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覺嗎?」


    出現在我房門前的人是理沙。


    可能是因為我在房間裏麵看裝置看得太久眼睛很幹、忍不住眨眼的關係,讓她以為我才剛睡醒吧。


    「……我又不是小孩,才不會整天都在睡大頭覺咧。」


    我在床上盤腿坐,對於理沙老樣子把我當成小孩的態度感到不快,因而幼稚的對她回嘴。


    「不是也差不多嗎?」


    但聽到理沙這樣說要打發我,我便反擊道。


    「嗯,看在大嬸的眼中可能是這樣吧。」


    「什麽!大嬸——?」


    「所以你有什麽事啦?」


    因為看理沙的反應比我想像中的更大,讓我因為報了一箭之仇而笑了。


    雖然理沙本來還打算抱怨些什麽,但她輕輕清了清喉嚨,說道:


    「方便到樓上來一下嗎?」


    「啊?」


    理沙先是看向了客廳的方向,之後對我說。


    「我有話要對你說。」


    由於剛剛的那封投資競賽邀請函,才讓我多了一件必須去做的事情,所以我這時朝裝置瞄了一眼。


    不過因為理沙的神色看來有些奇怪,所以我決定就先跟她聊聊。


    「……嗯,是可以啦。你稍微等我一下。」


    我先讓裝置進入了有密碼鎖定的睡眠模式,才走到走廊上。


    「沒想到你這麽一板一眼呢。」


    聽她這樣子說,我也隻是聳聳肩默默跟在她背後。理沙接著便爬上很陡的樓梯走上樓去了。


    從樓梯旁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二樓的小庭院和一間房間。


    看來那就是理沙她自己的房間吧。


    「請進。」


    在理沙打開門後,走進房間的我愕然無語。這並不是因為房間裏麵是一片粉紅色少女風格。實際上如果房間裏真是那種樣子,我反而會在驚訝之前就先大笑出聲吧。


    理沙房內的空間比她借我住的房間還要小,是個隻擺了床和桌子的樸素房間。


    但這裏的空間之所以小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實體書籍擺滿了房間的一整麵牆。


    「這些……全部……都是真的書嗎?」


    「是呀。如果用買的可是要很多錢呢。」


    理沙拉了椅子請我坐下。


    接著她打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瓶子。


    「啊。」


    「阿晴你能喝嗎?」


    「酒嗎?」


    月麵上飲酒需自負其責。


    「還是說你沒喝過酒?」


    「……你別把我看扁了。」


    「嗬嗬。」


    但說出「別把我看扁」這種話時,我就已經是個真的活該被人看扁的傻瓜了。


    理沙真的很擅長這種安撫人的伎倆。


    但或許也單純因為我就隻是個小鬼吧。


    「哎,凡事總得試試看嘍。」


    理沙這麽說完後,把酒倒進看起來很廉價的銀色玻璃杯中遞給我。


    杯中的液體是琥珀色,我聞了聞味道,發現它濃烈得嗆鼻。


    「不可以一口氣喝掉哦。」


    雖然我覺得自己好像又被她當小孩在哄,而冒出想一口氣喝光給她看的念頭,但理沙接下來的這句話卻快了一步。


    「我希望你好好品嚐它的味道。」


    這個女人真的很狡猾。


    我老大不高興地淺淺啜了一口酒,卻差點嗆咳了出來。


    「咕……是說啊……你找我什麽事啦?就隻是想讓我喝酒嗎?」


    「哎……雖然這也是理由之一,但我還有另一件事想問你。」


    「另一件事?」


    「對。戶山先生他來過了吧?」


    「戶山……?呃……喔,是他啊。」


    因為我讓自己的腦袋盡可能塞了滿滿的投資資訊,再加上又有投資競賽的那件事,讓我就連要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都費了一番功夫。畢竟投資世界中的一年,就能抵上現實世界的十年。


    「他有來啊。對了,利息的錢我也幫你墊了。」


    在我將這件事情告訴理沙後,她很疲憊的笑笑,發出一聲歎息。


    「這下債主就變成你了呢。」


    「就當那筆錢是抵這邊的住宿費也行。」


    「能這麽做的話,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雖然理沙輕輕這麽說道,但從她的表情看來,我至少也明白這樣做並沒有讓她真的覺得受到多少幫助。身為她的債權人,我這麽問道。


    「你沒預支到薪水嗎?」


    理沙在月麵開設了教會這種玩意兒,有時還會收留離家出走的迷途者;她看來太過純粹而無法說謊。


    「……你說對了。」


    我聳聳肩,傾斜裝了酒的玻璃杯,凝視杯中的液體。


    「所以你是想要我過陣子再跟你要利息的錢,才叫我上來的嗎?」


    這讓我隱隱覺得自己好像不被她信任。而且我也發現自己因為這樣而感到不開心。


    「你都好心收留我了,我才不會講這種小氣巴拉的話咧。」


    「嗯。我也知道阿晴你在這方麵應該是可以信賴。」


    理沙坦然露出微笑,這麽說道。


    雖然我期望聽到她這樣說,但她真的講出這種話後,我的表情卻又多了幾分苦澀。


    「不然是什麽事啦?」


    理沙看我不快地開口問,回答我說。


    「是羽賀那的事。」


    我像是冷不防中了一箭似的朝理沙看去。


    「果然發生什麽事了,對嗎?」


    理沙接下我的視線,好像覺得有點傷腦筋而笑了出來。


    但我這邊也有點混亂了。為什麽理沙明明知道戶山來過,也知道我幫她墊了利息錢,卻不知道羽賀那做了什麽事呢?


    「你問發生什麽事……難道大叔有來過的事情你不是從她那聽來的嗎?」


    「不,不是的。羽賀那她不跟我說呀。雖然我有問她,但她隻是緊閉著嘴就出門去當家教了。」


    「啊?那你為什麽知道那個人來過啊?」


    「因為地板有被弄濕的痕跡、沙發和地毯的位子歪了、還有壓爛的花被丟在垃圾桶裏。我看了這些也想象得出狀況呀。」


    「……」


    看來就跟戶山所說的一樣,這並不是羽賀那第一次這樣大鬧。


    「是發生什麽事了?」


    雖然這件事也沒必要隱瞞,但當我還在思考怎麽統整今天發生的事時,理沙便抬起了目光繼續說道:


    「我是已經跟戶山先生通過電話聽了個大概……聽說是你保護了羽賀那?」


    被這樣問讓我也隻能聳肩。


    「雖然是因為我太魯莽才會那樣做啦……」


    「重要的是你當時有了行動。阿晴你果然是個很棒的男孩子呢。」


    配著這抹調侃我的笑容,理沙把酒含入口中。雖然我剛剛喝的時候隻覺得好像是嘴裏被塞進一團濃煙,但看理沙喝酒的樣子卻很有架式。


    我們之間的差距讓理沙看起來無庸置疑地是個大人,也讓我知道自己完完全全還是個小孩。


    但理沙看起來卻也沒有要藉由這種舉動來裝成熟的意思。


    我甚至覺得現在她得借助酒的幫忙才有辦法開口說出來。


    「所以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雖然戶山先生說是因為誤會的關係稍微起了些摩擦……之類的,但再怎麽修飾都不可能真的隻有這樣吧?」


    「……我也是事情發生到一半才回來,所以不確定自己的理解全都是對的。」


    「


    嗯。」


    「我聽到了他們對彼此咆哮的聲音,以為是有強盜所以衝進來阻止。然後就把那個大叔打癱在地上、把他架住。但我把事情都問清楚之後……」


    因為這樣好像變成我在告羽賀那的狀,所以讓我猶豫要不要說下去,但我還是覺得應該把這件事告訴理沙。


    「看來先出手的人是那家夥啊。聽說是她先拿花瓶砸那個戶山大叔的頭。她這樣暴衝也實在太誇張了吧?」


    理沙在聽到砸花瓶那件事後瞪大眼睛,隨後才漸漸鎮定了下來,平靜地說:


    「別這樣稱呼她,要叫她羽賀那。然後呢?」


    被理沙這樣一糾正讓我歎了口氣,接著說下去。


    「……聽完事情經過後,我覺得有錯的人不是大叔而是羽賀那,所以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就付了利息給他。事情就是這樣子。」


    在我說完後,理沙朝著酒杯裏頭凝視了好一陣子,像是要把歎息也吞下肚似的再喝下一口酒。她之所以用手扶著額頭,可能是因為對這情況感到很頭痛吧。


    「……我欠錢的事,你是從戶山先生那邊聽來的嗎?還是羽賀那說的?」


    「是大叔跟我講的。另外他也有提到你不時就會拖欠。」


    「唉……」


    理沙很不像平時作風地歎氣,垂下了肩膀。


    為了要還錢而又去借錢,是隻會讓自己愈陷愈深的典型狀況。


    不過我也還不清楚理沙為什麽會去借這筆錢。因為以這一帶的標準來說,三萬慕魯能算是好一筆數字了吧?這筆債務也是她因為要助人的關係而背上的嗎?


