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個眼睛是使用了血晶吧……!」


    籠罩在寂靜之中,我在墳前擠出痛苦的聲音對過去的弟子說道。


    看見一臉驚愕的我,嘉爾特滿足地彎起朱紅眼眸。


    但驚訝的人不隻有我,在場還有一個人知道嘉爾特的存在。


    「嘉爾特?紀薩……!當時的男人果然是你嗎……!」


    也就是我的女兒,同時也是門徒的艾爾瑪。艾爾瑪與嘉爾特是師兄師妹的關係。艾爾瑪完全沒有隱藏起自己的憤懣,嘉爾特則開了玩笑。


    「是艾爾瑪?靜寂嗎?我認為你應該要懂得尊敬身為師兄的我。」


    「少囉嗦!都已經被逐出師門,哪來的師兄……!」


    對於靜寂流來說,嘉爾特是人人唾棄的大罪人。為了滿足私欲,玷汙了師父傳授的招式——艾爾瑪會感到憤怒也是情有可原。畢竟我現在也感到義憤填膺。


    「你說得也對。不過老實說這些都不重要。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你這家夥到底……!」


    與其說是挑釁……不如說是不放在眼裏。可是這也是理所當然。


    經過漫長的時間,再次出現麵前的嘉爾特已經擁有足以擺出那種態度的實力……!


    「你到底有什麽事……?」


    貿然動手的話,吃虧的是自己。嘉爾特讓我產生了這股預感,因此必須慎重行事。身體卻無視於想法,開始滲出冷汗。


    嘉爾特在不被我們所有人察覺的情況下接近我,擋下兼具速度與威力的手刀。我不覺得他隻有這些能耐。雖然嘉爾特表示賽茲羅被殺掉會感到困擾,但他的語氣中完全沒有感情……摸不清他的底細。在戰鬥前便覺得沒有勝算——這是繼師父以來頭一遭。


    「……喔,有什麽事?有什麽事啊。其實沒有什麽大不了,隻是過來解救這個男人。因為這個東西還可以用。」


    「還可以用是什麽意思?」


    「……嗬嗬,我現在還在研究,他可以幫上我的忙。」


    嘉爾特始終維持遊刃有餘的態度,讓我感到一股焦躁。若有機會,我想要立刻打穿他那張臉——但卻無法那樣做。


    現在的我隻能試著套出情報。利用對方老神在在的態度,實在很慚愧。


    「哎,就是這麽一回事。喂,差不多站得起來了吧?不管哪裏都好,快給我滾。」


    「真是讓人不爽的家夥……但這次要向你道謝才行……」


    賽茲羅看了一眼嘉爾特後,慢慢地站了起來。明明傷得那麽重……!


    「等等!你以為我會坐視不管嗎……!」


    回過神後,發現自己已經反射性叫了出來。但嘉爾特語帶嘲諷地說道。


    「不需要你的許可。我要想要怎樣就怎樣。」


    我被嘉爾特握住手,什麽都無法做。加上嘉爾特毫無破綻——艾爾瑪等人也無法采取行動。


    賽茲羅宛如幽魂般聳了聳肩膀,接著轉過身去。


    「可……惡……!賽茲羅,你膽敢逃走!」


    我怒罵著賽茲羅的背影,隻見他停下虛弱的腳步。賽茲羅僅回過頭,用空洞的表情瞪視著我。


    「豈有不逃走的道理……我可不想死……但不要忘了,下次我會殺了你……」


    沒有霸氣的聲音中夾帶著憎恨,賽茲羅留下這句話後,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竟然眼睜睜讓對方逃走……!我試著甩掉嘉爾特的手,去前去追賽茲羅。然而——


    「……?」


    視線突然顛倒過來,讓我停止了思考。


    下一秒從背部傳來一陣劇痛。


    「啊!」


    感覺到劇痛後,我才終於發現自己被嘉爾特奶了出去。


    那家夥……利用了我的力量……!


