」


    嗯……莉緒真的認為泡好這杯咖啡的是妖精嗎。一般來說不是隻有空想家或者更糟糕的電波係的人才會這麽想的嗎……這時我突然有某種衝動。


    這隻是由些微的惡作劇之心……沒能按耐住誘惑的我把想法轉化為行動。


    嗯,回想起來這就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我在紙上寫上了「不用客氣」來答複她。


    從那天起,我和莉緒慢慢開始有所交流了。


    剛開始我們在紙上寫的話也隻有一句半句。


    內容最初也不過是「我開動了」或者「晚安」之類的客套的套路對白,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莉緒也逐漸會稍微在紙上表露出自己每天的感情了。


    既有『今天在上學時看到了向日葵。因為實在太美了,我不由地停下腳步,出神地凝視它們,結果錯過了喂食的時間』這樣與她不相符的可愛失誤,也有『明天是期末考試,但我沒怎麽學過英語,怎麽辦啊』這樣的擔憂,那天夜晚我偷偷將咖啡放在她的房間前。翌日,陽台上放有寫著『謝謝你。多虧“妖精”給我泡的咖啡,我似乎能在英語考試上好好努力了』的紙張和空了的杯子。順便一提考試結果是莉緒取得了全班第一。同樣喝了咖啡的我卻隻拿了32這種勉勉強強的及格分(小b注:日本一些地區30分以上算及格),這樣看來“妖精”的咖啡大概並不怎麽靈驗吧。


    那天以後,每周的星期三成了開個小茶會的日子。


    基本上是每天晚上快到日期變更的時間。我會為莉緒泡一杯咖啡,為自己也泡一杯,坐在地下一邊品味一邊聽她說話。平日一直是通過文字交流的,但唯有那天莉緒會出聲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她是相信不知道躲在何處的可愛“妖精”(其實是躲在地下的倍感悶熱的同班同學而已)會傾聽自己說的話吧。


    莉緒很健談。


    她的多話讓我覺得和在班裏抱著說一句話就會減少一百天壽命一般的態度的人不是同一人物,但多次進行的茶會,讓我有種這才是真正的莉緒的感覺。莉緒既開朗,話又多,常常喜笑顏開。不過這種感覺沒什麽根據。


    然而在學校時莉緒依舊是老樣子。


    每當有人向她搭話,她依舊隻會麵無表情地進行最低程度的回答。她對別人的態度就像對待腫瘤一樣。所以部分女生對莉緒的這種態度抱有反感,我也認為是無可奈何的。雖說無可奈何,但在放學後被我撞見了偷偷將她的課本藏到不知哪裏的行為,我還是會上前阻止的。我對她們說「這種陰險的行為讓人看不慣,有意見的話直接跟本人說不行嗎」之後那些女生便四處逃散了。真是的。不過我也知道這種事經常發生,所以這事本身很快從我的腦海中消失了。


    問題是,第二天不知從哪聽到這件事的莉緒直接對我放的話。


    「又沒有拜托你幫我,所以別多管閑事」


    在早上的課結束後,莉緒立刻來到我座位旁這麽對我說。我也有點沉不住氣了。雖然我的確可能有多管閑事,但僅僅為了說這些話沒必要特地跑來找平常沒有對話過的同班同學……吧?


    是因為察覺到了我臉上的慍色嗎,莉緒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離開之際,她留下「就算這麽做……你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不是麽」的喃喃細語。我帶著無法釋然的感情目送著她的背影走遠。


    但我也很快知道了,說句話的背後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在煩惱。


    猶豫著去不去那天的茶會,最終我還是去了。


    身在這個家裏時,我隻不過是「妖精」,所以不應該表露出作為「成瀨莉緒的同班同學」帶有的感情。我能住在這裏,應該在這時表現出最基本的禮儀吧。


    伴隨著有些複雜的心情,我來到茶會,發現莉緒的思緒好像更複雜。


    「為什麽……我要這麽做呢」


    她從這句話說起。


    「其實我很開心的……根本沒覺得,是多管閑事」


    我馬上察覺到她指的是早上的事。


    「明明我不是打算那樣說的,我想說的,是謝謝你。但是……當我想要說出口的時候,那時那個人說的話就會浮現腦海。『賣恩於你是因為對我有好處罷了』。我很害怕再次被那樣說,我真的很怕再次被那樣說啊。所以我沒能說出口……害怕被傷害,選擇了被傷害前先傷害他人。我……真是差勁」