    雖然我覺得要是這樣的話她也實在太傻,但還有一件事情令我更加在意。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為什麽那個家夥……為什麽羽賀那她會做出那種事情啊?」


    拿花瓶去砸別人頭的行為並不正常。


    而且我覺得她也並非順手拿起花瓶這樣做的。照戶山大叔的說法,讓我覺得她是存心要把大叔引進屋裏來,接著做出這樣的事。


    「這可不太尋常啊。另外……還有她的眼神。」


    「眼神?」


    「她的眼神就像在說,如果不殺人就會被殺。雖然她看起來好像相當恐懼的樣子,但同時感覺又像要和對方同歸於盡。要是桌上擺的不是花瓶而是刀子,事情可能就不太妙了吧。」


    我本來以為理沙會笑著說我講得太誇張,但她卻緩緩用酒潤了潤唇,然後說:


    「因為那孩子覺得會欠債都是她的錯。」


    「……咦?」


    「本來我們之所以會去借錢,是因為我把從大學借來的書本弄丟了。那是本很貴重的書,雖然因為外觀就跟一疊廢紙差不多,所以也有可能真的是被她不小心扔掉的……但她本人卻堅信事情就是如此,而且對此深深感到內疚。」


    「然後……怎麽樣了?」


    「因為書的價格並不低,而且我們家又很窮,所以為了賠償也隻能去借錢。因為銀行直接請我吃了閉門羹,所以就剩下戶山先生這樣長期在地經營的人願意借我錢了。戶山先生他可是個好人呢,連抵押品都沒收就借錢給我了。」


    「……真的假的?免抵押喔?而且利率還很低耶。」


    「呃,利率沒有很低吧?」


    「你別說蠢話了,很低啊。就連銀行的存款利率都有5%了喔?光是把錢放在銀行都有5%利息了,竟然隻開12%的利率就把錢借給沒錢又沒東西抵押的人,這根本是瘋了啊。我想一般應該會收到20%或30%,甚至可能還更高才是吧。」


    「……我現在才知道是這樣。」


    「你是個大人吧!」


    我傻眼的說出這句話,但理沙隻是苦笑著輕輕聳肩。


    「所以呢?這樣我知道那家夥為什麽覺得欠錢是她的錯了……但事情就隻有如此嗎?」


    理沙聽完我這句話後,淺淺地笑了。一時之間,我本來以為她是想錯開話題而繼續講下去,卻發現情況不是如此,才剛要張口便又閉上嘴巴。


    理沙臉上的笑容看起來非常悲傷。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人能夠這樣悲哀的笑著。


    「我覺得阿晴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啊……?你突然講這種話幹嘛啦。」


    「我不是在捧你哦。因為隻要從各個小地方觀察,就能多少明白一個人的內在呢。而且你也對羽賀那伸出援手。雖然老愛使壞,但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哦。」


    雖然覺得理沙又在隨便哄我,但因為她臉上的表情很正經,讓我也無法發怒。


    「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開口跟你講這個的哦!你明白嗎?」


    手上拿著酒的理沙,像依靠著那杯酒似的,用雙手緊緊握住了銀色玻璃杯。


    「以前呀,我因為這件事發過很大的脾氣。」


    「哪件事?」


    「羽賀那她故意要去惹怒戶山先生的事。」


    「……故意?她故意要去惹大叔生氣?」


    「是呀。那孩子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些什麽事情,想借此激怒戶山先生哦。而且就像你說的一樣,其實她心裏明明很害怕。」


    我回想羽賀那在那個時候的模樣,她整張臉都刷白了,露出的完全是恐懼的神情,但隻有眼神中的氣勢像是要殺了對方似的。


    但理沙卻說她想激怒戶山大叔?我倒覺得她是想把大叔給殺了,借此讓欠款一筆勾銷吧?


    「你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嗎?」


    「……不知道。」


    「對吧。我一開始也想不透呀。但當我第一次對那孩子發火的時候,她這麽對我說了:『就算錢還不出來,隻要讓他把我帶走就解決了吧?』」


    「……呃、嗯……啊?」


    「她這句話的意思一般人也不會懂吧?但我馬上就想通了。因為我還在地球上的時候,也是到處都有這樣的事情呀。」


    理沙雖然對著玻璃杯裏瞧,但目光卻像是望著某個很遙遠的地方,這麽說道。


    此時在我心中掠過一個預感,讓我覺得自己正踏到了某件我非常厭惡的事情上。


    我踏到的這件事情,遠比狗屎還更為差勁。


    「雖然因為羽賀那不對我提她自己的事,所以我也隻能猜測,但我在那次事件中就幾乎是確定了。我想羽賀那她是被賣到月麵來的小孩。」


    「不……」


    我本來想說的是「不會吧」這三個字,但話語卻中斷了。


    因為住在我那村子的人們,也有很多是從地球上最陰暗的角落來到這裏。


    雖然那些人大多性格開朗,但我覺得他們那種開朗的性格,應該是有過某些灰暗的經曆造成的反彈。在地球上有很多地方,是幸福國度的居民不會留意到的;聽說就連在幸福的國家裏也不例外的存在著這樣的角落。而月麵都市則是個把錢從地球吸過來的強力裝置,錢也正是能買到一切事物的萬能道具。


    既然如此,就算真的有人口買賣這種事也不奇怪。


    甚至該說要是這樣的交易完全不存在,反倒才讓人覺得詭異。


    「把有優秀才能的人收作養子,其實不是什麽太稀奇的事,對吧?但我想就算收養者沒有這種認知,在被收養的人心中也會萌生自己是被錢買下的感覺。當然實際上也真的有被拿來以金錢交易的不幸孩子就是了。羽賀那也是因為這樣才想激怒戶山先生,等著他講出『那我就把你帶去賣掉抵債好了』這種話。」


    理沙的口吻,並不像是把輕率的推測信口講給我聽的感覺。


    因為我從未見過有人像理沙


    這般腳踏實地,所以她會這樣推論應該經過一定程度的查證。


    「羽賀那她的頭腦真的很好,是數學天才哦。」


    「嗄?」


    「她寫月麵都市大學的特殊入學試題可是拿到了滿分耶。這樣的話不管是地球上的哪間大學,她都能跳級進去讀了。除了絕對能拿到獎學金外,我想大學那邊甚至還很樂意打點她食衣住方麵的所有開銷喔。要是她沒離家出走的話,現在應該已經頂著神童的頭銜大為活躍了吧……」


    真的假的啊——我驚訝到連這句話都問不出口。


    我本來以為她的聰明不過就是在街坊鄰居口中,會被稱讚說頭腦很好的程度罷了。


    因為想要考進月麵大學的人,每個都有著幾乎足以甩脫地球重力的上進心,所以就連我也很清楚要考進那裏是多麽難。畢竟那可是在有三億、五億甚至十億人口的國家中,全國學力測驗排行個位數的人會去就讀的學府。


    講白一點的話,她那樣已經能說是怪物等級了吧。


    「你知不知道這個如此聰明的孩子,現在最有興趣的事情是什麽?」


    「……」


    「是要怎麽去賺錢喔。」


    我的嘴裏有一種令人不快的味道擴散開來。


    雖然我一直覺得自己抱持的是獨善其身、別人怎樣關我屁事的處世態度,但當有這種事例真正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卻是這樣的反應。


    「可是你們……有缺錢到這種程度嗎?缺到……讓她非得……要把自己賣了不可……」


    雖然我實在無法對「把自己賣掉」這種事有切身的感受,卻還是感覺自己現在說的話很不得體。但話又說回來,既然羽賀那的才能這麽突出,更重要的是外貌也算不錯,所以把她賣掉還債的方法或許是真的存在吧。


