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後,我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自己的所有物。伸手摸索坐在椅子上睡覺時必定會抱在胸前的包包,當發現包包不在的時候我背脊都涼了。


    隨後便馬上彈了起來,卻因為發現自己人睡在床鋪上麵而陷入了混亂,而眼前的一片漆黑又讓我陷入了第二波的混亂。


    不過沒過多久,記憶緩緩浮上了我的腦海。這個地方並不是那間可疑網咖的包廂,而是一個有點怪、名叫理沙的女人所管理的教會所附設的住屋。而我也已經許久沒有這樣伸展四肢好好睡一覺了。


    我想大概從那之後,就完全睡死到了晚上吧。


    「……該死……」


    我因為一股不明所以的罪惡感和挫敗感而發出哀號,往床上沉沉一倒後再次將臉埋進枕頭裏。雖然一股誘惑讓我想這樣永遠睡下去,但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並不是該睡午覺的時候。再睡下去就超過半天了。


    這麽長時間遠離市場的狀況,實在是糟到無以複加。有許多必須要看的新聞、數據和必須考慮的價格動向如怒濤般橫掃過我的腦海,一股焦躁感朝我襲來,讓我心頭騷動。


    但即使如此,不需要對他人的氣息去做警戒、能舒展手腳躺在幹淨的床上睡覺,實在相當舒服,最後又讓我花了二十分鍾才從床上起來。


    「早安。你這麽早起真讓我意外呢。」


    因為沒衣服換的關係,我隻好套著去泡澡時跟理沙借來穿的舊衣服走到客廳,而後更被這樣調侃。因為理沙對警察也是同樣的態度,她就是這般性格吧。


    理沙她現在戴上了眼鏡,坐在客廳一角的電腦前麵。從打開的是文件型的oled熒幕看來,她似乎並不是在玩遊戲。


    「你睡得好嗎?」


    我搔了搔頭,環視客廳一圏之後回答:


    「……你看了也知道吧。」


    因為老實這樣回答感覺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將頭撇向旁邊。


    「這個地方可以無線上網嗎?」


    就算已經在這裏睡了一覺,我還是把包包背在肩上。這麽做是為了讓我隨時都能從這裏離去,也隨時都能夠進行交易。


    「用我這台不行嗎?這台有接網路喔。」


    但我並不想用別人的裝置來進行股票交易。


    話說回來,我還是別跟她提到關於股票的事情才是上策吧。要是我身上帶著一筆錢的事情曝光的話,說不定會引來麻煩。


    「……我想用自己的啦。」


    「呃……電腦這方麵我不是很懂……你可以自己試試看嗎?」


    我聳了聳肩,在看起來比較容易接收到電波的窗戶邊坐下,從包包中拿出裝置。


    打開電源,輸入密碼這種小事就算是閉著眼睛來也沒問題。


    看到我這樣的操作後,本來一臉好奇看著我的理沙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是網路成癮的人嗎?」


    她問這問題的口吻,實在很像對數位裝置不熟的人會有的態度,讓我稍微笑了出來。


    「差不多啦。」


    我邊含糊應付她邊打開了投資工具,突然有種睽違一年才又回到這裏的感覺。當然此刻在我心頭的並不是懷念,而是被拋在後頭的焦躁。


    因為現在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九點,所以算算我睡了大約十個小時。


    「你要吃晚飯嗎?」


    正當我一篇一篇開始爬起未讀的新聞時,理沙這樣對我問道。


    「不用。」


    雖然我瞬間就回答了,但突然發現自己從中午到現在什麽都沒吃,便邊看著熒幕邊將一隻手探進包包裏麵,拿出巧克力棒來。


    「這就是你的晚餐?」


    對於理沙語帶責備的這句話,我當然是不作回應。


    但理沙接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椅子發出嘎吱聲響。她一步步地走近我這裏,在我麵前站定。


    「雖然小事情我是不會太在意,但既然你都到這間教會來了,那我就要你遵守最低限度的生活規矩。」


    這番話讓我想起了小學的老師,便非常不耐地抬頭看她,可是理沙一臉絕不退讓的表情,這麽說道。


    「我要你早睡早起,好好吃飯。至少早晚各一餐。另外就是每天都要衝澡。」


    但聽她這麽說完後,呆住的人卻是我。


    「啊?這樣就可以了嗎?」


    我本來還以為她會提出些更囉嗦的要求。


    「我早上都很早起。要是可以衝澡的話我也會很想衝。我是因為網咖那邊沒浴室的關係才沒洗澡的。」


    「咦?哦,是這樣子呀……」


    理沙本來可能以為我會反抗,所以一時表現得有點不知所措。


    「至於吃飯嘛……嗯,有飯的話我就會吃。不管有什麽都好。」


    我接著正準備一口咬下巧克力棒,但理沙卻把它給抽走。


    「你幹嘛啦!」


    「不可以吃這種東西。我會幫你作飯。」


    「這種事情隨便都好吧……」


    「隨便才不好。健全的生活就是要從健全的飲食開始。」


    雖然我心想她都藏匿著離家出走的人了,哪還有什麽健全可言,但要是隨便忤逆她的話,到時被趕出去也隻會讓我感到困擾。


    「要收錢嗎?」


    理沙聽我就隻問這件事,歎了一口氣。


    「隻會多少收點材料費吧。會比你在外麵吃便宜哦。」


    「那就拜托了。」


    接著我馬上就把視線轉回熒幕上。除了數量龐大的新聞外,我也想一並確認下午交易的行情變化。畢竟當我做這些事的時候地球依然在轉動,新的消息會接二連三出現,要追趕是非常費神的。


    雖然感覺到理沙在我頭頂方向用誇張的大動作聳了聳肩,但我當然還是對她視若無睹。


    「哦,還有啊,雖然現在這樣也就算了,但等到明天你可要穿好衣服再出來這裏。衣衫不整地在房子裏亂晃,我可是不允許的。」


    這簡直就像我在老家時被父母嘮叨一樣。


    雖然我很敷衍的隨口應聲「是,是」想快點打發她走,但視線突然被一旁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你有在聽嗎?」


    理沙忽地把臉湊了過來,接著她好像也注意到我的表情僵住了。


    「怎麽了?」


    理沙說完後便轉頭往後看,然後也大為震驚。


    「羽賀那!你……你等一下!」


    羽賀那對著慌張跑向自己的理沙,隻是眯細了眼睛,露出不解的表情。她手上拿著仔細折好的睡衣和像是替換內衣褲的東西,但問題還是在於她身上的穿著。


    她就隻穿了一件讓她那細而修長的腿直露到大腿根部的短褲,上半身是一件仿佛隨時都能從旁邊看見胸部的單薄無袖衫。


    「你是要我說多少次,不可以穿成這樣到處亂晃呀——」


    「……?我又不是沒穿衣服。」


    羽賀那大惑不解地對很不高興的理沙這麽說,然後非常幹脆地走進了更衣室去。


    理沙一副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樣子,在更衣室的門前垂下了頭。


    至於我呢,就隻是難為情地別開了目光,心裏想著一件事情。


    她穿的內褲是白色的啊……


    她明明穿得一身黑,好像很囂張的樣子,這個部分卻稚氣得出奇。


    我暗想她那副樣子要說不壞倒也真的算不壞,然後對好像很頭痛的理沙這麽說:


    「禁止衣衫不整地到處亂晃是吧?」


    「平……平常我們可是更有規矩的哦!」


    本來就隻有她們兩個女生住這的關係,所以應該很隨便吧。


    「真拿她沒轍?……我好不容易才終於讓她不會光溜溜亂跑……」


    理沙喃喃這麽說道,讓我不禁想像了一下羽賀那的那副樣子。感覺她確實散發出會若無其事地做出這種事的氣息。


    「不過……她這樣可會讓我感到困擾耶……」


    「我也覺得很頭疼呀!唉……是神賜予我試煉。」


    「你在說啥?」


    「……瞧我在說什麽呢。」


    對於我的提問,理沙給了這個乏力的回應。


    在晚餐的飯桌上出現了豆子湯、法式奶油煎魚和麵包。


    聽說豆子是鄰居種的,魚是從釣客那裏分來的、某種棲息在鎮上循環水道中的鱒魚,而麵包也是便宜跟麵包店買下的滯銷商品。


    雖然我心想,這些東西不全部都是靠別人施舍得來的嗎?但因為料理真的十分美味,所以我也就識趣地閉上嘴。


    而且仔細想想,這的確是不用花錢就能解決一餐的聰明方法。雖然不知道學不學得來,但為了日後的求生需要還是記下。


    「這裏基本上算是間教會,所以要感謝神賜給我們這餐。」


    坐在椅子上的理沙將雙手的手肘靠在桌上,雙手交握並將額頭靠在上麵。感覺她用沒聽過的語言低聲說了些什麽,最後說了聲「阿門」。


    雖然以知識的角度來說,我隱約明白她這般舉動,卻沒真的親眼看過人這樣做,所以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不過理沙並沒有強迫我和她做一樣的事,所以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來,久等啦。請開動吧。」