    莉緒似乎哭了起來。


    雖然她說的話斷斷續續,就像如今瞬息萬變的世界形勢一樣讓人搞不懂,但隻有莉緒在後悔自己早上的行為這點我聽懂了。隻有這點痛徹地傳達了過來。她一定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煩惱吧。


    不過,『好處』嗎……


    早上提到過,現在又再次提到了。為何莉緒會如此拘泥於這個詞呢,她以前經曆過什麽嗎。


    嗯,說起來那時好像也提到過吧……


    在黑暗中,我開始回憶。那是大約在一年前,我第一次和莉緒對話的時候。話雖如此,當時的對話隻有三言兩語,她應該不記得我了吧。


    那天放學後被班上的朋友拚命拜托了,他讓我幫他去圖書室把原本早就該還的書


    給還回去。順便一提那本書的標題是『女性身體的神秘』。真是夠了,身為中學生幹嘛非要借這本書看啊。再順便一提尤其讓我不爽的是那家夥所謂的有事似乎是指和女朋友去約會。雖然想過幹脆在他女朋友麵前反複高呼這本書的標題,但這麽做不免太過空虛,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總之趕緊把這書還回去吧。我這麽想著走向櫃台後,發現運氣很糟糕,值班的隻有女性圖書委員。嗚,糟透了。感受著在書店經由女性店員買下小黃書一般羞恥度爆表的心情,我在心中用不斷「這可不是我借的哦。你看借書卡的名字和我學生證上的名字不一樣吧……!」之類的毫無意義的借口辯駁著辦理好手續後,被女性圖書委員用鄙視變態般的眼神盯著瞧。她說。


    「不好意思,您能把這本書放回原本的地方嗎?因為我並不知道『這種』書應該放在哪裏」


    說得好像我知道一樣!我鬼知道在哪啊!雖然我這麽想,但沒說出口,而是露出討好的笑容點了點頭。嗚……好丟臉。


    我隻好拿著『女性身體的神秘』在圖書室瞎晃了大概十分鍾,終於找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帶著將被硬推給我的詛咒之書推回去的心情,我把書放回了書架上。再見,祈禱我們別再次相遇吧。


    好了辦好事情還傻愣愣地待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這麽想著,往出口走去時忽然看到了那副場景。


    一個女生對著書架拚命踮起腳。


    她想要拿最上麵那層書,但手還差一點沒夠著。邊想著幹嘛不搬個梯子之類的工具來,邊又覺得就這樣視而不見地走過會於心不忍,於是我從女生後邊走近她,抽出了那本書。


    「啊……」


    女生吃了一驚,朝我看來。


    她端正的容貌映入眼簾,我看出了對方的身份。……好像是,三班的成瀨莉緒吧。明明是個美人卻從不和人說話,她出名到就連不是一個班的我都聽說過。


    「書……是這本沒錯吧?」


    重新看向莉緒的臉,感覺到果然是讓人感歎的美貌。我這麽想著,帶著動搖將書遞給她,她像接到炸彈一樣瞪圓了眼睛。


    「咦,難道我拿錯了書嗎?」


    「……沒有,就是這本」


    她將書抱在胸口點頭道。


    這幅染上些微羞澀的表情還真可愛。雖然想過要不和她多說幾句交個朋友,但又覺得隻是幫人拿本書而已,這麽做臉皮也太厚了。


    「是嗎,那就好」


    我說著就要離開,但出乎意料的,她叫住了我。


    「稍微,等一下」


    「誒?」


    對她接下來說的話,我不知道該說是感到意外還是聽不太懂。


    「呐……你為什麽要幫我那下這本書呢?做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處呢?」


    「哈?」


    這人在說些啥啊。


    「畢竟人際關係不就是……無論事情多麽瑣碎,歸根結底都是與利益掛鉤吧?你之所以做這件事,是因為能給自己帶來好處,不是嗎?」


    莉緒一臉認真地朝我逼近。


    唔嗯,看來這人雖然和傳聞中的冷漠不同,但是怪人這點是沒跑了。話說她的論點不會有點奇怪嗎?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沒啊,我沒這麽想。隻不過是偶然路過時看到有人覺得為難,光是看著就難受所以順手就幫忙了,完全沒想過什麽得失這些東西」