    「師父,你有點太大意了。傳授靜寂流武術給我的人可是你。」


    從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視線中,發現嘉爾特麵帶嘲笑地俯視著我。


    雖然感到焦躁,但手已經放開比較重要。我立刻跳了起來,擺出「流水」的架勢。


    「『流水』啊。你還是一樣很天真。」


    嘉爾特擺出的是與「波濤」極為相似、但在細微之處有所不同的全新架勢。


    那個架勢更具攻擊性……或許可以這麽形容。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不祥氣息。


    「在交手前,讓我問一件事……」


    「喔,好啊。」


    至今不曾感受到的緊張氛圍之中,我滲著冷汗說道,嘉爾特則仍用遊刃有餘的態度回答。


    我壓抑著隨時一發不可收拾的怒火,讓呼吸平複下來。


    「研究是指什麽?為了什麽?」


    我說出了那家夥方才提到的「研究」。我回想起那家夥出現在競技場時,也提到「實驗失敗」。


    按照狀況來看,意思是——


    麵對我的質問,嘉爾特露出猙獰的笑容。臉上原本感受不到一絲情感、虛情假意的表情,換上一個發自內心的邪惡無比的笑容。


    「嗬嗬,你應該知道吧?但我還是回答吧——目的當然是得到力量,隻有這件事而已。至於研究對象——跟你想的沒錯,跟『暗色結晶』有關。」


    一副巴不得全說出來的模樣,嘉爾特繼續說道:


    「你應該也有隱約察覺吧?『血晶』所擁有的真正性質。隻要利用這一點,可以輕易到達連那個男人一一伊瓦歐?靜寂都無法到達的境界。」


    嘉爾特提到性質這個字眼時,我不禁動了一下眉毛。正如那家夥所言,我的確隱約察覺到血晶的性質。


    在那杜夏交手的塔利斯貝爾庫、競技場的葛勞帝斯以及——第二次交手、沒能殺死的賽茲羅。一個是巨獸,兩個是人類型態……至今對付過的塔利斯貝爾庫各個擁有特殊能力。


    體型巨大無比的怪物,擁有強韌外殼的葛勞帝斯,以及心髒停止後仍能動彈的賽茲羅。那些家夥各自擁有超越自然常理的能力。


    這恐怕不是偶然。按照我的想法,賽茲羅得不到葛勞帝斯的外殼,相反的,葛勞帝斯也得不到不死能力。


    這些應該與「血晶」的性質有很深的關係——若我沒猜錯的話,便無法否定嘉爾特所說的話。


    「你一副心裏有底的模樣……應該稱讚你一下吧?」


    嘉爾特發現我的臉色丕變,再次愉快地勾起嘴角。


    我還是人類時,嘉爾特是個情緒起伏激烈的人,動輒變得歇斯底裏的個性稱得上是逐出師門的原因之一。


    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情感變化十分貧乏。即使救了賽茲羅,也不覺得有什麽,跟艾爾瑪交談時也是,在那種狀況下,過去的嘉爾特絕不會說出「你說得也對」這種話。


    然而,這個男人唯有在提到血晶時,會發自內心露出愉快的笑容。彷佛是個炫耀著自己的寶物的孩童——然而,笑容中卻像是凝聚了來自全世界的邪惡。


    「……我可不會讓你得逞。」


    如果我對「暗色結晶」的推論正確的話,必須阻也這個男人才行。


    我將超出身體所能負荷的魔力注入身體——「試製櫻花」。


    漫天飛舞的魔力花瓣如雪片般大量湧現。一開始便使出了全力。肌肉斷裂使得渾身產生劇痛。但貫注全副精神的我沒有空閑因為疼痛而歪起臉來。


    以魔力強化肉體,搭配上治愈魔術。隻論「試製櫻花」的原理,在強化上沒有極限。因此,隻要擁有能夠忍耐劇痛的精神力,「試製櫻花」可以無限強化肉體。


    劇痛對我不構成問題。即使會讓人痛苦到覺得死了比較痛快,但對曾經死過一次的我沒有太大影響。比起實際死去


    ,肉體的劇痛不算什麽。


    ……問題是消耗量。隻要增加強化肉體的魔力,需要更多魔力進行治療。強化的強度愈高,消耗的魔力也愈來愈不成正比。


    「試製櫻花」原本就是失敗作品,使得現在我處在更糟糕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戰鬥,恐怕連五分鍾都無法維持。


