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吶,斯拉瓦。你不覺得若神存在的話,是很善解人意的家夥。本來已經死去的兩人在墳前對峙,而且其中一方還是墳墓的主人。讓我忍不住想笑。」


    賽茲羅跳下石碑後,邊笑邊走向我。


    一想到那家夥跟我想著相同的事情,便讓我感到不愉快。我笑了一聲,代替回答。


    看見逐漸逼近的魔力,我產生了一個想法。賽茲羅的魔力明顯比上一次對決時還要強大。先不論是否有持續修行,想必是已經開始適應「血晶」了。若是以前的那家夥,不會做出坐在石碑上這種事。


    「師父……這個男人是什麽人……?」


    從背後傳來艾爾瑪充滿警戒的聲音。我讓賽茲羅保持在視線範圍內,回答艾爾瑪的問題。


    「你曾經見過他一次,但應該認不出來吧。這個男人是賽茲羅?瓦爾茲。原本是人類,卻選擇墮入外道邪法。」


    「是這個男人……!可……可是他怎麽會變年輕了……」


    在旅行途中我曾經向艾爾瑪提起這件事,但她認不出對方也是正常的。


    在過去我跟賽茲羅還是人類時,艾爾瑪雖然不曾看過我們交手,但身為我的門徒,曾經看過賽茲羅這個男人的長相。沒有交談,僅是一麵之緣,因此印象不深。但現在這些不是重點。


    因為賽茲羅的外表比初次見麵時還要年輕。


    我們是在賽茲羅五十歲左右時認識他。但眼前這個男人怎麽看都像是隻有三十歲上下,極為年輕。


    「這代表血晶的存在已經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更重要的是,你們稍微離遠一點,我沒把握不會波及到你們。」


    我注視著慢慢走過來的賽茲羅,與艾爾瑪她們保持距離。這段期間賽茲羅沒有加快腳步,也沒有趁機襲擊我。


    因為這個男人十分執著於堂堂地一對一對決。雖然我不會這麽做


    ——但若是在開戰前訂出規定,他想必都會配合。例如,不能奪走對方性命……「除此以外」的規定,他應該都會全力配合。


    這點讓我感到十分反感。


    明明選擇墮入外道邪法,卻表現出一副是人類與武術家的模樣,讓我忍不住怒火中燒。


    「怎麽了?你的表情很難看。」


    「不,隻是愈想愈覺得你是個讓人不爽的家夥。」


    「講話真是惡毒啊!你這麽無情,讓我想要殺了你。」


    然而,這就是賽茲羅現在的本質。隻能任憑破壞欲占據自己,是最偏離武術家的存在。充其量隻是有著人類外表的塔利斯貝爾庫。


    「放馬過來。」


    繼續說下去也是白費唇舌。無論說了什麽,最後仍是互相廝殺一途——即使開口,也無法構成對話。


    因為我跟賽茲羅一定都互相厭惡對方到了極點。


    「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吧。」


    說出那句話的人是賽茲羅。真是的,使用「血晶」那種東西,怎麽還敢說出堂堂正正這個字眼。


    麵對賽茲羅的開戰宣言,我沒有回答。隻為了殺死對方的戰鬥,不配使用一決勝負這種高尚的用詞。


    我始終保持緘默,站在我麵前的賽茲羅搖晃著肩膀,似乎在笑。


    「嗬嗬——你到底是有多麽無情啊斯拉瓦啊啊啊啊!」


    正如我所料,我的態度似乎讓賽茲羅深深感到憤恨不已。


    因為執著於武術家的對決,卻遭到對方拒絕,肯定會難以忍受。


    洶湧的魔力奔騰而來,蘊含著滿滿的恨意,彷佛一整晚也傾訴不盡。


    真是滑稽。這個男人比任何人都要執著於對決,卻擁有截然相反的精神構造。


    「就在這裏跟你分出高下吧。」


    我擺出「流水」,瞪視著賽茲羅染滿怒意的雙眼。


    即使整個人被怒火所占據,看見我擺出架勢後,賽茲羅仍開心地揚起嘴角。結果這男人隻要可以戰鬥,什麽都無所謂。


    這一刻的他確實離塔利斯貝爾庫更近了。


    即使我厭惡他,但還是會感到難過,曽是名留青史的武術家之一,居然墮落至此。


    因此,我更必須要解決這個男人。繼續放任這個男人胡作非為,會愧對賽茲羅?瓦爾茲。


    因為怒火而更加澎湃的魔力,強大到令人聯想到使大地陷入黑暗的漆黑太陽。


    若有那個意思,想必可以輕易將一兩座山夷為平地。因為這個外表與一般人無異的男人,是貨真價實的塔利斯貝爾庫。


    這股魔力卻隻衝著自己而來,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人類,不,恐怕是連精靈花上一輩子也無法擁有如此龐大的魔力。