    「你說謊」


    「我沒說謊。雖然不是不能理解像你這種將人際關係和得失扯上關係的心情,但老這麽想不會覺得生活很讓人難受嗎」


    「……不會,覺得啊」


    她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咬緊了嘴唇。


    看著她這副姿態,不知為何我產生了好像欺負了她的愧疚感。


    「……不過嘛,喜歡怎麽考慮是每個人的自由就是」


    此處不宜久留,我再次朝出口走去。


    這次莉緒沒有再次出聲叫住我。


    這件事也就這樣完了。


    從那以後我沒再和莉緒碰過麵。更不用說兩人間會進行什麽對話了。隻是那個時候,莉緒要哭出來的神情和帶有偏見的思考方式給我留下很深印象。


    即使在那件事過去以後的一年後的現在,她也似乎依舊飽受「得失」的詛咒折磨,仍然無法自拔。


    莉緒是哭累了嗎,隻見她就這樣趴在陽台上睡著了。我為了不驚醒她,將薄被輕鋪在她身上,然後在她旁邊寫下僅一句『把自己逼得太緊,會很辛苦的哦』。


    盡管一年前我說的話似乎完全沒被她聽進去,但她信賴的“妖精”說的話說不定更有分量。我是這麽想的。


    ……不過嘛,這也未必有效就是了。


    4


    結果看來似乎就連“妖精”說的話,也沒辦法輕易改變那個有著超合金般頑固腦袋的人的思考方式。


    莉緒依舊用「得失」衡量人際關係,而且我發現她之所以會排斥與周圍的人溝通,也是因為這點。也就是說她應該是不希望和其他人隻以利益為前提交往吧。


    話雖如此,她想要改變這樣的自己也是事實吧。


    若非如此,在茶會上她也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了。也就是說莉緒自己也在煩惱。她認為人際關係說到底是利益關係。但她也想要去相信不是如此。然而相信讓她恐懼。她是受這兩種矛盾的感情所折磨吧。


    我在教室裏瞥了她一眼。


    莉緒依舊在自己的座位上獨自看向窗外。看得出她散發出宛如西伯利亞的永久冰壁一般的氣場。這樣是沒人敢搭話的啦……


    「……嗯?」


    這時我突然抱有一個疑問。


    這是個根本性的問題。說起來為何莉緒會對相信純粹的人際關係恐懼到那種地步呢。從懷有恐懼來判斷,認為曾有過讓她痛苦的經曆是妥當的吧。


    『但是……我想說出口時,那時那個人說的話就會浮現腦海』


    莉緒在茶會時這麽說過。話裏『那時那個人說的話』這部分讓人在意,說不定這是個線索。由於她剛進入高中就已經因不與人溝通而出名了,所以那段經曆恐怕是在中學或以前吧。這樣的話找和莉緒同一個初中畢業的人問問說不定就能明白了……等等,為什麽我要這麽在意她,是出於知曉她內心世界的“妖精”的責任感嗎?不對,不是。還是說因為偷偷住在她家裏白吃白喝的愧疚感?不對,仍然感覺不是。啊啊搞不明白啊!