    然而——不處在這種狀態下,我甚至無法看出嘉爾特的動作。


    「師父,你真是亂來啊,看來你對武術的癡狂永遠都治不好。」


    魔力發出電力炸裂般的巨響,從另一頭傳來嘉爾特的聲音。


    已經恢複一開始現身時的平淡語氣。


    雖然與付出不成正比——但我對自己的魔力頗有自信。嘉爾特沒有露出驚訝的模樣,也不像是感受到威脅。


    他擺出與擅於攻擊的「波濤」相似的架勢,選擇靜觀其變,讓我恨得直咬牙。繼續對峙下去,我會率先出局。過去的嘉爾特會采取正麵進攻,但眼前的男人與過去的嘉爾特判若兩人,顯得十分冷靜。


    這樣下去會死路一條,卻又無法貿然攻擊——我開始對膠著的戰況感到焦躁。


    要想辦法突破僵局,我隱藏起焦躁,尋找著時機,隻見嘉爾特露出一抹淺笑。


    「我還以為你隻是個廢物,但實力似乎提升不少,讓我有些放心了。」


    「放心……?」


    嘉爾特的笑容仍充滿餘裕,而我無法隱藏起凝重的表情。老實說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痛苦已。


    但因為一時焦急而主動進攻,必是自尋死路。雖然沒有餘裕,但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走投無路,於是我反問他。


    「是啊,變成這個德性還是沒有放棄最強這個頭銜。現在的我有自信站上頂點——但到那時沒有對手不是很寂寞嗎?」


    「……真是有自信啊。」


    「我倒是覺得很中肯。」


    嘉爾特的話聽起來十分傲慢,但絕非是誇大。


    至少在我的記憶中,實力勝過現在的嘉爾特的人,除了師父以外,別無他人。


    連師父都已經消逝的過去之一,我不知道有誰能與現在的嘉爾特並駕齊驅。


    因此我才會如此慎重。老實說勝算很低,但身為靜寂流前任師範,我不能在交手前便認輸。


    「嗬嗬……」


    「有什麽好笑的?」


    話題結束後,籠罩在一片沉默之中,嘉爾特突然發出了笑聲。


    明顯帶著嘲諷,讓我忍不住反問。


    雖然我知道時間拖得愈久,對我愈不利,但現在的我沒有其他選項。


    然而——


    「哎呀,突然想起那個明明站在頂點上,卻碌碌無為地死去的男人。」


    我不明白嘉爾特的話中之意,一瞬間停止了思考。


    但站在頂點上的男人,我隻知道一個。


    我感覺到一股怒火升起。


    讓我一時忘記了痛苦,臉上變得不帶任何表情。


    像是等待我露出這個反應,嘉爾特繼續說道。


    「好不容易登上顛峰,卻沒有可以匹敵的對手。擁有足以統治世界的力量,卻白白浪費。我可不想成為那種廢物。」


    「……你指的是誰?」


    「你應該曉得吧?伊瓦歐?靜寂啊。師父,我可不想變成那個一事無成的男人。」


    嘉爾特的話完全超出我的容許範圍內。


    不帶表情的臉上泛起如熊熊烈火般的怒意。


    那個偉大的男人是廢物?一事無成?