    理沙隨後抬起了頭。而我在她幫我舀湯的時候對她問道:


    「所以這頓要算多少錢?」


    我想如果要問這個問題,就得在動手開始吃之前問。我猜理沙應該會對此不太高興,而實際上她也如我所料用有些嚴肅的目光看我。但因為我這樣問也是想要一探理沙的性格,所以就算被她用這種眼光盯著也不會畏縮。


    「十慕魯。」


    「……也太貴了吧?」


    就算到鎮上的飯館吃飯都不用花這麽多錢吧。我心想「虧她敢說比在外麵吃便宜」,露出不滿的神色朝她看去。理沙隻是若無其事地這麽說:


    「包括住宿費。」


    「……你早說嘛。」


    「不過看你的金錢觀念還算滿正常的嘛。」


    看來她是在試探我的樣子。對這女人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這還用說啊。我可不是出來玩的。」


    既然她都開口說這頓飯加住宿費十慕魯了,那我也就不客氣地伸手吃起飯來。


    許久沒有吃到這樣像樣的飯菜,讓我一下子胃口大開。


    「哦??」


    隻見理沙對著我瞧,好像在沉思著什麽似的。這讓正把麵包塞進嘴巴裏,邊喝著湯,更用叉子叉在魚肉上的我多少起了些戒心。


    「是怎樣……啦……」


    「你吃飯也斯文點嘛。」


    「……你……你很囉嗦耶。」


    因為我像小孩子一樣被她念了,不禁用孩子般的口氣回嘴。


    「雖然這點我也想要念你啦,對了。關於錢的事情。」


    「什麽?」


    看我吝嗇地對著湯碗底部的碎豆子窮追不舍,理沙什麽都沒說就伸手拿過了我的碗,又幫我添了碗湯。她將添好的湯碗交到我手上時,也一並拋出這意外的一句話。我在聽到了「錢」這個字後手就停了下來。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賽侯那邊住了多久……但賽侯會把你介紹給我,也就表示你在他那邊有好好付錢對吧。」


    「算是吧。」


    我在帶著戒心回答她後,才終於啜了一口湯。


    「不過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呢?」


    喔喔,原來她是擔心這點啊。這讓我心中豁然開朗。


    「雖然我收留你在這裏,但你看看這周遭也應該清楚,我們這邊的財政其實也很吃緊。要是你手頭上的錢用光了,我們可是無法支應你的生活開銷哦。」


    世上沒有光是祈禱,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的道理。


    所以我點了點頭,然後說: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因為我三天後就會走了。」


    我又喝了口她幫我添的湯,用麵包抹了碗底的湯汁吃下去,總算是有點滿足。


    其實是非常豐盛的一頓飯。


    「……但你有地方去嗎?」


    「就那個爆炸頭的店啊。他是叫賽侯是吧?」


    我也沒其他地方能去了。


    「這樣你不用多久就會被捕了喔。」


    理沙這句話讓我一時無法反駁。畢竟警察不時就會來巡邏,而且我也有過差點和他們撞個正著而嚇出一身雞皮疙瘩的經驗。要是那個吃霸王餐的家夥還沒被抓到,搞不好就連晚上都有可能遭到突擊檢查。


    就這方麵來說,換作是這間教會應該就不會突然有警察闖進來吧。


    「而且你之前不是都沒辦法好好休息嗎?我好久沒看到有人像昏過去一樣的熟睡了呢。」


    看到了床的那時,我真的差點就哭了出來,也無法抵抗而被床吸過去。雖然我是覺得自己狀況還可以,但看起來身體好像比我以為的還疲憊。


    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是覺得唯有不吃不睡地盯著裝置,為了股票交易付出各種犧牲才有辦法抵達某種境界。


    「我剛剛已經充分休息過了,而且之後三天也會好好休養生息。應該還有辦法撐下去吧。」


    我這句話是認真的。


    理沙歎了口氣之後,用手心輕輕拍了拍桌麵。


    「人生很漫長,而你也還很年輕。雖然我是不想嫌賽侯那邊破,但我覺得你需要過更像樣點的生活哦。」


    「……所以你是想叫我待在這裏嗎?」


    「雖然也不一定得在這,但你好像也沒其他選擇呢。你有打算回家嗎?」


    我雙手交叉托著後腦勺,往後一仰。


    「你是想說教喔?」


    我心想事情果然會如此發展,但理沙隨後給了我一個意外的回答。


    「不是哦。」


    「嗯?」


    「我有個提案。」


    我皺起臉來,猜想她葫蘆裏賣什麽藥,但理沙絲毫不在意似的淡淡說道:


    「雖然我不同意犯法的行為,但人卻也不是為了遵循法律而生的。所以我會想為了『因為各種原因而一時迷途』的人們出一份力。」


    這個心靈十分澄淨的人,毫不害臊地說出這種話。


    雖然這讓我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動,但理沙果然很超脫常理。


    「總之就是這樣,所以我會幫來到這裏的人介紹幾份工作。這樣的話你也就有辦法在這裏待下來了吧?你想要做些什麽?」


    我整整好幾秒的時間望著理沙,再問了一次。


    「……嗄?」


    「因為在這一帶有很多人生活過得很辛苦,所以他們也能體諒阿晴你這樣的遭遇。而且不管哪邊都缺人手呀。主要是廚房、送貨、建築、清潔……之類的為主吧。如果選廚房,那會是跟我一起在中國餐館打工就是了。你覺得哪個好?」


    理沙隔著桌子對我吟吟笑著。但她剛列舉的卻都是些低薪的純勞動工作。而這些工作之所以缺人,是因為在月麵沒有人會想幹這種活。


    不過我在腦中想像了在中國餐館打工的理沙,倒也對她工作時的樣子有點好奇。


    隨後我就對自己心中竟冒出這種念頭感到傻眼,接著再次伸出手要拿麵包,但理沙卻輕拍了我的手。


    「不工作的人可沒飯吃喔。」


    我明白就算這時跟她


    理論說我都已經付了十慕魯所以理當有權吃飯,她也不會被說服。


    「……你剛剛說的四份工作薪水如何?」


    「呃……薪水最多的是快遞吧。對方說時薪能給到九慕魯哦。」


    雖然我不知道此時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不過從理沙的反應看來,我現在的臉色應該不太好看。


    「你覺得不滿意嗎?時薪有九慕魯耶。雖然確實是需要去某些高低落差大的地方送貨,但你的體能似乎意外的好呀?」


    像白環區或牛頓市那樣經過整頓規劃的地方就算了,光想像要在外區那種雜亂無章的地方送快遞,就讓我不禁捏把冷汗。


    而且時薪隻有九慕魯的話,不管工作得多拚,一天下來頂多也隻能賺個一百慕魯啊。雖然我近期的投資成績不太理想,但最多也曾一天賺到一萬慕魯以上。一下就抵過一百天的工作了。眼前這些打工根本不值得考慮。


    「而且啊,你說的這些工作都得在大白天出外拋頭露麵吧?」


    「那是當然的啊!」


    理沙怒氣騰騰的反應害我差點一口被麵包噎住。


    「出去工作可不像是小孩子在家裏的店幫忙喔!還是你以為隻需要做那點事就行了?」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被一個愛管閑事的大姐訓了,但不知怎的卻不會覺得不高興,很奇妙。


    或許那間可以讓我伸展手腳睡覺的房間和好吃的飯菜,已經讓我完全被她攏絡了也說不定。


    我竟然已經沒骨氣到無法對她嗆聲說出「你再講這種囉嗦的話我就走人」,我自己都覺得傻眼。


    「我不是這意思啦。」


    「不然你是想說什麽?」


    我深深歎了口氣,說道:


    「我隻是想說,我去做這些工作根本劃不來。」


    聽我說完這句話後,理沙好像想說什麽而打算開口,但我隻是將手伸進口袋,將一些紙鈔掏了出來。這是我為了有什麽萬一而準備的,要給天使的名片。既然這東西會在教會派上用場,那這名字還取得真對。


    我從那疊紙鈔中拿出一張麵額最大的放在桌上。


    雖然我並不討厭那個爆炸頭的店,但至少要先等到那個吃霸王餐的混蛋被抓到才行,不然我回網咖住會遭到逮捕的風險實在太高。


    但即使如此,我依然不想把寶貴的時間花在這種低收入勞動上,所以便借助了月麵最為強大的金錢之力。總的來說,這也是在做投資。


    「總之我先給你一百慕魯。你就收下它讓我在這裏住一陣子吧。」


    「咦……」


    理沙的表情非常驚訝。因為我原本總覺得自己好像沒辦法與他抗衡,所以像這樣給了她一點顏色瞧讓我有點驕傲。


    雖然給了她點顏色看是不錯,但理沙的樣子卻跟我預料的不太一樣,好像有點怯縮。該不會她在懷疑這是不是假鈔什麽的吧?