    不過我討厭這種事。看著本該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的她——作為“妖精”不斷與她溝通後我能明白——被過去束縛而很是苦惱,總感覺內心有疙瘩,難以平靜。


    好。


    決定了。我幹勁滿滿地從座位上站起。周圍的同班同學像是目睹了無法忍受炎炎夏日而猛然暴走起來的北極熊一般看著我,不過這種事怎樣都好。總之把該做的事情做了吧,以後再考慮理由。


    要做的事,首先是收集情報。


    和莉緒畢業於同一初中的學生有三人。


    其中兩人是男生,我估計他們不了解詳情,於是找到唯一同性的人物,四班的橘三咲。橘同學是個戴眼鏡的穩重學生,當我對她說想打聽關於莉緒的事情時,露出了聽說了自家的養狗遭到外星人cattle muttions(小b注:部分內髒消失,全身血液被抽幹)一般的怯懦神情。


    「那,那個……你是莉緒的什麽人嗎?」


    總之先對她解釋說自己不是可疑的人,並帶她來到屋頂,而她第一個問的就是難以回答的問題。唔……該怎麽回答呢。回答想知道她的全部……這怎麽看都是變態嘛。回答自己是她的“妖精”……雖然沒有說謊但


    說不定會被拉進黃色救護車帶走吧(小b注:黃色救護車將腦子有病的人載去精神病院)。回答這問題怎樣都好趕緊回答我的問題!……她會嚇跑的吧。


    糾結到最後,我保險起見用了「有些在意她」的說法。


    「你也知道,她從不與人交談的吧。這樣的她……看起來感覺有些寂寞」


    「寂寞……嗎?」


    「對啊,感覺她其實想要和周圍的人聊天,卻拚命壓抑著自己」


    「這樣解讀莉緒的人……還是第一次有」


    不知是否是錯覺,橘同學的神情中的怯懦色彩消失了。


    「至今為止雖然有多個人向我詢問過莉緒的過去,但那些人都覺得莉緒「可怕」或者「不知道在想什麽」,過分的還有問「究竟有怎樣的過去才會形成這樣的性格,我很感興趣」這樣的問題。他們都想了解莉緒的過去隻是出於興趣和惡意……但是你好像和他們不一樣呢」


    「這是……」


    是這樣嗎。在沒法清楚說明想了解莉緒的理由的情況下,我自己也沒法斷言。


    但橘同學搖了搖頭。


    「我相信你。畢竟……寂寞這樣的描述,我覺得指出了莉緒的本質。你問我什麽都可以,隻要我知道我都會告訴你的。所以作為代替——」


    這時,快要哭出來的辛酸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露出的表情讓我感覺看到了那時莉緒的影子。


    「作為代替——請幫助莉緒」


    該怎麽說,從橘同學那裏聽來的經曆很單純。


    「莉緒被親友背叛過」


    橘同學說,莉緒和她在中學時屬於同一個團體。那個團體的中心是莉緒和她的親友(莉緒認為是),不過那位親友有些性格上的問題,說好聽點就是做事以自我為中心,說難聽點就是如果自己不經常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就不高興的女王大人,因而很嫉妒比自己更受到周圍人們歡迎的莉緒。但待人溫文爾雅的莉緒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讓人吃驚的是初中時代的莉緒是所謂的天然呆角色!)。


    然後,那個自我表現欲強得像女王大人的家夥將自己看不順眼的莉緒排除用的手段也很單純,就是將莉緒的壞話添油加醋地擴散到團體成員和同班同學中以讓她孤立。


    本來這種半吊子的做法對比女王大人更得人心的莉緒是不會起作用的,但就結論而言計劃似乎是完美成功了。對每天重複的日常感到膩煩的女生們來說,這種行動可能有點像玩遊戲吧。


    除了真正傾慕莉緒的橘同學等數人,班級真的是轉眼之間——那速度快得像夏天蟑螂的繁殖速度——聚集成反莉緒派的集團。不過,集團裏也有些人大概是害怕被女王大人瞪而心不甘情不願地聽從的吧。


    莉緒當然混亂了。


    明明印象中自己沒做過什麽壞事,親友卻在轉眼間作為領頭人帶領幾乎全班人反對自己。弄不清狀況的莉緒追問親友時,對方說出的話似乎就是之前提到的『那時那個人說的話』了。


    「之所以和你交往,是因為這對我有好處啊。你光是外貌漂亮,容易融入團體中。不過我受夠了。我明白了就算你不在,對我也沒什麽壞處。所以還是和你斷絕關係吧」


    怎麽說呢,這台詞給人感覺那人自我中心到誤認為地球是為了自己而轉動的程度。雖然女王大人可能沒有深思熟慮,隻是想表達「你很煩誒!」這種有點錯位的想法。但對莉緒來說那時的那句話毫無疑問成為了無法擺脫的詛咒。