    聽到嘉爾特出言汙辱給了我一切、至今仍被我視為目標的偉大存在,血液頓時直衝腦門。


    「嘉爾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籠覃在無法壓抑的怒火之中,我的身體動了起來。


    像是被牽引一般,我筆直地衝向目標。


    平常不會發動這種強度的「試製櫻花」,世界的速度在我眼中變得緩慢無比——一看見那個帶著嘲諷的笑臉,我再次蹴向地麵加快速度,宛如化為烈火之矢。


    我用左拳進行牽製。比起威力更重視速度,難以一擊打倒敵人,但隻要擊中臉部,可以奪走視力。


    從自己口中說出有點奇怪,雖然怒火中燒,但從采取的戰術來看,仍十分冷靜。若任憑怒火吞噬自己,輸得淒慘落魄,形同是對師父的冒瀆。


    速度無懈可擊,但威力不大——第一次很難閃避的牽製攻擊。


    然而,嘉爾特隻是移動了臉,便避開了我的攻擊。


    精準地掌握住軌道與速度——雖然對嘉爾特的實力感到驚愕,但在我的預料範圍內。因為不把我放在眼裏的關係,嘉爾特沒有反擊。


    這個矮小的身體要將對手納入攻擊範圍內很困難,但隻要進入攻擊範圍內,便能夠發揮體型的優勢。


    我放出與剛剛一樣重視速度性的拳頭,觀察著嘉爾特的反應。


    以單手施展連續攻擊,宛如百名射手一齊放箭。


    雖然是牽製攻擊,但威力也不弱,每一拳都具有粉碎岩石的威力。


    ——但對嘉爾特完全不管用。他移動身體,用手臂擋下——輕易地一一瓦解如雨點般降下的連續攻擊。


    嘉爾特仍沒有反擊。隻要反擊,便可以讓我露出破綻,但他卻隻是一一瓦解攻擊,像在對我的攻擊進行評估。


    明明知道被瞧不起卻無法反駁,讓我感到十分難受。但如果因此陷入焦躁,會跟剛剛的賽茲羅一樣。


    當最後的攻擊被避開後,我決定暫時保持距離。即使施展更強而力的招式也是白費工夫。隻要露出致命性的破綻,嘉爾特便有可能反擊。


    雖然時間有限,但有可能因為焦躁而一瞬間結束。雖然一度在盛怒之下展開攻擊,幸運的是嘉爾特沒有乘機反擊。我不能放過任何有可能出現的機會。


    「……原來如此,一進入戰鬥倒是挺冷靜的。不這樣就沒有意義了。」


    正如我所料,嘉爾特在試探我的實力。包括派潔恩過來,這家夥目前似乎對我有興趣。


    雖然感到憤怒,但現在隻會讓那家夥有機可乘而已。


    我收起滿腔的怒火,若生氣能解決事情,要我生幾次氣都行。然而,憤怒隻會帶來反效果。


    「嗯……稍微測試你一下好了。」


    嘉爾特摸著下巴,顯得有些愉快,之後再次擺出架勢。宛如開始凝固的血液,黏稠的深紅色魔力陣陣搖曳。


    ……我自認自己是很有毅力的人,對疼痛的忍受度也不在話下,無論多麽艱辛的修行都不曾喊過苦,但嘉爾特身上的魔力不祥到讓我聯想到敗北兩個字。


    以人類來說,我算是長壽了,雖然中途投胎轉世成精靈,但算是閱曆豐富。


    但我是——第一次看見這種魔力。先不論多寡,其壓倒性的邪惡氣息,彷佛讓背脊為之凍結。


    「我要上了。」


    除了幽靈以外,許久沒有對戰鬥感到恐懼。聽到嘉爾特的低喃,我立刻睜大了雙眼。


    下一秒我反射性地彎下身體。嘉爾特的「刺拳」揮過了我的臉原本所在的位置。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行動!沒有跟上動作的頭發,被嘉爾特的拳頭「徹底粉碎」,讓我倏地臉色刷白。


    彎下身體的動作一半是反射,一半是直覺。我還能夠活著,要歸功於習武的漫長歲月,身體看穿了嘉爾特的動作,自動做出反應。


    嘉爾特滿足地露出微笑,與臉色蒼白的我頓時視線交錯。


    他彷佛一開始便知道會被躲開——臉上寫著「可不要讓我失望」。


    「唔。」


    麵對嘉爾特的藐視,我沒有反駁。有這種閑功夫的


    話,不如付諸於行動——不然就要結束了。


    但有件事很奇妙,方才嘉爾特的攻擊並沒有散發出塔利斯貝爾庫特有的強烈殺氣。


    若有那股強烈殺氣,憑我的速度應該有辦法躲開——但沒有殺氣,要躲開那家夥的攻擊變得大部分要靠運氣。


    隻要有一個差錯,我的鼻子現在已經斷裂、腦門受到重擊,無法繼續戰鬥。


    但隻躲過一次攻擊,不能因此放心。嘉爾特的刺拳充其量隻是牽製——他正準備施展下一個動作。


    嘉爾特從反方向使出同樣的招式,我也反射性地移開了臉。我觀察的不是手臂,而是肩膀。我預測出軌道,在施展攻擊前沒有先躲開的話,便會被這記紮實的攻擊擊中。


    拳頭從臉龐一揮而過,劃傷了我的臉頰。


    驚人的速度與威力,以及其精湛度——完全超出我所知的範圍。


    考慮到我不在人世的期間,嘉爾特活得比我還要久,但賽茲羅也是如此,為什麽這家夥卻擁有如此驚人的力量?