    魔力當然擁有愈多愈好。大量的魔力可以加快身體的移動速度,抬起比以前還要重的石頭,耐打程度亦會獲得提升。


    我對自己的魔力頗有自信,但在這個男人麵前,顯得不值一談。


    然而——最重要的是使用者的能耐。


    賽茲羅的魔力變得更加洶湧,宛如升起一道火柱。下一秒隻留下搖曳的火焰,已不見賽茲羅的身影。


    是賽茲羅擅長的突進拳,用整個身體直接衝撞對手,一旦被擊中,我的身體將會化為肉醬。


    然而,隻要沒有被擊中便沒事。


    我用腳畫出一個半弧,避開賽茲羅的衝撞。從我身後立刻傳來爆炸聲與衝撃。


    沒有擊中我的賽茲羅結束猛衝,回到了地上。


    結束招式後,賽茲羅回過頭看向我,臉上露出詫異之色。肯定是不解為什麽我沒有發動「試製櫻花」,卻能輕而易舉避開他的招式。


    真是沒輒。我實在——


    「看不下去啊,對吧?賽茲羅。」


    任誰都看得出我臉上寫滿了嘲諷。在武術家之間的對決中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賽茲羅的臉上頓時充滿怒意。


    「啊!」


    在理解到自己遭受攻擊的那個瞬間,我看見賽茲羅在我的眼前揮下利爪。我都說成那樣了,還是不明白嗎?


    在受到攻擊前,不,是施展攻擊前,我便已經躲開了。他跑到我已經不在的位置揮下利爪。利爪撕裂的自然是我的殘像。攻擊已經無人的位置,可說是滑稽到了極點。


    使出全力揮下利爪的賽茲羅充滿破綻。我抓住揮下利爪的手,拉著賽茲羅的身體奮力跨出一步。使用的招式是靜寂流的「勁」。無視於防禦力,直接給予傷害的浸透係打擊。


    拳頭的威力穿透表皮,直搗內髒,再以魔力在體內肆意破壞。


    「唔!啊!」


    賽茲羅的身體構造似乎與人類相同,隻要內髒被擊中,也會受到同等的傷害。


    發出痛苦的聲音,賽茲羅因為「勁」的威力而彈飛了出去。想必是完全沒有料到,賽茲羅先是摔倒在地,接著用手撐地,身體一躍而起。


    與人類不同,摔倒在地似乎也沒有太大傷害,頂多造成擦傷。但在著地前來不及恢複姿勢,代表「勁」十分奏效。


    賽茲羅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我則伸出手掌,做出「放馬過來」的手勢。驚愕的臉上瞬間染上怒色。


    憤怒到達頂點的賽茲羅再次消失。不是先前的猛衝,這是——在初期階段難以辨識的「磯燒」步法。


    賽茲羅施展了踢擊。大動作的一記橫劈,試圖將我從腰部一分而二。我一個後空翻,身體躍上半空中,避開了踢擊。我沒有選擇伏身避開,而是刻意做出雜耍般的動作,是為了刺激賽茲羅。


    大動作的橫劈揮空,產生的破綻當然比先前更多。於是我決定——同樣用「勁」攻擊同個部位,隻見賽茲羅一如先前那樣彈飛了出去。


    這次似乎在著地前


    先恢複了姿勢。代表——他有預料到會遭到攻擊。麵對魔力遜於自己的對手,大費周章地使用迷惑視覺的步法搭配招式——


    「哦,這次沒有倒下啊?」


    我刻意點出了這件事。


    賽茲羅應該也有自覺,下一個攻擊仍會無法奏效。


    被我點破了這件事,在賽茲羅耳中聽起來形同是被眨低。


    「……唔!喔喔喔喔喔喔!」


    賽茲羅發出咆哮,自尊……不知道這麽形容是否貼切,但賽茲羅確實受到了創傷。


    魔力再次升到最高點,賽茲羅朝我直衝而來。


    想當然耳,隻要被擊中,隻有死路一條。但要閃躲並不難。


    突進拳被躲過,賽茲羅立刻改用拳頭。衝撞、橫劈、回旋踢——精湛的技術加上狂暴海湧的魔力,夾帶著假動作,施展出一連串流暢無比的攻擊。各個堪稱淬煉到極致的攻擊,被我用最小限的動作一一躲開。