    那件事過後莉緒休學了一周,當她再次回到學校,就完全變成如今的樣子了。無論橘同學她們怎麽搭話,她似乎也不予以回複,隻會突然說出「走開……和我交往又沒什麽好處」這樣的話。


    「我們……沒能幫助那時的莉緒」


    橘同學用快要哭出來——不,她已經在哭了——的表情訴說。


    「說到底我們本來既應該要阻止那個人的,也應該在莉緒遭到孤立時幫助她的。但我們沒能做到。害怕被那個人瞪,害怕自己也被孤立,我們沒能做到……我們,沒能幫助到莉緒」


    如上所說,這恐怕就是造成莉緒的性格轉變成如今這樣的事件的全貌了。


    說實話,這類故事經常聽說。事情也很單純。但正是由於單純,對當事人造成的心靈傷害也極深。simple is best。不,這裏該用worst吧。現在,即使說話的是“妖精”,無論對的莉緒說些什麽也隻會被她聽成安慰之言。


    ……這事不好辦啊。


    雖然終於了解了莉緒的過去,但也知道了讓她敞開心扉又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結果,沒能找到攻略莉緒的突破口,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5


    那起事件,發生在期中考後一周,那天毒辣的太陽讓全班人熱得心浮氣躁。


    我跟往常一樣勉勉強強在馬上就要上課時趕到教室,發現玻璃碎片四處散布在地上,麵向後庭的窗戶也幾乎隻剩下邊框,還有同班同學們圍繞著這點在討論。


    我隱約理解了狀況。大概說的也就是早上一進教室就看到窗戶的玻璃被打碎了之類的話吧。我對此漠不關心,這就類似別人家養的寵物,與我無關。但聽到同學們說的話裏混雜著成瀨莉緒這個名詞時,我不由地猛地站了起來,還發出很大聲響。雖然周圍的人宛如看到無法忍受炎炎夏日而發狂的帝王企鵝一樣將視線集中在我身上但這種事怎樣都好。


    「呐,發生了什麽?」


    向一個同學詢問後,對方說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好像聽說打碎玻璃的是成瀨啊。現在她被老師帶去教室辦公室問話了」


    「誒?」


    我懷疑聽錯了。


    「這……是真的嗎?真的是莉緒……成瀨的錯嗎?」


    「誰知道呢?不過是她做的也很正常吧?畢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而且也有人目擊到她早上去了後庭那邊不知道幹了些什麽。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的人那麽早過去很可疑,所以應該是讓她去辦公室出示做其他事的證據?之類的吧」


    「……切」


    我咋舌著衝出了教室。


    目的直指教室辦公室。目標當然是證明莉緒的清白。畢竟隻有身為“妖精”的我知道他在做什麽,所以我很清楚這不是莉緒幹的。


    每天早上莉緒那麽早離開家是有理由的。


    我和莉緒開始溝通大概過了五天時,我寫了『為什麽莉緒每天早上這麽早起床離開家門呢?』詢問她,莉緒這麽回複我。『其實我是去廢棄的體育倉庫照顧小貓。那些小貓是被舍棄的,有五隻,數量太多了家裏沒辦法飼養……所以直到這些貓被領養為止,我打算照顧好它們』


    大概莉緒不是在找借口吧,因為她很溫柔。額,雖然一本正經地這麽說很讓人害羞但這也是事實。考慮到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貓會遇到危險,我不認為不相信他人的莉緒會輕率地對其他人——即使對方是教師——說起這些貓。這正表現了她的溫柔,也是她惹人憐愛之處。