    「雖然我很想回說『有啊』……」


    理沙發出深深歎息,再喝了口酒。


    而在這她吞下這口酒後,緊接著又再飲下一口,然後粗魯的又把酒倒進杯子裏。


    「這筆錢我有辦法還的。其實,現在就可以還。」


    「啊?」


    我不解地瞪著理沙。


    然後我這麽對她問道。


    「你是要把自己賣了喔?」


    「噗!」


    理沙噴出一口酒來,接著用力咳嗽。


    「嗚哇,你好髒喔。」


    『咳嗬……咳嗬……真討厭,你不要亂說什麽奇怪的話啦!」


    「但是照目前對話的方向來看,不就是這樣嗎?」


    「……真是的……不過要說的話也沒錯吧。你猜得可能算接近了。」


    「嗄?」


    「我是有東西能拿去賣錢喔。但那幾乎已經算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所以我才很猶豫到底該不該賣。」


    理沙抬起頭來,像是個觀察著星空的孩子似的,眼光飄向遠方。


    但她的雙眼所凝望的,卻並不是遠在銀河一方的某團星雲,而是位在更近距離的物事。書櫃。


    當我發現了這件事的瞬間,理沙也歎了口氣說:


    「就跟阿晴說不想工作然後逃避一樣,我也是一直把問題拖延下去而已。」


    雖然我說不想工作並非在逃避,而是那樣做效率太差,但此時我不打算開口解釋。


    畢竟理沙剛才所說的話,讓我驚訝得沒心思提起這種事情。


    「如果把這書櫃上擺著的書賣掉,就夠還清那些欠債了喔。」


    理沙欠債的金額是三萬慕魯。


    「……你唬我的吧……這些東西有這麽厲害啊。」


    「畢竟在未來,實體書的數量隻會愈來愈少,不會再有所增加了,就這層意義來說,書本可是很珍貴的。作為撐起人類智慧的支柱,這些書也真的算是很『厲害』的東西呢。不過……」


    「……你不要模仿我的用詞啦。」


    「嗬嗬。不過就算沒有這些書,生活也不會過不下去,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要說它重要倒也不盡然;但若將它們賣掉,我又會感受到仿佛肉從自己身上被削下來那般痛苦,這樣想就覺得它們確實很貴重。」


    「我聽不懂你想講啥啦……再說就算賣掉,隻要你之後再把它們買回來不就得了嗎?」


    「如果真能輕鬆辦到這種事就好了呀……」


    「沒辦法嗎?」


    「我所擁有的這一類書籍呀,並不是什麽隨處可見的書,也不是那種大家會爭相購買的書。但對這些書有興趣的人也正是因為這點,所以更會強烈地想要得到它們,一旦得手後也很少會再出售。也就是說隻要我願意賣,就一定會有人會願意收購這些書,但它們卻有很大的機會再也不會回到我手中。就算能賣到很高的價錢,我還是無法輕易賣掉它們喔。因為這樣,我才會說書就像是我的朋友或同伴。你懂我的意思嗎?」


    在理沙輕輕瞄著我的視線中,我感覺到了某種令人一凜的強烈意誌。


    這樣做就像在出賣同伴,縱然確實能賣得到好價錢,但被出賣過一次的同伴也絕不可能再用錢買回來了吧。


    「就是因為這樣,我現在才會舉棋不定呀。」


    平常我要是看到哪個大人有該做的事卻磨磨蹭蹭不去動手,應該會想猛力踹對方一腳,甚至會想朝他吐口水吧。但看眼前理沙的樣子,我卻幾乎沒有湧起這樣的情緒。


    這是因為理沙她真的很喜歡這些書。她對這些書所抱持的愛情,可說和對待活生生的朋友或同伴的感情沒有差別。而在這排書櫃前方,坐在床鋪上對我娓娓說著這件事的理沙,看起來就像是個走投無路的少女。


    但這也不是什麽難為情的事。因為理沙之所以表現出這種走投無路的態度,就是事情真的已經發展到如此無可奈何的局麵了吧。


    如果問我為什麽這麽想,那毫無疑問是因為我看見了她對這些書籍抱持的愛情。


    「這樣的話,你也隻好一點一點慢慢還啦。而且得趕在那家夥把戶山大叔給宰了之前。」


    我知道拿這件事開玩笑並不妥,理沙也是一副想忍著別笑出來的表情。


    但這個玩笑卻真的貼近事實到讓人隻能笑了。


    「是啊。你說得沒錯呢。就是這樣沒錯……」


    理沙像是想表示自己回到了現實,露出看起來很成熟的苦笑表情,然後輕鬆把手中的烈酒像喝果汁般一口飲盡。


    「不過這點你也一樣呢。沒有找到個正經的賺錢途徑可不行。」


    「……再過一陣子吧。」


    我依然對股票的事絕口不提,隻是一臉不快地這樣回她。


    「噯,就像你所看到的,雖然我也沒什麽立場好說別人,不過……」


    「啥?」


    「剛剛提到關於羽賀那的事。」


    「……嗯?喔喔。」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也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把你找來這裏。」


    理沙之所以講得有點迂回,或許是因為她自己也在猶豫該如何是好吧。


    但她最後還是對我說了羽賀那的事,這是因為她相信我的為人吧。雖然我因為這樣而感到高興,但另一方麵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便這樣說:


    「你該不會想跟我說她很可憐,所以要我跟她好好相處吧?」


    我這麽說除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同時也是表示我不想答應這種麻煩事。畢竟這裏可是月麵啊。當人要朝著天上高飛的時候,哪還會想帶個拖油瓶呢?


    「就是這樣沒錯。」


    然而理沙卻沒有生氣。她這句話講得非常懇切。


    「但說我想要你們好好相處,好像也不太對呢。畢竟個性真的合不來這種事情是常有的嘛?」


    「天底下有人能跟她合得來嗎……?」


    這句話是我衷心的感想,理沙好像也稍微能明白似的露出苦笑。


    「但你卻還是保護了羽賀那,不是嗎?」


    「……話是沒錯。」


    「這樣就夠了。我想要你做的事,就是去如同那孩子。」


    「認同她?」


    「對。人的存在是很朦朧不定的哦。很久很久以前的童話故事裏不是有妖精嗎?那些妖精就是一定要有人類承認他們存在,才有辦法存活下去。要是人們將妖精的存在遺忘,那妖精們也就無法存活了……你沒聽過這故事嗎?」


    「……很可惜我的確沒聽過。」


    「總之就是有這麽個故事啦。其實這個道理也不隻適用在妖精身上喔。不管是誰,隻要受到誇獎都會感到高興,要是有人在意自己,就會覺得自己在對方眼中是有意義的存在。人呀,如果獨自一人,就不認為自己是人喔。」


    「哪有這種事啊。」


    「這是真的喔。在地球上甚至有過案例,說在出生之後都和狗一起長大的人,真的以為自己是條狗呢。認同別人這件事,其實就是要確實去回應對方;即使是討厭,也是回應的一種呢。」


    理沙停下來換了口氣,在這段時間中一直凝視著我。


    這讓我感到稍微有點喘不過氣。畢竟我就是因為理沙她會尊重我的想法,才會對她有一種奇妙的信賴感。


    「你們吵嘴的話我是無所謂,但我並不認為阿晴你和羽賀那在個性上有你想像中那麽不合。」


    「哈!你在胡說什——」


    「但是,我最想拜托你的是——」


    理沙的話蓋過了我的話。她從床上起身,將她的手疊在我的手上。


    「請你不要忽視她,不要疏遠她。因為那孩子現在迷失了自己的價值,會有把自己賣掉作為還債手段的想法根本就不正常呀。雖然我想主張『在神麵前人人平等』的道理,但羽賀那缺少的,卻是比這還更基本的認知。我希望你能讓她不要忘記自己是個完整的人,而不是件商品。雖然我也明白,在月麵風行著一種『換不了錢的東西就沒半點價值』的概念……」


    理沙最後的這句話,紮紮實實地刺進我的胸口。


    我當下感到痛苦的神情,一定也被我麵前的理沙看得一清二楚。


    理沙盯著我瞧,淺淺笑了。


    雖然我因為想掩飾這份害羞,本來打算馬上對她吼句什麽,卻沒能開口。


    因為在這瞬間,理沙就溫柔地迎麵緊抱住我。


    「阿晴你有著很確實的自我認知,一定是因為父母有把你教好。」


    「唔!你……你別說蠢話了,我才沒有受過他們什麽——」


    「或許你們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但我想阿晴的父母平常一定是對你千叮萬囑,甚至讓你聽得很煩吧。」