    「這樣……還是不行嗎?」


    我看著理沙的臉色這麽問道,這才讓她突然回過神似的朝我看來。


    「咦?呃……嗯……不是啦。我當然沒打算把你趕出去,不過……」


    理沙突然間顯得有些動搖,實在讓我感到在意。


    「……這些可不是什麽肮髒錢喔。」


    理沙聽到我這樣說後,有些慌忙地搖搖頭。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你是什麽意思?雖然我有種衝動想這樣反問她,但話題畢竟已經從她要我去做那些爛得跟屎一樣的打工上頭轉移開了,我便想快點結束這段對話。


    「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希望你能收下這些錢。」


    另外希望看在收了錢的份上,你就什麽都不要囉嗦讓我在這裏住個十天。


    理沙依然沉思了一下子,用一種很掙紮的表情盯著那張鈔票。


    不過她最後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就收下這些錢。」


    理沙動作輕巧的把鈔票收了起來,然後又恢複她平時的樣子。


    「你就暫時住在這兒吧。畢竟你都像個剛從戰場回來的士兵一樣昏倒在床上了,再這樣下去的話身體很快就會搞壞了哦。」


    因為要說我每天都在戰場上拚命也沒錯,所以理沙的這個評語讓我不禁感到有些自豪。


    「不過你也要好好考慮將來要怎麽辦哦。」


    聽到理沙這句嘮叨,我隻是聳聳肩沒有回話。


    如果說到將來,我考慮得可是比其他人多得多。


    我要賺到令人難以想像的巨款,然後實踐自己立於前人未至之地的夢想。


    「唉,雖然我也沒有立場能講你什麽呢。」


    不過理沙的這句低語,卻讓我感到意外。


    「你吃飽了嗎?」


    她突然又接著開口這麽問,讓我錯過了提問的時機。


    「啊?嗯嗯。你做的菜很好吃。多謝招待。」


    「不客氣。」


    看著理沙收拾餐具的身影,像她這樣的成年人竟會不考慮將來的事,就這樣虛度日子,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但話又說回來,別人家的事情畢竟不幹我的事,而我也沒有時間去管。於是我馬上打開裝置,努力收集資訊。


    我有目的、有該前進的道路、也有要實現的夢……雖然在心中如此呐喊著,但新聞的文字卻扭曲了起來,數字也進入不了我的腦海。


    明明都躺這麽久了,現在卻還是被一陣猛烈的睡意侵襲。


    好好吃過飯後,聽著理沙洗碗時碗盤碰撞的和平聲響,沉浸在客廳的安穩空氣之中。


    雖然我奮力又支撐了一下子,但目前為止拚命遏止的漆黑疲勞感,就像我在影片中看過的油田一樣噴發了出來。


    「不過看來也沒辦法呢。雖然說要早睡早起,但你白天都睡了那麽久,到了晚上就會……」


    理沙邊擦著手邊走回來這麽說,但說到一半就笑了出來。


    「看來我不用操這個心了呢。」


    「唔……」


    「我把買來的牙刷放在浴室了,你至少刷個牙再睡吧。」


    老實說覺得很麻煩,但要違抗理沙卻又更加麻煩,像死人般頷首,搖搖晃晃地走向浴室。


    我接著好像聽到理沙在睡意的另一頭說了些什麽,但我實在想早一秒去睡,便打開浴室的門。出現在我眼前的卻是正在用浴巾擦身體的羽賀那。


    「……」


    羽賀那對著腦袋一片空白的我,一派冷靜地皺起眉頭這麽說道:


    「幹嘛?」


    我立刻關上門,但也沒法從門前離開,就隻能像個傻瓜一樣呆站在原地。雖然浴巾幾乎遮住了她的身體,但她那濡濕的黑發和露出的香肩還是極為美豔。


    愣在門前的我就這樣被理沙伸手一拉,被帶到了一旁。接著理沙輕輕開門鑽進浴室,手上拿著牙刷走了出來。


    我沉默地接過牙刷去廚房刷了牙,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回房間,躲進被窩裏。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看到女生的裸體。


    不過最讓我受打擊的,可能還是羽賀那絲毫沒有動搖的反應吧。


    我帶著一股奇妙的挫敗感,像是沉入了原油之中,落入漆黑的夢鄉裏。


    我在起床後很幹脆地睜開眼睛。這次我至少不會再慌忙地翻找包包了。


    而我在醒來的瞬間就確信了一件事,就是今天感覺我會狀況極佳。


    在讓人能盡情翻身、不用擔心東西被人摸走的床上睡覺,實在是美妙得難以言喻。


    我走到走廊上,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疊好放在外麵。於是我便換上了那身我穿習慣的行頭。


    但因為之前連連


    被羽賀那說很臭的關係,我在穿之前稍微對著衣服聞了一下。


    應該是沒問題了。


    之後我往客廳走去,看到理沙和羽賀那在桌前吃著麵包。雖然她們兩人都注意到了我,但羽賀那冷淡地板著一張臉馬上就不再理睬我。


    「早安。你真的很早起耶。」


    「……我就說吧。」


    「我覺得離家出走的人還這麽有規矩算很難得呢。」


    「你管我。」


    雖然我對理沙說了這種話,但她還是一臉高興地嘻嘻笑著,而我也不是認真要凶她,而是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害羞。


    「你早餐要吃什麽?從你的名字看來父母應該是日本人對吧……啊,這你好像提過了哦。不知道有沒有米耶。」


    「我不一定要吃那種早餐啦。」


    「哦,是喔?那就跟我們吃一樣的嘍?」


    最後理沙還是幫我烤麵包並煎了培根蛋。


    很久以前住在地球上的人好像從未想到,人類就算到了地球以外的地方生活,吃的東西也還是跟在地球時一樣。也就是說,那些地球人以為我們會吃著一些不知道是什麽鬼的管狀合成食物,還有泛著未曾見過的詭譎色彩的營養補充劑。雖然也真的有人持地製造了這類東西出來,卻很難脫離垃圾食物的範疇。聽說移民首先會感到吃驚的,就是月麵都市的環境和地球幾乎一模一樣這一點。


    當然我也沒辦法理解那種感動就是了。


    「感謝招待。我跟你借個網路線喔。」


    雖然在房間試著連了一下網路,但收訊卻很差。因為連0.1秒的時間差都會影響交易是否成立,所以我可能會因此錯失賺大錢的機會。正當我像昨天晚上一樣在窗邊的地板上坐下時,理沙說道。


    「好啦好啦,這是沒關係……你在做的應該不會是什麽壞事吧?」


    股票交易就是把巨款押在數字的起伏上,雖然看情況也可能瞬間賺進人類工作一輩子才會有的金額,但這到底算不算壞事就連我也不明白。


    我能說的也就隻有一句話。


    「完全是合法的。我做的事沒有觸犯半條法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那我也就不多問嘍。」


    我本來以為理沙會再多追問幾句,所以用意外的眼光看她,但她隻是帶著淺笑一聳肩說。


    「畢竟男孩子這種生物,要是沒有秘密就會死嘛。」


    雖然我心裏應該絕無這種想法,但不知道為什麽卻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我因此選擇保持沉默到底,然後登入了我的證券交易帳戶。


    從那一刻起,周遭的狀況就全都從我的思緒中被排除。


    之後我所著眼的,就隻有如何從數字的消長中賺到錢而已。


    今天的市場狀況有些混亂。


    最初是一部分的地球市場出現震蕩,全世界互通的金融市場跟著受到影響。這次市場動蕩的原因,是俄羅斯為了天然氣田對以前的附庸國出兵還什麽的,總之算是已經司空見慣的狀況。


    在月球上有句玩笑話,就是世界史的課本隻要把內容剪剪貼貼然後改一下年份就行了。這是在諷刺地球那邊不管到了何時,都不斷重複上演著一些蠢事。


    從月麵這邊遠眺過去,便能明白紛爭和悲劇為何不會從地球上消失。因為在那邊有著數千年的曆史,住了幾十億人,過去的糾葛和為了應付一時而構築起來的係統,每天二十五小時都發出噪音軋軋運轉著。這就是地球。