    我甚至沒有發動「試製櫻花」,本來應該無法躲開任何一次攻擊。但我仍持續躲過賽茲羅的攻擊。像是透過細微的動作,看穿他的攻擊。


    攻擊一一揮空,讓賽茲羅的怒火愈來愈旺盛,終於讓他做出大動作的攻擊。他擺出拉弓般的動作,顯得生澀不已。有部分是因為怒火中燒的關係,但做出這種不成氣候的攻擊,或許反映出賽茲羅的內心。


    但自暴自棄的攻擊無法發揮作用是理所當然的。我第一次利用矮小身體的優勢,衝向賽茲羅的懷中。


    賽茲羅伸出手臂,拳頭遍尋不著已經不在該處的我……讓我不禁悲從中來,過去那麽傑出的男人,現在淪落到此般境地。


    我撲進賽茲羅失去防備的懷中,用拳頭擊向他的心窩。瞬間發動「試製櫻花」,凝聚足以擊漬他的威力——


    「我流『天元獨一』。」


    為了讓賽茲羅聽見,我喊出招式名稱。


    同時將從後腳跟到手臂驅動的力量全部凝聚在拳頭,並注入強大的魔力,同時施展而出——!


    「唔啊!啊啊!」


    即使是塔利斯貝爾庫,被達到最高境界的浸透係打擊擊中要害,不可能全身而退。


    受到致命性攻擊的賽茲羅因為那股威力而朝一旁彈飛了出去,撞上樹幹才終於停下動作。


    雖然是自己編寫的招式,天元獨一——不應該用來對付人。在內部爆發的魔力會殘暴地將腹腔神經叢附近的神經摧毀殆盡,進而破壞心髒與肺部等維持生命的主要髒器。


    心髒與肺部遭到破壞的人當然不可能活著。以殺死對手為目的的這個招式,可以說是武術家不應該學會的黑暗招式。


    ……總之,我想說的是——


    「唔……唔唔……可惡……為什麽無法擊中!」


    隻要是受到這招攻擊的人……不,是生物,都不可能還活著。


    正如所述,處在這種款況下,賽茲羅雖然沒有爬起來,但發出咆哮的同時,升起一股會致人於死的殺氣。


    容我重述,在這種狀況下不可能還活著。


    沒有肺部與心髒卻還能行動,「那個東西」已經不是人類,甚至不是生物。


    暗色結晶果然是極為駭人的東西。雖然不知道詳細的原理,但可以明白是超越一般想像的東西。


    同時也明白到暗色結晶擁有何種性質——


    但這件事不重要,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為什麽無法擊中?…你不懂嗎?塔利斯貝爾庫。」


    我刻意不喊賽茲羅的名字,冷酷地俯視著這個倒在地上的男人。


    在送這個誤入歧途的男入上路,我必須準備一份禮物給他。


    殺意沒有一絲減弱,賽茲羅瞪視著我。形同已死的這個男人應該沒有力氣露出這種眼神,但這家夥現在也隻能做到這件事了。


    「看樣子你還是不明白……真是愚蠢。現在的你遠遠遜於過去的你,跟隻會炫耀力量的人一樣不知好歹。」


    「你是在……愚弄我嗎……!」


    我用言語重擊賽茲羅,毫不掩飾話中的侮蔑之意。到了這個地步,仍不容自尊受損,賽茲羅的殺氣變得更加強烈。


    ……真是的。明明給了線索,似乎還是沒有發現。


    「這是事實吧?你重新看看自己得到了什麽。你應該懂跟外行人一樣是什麽意思吧……隻是現在的你可能連這件事都無法發現。」


    「你在胡說什麽——!這樣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嗎……」


    我大發慈悲,再給了一個線索,沒多久賽茲羅露出咬牙切齒的模樣。


    雖然表情激動,但賽茲羅身上的殺氣已經消失了。


    「有人會乖乖等著已經識破的攻擊送上門嗎?你的殺氣直接暴露了你的行動。」


    ……沒錯,我隻憑一絲魔力便可以躲開賽茲羅的攻擊是有理由的。


    隻憑那種程度的魔力,是不可能看見賽茲羅施展具有壓倒性魔力的攻擊後再進行閃躲。即使在拳頭放出的瞬間同時進行閃避,但隻憑少量魔力,速度會來不及閃避,早已被賽茲羅的拳頭擊中。