    我無法反駁理沙,因為狀況確實就跟她講的一樣。而且再怎麽說,我之所以離開村子,就是因為對臭老爸他們那套強硬的觀念反感到想吐。


    「但就算這樣,那也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愛情表現喔。畢竟你父母如果真的不關心你,他們也不會這樣做的。如果阿晴你沒有那對『囉嗦死了』的父母,當初應該也很難好好把自己的思緒整理好吧?」


    理沙又模仿我的用詞,讓我擺出一張苦瓜臉;而察覺我表情的理沙微微笑了。


    理沙呼出的氣息稍稍擦過我的右耳,有股讓人想進入夢鄉的微妙搔癢感。


    「我之所以會收留那些離家出走、沒地方落腳的人,就是覺得他們一定也需要被他人認同喔。畢竟月麵的生活步調這麽匆忙,而且既熱鬧又充滿刺激,所以我們平時也沒有心思去關懷他人對吧?但我畢竟是受神教誨的人,至少在這點事情上還能幫上他們一點忙呢。」


    理沙放開了我,然後從我手中把裝著酒的玻璃杯拿回去。


    「如何?」


    最後,她這樣對我問道。


    如果有誰在這種場麵下還有辦法拒絕,那我一定很佩服他。


    不過讓我火大的是,我多少也能明白理沙話中的意思。


    雖然我死也不願去想我那囉嗦的老爸他們底有多愛我,但他們畢竟算是很好的負麵教材;多虧看他們那樣,我才會知道在這月麵要如何邁向成功。


    另外從村裏那些思考方式與我不同的人身上所學到的事理,也確實幫了我很多忙。


    關心?身為人的價值?


    雖說我對這些東西基本上不屑一顧,但羽賀那看起來實在也不像是人生過得多幸福美滿。所以說呢……嗯……我倒也沒有小氣到不願對她表現出少許體貼啦。


    再說理沙的要求隻有要我別對羽賀那視若無睹,就算跟她吵架或發生其他什麽事也沒關係。


    於是我回望理沙,裝作滿不在乎地拋下一句。


    「我知道啦。」


    理沙一瞬間便露出溫暖得像剛出爐的麵包一樣的笑靨。


    「謝謝你。」


    「……哼。」


    「啊,對了,雖然我覺得不用特別提醒應該也沒關係啦,但羽賀那的事情你要保密喔。還有喝酒對阿晴來說好像也還太早了呢。你不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喝喲?」


    我也不再嫌理沙囉嗦或什麽的,隻是嘖舌呼了口氣。雖然我也知道這種幼稚的反應隻會再次惹得理沙嘻嘻笑,但就是沒法不這麽做。


    「好啦,那今天的晚飯該煮什麽好呢?」


    最後理沙帶著柔和的笑容,這麽說道。


    隔天,月麵難得下起了雨。


    當然這降雨並非自然現象,而是由程式所調控的。


    因為月麵上的重力很低,在人們的生活中或建築風化所產生的粉塵都很容易在空氣中飄散。雖然淨化空氣的裝置在月麵到處都有,但好像還是藉由降雨將這些粉塵衝走的方式效率較好。


    基於這樣的理由,從今天早上開始,雨就透過沿著圓頂接合麵鋪設的導水管靜靜地下著。另外為了確實營造出雨天的氣氛,圓頂的透光率也跟著調降,呈現出陰天的天色。


    聽說在地球上好像時而會有讓整間房子被衝走,或是淹沒整片視野的傾盆大雨,但月麵上的雨則始終是如此雅致。


    不過隻要一下雨,果然就會多少讓我提不起勁。或許是因為雨天客人減少,城市裏的很多店家都休息,使整個城鎮歸於寧靜的關係,才讓我無精打采吧。


    我在起床後稍微做了一下體操,便抱著裝置走出房間。


    理沙和羽賀那都待在雖然開著燈,卻依然有些昏暗的客廳裏麵,兩個人都正吃著麵包。


    「哎呀,早啊。」


    「嗯。」


    我平淡的回應理沙,然後把裝置放在桌上,打開熒幕。


    因為昨晚聽理沙講了羽賀那的事,讓我後來不是很有辦法集中精神在收集資訊上。再加上要不要參加投資競賽的問題也懸而未決,所以我還沒做好今天的交易準備。


    現在離股市開盤還有一個小時,我想盡可能把新聞做過確認。


    「你真的成癮了耶。麵包要幾片?」


    「一片。」


    「隻要一片?你是男生耶,這樣夠嗎?」


    「那就兩片。」


    我盯著熒幕回答。理沙低喃道:「什麽叫那就呀……還那就呢。」


    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起來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我用眼角餘光瞄瞄理沙,而羽賀那也自然地映入我視野中。


    因為昨晚理沙所說的事非常震撼,讓我對羽賀那稍微有些在意,不過她本人當然還是一如往常地對我漠不關心。羽賀那的臉上不帶一絲睡意,隻是淡淡的啃著麵包


    。


    她那光滑柔順的黑發以及纖細的手指,都精美得像是人工打造的,另外還附帶一雙讓人感覺很傲慢的眼晴。要是撇開個性不談,單看外表的話,我確實覺得就算有人想用錢買下她也不算太奇怪。再說若她是個數學天才,像軟體公司老板之類的人應該不管花多少錢都會想要把她買下吧。


    而且在月麵,手上資金多得誇張的人也真的到處都是。


    隻要有錢,連人都可以買到。


    雖然我隱約覺得人口買賣這回事,也就位於花錢要別人幫忙做事這種行為的延長線上,但到了可能實際處於這種狀況中心的人真的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卻在產生同情之類的情緒前,便先覺得很不可思議。


    「什麽?」


    在被羽賀那用懷疑的眼神一瞥之後,我才赫然回過神。看來我剛剛在不知不覺中一直盯著羽賀那瞧。


    羽賀那就這樣以懷疑的目光盯著我看了一陣,之後看了看自己身體各處,還擦了擦嘴角。在她確認完自己身上完全沒什麽不正常後,就用更尖銳的眼神朝我一瞪。


    「你臉上沒沾到什麽東西啦。」


    「不用你說我也確認過了。」


    雖然羽賀那的口氣依舊刺人,但我也不會故意對她視若無睹了——即使理沙沒有在羽賀那身後用有點擔心的目光看我也是一樣。


    「我說你啊,為啥老是穿黑色衣服?」


    「那又怎樣?」


    這幹你什麽事嗎?


    雖然她似乎想接著這麽說,但我也隻是聳了聳肩,說道:


    「我隻是好奇你的衣服是不是全都是同個款式而已。」


    「你這家夥還不是一樣。」


    被羽賀那這樣一講,我在心中也承認事實的確如她所說。


    理沙就在此時將烤好的麵包放到了盤子上,然後突然插入我們的對話中。


    「羽賀那,不能說『你這家夥』,要叫他阿晴。」


    「……但他明明都叫我作『你這家夥』耶。」


    「阿晴。」


    理沙邊把奶油塗在麵包上邊叫了我名字,然後下巴輕輕往羽賀那的方向撇了撇。


    「羽賀那。」


    雖然我心想這樣搞是在訓練狗不成?但賭氣不配合理沙畢竟像是小鬼才會做的事。


    於是我在無可奈何之下開口這樣說道:


    「我有些好奇,為什麽羽賀那小姐有的都是一些同樣的衣服呢?」


    我像是小學生朗讀課文般念道。


    「做得很好。」


    理沙也像個老師一樣稱讚我。


    「還你嘍,羽賀那。」


    接著理沙看向羽賀那。


    這動作讓羽賀那意外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我發現她的目光好像在我和理沙之間徘徊了兩三回。


    一臉不知所措的羽賀那,就像是被人朝著臉上潑水的小動物.