    牽製攻擊卻擁有一擊斃命的威力。明明將「試製櫻花」發揮到最大,但光是要躲開牽製攻擊便已經很吃力了。


    不但如此——彷佛是為了試探我,攻擊變得愈來愈猛烈——!


    這已經稱不上是戰鬥,我隻是——


    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嘉爾特的攻擊火力愈加猛烈,連第一招都是憑運氣才躲過的,現在卻變得愈來愈猛烈,被擊中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嘉爾特的拳頭擊中了我的側腹。


    那股衝擊穿透到另一側腹部,彷佛整個人被貫穿了。


    我頓時全身無力,身體騰空。撞擊的力道粉碎了我的骨頭。


    我體驗到至今不曾體驗過的速度。


    一眨眼的瞬間,尚未察覺到飛駛而過的景象,我的背部已經撞上了樹木。


    「唔啊——!」


    第二次的衝擊將肺部的空氣擠壓了出來,讓我不得不發出呻吟。


    撞上樹木後,直接摔落在地,無法重新站起來。


    同時圍繞在身上的粉紅色魔力迸開,接著煙消霧散。已經解除了「試製櫻花」。


    大量的鮮血從口中湧出,視線中勉強看見逐漸擴散的血泊,我才終於知道自己倒臥在地上。


    鮮血不斷汩汩淌出,想必是內髒破裂的關係。我感到痛不欲生,失去空氣的肺部受到血的阻礙,無法呼吸。


    模糊的視線中隻看得見一片紅,即使想移開視線,身體卻沉重到一動也不動,彷佛緊緊貼在地麵上。


    ……真是狼狽。隻吃了一記……就變成這樣……!


    耳朵聽不到聲音,視線逐漸暗了下來。感覺得到有人在大喊,但卻聽不懂內容,因為音量小到像是從遠方傳來。不,應該說——是我的意識正在逐漸遠去。


    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這代表身體機能逐漸消失,我的生命開始凋零。


    頓時感到困到不行,要是可以直接睡著該有多好。不知為何我現在產生了這個強烈欲望,隻要放棄苦撐著意識,一定會很輕鬆自在——


    不曉得眼睛是否張開,眼前一片漆黑,分不清楚方向。在這片黑暗之中想必能睡得十分香甜。我的意識變得更加模糊,身體慢慢融入了黑暗之中。


    睡吧,我服從身體的意思,闔上了意識——


    「斯拉瓦!」


    這個瞬間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於是我睜開了雙眼。是個熟悉的聲音,但第一次聽見那個聲音變得如此激昂。


    有道銀白色的光芒注入了我的意識之中,彷佛在黑夜中降下的一道曙光。


    沒錯,現在可不能睡……!


    「咳咳!咳咳……!」


    多虧雪莉露,我恢複了意識。


    ……不,或許這個形容有些不恰當。比較像是——從地底重新喚醒了我的靈魂。


    想必我在剛剛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先前感受到的舒適感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全身上下的倦怠感,以及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死了之的劇痛。


    「啊……唔、唔……」


    「師父!師父!」


    「斯拉瓦!」


    代替無法動彈的身體,我勉強發動了治愈魔術。能用的魔術不多了,光是要保持清醒就十分吃力。盡管如此,虛弱的魔力發揮了效果,代替呼吸與心跳,維持住我的生命。


    看來第二人生還不到落幕的那一刻。然而——前提是那個男人願意袖手旁觀——


    「嗬嗬……嗬嗬嗬嗬喝嗬。雖然早已預料到,但還是難以置信啊。那個斯拉瓦?靜寂竟然在我腳下掙紮。要是你維持著以前的模樣,想必會更有趣,真是遺憾。」


    從頭頂上降下嘉爾特的聲音。別說是脖子,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於是我用好不容易恢複的視力看向嘉爾特的腳邊。