    我們村子裏,有個來自地球上特別動蕩地區的移民曾這麽說過。


    ——從軌道電梯的窗戶眺望地球時,會覺得所有令人絕望的問題,都和我出生的故鄉一樣漸漸變得渺小。


    聽說現今地球上,還是有著「天上掉下的飛彈比雨水還密集、地雷炸出的火花比春天綻放的花草還多」的地方存在。


    之所以會有人即使隻能單純幹體力活也想到月麵來,就是因為實在有太多人不想住在這顆孕育人類的母星地球上了。而更可怕的事情是,住在地球上先進國家裏麵的那些人,聽說好像對地球的這種情況一無所知。


    首先光是會因為看新聞播的世界局勢而感到心痛的人,就很難說能有多少了。會認真收看這種新聞的人,肯定在意的是原油的生產會不會受到地方紛爭的影響、先進國家的經濟會不會因而受波及,滿腦子想的就隻有錢而已。


    聚集在月麵都市的,更是這樣的一群人。


    就像月球之所以會以同一麵朝著地球,是為了要冷眼對地球進行監視。


    我連眼皮都不眨,隻是一直看著數字和播出的新聞,這麽做也是為了要從中多少擰出一些錢來。


    「呼……」


    在交易時間結束的瞬間,我舒了一口氣。藉由按下登出網路世界的按紐,我讓被裝置畫麵吸進去的靈魂,再次回到名為身體的容器中。


    那種感覺像是我的意識在加速的交易世界中急踩煞車,然後撞上了存在著重力與時間的這個世界的感覺。


    我始終認為這種感覺很不錯。


    但這份喜悅也隻能持續到我回顧今天的交易成績之前。


    我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巴著熒幕不放,不吃不喝的持續進行交易,最後的成績也隻有總額七慕魯的獲利。雖然算是賺到這邊一天的住宿費,但我的心胸卻沒有寬廣到能把這個算是有賺。雖說時而順遂,時而會有像今天這樣的困境,但我到了今天依然在原地踏步。


    這甚至讓我害怕去計算從上個星期開始增加了多少獲利。


    一陣強烈的倦意這時壓上了我的背部,讓我我維持著盤坐的姿勢,就這樣一翻身在地板上躺倒。


    「……」


    就隻有在這個瞬間,我的腦中才能真正不浮現任何雜念。因為有時我連在夢中都進行著交易,所以這種什麽都不想的瞬間對我來說一定比睡覺更放鬆吧。聽說過去掌握地球霸權的優秀領導者,一天的睡眠都幾乎隻有幾分鍾,最長也不過就一小時。我對這件事可說有痛切的體會。如果想要征服世界,實在有太多的事不得不去考慮,因而無暇睡眠。


    再怎麽說,位在全球各地構築起這世界的人們,是無時無刻都在活動,對世界造成的影響也是片刻不會止息。因此人隻要一睡,便會被從世界尖端被拋往後頭去。


    光是想稱霸股票市場,就幾乎已經占掉我所有的腦容量。然而,離掌握市場還差得非常遠。


    不過,我總有一天會稱霸這市場,並從中獲取無限的金錢,站在那筆錢堆成的山上將手伸往前方。為了抵達通往前人未至之地的那扇門,為了躋身繼月球之後,人類前往下個開拓目標的第一級階梯。


    於是我停止讓腦袋放空,感受到新鮮溫熱的血流湧進了缺血的腦袋之中。我想要是腳步在這邊變得鈍重的話,接下來我也隻會愈來愈落後而已。於是我做了個深呼吸,打算一口氣站起身來而張開眼睛。


    但眼前這幅純屬意外的景象,讓我不僅停下了動作,連思考都陷入靜止狀態。


    「……」


    當我睜開眼睛後,在我眼前是一片的黑。


    不對。


    正確來說,那是一整片黑色的布料才對。那塊布的一部分帶著獨特的流線輪廓,一部分則露出鋸齒狀摺疊的摺邊形狀。


    而在最深處,黑色布料間能看到些許白色布料。


    上述這些東西迅速掠過了我頭上。而我的目光隨後捕捉到的,是仿佛察覺了什麽而轉身看我的羽賀那的臉。


    「怎樣?」


    羽賀那既沒臉紅也不害羞,更沒有發怒,就隻是用仿佛看著路旁石子的眼神看我。昨天在浴室時也是同樣狀況,總之我感覺她似乎


    並不把我當成人看。


    冷傲的羽賀那小姐好像是因為要去廚房旁的櫥櫃拿東西,想走最短的路徑所以才跨過我身上。


    雖然我的確是躺在一個古怪的位置上,但既然羽賀那穿著裙子這種不設防的衣著,那她自己不是該多留意點才對嗎?


    說起來為什麽是我要覺得受傷啊。當我因為這不可理喻的事而滿心憤慨,打算爬起來時,羽賀那竟然開口搭話:


    「理沙呢?」


    羽賀那打開冰箱,好像是喝了號稱因為化學合成所以營養價值更豐富的牛奶,嘴巴周圍弄出一圈白白的胡子。


    「不知道啦。」


    這女人明明性格惡劣地把人當作笨蛋看,結果還露出一副嘴邊冒著白胡子的傻樣,讓我莫名覺得有些不快。在我很幹脆地丟出這句回答後,羽賀那毫不遮掩地蹙起雙眉,臉繃得好像都快發出音效來了。


    「你不是一直都在這嗎?為什麽不知道?」


    你是白癡嗎?


    感覺似乎可以聽到她這樣說。


    雖然我一直待在這個地方是事實,但在我聚精會神進行交易的時候,大概直到被人敲頭為止都不會發現背後有站人吧。雖然我本來想對她說明這件事,但實在覺得很麻煩,所以決定將她的問題忽視到底。


    雖然羽賀那仍然一臉不快的瞪著我,但我隻是在心中暗罵一句「你要生氣就隨你」,便又操作起裝置。


    這時走廊那邊通往聖堂的門被推開,是理沙回來了。她手上還拿著一隻不知道塞滿了什麽的麻袋。月麵都市的政策是任何能回收的東西就要盡量回收再利用,而那隻麻袋好像也是配合這個原則,上麵到處都看得出縫補過的痕跡。


    「我回來嘍?……嗯?」


    走進客廳的理沙很敏銳地察覺到了現場的氣氛。


    但因為羽賀那這家夥一直悶不吭聲地狠狠瞪著我,所以就算是白癡也看得出現在是什麽狀況吧。


    但我甩都不甩羽賀那,隻是繼續操作裝置。


    「羽賀那。」


    在理沙喊了她名字之後,羽賀那就像隻看向飼主的小狗一樣移動了視線。


    「生氣的話腦細胞會死掉喔。」


    你胡扯什麽啊。


    我不禁抬起頭來,沒想到竟看見羽賀那點了點頭。


    這種像是騙小孩的話她也聽得進去喔?


    羽賀那完全無視於愣在一旁的我,仿佛眼中已經完全沒了我的存在,隻顧用手指揉著太陽穴。


    接著她依然閉著眼,很靈巧的將牛奶倒進杯子裏,打算再喝第二杯。


    在喝下牛奶之前,她還默念著這樣的咒語。


    「鈣質可以平息怒氣。」


    「就是這樣。」


    雖然她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但我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在演給我看還是認真的。


    羽賀那喝完牛奶後,對著正將買來的東西放進冰箱的理沙說:


    「理沙,講堂的鑰匙。」


    「咦?呃,我沒拿給你嗎?」


    「我沒拿到,而且所有想得到的地方都找過了。剩下的可能性隻有理沙帶在身上,要不就是這家夥偷——」


    「啊——!好,你等我一下……呃……」


    在羽賀那的手直直朝著我指來之前,理沙先製住了她,並在口袋和麻布袋中到處翻找。


    看來她似乎把鑰匙收在錢包裏麵的樣子。


    「我這個將小東西塞進錢包的壞習慣真的得改改了呢。你還來得及嗎?」


    「就算遲到我也會好好跟他們說明原因的。這不是我的錯,是理沙的錯。」


    羽賀那清楚而幹脆地講出這種話。


    雖然理沙微微苦笑,但似乎因為已經對這種事司空見慣了,所以神情完全沒有因此動搖。


    「……也是呢。嗯,你就好好跟他們說這都是我的不對吧。」


    「好。這是很單純的道理。」


    羽賀那這樣說完後,便接過鑰匙轉身就走。


    她的裙擺稍稍向外翻揚,美麗的長發則劃出了比裙擺更漂亮的弧線。


    她幾乎沒發出任何腳步聲就離開了客廳,我能聽見的隻有她走進自己房間關上門的聲響。被留在當場的理沙無奈地歎了口氣,對著我露出淡淡苦笑。


    之後過沒多久,房子裏就再度響起了門開關的聲響。羽賀那走回客廳,手上還拎了個黑色小包包。


    「那我出門了。」


    「好,路上小心喔。」


    羽賀那隻有向理沙打招呼,對我則卻什麽都沒說,接著就橫越客廳朝通往聖堂的走廊走了過去。


    不,正確來說她其實有用表達「什麽?你怎麽還在啊?」的冷淡眼光朝我瞥了一眼。


    看來我好像完全遭到羽賀那敵視了。


    「這孩子果然有一點棘手呐……」


    理沙的這句喃喃自語,聽起來倒像在支持我,表示並不完全是我的錯。


    「隻有一點嗎?」


    我看準時機丟出了這句話。


    「就隻有一點點而已喔。其實她真的是個好女孩呢。」


    「這種話是在替很差勁的人辯護時會講的經典台詞吧?」


    雙手托著臉頰微微低著頭的理沙,用有點冰冷的眼神望向我。


    「我想你應該不會不知道我的心胸有多麽寬大吧?」


    「……我知道了啦,你別生氣呀……」


    「嗯,那就好。」


    理沙露出燦爛的笑容,將空了的麻布袋仔細折好。


    「那接下來做什麽好呢?你要早點吃晚餐嗎?」


    「啊?」


    理沙這問題出乎我的意料,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地出聲反問。


    「你沒吃午飯不是嗎?是說連我跟你搭話你也完全沒反應耶。你到底是在做什麽呀?」


    理沙一副呀然的表情,看起來倒不像在質問我。


    我搔了搔頭,支支吾吾的想蒙混過去。


    「哎,也沒關係啦。總之如果你想早點吃,我就現在煮飯,你覺得怎樣?」


    「啊?呃……那個……我想說你如果先幫我煮,之後才弄自己的,不是會很麻煩嗎?」


    「當然是沒錯啦……不過我還真意外耶,你竟然這麽替我著想。」


    「我雖然離家出走,但可不是什麽不良少年咧。」


    理沙聽見我這麽主張後輕輕歎了口氣。


    「但你的用字遣詞活像個小混混。」


    「……你很煩耶……」


    「而且我之所以問你要不要早點吃,是因為如果等到羽賀那回來才開飯的話會很晚的關係。」


    「喔……」


    我想像自己跟羽賀那一起吃晚餐的樣子,嘴巴裏麵就滲出一陣苦味。


    「而且啊……從剛剛的樣子看來,要逼你跟她一起吃飯也不成呀。」


    我這邊就姑且不論,羽賀那對我的敵意可說是非比尋常。


    我實在想不透她到底為什麽看我這麽不順眼,因為在我看了她裸體、瞄到她裙下風光之前她就是那種態度。


    「當然我最終的目標還是讓大家一起好好吃頓飯啦。」


    「嗚呃。」


    我想都沒想就發出這樣的哀號。


    理沙這種少根筋、和平主義式的意見,我可一點都不想聽啊。


    「哎,就算球在剛落地的瞬間會猛烈地彈起,但最後還是會靜止不動吧。很多這樣的衝突,都隻要等你們習慣彼此之後就能化解嘍。」


    雖然理沙完全擺出一副長輩的態度對我說話,我卻因此稍稍感到放心。


    「我還以為你會說要我們握手言和呢。」


    「嗯?要這樣也很


    好啦……不過,我意外地還挺務實的呢。」


    「這樣可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在說完後稍微做了個深呼吸,再回到剛剛的話題上。


    「不過我想啦,要是能早點吃到飯的話也就再好不過。」


    「那也是,我現在就去做嘍。」


    「真是幫了大忙。」


    聽到我刻意這麽客氣地講話,理沙像是被眼前這囂張的小鬼頭逗樂,哼笑出聲。


    「我說啊。」


    「嗯?怎麽啦?」


    「那家夥拿著一個包包出門是去做啥?」


    雖說已經傍晚,一般學校也都放學了,所以未成年人在外麵走動是不會有問題的。但離家出走的人畢竟也不太適合出門到外麵閑晃。


    「不要說那個家夥,她叫羽賀那。」


    「……她不是也用差不多的方式叫我嗎……」


    「你們都試著朝對方各踏出一步不是很好嗎?而且她會這樣一定隻是因為比較怕生啦,她在我眼中真的是個好孩子。」


    「但看昨天那個樣子,你說的話她好像也沒在聽耶?」


    「嗚……總之她的名字是羽賀那啦,要叫她羽賀那。」


    「我知道了啦,囉嗦。」


    「真是的……嗯,你要問羽賀那的話,她是出門去工作喔。那孩子在外麵當老師。」


    這讓我大概停止呼吸了整整好幾秒。


    「這……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


    見理沙模仿了我的講話口氣,讓我扁起了嘴。


    「你不要刻意裝模作樣,正經點說話啦。」


    「你好吵喔……」


    隻能這樣回嘴的我,簡直就被她當成小孩子對待。


    雖然很不甘心,但整體來看我似乎完全不是理沙的對手。


    「不過……她有辦法當老師?」


    「有辦法呀。因為她的頭腦非常好嘛。」


    「……那家夥確實是很瞧不起別人啊……」


    「你這麽說我倒也沒法反駁啦……不過有部分原因是她的眼神天生就是那樣呀。她自己也很在意這一點的,所以我想請你在這方麵別太和她過不去。」


    「……哼!」


    我輕輕地用鼻子一哼,別過頭去。


    但我這一哼並非完全是出於不屑,而是想到羽賀那竟然會在意自己眼神凶惡,讓我的心弦稍微被觸動。


    感覺她好像……有那麽點可愛。


    「她把附近的孩子集合起來教大家功課。教得非常用心喔。其實我以前也做過同樣的事,但實在是教不來。雖然文科方麵我有信心,卻好像完全沒人有這方麵的需求呢。」


    「嗄?是這樣喔?」


    「羽賀那她完完全全屬於理工科係。像這種全世界通用的知識實在很好呢。我好歹是在月麵念過大學。但我專攻中世紀歐洲的天主教與鄉土信仰的關係,所以在這裏可說是毫無用處呢。」


    「……那是啥東東?」


    「你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當然呢……都來到月球了,哪還會有人要學什麽地球曆史,更何況是宗教史呢……當初大學的老師來這想找我去擔任通識課的講師,聽到我提出想請他們開設研究室的請求時,反應已經不隻是驚訝,根本就嚇傻了呢。」


    「嗯……畢竟要花錢求學的話,不是選數學就是選物理吧。」


    在這個時代,粗重工作幾乎都由機械代勞,而機械都是由物理支配的,物理學又是數學為基礎。隻要學得這兩門學問中的其中一種,就相當於擁有了能操控世界的力量。


    但即使撇開這方麵不談,數學這門學問自古就和賺錢非常契合。在很久以前,就有個賭骰子成癮的貴族曾向布萊茲?帕斯卡這位數學家求助。另外首度找出玩二十一點的必勝方法而讓賭場關門大吉的男人,利用的也是數學知識。


    這個狀況直到現今的投資世界依然沒有改變。數學天才們都是搶手的人才。


    世界上有一些投資,號稱是隻有一手掌握了帕斯卡的研究至今數百年的學術成果,並有著博士學位的魔法師們才能做的。因為那些人的腦袋好得足以淩駕能計算天體的超級電腦,所以預測未來並透過股票來賺錢對他們來說也就不算難事。畢竟能打造出超級電腦的,也正是位於他們這種位置的人。


    雖然我也大致查過投資方麵的知識,相信自己已經把看起來能派上用場的方法全試過了,但就隻有這部分讓我得舉雙手投降。不過光是靠著能聚集附近的小孩開班授課的聰明程度,當然也沒辦法達到那種境界就是了。


    「除此之外也就是化學或生物那一類吧……至於醫學則因為學費太高,所以投資報酬率會比較難說。不過對住在月麵的人而言,這些應該都算常識吧?」


    「事情就像你說的這樣。隻差沒有把『賺不了錢的學問就根本不算學問』這句話明講出口。真是可悲啊。」


    雖然我不懂這狀況可不可悲,但我覺得理沙在月麵所選擇的人生毫無疑問是錯得離譜。如果想在月麵上獲得成功,那根本就沒有閑工夫學什麽文學或曆史,通常要不是選以數學為首的理科,在文科科係裏麵也是讀經濟或管理學。


    但話又說回來,我卻完全感受不到理沙對她自己的選擇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我之所以能信賴理沙這個人,真要說個原因也就是她給人一種無論何時都腳踏實地、充實過活的感覺。


    「不過那個家夥竟然能當什麽老師……」


    我一麵喃喃自語,一麵在心中試著想象那個穿得一身黑的羽賀那站在講台上,用藐視人的眼神和語氣說「你們連這種問題都不會嗎?」的樣子。


    雖說這種情境感覺滿合某些人的胃口,但我可是敬謝不敏。再說那個感覺很缺乏耐心的羽賀那能否好好應付和動物沒兩樣的小鬼們,也是令人極度懷疑。畢竟她感覺一開口就會訓人,第二次之後,就會什麽都不說就直接拿棍子揍人。