    「……唔……阿、阿晴、不、不是也、一……一樣嗎?」


    「好,你做得很好。」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羽賀那講話這樣支支吾吾的。她平常那表情貧乏的樣子,若不是個高傲的公主就是沒血沒淚的機器人。光是這樣,就看起來像個普通女孩子。


    讓我確確實實體認到,自己果然是個單純的男生。


    因為羽賀那的外表看起來果然很可愛啊。


    「嗯,關於你們剛才說的話呀,我這邊是有點意見啦。」


    理沙邊把麵包遞給我邊這麽說。這句話讓我和羽賀那同時看向理沙。


    理沙接著清了清喉朧,這麽說道:


    「你們兩個人都應該稍微多注意一下自己的穿著。」


    理沙看準我和羽賀那在同一時間皺起了眉頭,繼續說道:


    「雖然多餘的綴飾是一種墮落,但衣衫襤褸地過生活也是一種墮落喔。」


    「我身上的衣服還能穿啊,再買很浪費耶。」


    「有這種節儉精神是很好啦,但把儀容多少打理得像樣一點也很重要喔。」


    「我穿的衣服不是襤褸呀。」


    「但羽賀那你也隻有身上那一件衣服吧。」


    「欸!」


    我驚訝地出聲,讓理沙和羽賀那兩人同時轉頭看向我。


    而羽賀那又重複講了一次。


    「我穿的衣服才不是襤褸。」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


    「而且,也沒有味道。」


    聽了羽賀那接著的這句話,讓我與其發火更是覺得不安。


    「……是已經有味道了嗎?」


    我突然怯縮起來,忍不住聞了聞自己身上的氣味。而理沙苦笑著對我說。


    「現在是還行啦。現在,嗯。」


    「什麽嘛,那不就沒事了嗎?」


    「但那時就很臭呢。」


    「你吵死了咧。」


    「我吵死了?」


    我把眉頭皺得老緊,因為羽賀那這樣正經的反問讓我覺得有些光火。


    正當我們用眼神隔空交火時,理沙用叉子在盤子上敲了幾聲。


    「都不要吵架。隻是話又說回來,你們兩個竟然都隻有一件衣服啊……就連住這一帶的人們都很少有人這樣呢。」


    我和羽賀那不約而同開口想說「可是」,但理沙接著說下去阻止我們反駁。


    「羽賀那,你今天沒有要去當家教對吧?」


    雖然理沙突然把話題一轉,但羽賀那感覺也沒特別吃驚,馬上回答:


    「今天休息。」


    「那阿晴呢?傍晚有空嗎?」


    被這樣一問,我不小心就老實地回答了。


    「五點之後的話有……欸,等等,你該不會要——」


    「就是你想的那樣嘍。等傍晚雨停之後,你們兩個人就去買衣服吧。第二商店街那邊有很多便宜的服飾店喔。」


    我和羽賀那無語的看著對方。


    「你們的回答呢?」


    聽到這句話的羽賀那,就像是條件反射實驗中的狗一樣轉頭看向理沙。


    但羽賀那才一轉過頭,那張平時毫無表情的臉上,隨即便露出很有她個人風格,暗叫「糟糕!」的表情。


    理沙就這樣正麵回看羽賀那,然後春風洋溢的笑著。


    對認定是自己不小心扔了理沙重要的書,才讓教會因此背上大筆債務的羽賀那來說,理沙的笑容是無法抵抗的吧。再說羽賀那之所以對理沙言聽計從的原因,除了因為那件事的內疚外,應該也是她本來就跟理沙感情很好。


    或許就是因為她和理沙很要好,所以才會因為給理沙添了大麻煩而深深感到苦惱吧。


    「我知道了。」


    「嗯。那阿晴呢?」


    如果我在這邊說不要,那誰比較幼稚也就一目了然了。


    但理沙明明都講說就算不跟她處得很好,隻要不忽視她就行了,結果還是做了這種多餘的動作。我邊這樣想邊朝理沙瞪了一眼。


    不過理沙隻是接下我的視線,並露出誠懇拜托我的笑容。


    看著這個笑容,讓我好像能明白理沙為什麽看起來這麽成熟了。


    因為這女人光靠一個笑容,就能表現出各式各樣的情緒。


    這一定就是歲月的曆練吧。


    我隻好歎了口氣放棄抵抗,這樣回答:


    「我知道了啦。」


    「好。」


    理沙這樣說完後,看起來很開心地笑了。


    或許是因為天氣的關係,這一天股票市場中一直沒有讓人眼睛一亮的明顯動靜,操盤非常不容易。因為極端的說,股票也就隻有漲或跌兩種變化,所以要是看不出當日的明確動向,那我也就沒戲唱了


    。


    就算我能在十慕魯的價格買下某支股票,但若那支股票是一整天都用十慕魯的行情在交易,最後我也隻會賠掉手續費而已。


    雖然因為還有投資競賽的那件事,讓我想試點自己構思出來的新投資手法,一直仔細觀望著市場狀況直到上午交易時段結束,卻覺得今天大概一整天都做不了什麽。


    有些時候,愈是搶先出手的人就愈賠錢。而今天正是這種日子。


    在這樣的日子裏,硬是去做交易毫無疑問會賠錢。而唯有賠錢是我非得避免的事情。但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要遵守傳奇投資者所開示的交易鐵則,而是因為虧損除了會讓我損失資金外,更會磨耗我的心神。虧損會使我體溫降低、流下黏膩著肌膚的冷汗,更會讓我無法冷靜思考,而無法形成對將來的展望。


    要脫離恐慌的狀態並不容易,甚至讓我在剛開始做股票交易時還把一張寫著「不要慌張」的紙貼在裝置上頭。


    在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事情後,我便決定今天不要逞強了。


    於是我關掉裝置,摸索有什麽新的機會。


    雖然我非得加快腳步不可,但市場畢竟就在那邊,不會突然消失不見。


    「可是雨也還在下……」


    我往窗外望去,見天色一片陰暗,隻有細雨靜靜下著。


    在我關掉裝置後,資訊的洪流便隨即停止;客廳裏頭非常安靜,隻聽得到雨水從屋簷上滴落地麵的聲音。


    「該做啥好咧……」


    才剛決定今天不做交易,我就麵臨了這樣的問題。或許我該把時間花在分析市場新聞或個股上麵,但要把一度中斷的集中力重新接續起來卻頗不容易,而且查了資料可能又會讓我想進場交易,然而今天的市場卻是那副鬼樣子。


    找不到其他事情好做,就這樣陷入了困局之中。


    最後我隻好再次讓裝置的熒幕亮起,打開網路圖書館的搜尋畫麵。雖然本來打算要讀點什麽跟投資有關的書籍,但手卻在此刻停了下來。


    因為我之前就已經讀過跟山一樣多的投資相關書籍了,到了現在這時候還有可能找到什麽新東西嗎?


    而且如果我打算參加投資競賽,剩下的時間也就剩沒幾天了。


    因為一團黑霧般的不祥預感在腦海中湧了出來,讓我覺得惶惶不安、想要到室外盡情地奔跑一陣而看向窗外。


    這時,坐在破舊沙發上看書的理沙出聲對我問說:


    「哎呀?今天不繼續碰電腦啦?」


    她那種對文明利器非常生疏的口氣,讓我感覺一陣脫力。


    但同時,某種黑色的東西也從我腦海中消失了。


    「……現在沒那個心情。」


    「嗯??哎,有些時候是會這樣呢。」


    理沙好像不是特別在意的樣子,又回到剛才的姿勢繼續看書。


    她看的並不是電子媒體上的書,而是真正的「書本」。


    每當理沙用纖細的手指翻動薄薄的書頁,書本就會發出單薄的「啪沙」聲響。


    「你在看啥啊?」


    「嗯?」


    理沙往我這邊看來,稍微停頓了一下。


    她好像在認真的在思考我問的問題。


    「是本非?常古老,不知道在寫啥鬼的曆史書呀。」


    寫啥鬼——這種語氣當然是故意在模仿我。


    在我擺出一張臭臉後,理沙也把目光轉回書頁上,然後像個孩子般忍俊不禁地抖著肩膀笑了。


    「是弗雷澤寫的《金枝》。」


    「……那什麽書?」


    「這本書是一百多年前一個好奇心旺盛的英國人,收集了世界各地的神話而寫成的書。不知道為什麽一到下雨天就會想把這本書拿起來重讀呢。」


    理沙一邊這樣說,一邊又「啪沙」一聲翻動書頁。


    「這書有趣嗎?」


    「嗯??算有趣嗎……雖然被稱為世界名著啦,但坦白說裏麵也是寫了一大堆誇張的謊話呢……哎,不過從這本書凝聚了人類數千、甚至數萬年份的文化活動來說,也算是有趣吧……」


    理沙的話就說到這邊,然後像是要聞聞書的味道似的,把臉往書本靠去。


    「無論如何,或許身為基督徒的我在月麵下著的細雨中讀這種書,是再合適也不過了吧。」


    「……我聽不懂你在講啥。」


    「嗬嗬。這是要告訴你世理可不是這麽簡單就能看透的呀。」


    我發現理沙好像又把我當小孩子看,然後偷偷轉移了話題,也隻好搔搔頭說:


    「總而言之,你是在優雅的打發時間就是了吧?」


    「就是這樣沒錯。」


    理沙這句幹脆的回答,反而讓我覺得更沒趣了。


    但要是我就這話題繼續跟她糾纏下去感覺也怪蠢的,所以隻好歎了口氣。


    「說起來阿晴今天好像滿閑的?」


    「……算是吧。」


    雖然我其實並不閑,但姑且就當作是這樣了。


    「哎呀……好端端年輕人竟然閑得發慌,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呢。」


    這句話讓我開口反擊嫌她囉嗦都辦不到。


    我隻好歎了口氣說:


    「在今天這種日子裏,認份一點不要胡來才是最好的吧。」


    「這句話我是同意啦,但果然還是不太好呢。」


    「怎樣個不太好?」


    「就是不好吧。年輕人這麽沒鬥誌整天晃來晃去的,很不健全喔。」


    「……事實上就真的沒事幹嘛。不然你倒說說看我能做啥啊。」


    「沒有事情好做嗎?」


    「你該不會想跟我說,沒事做的話就去念書吧?」


    理沙聽我這麽說,有些困擾似的笑了笑。


    「我看起來像是會講這種話的人嗎?」


    「……還真的不太像。」


    在我這麽回答後,理沙很開心地嗬嗬笑了。


    「阿晴沒有打電腦之外的嗜好嗎?」


    「你說嗜好?」


    我下意識的皺起眉頭對理沙反問道。


    嗜好。


    她竟然說我這叫作嗜好?


    「……該不會真的沒有吧?」


    「那又怎樣啦……」


    因為理沙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嚴肅,讓我一時有點心慌。


    「應該也沒啥不好吧……」


    「嗯??」


    「我沒時間培養什麽嗜好啦。」


    雖然這明明我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話,但不知為什麽聽起來卻像是借口。


    為了生存,我必須在股票交易中贏錢;若要實踐夢想,則還得贏得更多。


    如果問我活著的理由,除了實踐邁向前人未至之地這個夢想之外,也別無其他答案了。我可不像理沙一樣閑到可以悠哉地讀派不上什麽用場的曆史書籍來殺時間。雖然現在我的確因為沒事可做而在這閑晃,但那也是因為今天的市場行情沒什麽生機,而不是我本身的問題。


    「哎……阿晴你覺得這樣好的話也沒關係啦……」


    理沙盯著我看了半晌,最後還是將視線移回書本上。


    這時在我的心中湧出了一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反感吧,這種心境應該和不想承認事實很接近。


    要是把投資從我身上拿走,那我還剩什麽?


    我覺得這個令人不快的問題,答案已是隱隱可見了。


    就在這時候,理沙的行動裝置響起了「嘟嚕嚕嚕」的鈴聲。


    「哎呀,有電話。」


    理沙把書放下後拿起裝置,看到來電號碼而顯得有些吃驚。


    「是大學打來的……該不會是要請我去講課吧?」


    理沙好像不是因為收入有了著落,而是單純因為能去教課而感到開心。她明明都被欠債壓得快喘不過氣了,卻還不拚死拚活地去工作還錢,照理說是該受苛責吧。


    但看著理沙卻讓我覺得,或許真的能有這樣的生活方式存在。


    那是種不去懷抱夢想的生活方式。


    不魯莽地去蠻幹,而是慢慢去做……


    當我發現自己受到她的這種態度吸引時,趕忙用拳頭朝自己額邊敲了一記。


    我覺得自己自從來到這間教會之後,精神就變得鬆弛了:


    我果然是不是該在那個爆炸頭的網咖裏麵,就算把自己搞得一身破爛違遢,也要像頭野獸一樣集中精神去進行交易呢?


    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理沙好像覺得這通電話會講很久似的,拿著裝置走進浴室裏。雖然從門的另一邊傳來的話聲很模糊,但我能從理沙的聲音裏麵聽出她好像很開心。或許是因為我對此興起了些許的忌妒,才會這樣聚精會神地聽著她講電話的聲音吧。


    也因為這樣,在室內突然響起「叮咚」一聲時,我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似的嚇了一大跳。


    「怎……怎樣?」


    就在我環顧四周的時候,通往連接浴室的更衣室門打開,理沙邊對著裝置講話邊探出頭來。


    「可以請您稍等一下嗎?阿晴!你去開門!」


    「啊?」


    「有客人。」


    「……喔喔。」


    這麽說來,剛剛那個聲響聽來就像是電鈴聲。


    我站了起來,無可奈何的走向教會入口處。而理沙又走進浴室裏,不知道和對方談起了什麽事。


    不過這種地方會有什麽人上門來啊?是那個姓什麽戶山的討債人嗎?


    我邊思考著邊走向聖堂,透過門上麵的門眼看向外頭。


    萬一是警察上門的話,那可不能讓對方看到我。


    我一往外看,發現站在門外的人是個裹著防風外套,一個勁盯著手上的電子筆記本操作個不停的矮個子。之所以隻說是矮個子,是因為我看不出對方是男是女。這個人的兩側腰際膨膨的鼓出一大包東西,讓我明白他身上好像帶了什麽大型物品,蓋在那件防風外套底下。


    雖然身體線條有點纖細,但從攜帶的貨物量來看,他或許是個男的吧。


    我邊這樣想邊打開了門。


    不過對方也沒抬頭看我,隻是用一種感覺平時就常跑這裏的態度說道。


    「您好——這邊是庫恩商行——!今天老樣子幫您送了蔬菜來,另外順便要來跟羽賀那老師問——」


    對方講到這邊時抬起了頭,接著動作就這樣僵住了。


    這個人有雙漂亮的藍眼睛,透過大大的眼鏡框直盯著我瞧。在他小巧的鼻子旁邊長了些雀斑,讓我馬上知道他是來自紫外線比較強的地球。


    而比起這些都還要一目了然的,則是這家夥的個性非常少根筋。


    「你剛說啥?」


    我對著僵住的對方這麽問道,而那家夥也就這樣直盯著我邊往後退。


    「……啊……咦?呃……」


    接著對方終於回過神來,將手上的電子筆記本側向一邊,先是看了看四周,又再看回我這裏。


    「怎樣啦?」


    我的回應讓這家夥震了一下,緊張的縮起肩膀,然後戰戰兢兢地對我這麽問道:


    「這……這裏應該是六號街教會……沒有錯吧?」


    「……」


    我稍微想了想,回答:


    「這地方的確是叫這名字吧。」


    「……那……那個……羽賀那……老師她……在家嗎?」


    「羽賀那老師?」


    我重複了這句話,不禁稍微露出苦笑。


    看來羽賀那是真的有在當家教啊。


    「她在啊。不過話說回來,你站那邊會淋濕耶。」


    被我這樣一講,對方才終於發現自己退到了會淋到雨的位置。我邊覺得這家夥實在很遲鈍,但也對他明明扛了大件貨物,腳步卻依然站得很穩感到佩服。


    感覺他平常就已經扛習慣大件貨物了。


    「嗯,還有你剛剛講啥?」


    「是……是的?」


    「你不是講了啥蔬菜嗎?」


    「啊……啊,是的。那個……」


    講到這邊,他清了清喉嚨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我是庫恩商行的人,名字叫克莉絲?庫恩。無論是蔬菜生鮮甚至是文具用品,隻要是在六號街上,就算隻有一件東西也會幫您配送。若有需要,歡迎光顧庫恩商行!」