    現在無論嘉爾特打算做什麽,我都無力反抗。


    結果狀況依然沒有改變。隻是讓我發現到自己——處在死亡的邊緣。


    「該怎麽辦才好呢?讓你來償還一下過去的債吧?」


    嘉爾特臉上掛著先前提到血晶時露出的邪惡笑容,收起笑容後,語氣平淡地說道。


    嘉爾特站在我的旁邊,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魔力變得強烈起來。


    嘖……到此為止嗎?我在戰鬥時不曾會認輸過——但輸贏是另外一回事。雖然會將希望放在下次,但現在隻能承認自己的敗北。


    斯拉瓦?靜寂徹底輸了。


    「做……得到的話……盡管來……」


    身體機能慢慢開始恢複,我已經可以開口說話。


    雖然說得斷斷續續不完整,但似乎傳進嘉爾特的耳中。


    「哦……?已經可以說話了嗎?你還是於樣很頑強啊。」


    他的聲音中似乎透出一絲驚訝。


    「真是簡短啊,你對這個世界沒有眷戀嗎?」


    嘉爾特問道,顯得有些愉快。


    嘉爾特俯視著我,我的身體稍微可以動了,於是我抬起頭瞪視著嘉爾特的雙眼。


    「當然有……但我可不想……為了活下去……看你的臉色……」


    「怎麽會……不行!師父!」


    泛著淚光的艾爾瑪反駁我的話,但我依然瞪著嘉爾特。


    「……原來、原來。師父,你還是沒變啊,我以前很崇拜你的這種地方。」


    嘉爾特拍了拍手,接著蹲下身看著我。


    臉上果然鑲著血晶使用者才有的朱紅雙眸。


    ……為什麽從嘉爾特身上感受不到塔利斯貝爾庫特有的殺氣。若有殺氣的話,我或許可以繼續躲過攻擊。但或許就無法像現在這樣勉強保住一命。因為隨著攻擊愈來愈猛烈,一被擊中隻有等死的份。


    呼……明明已經死到臨頭,我還是一樣那麽愚蠢。


    我無力地露出笑容,嘉爾特的表情頓時變得冷淡無比。他應該不想看半死不活的人做出這種反應。


    「……好吧,那麽我就送你上路吧。以武術家的身分而死——這是你的願望吧。」


    「你猜對了。」


    若贏不了對手,臨死前也絕不露出脆弱的一麵。這是身為武術家的尊嚴。


    蹲在地上的嘉爾特舉起了手。手刀——應該是打算斬斷我的頭顱。若當時能夠收拾賽茲羅,或許能多少降低塔利斯貝爾庫所造成的混亂。


    我閉上雙眼,等待著斷頭台的刀子降下。


    抱歉,雪莉露、蘇娜……以及艾爾瑪。請原諒我無能無力。


    我真是命運多舛,一生中死了兩次。真希望有第三人生,但應該不會有了吧。


    因此我隻能做好心理準備。至少讓身體放鬆,盡可能讓自已不感到痛苦——但嘉爾特的手刀遲遲沒有揮下。


    於是我張開眼,確認嘉爾特的動靜——


    隻見嘉爾特高舉著手刀,雪莉露等人則站在他的身後。


    「你們有什麽企圖?我對你們沒興趣。閉嘴乖乖離開的話,我可以饒過你們一命。」


    嘉爾特說道,語氣比剛剛更加平淡。那句話讓我感到慶幸,因為讓那些孩子受到牽連是我唯一的牽掛。那句話讓我可以放下牽掛。


    然而,麵對著那股黏稠的濃烈殺氣,蘇娜答道。


    「雖然感覺得出你說的是真話……但遺憾的是,我的個性可沒有好到會默默看著喜歡的人被殺掉。」


    蘇娜擁有高超的感應能力,應該比更任何人都還要清楚自己沒有勝算。


    「笨蛋……不行,你們快逃……!」


    這個舉動沒有讓我感到感謝。對方好心放過她們,逞強沒有任何好處。我感到憤怒,瞪視著蘇娜。


    然而,回答的卻是雪莉露。


    「要永遠在一起。」


    雖然是簡短的一句話,但由於認識多年,光憑那句話便讓我體會到雪莉露——雪莉露等人的心意。


    我頓時感到語塞,無法說出原本想說的話。


    「我不想再被拋下了。」


    艾爾瑪露出脆弱的微笑,讓我徹底無話可說。


    住手,不要這樣,不要這麽做。一股情感滿溢而出,卻無法化為話語。


    雪莉露等人想跟著我一同赴死。


    仔細一想,理由很簡單。這些孩子與我十分投緣,擁有同個目標,同樣都是武術家,我們的本質相似。


    如果我跟雪莉露等人站在同樣的立場,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吧。我不禁產生了這個想法。