    這個想像實在吻合到讓人害怕。


    「我大概猜到你在想什麽嘍。」


    「沒辦法啊……畢竟那種老師都很惹人厭吧……」


    「但她很受孩子們喜愛喔。」


    理沙像是在傳什麽小秘密似的低聲說著。


    看來羽賀那很受孩子們歡迎的這件事,好像連理沙都覺得意外。


    「噯,她現在可成了我們教會經營上重要的經濟支柱了呢。那孩子她呀,把賺來的錢全部都塞給我呢。雖然神說要戒貪欲,但也不主張追求過分的清貧呢。」


    「……雖然我聽不太懂你在說啥……但隻能說人實在不可貌相。」


    「是啊。要是大家都以外表來判斷事情的話,那我也不會出手幫你了嘛。」


    「唔!」


    我哀了一聲之後,便又回頭去尋找能讓我大賺的搖錢樹。


    因為月球上的重力比較低,要做重量訓練的話一般都得借助彈簧的力量。


    諸如彈力繩或彈力棒等健身器材在購物平台上都有在賣,而且有著很旺的買氣。


    但若問究竟有多少人買了器材後實際拿來用,答案倒是非常讓人懷疑。再怎麽說,藉由販賣彈力棒和彈力繩的套裝器材而賺進一大筆錢的健身用品公司,盡管陸續推出很多類似的產品係列,銷量總計達到了三百萬套左右;但不管再怎麽想,都會覺得這類器材應該都是買了一套就夠用的東西。


    而且月球上的人口也不過才七十萬上下,加算觀光客的話大概才勉強有一百萬吧。由此得知有多少人買了器材後沒好好使用,但在新產品推出時又會趕流行跑去買了。其實健身器材在使用上最困難的一點,就在於持之以恒使用同一項器材。然而在任何器材的使


    用說明書上都不會把這一點寫出來。


    腦中回響著我那死板又跟不上時代的老爸所說的這番話,做完了例行的體能訓練。我訓練的內容包含了手臂、肩膀、腿部、腰、腹肌等部位的負重練習、培養平衡感的倒立以及簡單空翻,最長不超過二十分鍾。畢竟我訓練的目標並不是想成為什麽運動選手,所以沒必要花更多時間在這上麵。


    要問我為什麽會養成這種健身習慣,則是因為我老家村子那群平時絕不會扯謊或裝腔作勢的人們,每個都異口同聲地建議我說:「把身體練好吧,以後絕對會派上用場的」。


    在這個網路無遠弗屆、重力很低、更有幾近無限的穩定電力供給的月麵,粗工這類職業可說是被歸在下等中的最下等。從來沒有人能成功靠著做粗工變為有錢人。就連這類人中的翹楚,也不過是利用自己的怪力來作娛樂表演。但到頭來把表演的大部分收益放進口袋的,也不會是那些力大無窮的男性,而是雇用該名男性的業主。


    但當我離開家,過著脫離正常社會規範的生活後,才真的感受到村裏那些人所說的話,的確蘊含了這世界的很多真實麵相。我想自己現在得以不被警察逮捕遣送回家,也都是多虧了他們當初的建言。這些前輩真不愧是在地球上從遊擊隊、秘密警察和軍閥等現代社會的洪水猛獸手中逃出生天的人啊。


    我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後,穿上了之前被理沙和羽賀那嫌說很臭的衣服。


    雖然這身衣服在洗過兩次之後味道好像都消失了,但我不知為何總有種感覺,就連這三個月來好不容易滲進衣服裏,某種像是重要決心的東西也都一並被衝進下水道。


    洗衣精的香味會讓人的心神變得馳緩,是我在離家出走後才發現的其中一個事實。


    「清潔」這個詞確實會給人一種軟弱的印象。


    但怎麽說呢,能保持清潔其實也還不錯啦。


    走到客廳吃完早餐後,我跟理沙說我要出門,便回房背起了包包。


    因為今天是星期日,各種投資市場都休市而且學校也放假,是我就算在外麵晃也不會有事的貴重日子。而且之前的竊盜犯好像也終於落網了,讓我不用再擔心自己可能會被誤認為是嫌犯,遭到警察逮捕而被遣送回家。


    另外關於那個嫌犯,就理沙從附近鄰居的聯絡網聽來的說法,好像也是一個離家出走中的少年。那個人連能糊口的本事都沒有就離家出走,也隻能去犯罪惹麻煩,實在是個很典型的蠢材。我想他大概不是地球移民的小孩,而是月麵出身的笨蛋吧。就因為我自己也是生長在月球,所以明白月球佬跟從地球來的人相較之下,可能真的因為重力低的關係,很多人都是腦袋空空。


    雖然為了維持都市機能而工作在月麵被視為比一切都還重要,但實際上因為住在牛頓市裏麵的天才和菁英們會賺進莫大的財富,隻要不顧尊嚴的話,其實光靠這些人帶來的恩澤苟且度日,生活仍過得下去。實際上在外區晃蕩的人們就很像這樣的寄生蟲。


    但月球佬之所以會被看扁的真正原因,應該不是這種經濟方麵的問題吧。


    從地球前來月麵的人們,包含觀光客在內,每個人都抱持某種明確的目標而來。他們都是想在月麵成就某些事情才來的。


    這些人的目標,或許是追求在地球上不可得的安穩日常生活;又或許是向往在地球上同樣不可得的,每天都充滿刺激的體驗。


    無論如何,他們都很清楚朝著目標前進是怎麽一回事。


    畢竟循正當管道搭乘軌道電梯得要花上不小的一筆錢。要是想申請費用減免的話,除了努力通過那非常嚴峻的門檻,就隻能仰賴過人的運氣了,能來到月麵成了很特別的一件事。


    也就因為這樣,地球佬們很多都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現在處於什麽地方、該做什麽事情才好。他們當真是群腳踏實地的人。


    相對的,月球佬們並非自願出生在月球,沒有想在月球完成的事,對月麵沒有憧憬。無法理解從地球來的人們對月麵抱持的狂熱。


    結果,月球佬常被說是腦子空空不知道在想什麽,性格很不踏實。


    當然我認為自己對目標有著紮實的認知,並不會輸給地球佬,但依然對自己出生於月球抱持著一種自卑。


    我之所以討厭地球佬的原因也就在這裏。


    綁完鞋帶來到走廊上,房子裏麵一片寧靜。理沙吃完早餐後,說大學還那邊找她有事,就出門去了。雖然我知道羽賀那那個家夥還在,但她除了上廁所之外都關在自己房間裏,完全沒發出過半點聲響。雖然我不知道她在房間裏做什麽,但對此總覺得不太舒服。就算她抓了野貓來做解剖,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總之我一如往常把全部的家當全部都塞進背包。畢竟誰知道羽賀那會不會趁我出門時,拿個榔頭來把我的裝置砸爛。


    另外我也沒有就這樣從走廊往客廳方向走去。


    取而代之的,我爬上往二樓的樓梯。因為這間教會二三樓的部分像依附著山崖往上延伸。我爬上又窄又陡的樓梯後抵達二樓,有個削去山壁而騰出一點點空間的小庭院,另外有兩間貼著山壁而蓋的房間。兩個房間都因為蓋在陡峭的山壁上所以麵積很小,其中一個好像就是理沙的房間。室外的小庭院裏則擺有漆成白色的桌子跟椅子。


    再通往樓上的樓梯,已經不能稱為樓梯而該說是梯子。理沙總是靈活地爬上這梯子,到三樓的庭院裏去晾衣服。


    教會的三樓部分與其說是房間,稱為倉庫或許還更妥當。穿過那裏後就是一個與屋頂鄰接的小空間。木造的門上好不神氣的裝了個自動鎖,上麵還有著理沙手寫的告示「出外時別忘了帶鑰匙」。我想她一定曾好幾次把自己反鎖在外頭吧。不過我打算之後回來時當然是從正門進入,所以直接往屋外走去。


    現在月麵上正值為期兩周的「白天」,陽光穿透覆蓋月麵都市的圓頂灑落下來的這個時段,讓人覺得非常舒適。今天我們也能在天空的同一個位置看見地球。在這個以這一帶的標準來說,尊是寬廣得有些奢侈的庭院裏頭,有棵大樹倚著後方的山崖生長著。或許是因為理沙和羽賀那會在樹蔭下乘涼的關係,有張折疊椅就擺在那邊,花圃中有也百合花隨風搖曳。也有些衣服現在就晾在庭院裏,但因為哪件是誰的實在一目了然的關係,讓我默默別開了目光。