    就這樣,一口氣流利地講完了整段廣告詞。看來這八成是受他父母嚴格訓練出來的吧。


    他就算挺直了背立正站好,還是比我要矮得多。雖然羽賀那也比我矮,不過對方又比羽賀那要更矮一些。


    我心中感歎著討生活還真不容易,身體一側讓出路來。


    「羽賀那她在裏麵喔。」


    「啊,那……那就打擾了。」


    這個叫作克莉絲的家夥就這樣低頭走進了教會裏麵。果然他就隻有在講那段廣告台詞的時候,才會顯得精神飽滿啊。


    但到了這時候,我依然無法確定他究竟是男是女。就算他進到教會後把防風外套脫了,我還是對答案不太有自信。


    因為對方身上穿的,是尺寸明顯不合而鬆垮的破運動衫、褲腳折了好多折的牛仔褲、以及一雙破爛的球鞋。一頭金發也是又毛躁又亂蓬蓬的,簡直像是打從出生就沒梳過頭一樣。


    不過當他把防風外套脫下摺好,塞進左右斜背在肩上的大型背包裏的時候,因為身上穿的運動衫尺寸實在是大了太多的關係,被我從領口的縫隙稍微瞄到了胸部。


    雖然這隻是我大概的猜測,但她應該是個女生。


    「現……現在應該是上學時間吧?」


    我抱著少許的罪惡感關上門,這樣問她。


    「啊……咦?這個嘛……學……學校現在是午休時間……所以我就出來做中午的……送貨工作……」


    「喔喔,這樣啊……這麽說來午休時間的確是很長啊……」


    這樣看來,克莉絲應該是個還在上小學,未滿十四歲的孩子。


    在月球上的小學大多有兩個小時以上的午休時間。


    但我因為本來就沒什麽去上學,所以把這件事給忘了。


    「所以你是來這送貨順便問功課?」


    「咦?為……為什麽您會知道呢?」


    因為看克莉絲畏畏縮縮一副沒有要踏出腳步的意思,我便照著趕小雞的訣竅,讓克莉絲走在我前麵,從後方押著她前進。


    「你剛剛自己不也說了嗎?說要找羽賀那問什麽問題來著。」


    「咦?啊……是這樣嗎……」


    克莉絲的個性雖然畏縮,但步伐卻非常穩健。


    從身上的行頭來看,克莉絲怎麽想都是出身於外區的低收入階級,大概是來自單純勞工的那類移民家庭吧。看她明明就很不擅長待人處事,卻還是趁著午休扛這麽大的貨物幫忙家裏的生意,甚至還很用功讀書。這讓我趕小雞似的押克莉絲在走廊上前進的途中,不禁對她的積極上進感到有些嫉妒。


    當我們走進客廳時,理沙好像已經講完電話,又再次打開了書本。


    「咦,這不是克莉絲嗎?」


    「您……您好。」


    「哦,對喔。今天是送貨的日子呀……我完全忘了。」


    理沙邊這麽說邊從克莉絲扛著的那一個大包包中接過了蔬菜和麵粉等東西。


    「這次的量稍微多了點呢……您沒訂錯嗎?」


    「嗯,不要緊,因為旁邊那個阿晴現在也在我們這住呀。前幾天我還因為食材沒了而臨時跑去別的地方買呢。」


    「啊……是……是這樣子呀……我聽說理沙小姐跑去別的商店買東西……還擔心說是……是不是我之前送貨時把數量搞錯了……」


    這女孩的個性真是既畏縮又愛瞎操心。


    理沙在開口說什麽前,就先伸手摸了摸克莉絲的頭。


    與其對她講上百次的「不用擔心」,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反而更加有效吧。


    「另外你是要順便來找羽賀那對吧?她在房裏哦。」


    「啊,那個……」


    「這邊我來弄就好,你應該把握時間嘛。」


    理沙笑容滿麵的這麽說。雖然從悠哉讀著地球上那本什麽書的理沙口中聽到這種話讓我有點驚訝,但這句話不知怎的很有說服力。本還慌慌張張的克莉絲也點點頭,為了跟理沙道謝而低頭鞠躬,然後小跑步往屋子後麵的房間去了。


    「好啦,既然材料也送來了,我們就來弄午餐吧。阿晴你也要吃對吧?」


    望著克莉絲的我這才回過神。


    「嗯啊?喔,如果午飯不用額外收錢。」


    「你還真不可愛耶……哎,我不會收錢的,你就吃吧。而且克莉絲也來了……我該煮什麽好呢?」


    「咦?她不是在學校吃過了嗎?」


    我不經意地這麽說,但理沙隻是有些無奈的笑笑。


    「不。因為在月球上沒多少東西是免費的……」


    克莉絲的個頭既小,身材也過瘦。雖然她那種體型在那年紀的孩子裏麵可能滿常見的,但她或許是因為沒錢吃午餐才會那麽痩吧。


    「她為了要上羽賀那的數學課而省吃儉用哦。」


    理沙從才剛塞進滿滿東西的冰箱裏麵拿出幾樣材料,這麽說道。


    「雖然克莉絲也是個聰明得不可思議的孩子,但考量到現實情況,她要升學的話除了考取獎學金外別無他法了。所以她就想徹底加強她拿手的數學這科,然後靠獎學金去讀大學呢。」


    所以她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做了這項單點突破的投資啊。看來她這個人隻有外表看來怯弱,骨子卻是個性格堅強而且天資好的孩子。隻是當我看到來自地球,還有著這種性格的人,心底果然隱隱覺得不快。


    縱使我明白這種焦慮和嫉妒是無意義的,但還是沒有辦法克製。


    「哎,但真正恐怖的還是羽賀那啊。聽說連克莉絲這個數學好到整間學校沒人能教的孩子,都要稱羽賀那為天才了。等她成年,應該能馬上那獎學金跳級去讀研究所吧。」


    「……」


    雖然我不是什麽心地善良到聽別人被誇還能由衷為對方高興的人,但聽理沙講得這麽誇張,讓我也覺得羽賀那數學方麵的才能或許真的相當不簡單。


    「不過她們兩個人都不好相處啊。擅長數學的人都是這個樣嗎?」


    聽我這樣講她們的壞話,理沙想了一下子後,輕聲笑道。


    「我是不會說她們不好相處啦,不過她們確實有些藝術家性格呢。克莉絲也說她常常會跑去視野很好的地方,長時間思考難題。」


    「是哦……嗯,該說想得到才能就要付出相對代價嗎……」


    「但我看著她們兩個人,才覺得才能這種東西基本上還是要靠努力來支持的呢。像羽賀那她也是一直關在房裏用功呀。」


    「嗚哇,是這樣喔?」


    「是呀。而且她知道我可以使用月麵都市大學的圖書館後,還很難得的來向我拜托呢。那是哪本書來著呀……」


    理沙操作起她放在桌上的裝置,叫出了某個檔案來拿給我看。


    「有了有了。她說想要我幫她借這個的電子書。」


    「……這啥東西啊?」


    「是羅伊德?f?史提爾寫的《數學定理》。羽賀那說這本書網羅了自古以來的數學定理。她好像正從頭把這些定理推導一遍呢。」


    我因為聽不懂這句話而歪過頭去,而理沙自己也淺笑著說。


    「羽賀那是靠她自己的力量,要把人類到目前為止所累積的偉大數學曆史重新構築一遍哦。」


    「……啊?」


    「雖然那本書中好像記載了幾千條數學定理,但前陣子聽羽賀那說她已經推導完八百條了哦。無法想像對吧?雖然沒辦法和當時的人做比較,但那孩子她靠著自己的力量,達成了先賢的那些偉大成就哦。實在是厲害到讓人覺得有點可怕呢。」


    雖然理沙惡作劇似的聳了聳肩,但我已經連這種反應都做不出來了。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把同年齡的其他人遠遠拋在身後了,現在卻好像見識到了世界有多寬廣。


    這就是貨真價實的,會讓人想用金錢買下的才能啊。


    我臉上的表情因為不甘心,以及對於原地踏步的自己感到不爭氣而扭曲了。


    於是我不禁在心中吐出「就算她會算數學,還不是沒辦法變得有錢」這樣出於惡意的譏諷。


    但就在下一瞬間,我想到了一件事。


    就算她會數學?


    這句話讓我覺得有些掛懷,覺得自己好像漏了什麽很重要的關鍵。


    到底會是什麽呢?當提到數學跟錢的時候,我首先會想到的會是軟體公司那類企業的征才。這麽說來,當理沙之前提起大學的時候,我記得自己好像也有想過同樣的事。


    那究竟是什麽事呢?


    「怎麽了嗎?」


    因為我一直盯著理沙的臉瞧,讓她反問了我一聲,這才讓我回過神來。


    就是我跟她說學什麽文組科目賺不了錢,要讀就要選數學或物理的那段對話。


    為什麽我會覺得那兩個科目重要呢?那是因為它們是掌控世界法則的學問啊!