    但這樣下去,莉緒有可能被冤枉為打破玻璃的犯人。即使不會被退學,也有可能會被停學。我不想讓她遭遇這種事,所以做好了覺悟。


    當我在走廊準備拐彎時,迎麵出現了一個人影。滿腦子想著莉緒的事情的我完全沒注意到前方,結果和那個人撞在了個正著。


    「呀!」


    伴隨著悲鳴,我用魚躍式接球法(小b注:棒球的飛撲式接球)勉強成功接住了撞倒的人,我的腦袋取而代之狠狠撞上了走廊。雖說是自作自受……疼死了,有一瞬間甚至看到了三途之川。


    「啊,請問……你還好嗎?」


    「嗯。不好意思,我有點趕時間…


    …咦,這不是橘同學嗎?」


    「誒,是瀨尾君?」


    和我撞上的,是前些天剛認識的女生。


    對方在看清楚是我後喊出了聲。


    「莉,莉緒由於打破了玻璃被老師帶去了教室辦公室,這件事是真的嗎?」


    「……被帶去了教師辦公室是真的。但是打破玻璃的不是她。我正打算跑去教師辦公室解釋這件事」


    「誒,請,請問這是什麽意思呢?」


    雖然有點猶豫,但還是對橘同學說明了照顧貓的說法。和這個人說清楚也沒關係吧。當然我有省略“妖精”之類東西,解釋說是直接聽莉緒說的。


    「……她是這麽說的」


    把話說完後,橘同學說出了我想到沒想過的話。


    「這樣的話我也一起去吧。這種情況下,同伴越多會越有利的」


    橘同學說的話完美的得到了驗證,是在幾分鍾之後。


    教師辦公室裏,和同學們說的一樣莉緒正在接受盤問。


    輕輕敲門後將其打開,圍著莉緒詢問的三個大人用在大冬天裏目擊到蟬的眼神看向突然闖進來的我們,他們說「現在我們正在忙,請先離開」催促我們走開,但我和橘同學說明貓的事情後他們麵麵相覷。


    「這件事……是真的嗎?」


    「是真的」


    「唔嗯,瀨尾暫且不論,橘這麽說的話應該就是真的了吧」


    說這話的是我和莉緒的班主任,山邊老師(三十八歲♂已婚)。僅僅通過一句話就很能感受到他出對我抱有的信賴度幾乎沒有。可恨啊。


    另一方麵,莉緒正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我們。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她的表情明顯在發問「為什麽你們會知道貓的事情?」。


    ……唉,會露出這幅表情也是當然的。畢竟突然出場的區區同班同學和以前的朋友,竟會說出本該隻有自己知道的事情。


    「你們說的我清楚了。但這樣一來玻璃究竟是被誰……」


    山邊說到一半,教師辦公室的門再度被打開了,一個頂著圓寸頭的男生以近乎向前傾倒之勢飛奔了進來。從還帶有些許稚氣的臉龐來看,來者大概是一年級學生。隻見他露出一副就要迎來世界毀滅的悲愴表情,突然間土下座起來。


    「對不起!打破那玻璃的,是我!」


    真犯人突然自首了。


    「我是棒球部的部員,今天獨自在後庭進行自主練習。然後手不小心滑了一下……雖然由於害怕而當場逃掉了,但聽說代替我的一個二年級,而且是女性前輩被冤枉了,我就……我就……」


    這個圓寸頭的一年級學生就這麽哭了。老師們一副頭疼的樣子看著他。都是高中生了,一個大男孩還動不動就哭,的確讓人頭疼。


    「老師,那」


    事情似乎總算得到解決了,於是我們也沒必要留在這裏了。向山邊出聲提醒後他想起我們還在,並看向我們。


    「哦,哦對不好意思啊成瀨。你可以離開了。你們也是」


    他感到抱歉地低下了頭。


    「哦還有,成瀨,貓的那件事啊」


    莉緒害怕得肩膀都在顫抖。


    「一直藏在體育倉庫裏也不是辦法吧。以後把他們交給我吧,我有熟人正好想要養貓,我會和他說一聲看看的」


    「好,好的」


    莉緒的臉瞬間明朗起來。噢噢,山邊也是有善解人意的地方的嘛。


    一臉開心的莉緒點頭敬禮後準備離開教師辦公室,但又再次被山邊喊住。


    然後他邊掃視著我和橘同學邊說。


    「成瀨……有這樣的好朋友在,真是太好了呢。願意為了幫助被斥責的朋友而闖進來解釋的朋友還蠻少見的哦。要好好珍惜他們啊」


    「額,啊……好,好的」


    看著我們,莉緒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最後她還是點頭了。


    6


    好了這下事情算是解決了……這麽得出結論還言之過早。


    從教師辦公室出來後莉緒發話道。


    「為什麽你們會知道我在照顧貓呢?我明明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也沒被任何人察覺到的……」