    然而,事先知道對方會施展攻擊則是另當別論。我隻是在對方展開攻擊前,若無其事地進行閃避。我所做的隻有這樣。


    以武術來說,這是基礎中的基礎。過度的殺氣會導致施力不當而產生破綻。當然不僅僅是如此,在施展攻擊前釋放殺氣,形同在半空中事先描繪出攻擊軌道。


    剛開始習武的人會有這種狀況也是在所難免,但這種情形不可能會出現在鍛煉有加的武術家身上,更何況是賽茲羅那種程度的高手。但賽茲羅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使出渾身的力量攻擊,導致被我識破,若他沒有愚蠢到這個地步,想必能夠擊中我。


    但塔利斯貝爾庫不同。


    其精神存在儼然是殺意與憎恨的化身。宛如漆黑大海中無止盡的漩渦,即使是賽茲羅也無法控製得了。


    不隻如此,強烈的殺意甚至占據了賽茲羅整個人。若是以前的賽茲羅,不可能愚蠢到會施展這種容易識破的攻擊。


    「吶——你是不是變弱了?」


    我毫不留情地冷酷說出賽茲羅最不想聽見的話。


    「……!斯拉瓦……斯拉瓦斯拉瓦斯拉瓦……!」


    明明才剛領悟到這件事,我稍微挑釁就變成這個德性。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賽茲羅?瓦爾茲了。


    過去在那杜夏打倒的塔利斯貝爾庫宛如是憎恨與殺意的結晶體,是最為原始的邪惡。這個男人也是一樣。「血晶」導致而來的殺氣連賽茲羅都無法抑製,我感受到其可怕性,並輕歎了一口氣。


    「……好,該結束了。」


    繼續說下去也沒有意義。不惜借用邪惡的血晶而墮落成怪物,我必須送他上路才行。


    不知道賽茲羅的武術是否有流傳下來,但可以發揮到極致的人已經不會再有第二個。一思及此,感到有些惋惜。但同樣身為武術家,無法容許拋下尊嚴、將武術當成暴力使用的人。


    不禁希望對方能夠聽到,但這個男人已經再也無法恢複過去的模樣。我無法再忍受過去偉大的武術家受到侮辱。


    「即使心髒破裂似乎還能活著——那徹底粉碎也能夠複活嗎?還是說變成肉片也能活下去?首先從砍掉頭顱試試好了。」


    我帶著最原始的殺意瞪著對方。接下來要做的不是戰鬥,而是「處理」。既然如此,我也必須變得冷酷才行。


    賽茲羅依然無法動彈,充滿憎恨地看著我的那雙眼已經不是武術家。


    麵對我毫不掩飾的殺氣,賽茲羅整張臉扭曲了起來……正常來說,這個男人早已死去,他卻還能動彈,不知這算不算還活著,但這


    個男人對生存的執著非同小可。


    已經不需要使用招式。隻需要盡可能將魔力凝聚在右手,再從上劈下。


    負責放下斷頭台的刀子的劊子手也是這種心情嗎?意外地毫無感覺。


    「永別了,賽茲羅?瓦爾茲。」


    我冷淡地說道,賽茲羅頓時瞪大了雙眼。我朝倒在地上的賽茲羅揮下手刀——


    ……然而,斷頭台的刀子沒能斬斷賽茲羅的頭顱。我沒有手下留情,而是因為更單純的理由——


    有人擋下了我揮下的手刀。


    「……!什麽——!」


    不知不覺間手被握住,讓我感到驚愕不已。擋下我的人不是賽茲羅,他依然倒在地上。


    我忍不住將視線從賽茲羅身上移開,順著擋下我的那隻手看去。


    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個兜帽男。


    我竟然沒有發現手被他握住……!這代表隻要對方有意思,我早已沒命,這個狀況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雖然將注意力放在賽茲羅身上,但自認沒有因此鬆懈。在警戒壯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我,還擋下威力足以殺死塔利斯貝爾庫的手刀——


    「抱歉,到此為止。因為這男人還有利用價值。」


    從兜帽深處傳來的低沉聲音讓我感到十分熟悉……不,是因為潔恩說出過那個名字,那個聲音與從記憶中湧現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師父,好久不見。」


    男人依然握著我的手臂,摘下兜帽。


    映入眼簾的是——過去被我逐出師門的弟子。男人笑了出來,維持著當年的外表——不,雖然外表與當年一樣,但雙眼染上了朱紅。


    「你是……嘉爾特?紀薩。」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我想應該不需要自我介紹了——我們彼此都重生了。斯拉瓦?馬歇爾,請多指教。」


    朱紅的雙眼彎成了新月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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