    要是羽賀那的數學才能真的這麽出類拔萃,那或許能運用在交易上麵也說不定。


    如果是她,或許就能進到那個被認為是天才特權的現代煉金術世界裏去。


    或許對在投資路上碰了壁的我來說,這麽做能開拓一個突破現狀的出口。


    「你怎麽了嗎?」


    「啊?喔,沒啦……」


    剛剛想到的點子在我腦中有如怒濤般奔流著。


    雖然理沙一臉狐疑的看了我一陣,但最後還是聳聳肩穿上圍裙。


    「好啦,那我們就著手準備午飯吧。」


    隨著理沙開口這麽說,我也采取了行動。


    「飯我不吃了。」


    「咦?啊,等等呀,阿晴!」


    就算理沙想叫住我,我還是一把抓起裝置,不理她的叫喚就衝進房間裏去。


    接著我打開裝置的電源,心急地打開了捜尋引擎。


    因為這類運用數學的投資方法實在讓我無從下手,所以我並沒有仔細探討過它。


    但我卻聽過太多數學天才賺了大錢的軼事。要是我能辦到和他們相同的事,那將來的可能性會拓展得多寬,是我根本無法想像的。


    我就這樣懷抱著快要撐破胸口的期待,潛進網路世界之中。


    「五點了。」


    房內突然傳來人聲,讓我赫然一驚而站了起來。


    接著我就發現羽賀那站在房門口。


    她的目光筆直朝我瞪來,我甚至覺得她好像馬上會抓個花瓶砸我。


    「已經五點了,你為什麽不過來?」


    經她這麽一說,我才終於想起早上那番對話。


    「……呃,啊。」


    我因為口渴、喉嚨很幹而沒辦法好好說句話。本來想嚐試讓羽賀那運


    用數學才能,使我在股票交易上找到一條新路而大肆翻找資料,後來好像不知不覺就做得入迷了。


    雖然心情激動也是一個原因,但主要還是因為我本來就完全不懂什麽數學的關係,導致現在感覺非常疲累。光為了讀完一篇文章,我就得查上十次的字典。


    雖然羽賀那對我的行為感到不解而皺起眉頭,卻沒有特別開口問什麽。這是因為羽賀那並不在乎我,單純是遵照理沙的命令才會來叫我罷了。


    但我這邊畢竟盤算著要她幫忙,所以也不敢觸怒她,很快做好了準備。我照慣例把裝置放進包包,真的是名符其實地背上了我的全部財產離開房間。羽賀那還是跟平常一樣穿著黑衣服、拿著黑色包包,態度陰沉得像是接下來要去參加喪禮一樣。


    「衣服就算了,你連包包都用黑的喔?」


    「這套衣服的顏色和橘的也不合。」


    「……什麽嘛,你的審美觀還滿正常的嘛。」


    在走廊上走在我前方的羽賀那緊緊皺起眉頭,轉過頭來說。


    「很正常呀。跟你這家夥不一樣。」


    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就連連說我臭,今天早上甚至還罵我衣衫襤褸。


    雖然我可能要借她的數學能力一用,但這時稍稍做點反擊應該是能被容許的吧。


    「啊,你又喊我『你這家夥』了。」


    「啊?」


    「我要去跟理沙講。」


    畢竟羽賀那好像對理沙言聽計從嘛。老實說這種威脅方式雖然比小孩子吵架還不如,但看來卻很有效。


    因為羽賀那像是犯下什麽大錯似的怔在當場。我從她身旁走了過去,心裏暗笑她活該。


    也就在那瞬間,她的小手抓住了我的衣擺。


    「別……別跟理沙說。」


    她臉上的表情好像馬上要哭出來了。


    我無法厘清自己看到的是怎麽一回事。


    這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就這樣愁眉苦臉的讓眉毛垂成了八字,咬著不住顫抖的嘴唇。


    而且她纖細的小手還像抓著救生索一般,牢牢抓著我的衣服下擺。


    就算我做了再多的體能鍛煉,遇到這種狀況依然無能為力。


    我甚至忘了眼前的對象是羽賀那,隻是拚命摸索該對她說什麽。


    我真的像是在看瀕死前的走馬燈那樣回溯著過去的記憶。不過所謂的走馬燈,好像本來就是人在瀕死之際,為了從過去記憶中尋找自救方法的機製。


    我最後想到的答案簡單至極。


    「我……我不會說的啦。」


    「……真的嗎?」


    羽賀那像是全心依賴我似的抬起頭看我。


    看來她要比我所想像的還更想在理沙麵前粉飾太平。


    我因為有點被她的態度壓倒而點點頭。羽賀那還是瞧了我好一陣子才總算放開手。


    「那要叫什麽?」


    接著羽賀那在漸漸變回平時那張麵無表情的臉時,也講了這個不明所以的問題。


    「啊?」


    「我在問你叫什麽?」


    她有些不悅的挑起了眉。


    我雖然因為她驟然變臉而愣住,但還是想不透她的意思,隻好回說。


    「你……你在說啥啊?我不懂你意思。」


    我是真的不懂啊。羽賀那問了這種不明所以的問題,看我回答不出來還很不高興。遇到這種毫無半分道理的狀況,我也隻能深感困惑了。


    然而羽賀那的舉動也有些不尋常。


    但我沒過多久就懂了她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她雖然老不高興,最後還是別開了目光,好像很苦澀的說:


    「你的……名字。」


    雖然我滿努力想憋笑,最後還是忍不住稍微笑了出來。


    羽賀那好像覺得我非常失禮似的,用輕蔑的眼神瞪我。


    不過看她把嘴唇扁成了一字型,連我也知道她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害羞。


    我無可奈何的笑笑,對她說道。


    「川浦良晴。」


    「……啊?理沙叫你的時候,並沒有喊這麽長。」


    你是在耍我嗎?


    我很明確的看出羽賀那瞪向我的目光中露骨地包含了這樣的怨言,便回答她說:


    「嗯嗯,這是我的本名。『阿晴』是理沙幫我取的小名啦。」


    「……」


    羽賀那對此感到非常震驚,看著我。


    「……本名?你白癡嗎?」


    她在反問之餘,又脫口說出這句招牌台詞。


    「既然你也是離家出走的人,應該不會去做什麽報警抓我的蠢事吧。」


    羽賀那雖然是個有點怪的女孩,卻也清楚認知到在月麵都市中,離家出走的未成年人被人知道本名代表著什麽。雖然她做事總是很亂來,卻並非缺乏常識。


    「……但是你沒理由告訴我本名。」


    「嗄?理由喔……嗯啊……啊就……就那個啦。」


    「什麽?」


    羽賀那麵無表情,卻好像有點生氣的對我質問。


    這次換成我得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她說:


    「我以前沒被別人喊過小名啦。」


    「……啥?」


    「以前我身邊的大都是比我年長的粗魯人啊。大家都是指名道姓的叫。而且我也沒什麽去上學,所以說……被人叫小名有點那個啦……我不喜歡。該說是感覺有哪邊不自在,還是該怎說咧……」


    每當理沙叫我阿晴的時候,我都會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籠罩。


    雖然那感覺絕對不壞。


    但就現在的狀況來說,我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她不太適合這樣叫我。


    如果被女孩子以小名稱呼,還喧鬧地談笑,再怎麽說都太沒骨氣了。


    「所以說啦,你要叫我的話就叫……川浦……叫這個好像有點不妥啊。不然直接叫名字吧?嗯……其實隻要那個囉嗦的女人不在,你愛叫『你這家夥』我也沒差啦。」


    在我用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這麽說完後,羽賀那好像覺得事有蹊蹺而低下頭去。


    不知為何,這讓她看起來就像個一路走來總是被別人瞞騙的孩子:


    穿得一身黑衣的多疑少女,羽賀那。


    她這身黑衣宛如是參加喪禮的穿著——在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之前有過的這個印象。


    或許這套衣服其實就是當初羽賀那被賣到月麵時穿在身上的也說不定。


    「那我叫你羽賀那可以嗎?」


    聽我這樣一問,羽賀那點了點頭。


    在點頭之後,她一瞬間好像想講什麽似的張開嘴巴。


    「……唔。」


    「嗯?」


    我因為沒聽清楚她說什麽而出聲表示疑問。不過羽賀那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似的緊閉上嘴。


    接著她便換上一張像冰塊般過度缺乏表情的臉,把頭撇向一邊。


    在我眼前的這張側臉,是個性難搞的女人所獨有的,冷冰冰的表情足以擋下對方所有話語。


    「得去買衣服了。」


    羽賀那機械式的講完這句話後,徑自往前走去。


    她那驟變得讓人眼花撩亂的表情與態度,簡直讓我傻眼。


    羽賀那隨後好像發現我停在原地沒動,在往前走了幾步後突然停下腳步。


    她像隻精巧的玩偶似的,順暢的往後轉了半圈。


    「你還在那幹嘛?」


    還不跟上?你白癡嗎?


    我隻好滿心疲憊地回答「是,是」,跟著踏出腳步。


    羽賀那似乎對這樣的回答感到不太高興,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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