    「嗬嗬……真不錯,師父,你真是受到愛戴啊!」


    嘉爾特嘲諷地笑了出來,隻為了得到力量的修羅嘲笑著我們。


    嘉爾特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幽幽地站了起來。


    「我想到有趣的餘興節目了——」


    不祥的魔力流露出一股愉悅。


    我隻有不祥的預感。之後無論他說了什麽,都會演變成最糟糕的狀況,我產生了這股確信。


    「吶,師父。我這次就繞你一命吧。你將來似乎能讓我娛樂一下。但這樣下去不行,我必須施以助力。我饒你一命——但是我要殺了在場的三個人。」


    應該說正如所料嗎?嘉爾特說出的話比我想像中還要糟糕。


    「少……開……玩笑了……!」


    至今不曾體驗過,甚至不曾想像過的怒火籠罩著全身。


    因為出血與受傷而失溫的身體變得炙熱無比。即使如此——自己卻無能為力,讓我深深憎恨著自己。


    「哎呀,你真是大方。」


    即使冒著冷汗,蘇娜仍笑了出來。


    仔細一看,另外兩個人也露出相似的表情。


    是對死亡有所覺悟的武術家表情。


    「住手……!」


    我隻能看著雪莉露等人。


    ——嘉爾特回過頭來,一臉滿足地笑了出來。


    看準這個空隙,蘇娜先是將身體一扭,同時揮出了手臂施展風刃。


    嘉爾特沒有看向蘇娜,而是用揮開蟲子的動作擊碎了風刃。


    接著是雪莉露飛撲而來,在半空中利用旋轉的力量施展了一記下壓踢。可能因為準備時間不足,來不及使用「白神蛇」,但仍其速度與威力仍不容小覷——但嘉爾特用單腳做了一個動作躲開。


    艾爾瑪看準這個時機,揮出了拳頭,嘉爾特抓住她的手臂,將艾爾瑪摔向地麵。


    「——唔!」


    背部重重摔至地麵的艾爾瑪發出不成聲的呻吟。表情扭曲的蘇娜伸出掌底纏繞著風的拳頭,被嘉爾特輕易甩開。


    「首先是第一個。」


    這個宣言讓我背脊頓時發涼。自己好像叫了出來。


    拳頭被甩開的蘇娜產生了破綻。嘉爾特的手掌貼上失去防備的腹部,施加力道的同時——


    「啊。」


    從蘇娜口中溢出鮮血,身體騰空而起。


    ——明明沒有發動「試製櫻花」,那一幕在我的眼中變得十分緩慢。這一秒彷佛放慢十倍的速度,蘇娜整個人浮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地摔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多久最先采取行動的是雪莉露。