    橘同學歪了歪腦袋看向我。


    「誒,可瀨尾君不是說從莉緒那裏聽來的嗎?」


    「額,那,那個嘛……」


    哎,我已經預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了。


    「那個,橘同學,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先回避一下?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是從我的表情察覺到了什麽嗎,橘同學直率地點頭了。離去時還用隻有我能聽到的聲音細語「莉緒就拜托你了」便離開了。


    「…………」


    好了。確認到橘同學已經從走廊的轉角離開後,我重新麵朝莉緒。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我筆直地看向莉緒端正的臉龐。白皙的肌膚,以及臉頰由於興奮而染上的一抹朱紅讓她顯得有點色情。雖然如果接下來要進行的是愛的告白,這是最好的環境,但不巧我要進行的是不帶有色情意味的犯罪告白。


    「我,我就簡單地說咯」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有點網上飄。哇,都滿手冷汗了。


    「雖然成瀨你說沒跟任何人講過,但其實應該不是吧。你隻和一個人——不,用『人』來表示可能有點怪——解釋過貓的事情才對吧」


    「!」


    莉緒大驚失色。


    「……沒錯,就是“妖精”。它最近出沒於你家,你應該和它提到過的吧」


    「……難道……」


    「……沒錯。“妖精”的真正身份,就是我」


    啊啊,到底還是說了。


    是從這句話中理解了一切嗎,莉緒低下頭,身體不住地顫抖。她下一句會回複什麽呢。會是「你這個變態!」嗎?會是


    「別靠近我,跟蹤狂!」嗎?還是「我叫警察了哦!」呢?想都不用想,說的肯定會是蔑視我的話語吧。


    但從莉緒嘴裏說出的,卻不是這些。


    「為什麽……要幫助我呢?」


    「……誒?」


    「你明明可以視而不見的,不是嗎?這樣的話,你既不用解釋貓那件事,也可以不讓我察覺“妖精”的身份……明明是這樣……冒著這麽大風險,為什麽你會選擇幫助我?這麽做……不是沒有任何好處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確實沒有好處。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原因啊。硬要說理由的話,隻有一點——這點是我如今才突然意識到的——雖然有了點頭緒,不過那句台詞不適合現在說。


    於是我這樣回答。


    「我也不懂啊。我沒辦法轉化為語言解釋出來。隻是……看著成瀨陷入了困境,而我剛好知道脫離這個困境的方法,所以就出手幫忙了。我也沒想過好處之類的。而且——」


    「……而且?」


    「……“妖精”,一直都會是你,成瀨莉緒的夥伴啊」


    「……」


    不知道是驚呆了還是生氣了,莉緒沒有再說些什麽,也沒有再有所動作。


    「喂~你不回教室嗎?」


    「……」


    向她搭話也被無視,我沒有辦法,一個人回了教室。雖然教室裏的人仍舊圍繞破碎的玻璃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但我對此置若罔聞,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學生包。


    「咦,瀨尾,你要去哪啊?」


    「我身體不舒服,要早退。不好意思能不能幫我搪塞一下山內?」


    「什麽啊,逃課嗎。也不是不行吧」


    向好心的同學表示感謝後,我離開了教室。不讓老師發現地離開了學校後,歎了口氣。哎……果然應該好好說


    出理由嗎。但是「我,可能喜歡上你了,所以沒法坐視不管」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啊。