    總之因為這裏的崖壁實在太陡峭,是個讓人沒辦法從外麵看到這個院子裏頭,從這裏卻能鳥瞰周遭一切景物的好地點。


    我眺望腳下第六外區那片亂糟糟的街景,看到有人在頂樓上悠閑地用裝置看書,也有人正在修理屋頂。不知道是麵包店還是洗衣店,殺風景的煙囪正冒著水蒸氣,另外也有正在建設的民宅。


    不過我走到這裏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要探勘這一帶的環境。


    雖然要我沿著後方的山崖跑上去抵達台地上麵也是可以,但這樣做的話大概會闖入別人家的土地內,而遭人報警吧。


    於是我稍微將身體伸展一番後,從院子裏麵往外看,找到了一條位於民宅和民宅的窄縫間,勉強能夠通到台地上的路。於是我在助跑之後,就從院子裏朝著那條路一躍而下。


    目的地在比從這庭院往外能看見的範圍還要更遠、更遠之處。


    今天要造訪的地方,就在牛頓市中那些像反抗著地球般尖銳高聳的摩天大廈群中。


    離開第六外區的鬧街後,我搭上了電車。電車的名字就叫「月麵開發列車」,完全依其實際的功能性來命名,沒什麽情調。這條列車路線一如其名,是月麵剛開始開發時鋪設的。在路線的起點和終點站中,還展示了穿著太空衣的人像在月麵的沙漠中進行墾荒作業的立體模型。這段曆史的媒


    體紀錄明明在網路上到處都看得到,但觀光客們依然會滿心感激的圍在那些立體模型旁拍照,這副景象讓我每次看了都覺得很妙。


    從前曾有個腦筋很不錯的家夥靈機一動,在立體模型旁擺了個挖有小洞的箱子,讓觀光客們誤以為那是捐款箱,而投入了多得像座小山的零錢。但可惜的是,那個腦筋不錯的家夥卻沒料到,觀光客們竟然蠢到在短短幾小時內讓那個箱子被投滿零錢,更因為箱子滿了讓他們沒辦法樂捐而去找站務員投訴,就這樣讓惡作劇穿幫了。


    這個由腦筋靈光的傻瓜所做的失敗之舉,後來卻反被站務員們發揚光大,設置了一個大型的募捐箱,並靠著這個根本沒什麽正當名目的箱子來大肆征收觀光客的零錢。這個故事是個很好的範本,告訴後人就算隻是稍微大意,都可能讓大好的賺錢機會在一瞬間就吹了。


    又因為月麵上被開發成適合人居的土地其實非常少,所以這輛月麵開發列車如今也隻能委屈地縮起身體在城鎮裏麵運行。


    電車駛過雜亂而密集的建築當中,透過車窗可以清楚瞥見該處居民的生活內容。而觀光客們隻要一從風景中發現自己國家的建築風格或生活記憶,就會興奮地吵嚷起來。


    不過會讓我看了感到歡欣雀躍的文化成分,當然不可能存在於任何地方。


    月麵是移民者的大熔爐,而且聚集到此地來的多半是一些極渴望擺脫地球重力的人們,也就讓文化特色更淡薄了。因此在鐵道兩旁的這些物事可以說隻是刻意作秀罷了。打算徹底沿襲自己出身地的文化與生活方式的家夥,在月麵隻會大受旁人白眼。畢竟再怎麽說這裏可是月麵,而不是地球啊。


    電車又過了幾站,車窗外的街景也終於開始有了變化。


    街道從雜亂轉為井然有序,也漸漸變得無國界化。輪廓由不存在於自然界中的直線及優雅曲線勾勒而成的建築物數量漸增,修剪得很工整的樹木也變多了。這代表列車現在已經進入白環區。


    列車裏的電子廣告這時也換成以企業職員為對象的內容,鼓吹購屋或為家人投保之類的廣告增加了。


    另外在進入這一區後,外頭的地麵也開始漸漸降低,使列車漸漸和地麵拉開了距離。最後列車是行駛在相當於大廈十樓的高度上,方才還在窗邊的美麗街景也移動到了我們的腳下。


    這裏的建築都蓋得很漂亮,在市區各處點綴有公園的綠意,不時也能看見一些寬闊的水道。


    要是把這景色拍照起來裱框的話,作品標題應該會是「協調」吧。


    因為在遙遠的另一頭也能看到紅穀區那斑駁的街道,兩邊形成的對比實在很強烈。


    當我這樣想著的同時,列車的高度也開始急遽爬升。於是眼前能俯瞰到的景色,也從住宅變成有著醒目商業建築群的一整片冷硬水泥叢林。


    縱使我們現在已經爬到了二十樓左右的高度,但在被拋往列車後頭的兩側大樓之中,看得見頂樓的卻變少了。這表示我們已經靠近牛頓市。隔著玻璃窗能看到在大樓中忙碌工作著的人群身影,各處也開始出現了電子廣告看板。


    最後電車終於像進入了鬱鬱蒼蒼的密林中一般被陰影覆蓋,乘客們的視野也瞬間變得狹窄。


    電車在林立的大廈之間,像是鑽洞般以大弧度迂回前進。隨後乘客們的視野又突然間拓展開來。


    電車抵達了牛頓市中央車站前的大廣場。


    這個被人力開靈出的巨大挑高空間,不隻讓從地球來的人們屏息,就連月麵出生的人也會受眼前景象所震撼。這裏位在標高一百六十二公尺處。由奈米鋼纜吊掛的巨大時鍾和立體投影畫麵,就懸在這個廣闊空間的正中央。


    列車沿著大廣場周圍前進,終於被吸進終點站。


    不僅在月麵都市中首屈一指,就算以整個人類世界來說都要算是集聚了最多財富與榮譽的地方。


    我在這裏下了車,然後數起眼前能看到的廣告數目。在我麵前總共有三家奈米科技相關公司、四家規模很大的軟體公司、三家生物科技公司、兩家保險公司以及六間商業銀行的廣告。而有打出廣告的投資銀行則有五家。無論是其中的哪家企業,都以本益比和銷售額享譽國際,是一批無比盡責地將地球上的財富汲取到月麵都市來的吸錢機器。把全世界的企業依資產總值來排序的前一百名中,有三十七家位在月麵上。這裏的百大企業數量要比倫敦或紐約都來得多。


    甚至也有很多企業放棄了地球上的據點,將總公司遷到了月麵。不過在月麵本地發跡的企業數量則又更多。


    在月麵這個新天地中聚集了頭腦頂尖的人們;而在現今這個時代,光靠優秀的頭腦和網路連線,便可以在世界上盡情嶄露頭角。


    地球因為曆史源遠流長,導致人眼光能及的地方幾乎全被開發殆盡,更有一些老屁股總是靠著一張臉皮就霸占了權力構造的頂端。然而在月麵,則從未有過能讓特定國家主張獨占權利的狀況,就算各國打算實踐久遠以前世界大戰期間的發想,組成同盟支配月麵,地球人卻又對於領土沒那麽大的渴望。


    正是因為這樣的背景,才讓月球成了一塊發展不受局限的新生地。就算不是第一個踏上月球的人,而是第二批、第三批來到月球的開拓者,都有辦法成為都市中的重要人物。


    雖然這些人的故事沒有留在「寧靜海」紀念館所展示的足跡上,毫無疑問的,他們是曾站在人類文明最前端的人。


    比方說——就看看中央車站的中央出口前那座青銅半身像吧。


    那座總是用一副嚴肅的表情俯望著行人的銅像,雕的是一位名為e?j?洛克柏格的人物。據說如果這位洛克柏格當初選擇繼續留在地球上,他的人生可能就會以一位優秀銀行員的身分告終了吧。


    然而洛克柏格今天卻成了月球上排名前三的投資銀行的執行長。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僅二十九歲的他參與了月麵開發列車的出資。他是其中一個在當時被認為單純是波炒作熱潮的月麵開發案中,投注了人生誌業和所以財產的人。


    在月麵上多得是這樣的故事。


    因為「從零開始建立一個城市」這種事情在地球上已經許久未有了,所以大家其實都不明白這種行動真正的意義所在。許多現居要職的人們都是這樣說的。至於我們,也隻是碰巧順利跟上這股潮流罷了。


    雖然我讚同這句話,但也明白並不是所有人都過著一帆風順的日子。


    再怎麽說,我的父母畢竟也和e?j?洛克柏格在同個時期抵達月麵,但收入卻有著天壤之別。要說我父母所做的工作,也就是清除岩石、開辟耕地、種樹然後加工。


    這到底是幾兆年前的勞動模式啊?真要說的話,這種東西在地球上做就行了吧。


    所以,我才會偶爾大費周章地搭乘電車到牛頓市,借此讓自己別忘了重要的事。尤其我最近的交易並不順利,所以來這裏走走也是為了要振奮精神。


    從大廣場的反方向走出車站之後,再從右側穿過聳立眼前的月麵政府大樓,就是我今天的目的地。牛頓市之中,許多大樓都裝了整麵的玻璃窗,但那個區域的大樓卻多用從暗色巨岩上削切下來的石材所打造,因此一眼看去會覺得非常樸素。