    雪莉露的叫聲明顯帶著怒意,再次躍上半空中。


    這次是完成型態的「白神蛇」。宛如白色閃電般直劈而下,讓人忍不住放棄躲避。


    然而——嘉爾特用拳背擋住化為閃電的腳跟。過去艾爾瑪以防狀態抵禦這招,最後手臂被折斷,但嘉爾特卻毫發無傷。


    踢擊的動作在不穩定的狀態被擋下,失去重心的雪莉露回到了地麵。


    彷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嘉爾特用手指抵著雪莉露的下巴。


    「第二個。」


    嘉爾特念出數字後,一口氣揮出手,隻見雪莉露像斷線人偶般失去支撐,先是膝蓋著地,接著整個人倒下。


    砰的一聲,雪莉露倒在地上,輪到一開始被摔至地麵的艾爾瑪站了起來。


    因為知道操控力量的技術贏不了對方,艾爾瑪透過波濤的架勢施展拳頭攻擊。


    嘉爾特移動身體,躲過攻擊。同時宛如錯身而過般地躍至艾爾瑪的身旁,舉起了手刀。


    「最後一個。」


    做出宣言的同時,揮下了手刀。正確來說,手刀擊中了艾爾瑪的頸項——艾爾瑪像是昏睡過去,整個人倒向地麵。


    ……完全是一眨眼之間。一瞬間,三名少女倒在我的麵前。


    眼前的景象讓我無法理解,也不願意理解,雙眼、鼻子與臉開始抽搐。


    「嘉爾特……你……!」


    嘉爾特一臉滿足地轉過身來,我對著他怒吼。


    ——比起怒氣,我的臉上露出更多的驚愕。


    「為什麽……為什麽你讓她們活著……?」


    我指的是這一連串的行為。


    嘉爾特想必有料到我的反應,原本滿足的笑容變得猙獰無比。


    「不愧是師父,這種狀況下還是瞞不過你的法眼。」


    嘉爾特發出輕快的笑聲,詼諧地拍了一下手。


    我無法理解,而嘉爾特正是想看見我露出這個反應。那家夥剛才說要「殺了」那三個人。然而,倒地的三名少女——雖然每個人都非常虛弱,但還有氣息。


    以現在的嘉爾特來說,不可能會失手。嘉爾特表現得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童,加上那些話,嘉爾特應該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殺死雪莉露她們。


    ……所以才會被我看出。


    如果嘉爾特一開始就打算殺了雪莉露等人——蘇娜的腹部會被開出一個洞,雪莉露的頸椎會被扭斷,艾爾瑪的頭顱會被斬斷。


    然而他隻是有效率地奪走她們的意識而已。


    我發自內心慶幸那三人還活著。若要用我的性命交換,我隨時歡迎。正因為如此,更讓我不解。為什麽嘉爾特要做這種事——


    「嗬嗬,你的反應正如我所料。啊,真是痛快。」


    我臉上仍露出狼狽的表情,嘉爾特將臉湊了過來。


    「哎呀,我不是說這是餘興節目嗎?你們要是死了,我可是很困擾的。等我爬上武術頂點時,若沒有人可以陪我玩不就沒意義了?而且——我還有一個『實驗』想要嚐試看看。」


    嘉爾特說完將手伸進懷中,取出一個東西——是「暗色結晶」,釋放出比以前


    看過的「暗色結晶」更加不祥的色澤。


    「你說過武術是用來保護事物。保護自己、保護人類、保護尊嚴,但現在的你什麽都保護不了。無能為力的你隻能爬在我的腳邊。」


    嘉爾特說了「不過」,中途停下話語。我已經知道他想要講什麽。


    「你隻要使用這個,或許有可能與我並駕齊驅。所以,我決定讓你保管這個東西。」


    嘉爾特將「血晶」刺進我眼前的地麵,接著站了起來。


    轉過身後,邁出了步伐。然後在離自己最近的雪莉露旁邊蹲下,隻見嘉爾特一把抓住雪莉露的銀色長發,將雪莉露的頭抬了起來。


    「將那顆石頭當成是這些姑娘的性命吧。隻要不在你的手上,我下次會真的殺死她們。若你真的很重視她們——乾脆吞進體內,或許就不用擔心被搶走了。」


    那句話似乎帶著暗示,嘉爾特放開雪莉露的頭發,隻見雪莉露再次倒在地上。


    可能感到心滿意足了,嘉爾特站起來後,恢複原本的冷淡表情。


    「我會等到你做出決定,在那之前會先讓你們活著。真是走運啊。」


    嘉爾特轉身走向山林深處。


    「……等等。」


    我叫住那個背影,嘉爾特停下腳步,沒有回過頭,於是我開口問道。


    「隻要我使用『血晶』,有可能就會超越你……那你的目標怎麽辦?」


    一半是出自於無意識,我不服輸地說道。


    看不見嘉爾特的臉,但彷佛可以看見他愉快地揚起嘴角。


    我知道嘉爾特很高興聽到這句話,雖然覺得慚愧,但我隻做得到這件事。


    嘉爾特回答了我的問題,依然沒有回過頭來。


    「那代表武術輸了。因為我的同情,讓你可以娛樂我,你可以好好思考如何運用長生不老的生命。」


    嘉爾特語氣平淡地說道,隨即消失了蹤影。


    被拋下的我,看著眼前地上插的「暗色結晶」喃道:


    「好好思考啊……」


    我喃喃自語著,聲音消失在幽暗的樹林深處。


    雖然感到懊悔,但我甚至沒有力氣握住拳頭,這段期間我隻能注視著眼前的「血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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