    哎,我又歎了口氣,接著往成瀨家走去。


    在莉緒回家前,我打算將行李收拾好。


    7


    我一進廚房,就聞到玉米湯飄出的香噴噴的氣味。


    「啊,早上好,歐尼醬~」


    「早。今天的早餐是西式料理嗎?」


    「嗯。因為冰箱裏有大量的玉米湯粉末(小b注:コーンスープの素。加水攪拌就是玉米湯),稍微用一點大概也不會被發現的吧」


    小春有所顧慮地笑了。


    今天的菜色看來是煎蛋、玉米湯和三片烤的剛剛好的麵包。看到這些的我的肚子咕嗚嗚嗚地大聲抗議起來。


    「呼呼,歐尼醬能幫我擺一下餐具嗎?」


    「……ok」


    我剛擺好了三人份的餐具,這時響起了隔扇被打開的聲音。


    「啊,看來起床了」


    「今天有點早啊。趕緊吧」


    「嗯」


    確認了小春麻利地將烤麵包和炒蛋轉移到餐具後,我將烤好的土豆放上餐具,並抹上從冰箱取出的果醬和人造黃油。不用黃油刀塗抹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時間不允許。


    「歐尼醬,我這邊準備好了」


    小春朝我豎起大拇指,接著跑去隔壁房間。


    將三杯咖啡放上桌子後我也緊隨其後關上了隔扇。這個過程整整花費兩分五秒。家主卻沒有露臉的跡象,這大概是她的些許玩心所致吧。


    隔壁房間傳來窺看的視線,不久響起了徐徐的腳步聲。


    「咦……好奇怪呢。我記得明明在早餐後我收拾過餐具的」


    房間裏響起了少女調皮的自言自語。


    「啊,說不定是“妖精”給我準備好的呢。嗯,一定是這樣的。那我不好好吃掉就有失禮節了。但是……這個量我一個人沒辦法吃完呢」


    有些傷腦筋般,她手貼嘴角。


    我的肚子再次發出了悲鳴。你敢不敢麻利點說完啊。


    「對了,如果“妖精”們願意的話,也過來一起吃吧?這個分量好像剛好足夠三個人呢。歡迎你們」


    哎,終於被叫到了。


    被稱作“妖精”的我們兄妹,為了加入吃早餐的行列,悠悠然打開了隔扇。


    映入眼簾的,是莉緒樂在其中的迷人笑容。


    那天,當我收拾好所有行李準備離開成瀨家時,莉緒擋在了我麵前。


    「你……幹嘛離開了學校?」


    「準備……去哪裏?」


    我的質問被完美無視,莉緒這樣質問我。


    因為感覺她看起來非常生氣,我就直率地回答了。


    「哪裏啊……總之先去一趟妹妹上的小學吧。先去接回妹妹,然後兩個人商量後決定目的地——」


    「我問的不是這個!」


    莉緒突然大聲叫到。


    什,什麽情況?我說的話有什麽不對勁嗎?


    「我問的是,一句話就不跟我提,“妖精”就像擅自離開,是打算去哪裏啊!」


    「哎?」


    一瞬間,我沒能理解莉緒想表達的意思。


    「竟,竟然想要擅自離開……這種事我可不允許喲。“妖精”不是說過一直都會是我的夥伴嗎?是夥伴的話……就要一直待在我身邊才行」


    最後,通紅著臉,莉緒輕聲細語道。這,這是指——


    我們,還能留在這個家嗎?


    麵對我的反問,莉緒有些害羞、但又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事情就是這樣,『幸福兩家同居計劃』得以繼續下去。


    而且這次的繼續有好好得到家主的承認。


    「早上好,莉緒姐」


    「早上好哦,小春。瀨尾君也早啊」


    「哦,早。話說這還要持續下去嗎」


    這,當然指的是剛才實行的和“妖精”的一唱一和。


    雖然我認為如今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但不知為何莉緒要求一周實行一次。由於這是家主的希望,小春她也幹勁滿滿,我也感覺沒有硬是拒絕的必要……但還是感覺有點那個。


    察覺到我的表情,莉緒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她這樣說。


    「當然從今以後要一~直繼續下去啦。畢竟,瀨尾君是“妖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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