    但這份樸素之中,卻蘊含著一種無與倫比,有如重力般強烈的壓迫感。因為這裏正是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鱗次櫛比接壤著的金融街。


    在這條街的入口處,立著一個樸實無華的路標,比照月麵習慣,這裏是以成就科學史上重要貢獻者們的名字命名為「薛丁格街」。


    在路標的旁邊有一尊小小的貓銅像。銅像上的那隻貓一臉狡獪地眯細了眼,趴在一塊金色板子上睡覺。那塊金色板子上則寫著這


    樣一句話:


    「在打開蓋子之前你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我想除了這句話以外,大概沒有哪句話能和這條金融街更搭調了吧。雖然我並沒有沉淪到身在月麵還相信對神祈禱會有用,但依然無法違逆「摸這隻貓的頭會讓運氣變好」的迷信。


    於是我摸了摸貓的頭,然後用手指撫過那塊金色板子表麵。


    在打開蓋子之前你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我就是為了告訴自己這句話才來到這個地方。畢竟在這條街上,有許多人最初也是從跑腿小弟開始幹起,但最終卻坐擁了這些甲第連雲的大廈。


    而我也正是為了培養鬥誌才到這裏來的。


    會在假日來到薛丁格街的,幾乎全和我一樣是來遊覽的人。


    雖說穿著西裝在街上忙碌奔走的人也不是沒有,但就連守著近五公尺高的大樓正門的警衛,都一副清閑地在打嗬欠。


    在薛丁格街上有一個熱狗攤。在這一帶工作,每個月輕輕鬆鬆賺超過百萬慕魯的大銀行家和優秀交易員,會在這個攤子前和時薪隻有六慕魯、才剛入行的菜鳥送信小弟一起吃熱狗。這個熱狗攤也正是因此而聞名。


    點餐後過十秒就拿得到東西,而且單手抓了就可以吃。在薛丁格街這裏,到有屋頂的店麵去吃東西算是二流的人會做的事,至於買了便當還要找地方坐下來吃的人更會淪為笑柄。


    因為我也自認像個剛在這條街上出道的年輕小夥子,所以每次都會在這裏買熱狗。


    「假日還來上班啊?」


    老板這樣對我問道,幫我夾了根特粗的熱狗夾到麵包裏。


    要是在外區被人這麽問的話,我心裏一定會想著:別瞧不起人,我的收入可不少啊。但此時我卻因為感覺被認同是街上的一員,而鼻孔朝天。


    賺錢對我來說,畢竟隻是為了達成目標的手段,而非目標本身。但任我想破了頭,也隻想出唯有這條路才能最快的賺到錢。對於那些走在我決心踏上的這條道路前方奔馳的前輩們,我心中很自然地抱有一種既崇拜又尊敬的情感。畢竟不管怎麽說,這些人都成就了許多人都冀望但無法實踐的事,也因而顯得特別偉大。


    於是我和攤販老板說了聲謝,然後像個在這條街上工作的人一樣,用比平時還從容的步伐邁出腳步。


    在牛頓市這裏,為了讓土地被有效利用,大部分的空間都被分成三層。


    分別是地下層、地上層以及空中層。


    我目前所在的這個地方就是有著最多人潮的空中層,不管是哪棟大樓的大門幾乎都設在這邊。


    除了支撐著月麵經濟的e?j?洛克柏格銀行總公司外,像哈羅德兄弟和白金史密斯等巨型投資銀行的大樓,也都難分高下地鎮坐在這條街上。


    空中層之下是地上層,是大企業相關公司和出租用大樓所在之處。在這條街的下層區域,則有著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從金融市場中撈錢的公司比肩接踵地擠在一起。


    我邊啃著熱狗邊在薛丁格街上漫步,有時會看到占地比較狹窄但稱得上小巧雅致的大樓;其中有些建築物門上掛著金碧輝煌的招牌,有些則用水晶吊燈或繪畫來裝飾大廳。


    這些大樓並不是操弄金錢的場所,而是操弄巨額金錢的人們取得法律權力背書的地方,也就是知名的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以及地球各國政府的派遣單位。


    再繼續往前走到十字路口前,一座有如羅馬神殿般造型奇特的建築就映入了我的視野中。想要從街上進到這棟建築的入口處,要先踏上數十級的階梯;而光是階梯部分就形成了一個廣場。這棟建築物之所以能在這座城市裏如此奢侈地占用空間,是因為它相當特別。


    這棟建築物坐落在軟體公司和媒體產業林立的高斯街與薛丁格街的交叉口。它就是月麵綜合證券交易所。這個地方可說是整座城市的財富泉源。在這裏上市的不僅是月球的企業,更包含了世界上的各大公司,因而讓這裏有著堪稱世界最高的成交量。這個每天都有數兆慕魯的巨額資金循環流轉的地方,可說是資本主義與人類發展的極致。


    在這個地方也有很多觀光客。我邊瞧著那些按照慣例在樓梯上方的建築入口處銅像前拍照的人們,邊在交易所前的這排巨大樓梯的中段坐下,慢慢把剩下的熱狗吃完。


    在這條薛丁格街上的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如此巨大厚重。


    像我這種毛頭小子,在這邊可說是連一張麵紙的價值都沒有,充其量隻能買個名產熱狗來吃吃了。


    不過我光靠著背包中的一台裝置就可以賺錢。未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成為這條街上的主要操盤手中的一員。我必須和這裏的人比肩而立,進而壓倒他們、從桌子上把錢全掃進自己口袋才行。


    雖說賺大錢這件事隻能算是我為了實現夢想的準備工作,但實際來到這個地方後,我卻感受到這個夢想其實壯大到會令我雙腳發抖。


    畢竟要成為我對手的人,都是些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超有名的大學畢業,在金融界奮戰了三十年的人、或是十歲時就寫出世界上最先進的數學論文的天才,不然就是出身於握有巨額資金的富翁家族等等。


    但在這個妖魔鬼怪橫行的世界中,過去也出過好幾位既沒學曆也沒後台,卻能戰勝到最後並得手大筆金錢的偉人。


    既然如此,那也我也沒道理不可能辦到同樣的事。


    因為在打開蓋子之前你永遠不會知道答案啊。


    錢。除了錢以外,還是錢。


    我最為渴求的這樣東西,就流轉在這條街上。


    這讓我突然感到有點坐立難安,於是將熱狗的包裝紙捏成一團後站了起來。現在對我來說,最近這陣子交易的不順,不過像太空中的一粒塵埃般無足輕重。


    現在就回家去,去尋找下一棵能讓我獲利的搖錢樹吧。


    將來總有一天,我要在這條街上成為眾人矚目的存在。


    這一切,都是為了要掌握那個還位於更前方的夢想。


    於是我在街上奔跑,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我在回程的電車內,邊眺望著牛頓市內那些逐漸遠離我眼前的摩天樓群,邊抱緊懷中的背包。果然隻要到牛頓市去,就能讓我在一星期的交易中磨耗的精神力完全恢複。


    而同時,從電車中往外看去的景色很快就變成了讓人覺得自己不是身在月麵上的醜怪街景,好像馬上就會倒塌的房子接連冒了出來。


    我在終點站下車。外頭能看到在水溝旁垂釣的人、為了節省餐費而種著什麽作物的人。賣著剛蒸好包子的小販、幫人磨刀的師傅或修理舊鞋的鞋匠等等都映入眼簾。這個地方雖然滿溢著生活感,卻是個和賺大錢絕對無緣的場所。對此我徑自咂嘴,彈跳飛越過幾棟建築物,抄了捷徑回家。


    當在屋頂上睡午覺的老伯對我發出怒吼的同時,我在四樓的屋頂上一蹬,往更高處跳去,看到了位在遠方和第七外區間交界的山崖。如果再跳向更高處,也就能看到「big bull cafe」所在的大樓林立的肮髒街區了吧。


    但滯空畢竟無法維持太久,我便受到僅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所牽引而慢慢落下。我彎曲膝蓋作為落地的緩衝,然後再次用力彈起做出最後一次跳躍,飛躍一大段距離。


    這種移動方式隻有在人潮稀少的街道才能使用,而且某些狀況下還可能被視為危險行為而遭到警察追捕。


    即使如此,我實在難以抗拒這種速度感。


    這種感覺實在太適合剛從牛頓市回來,興致正高昂的我。


    我沒一會兒就抵達了教會。


    好啦,接下來我也該來挑選能為我賺大錢的個股了吧。正當我這樣想著,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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