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睜開眼睛後,晨光從窗簾的狹縫中灑進了房間裏。


    因為月麵的天氣由程式控製,所以不會因為突來的壞天氣而在起床時覺得一覺睡得很差。


    我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對枕頭旁的鬧鍾看了一眼。距離鬧鍾響還有五分鍾左右的時間。


    雖然我這幾個月都是在鬧鍾響之前就醒了,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設鬧鍾。雖然怕自己萬一睡過頭也算是個理由,但現在這個鬧鍾還有著另外的用處。


    剩下五分鍾。


    我這麽想著,改變了一下姿勢。


    睡在我身邊的羽賀那發出了細微的呼吸聲。有時候她會在鬧鍾響之前就醒來,但也有時不會;另外她還可能在鬧鍾響了之後依然昏昏沉沉的,也可能會繼續裝睡。尤其像在前幾天晚上我們因為瑣碎的小事而起了口角時,她就是這樣做的。


    不過因為在那種狀況時她會故意背對我睡的關係,所以她是不是在裝睡我也一下就看出來了。


    當然我們昨晚並沒有吵架,而是在聊著無關緊要生活瑣事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羽賀那為了填補這八年間的空白,很想一直待在我身邊。當然要是我也認真地想要彌補和她分開的這八年時光的話,我應該現在馬上就得辭了工作回家吧。而就算這樣每天花上二十四小時相處,恐怕也還是不夠的。因此我選擇了第二佳的方案:在回到家後直到晚上就寢為止,幾乎片刻都不離開她身邊。


    不過羽賀那也還是老樣子話並不多,所以我們也不會一直在講話。再加上我有著不回家繼續做就實在沒辦法全數處理完的工作,所以有時候也會讓羽賀那幫我忙。而一直待在我身邊的羽賀那,但會在工作中的零碎時光中,將她的額頭啦、臉頰啦、下巴啦靠在我的肩頭上,一心要宣告這是她的地盤。


    當然要是我也這樣就應戰的話,那戰線可就要擴大了。


    雖然我有時也會選擇進行戰略性撤退,但在這狹小的月麵畢竟沒有太多地方可逃。


    所以最後狀況幾乎都會演變成全麵戰爭,雙方竭盡全力進行殊死戰。


    回想昨晚,我們也是在戰後的和談會議當中睡著的。


    我常常會想,如果我們擁有無限的時間那就好了。


    羽賀那的頭發在相隔八年重逢那時還是短的,但現在也已經留得滿長了。雖然長度仍然不如當年,但羽賀那的那頭像宇宙一般漆黑的長發,在白色的枕頭上仍然是醒目得嚇人。


    我懷疑要是我把手伸過去的話,是不是會就這樣被吸入其中,而我想結果應該也是雖不中亦不遠矣吧。


    我看著還沒醒的羽賀那,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前發;我有信心光是把玩披在她臉頰上的頭發,就可以花掉好幾個小時的時間。


    雖然羽賀那很會賴床,但頭發被我這樣玩弄下她也終於醒了過來。她在起床後也沒有表現出不滿,隻是磨磨蹭蹭地把臉埋在我胸口。那樣子就跟貓在心情很好的時候,會催促要人多摸摸它是一個樣。


    我有過不隻一次幾乎沒下床就過完了假日的經驗。我有辦法厚著臉皮斷言,我隻要和羽賀那一起,就有辦法能無限重複這種怠惰的生活。雖然我打從心底希望這樣的時光能永遠持續下去,但在我心中也同時有著另外一副麵孔。


    那個麵孔名為投資家,徹底奉行著效率主義。


    在這之後,鬧鍾隨即便「叮鈴鈴鈴鈴」大響了起來,我和這隻任性黑貓之間的纏綿也畫上了休止符。


    畢竟鬧鍾本來就是負責把人從睡夢中叫醒的東西,所以這個鬧鍾也可說實在很盡忠職守。畢竟我隻要和羽賀那兩人獨處,幾乎無時無刻都覺得像是身在夢中。我也就是因為需要有個東西能將自己從那美夢裏麵拖出來,才會每天持續定這個鬧鍾。


    「羽賀那。」


    我按掉鬧鍾,喚了聲她的名字。不用上班的羽賀那一副心不甘情不願地在我懷中搖著頭,不過那也可能是她在用我的睡衣來把剛剛打嗬欠所泛出的眼淚擦掉也說不定。


    當羽賀那終於抬起頭來時,她用一副蠻不開心的表情這麽說道。


    「今天也要工作嗎?」


    雖然這句話要是被勤勉的理沙聽到,可能會被她拿著蒼蠅拍打屁股,但既然對羽賀那來說,一個星期裏麵大約有一次能聽到符合她希望的答案,那做這樣的賭注也算不壞。


    畢竟問這問題是不用錢的嘛。


    「要啊。我得要守護月麵才行呢。」


    我用手撥開羽賀那的瀏海,在她美麗的額頭上一吻。


    雖然羽賀那還是一副覺得不滿的樣子,但這點其實我也一樣。


    「要是時間用不完那就好了呀。」


    我像個孩子一樣說出這句抱怨,然後和羽賀那同時發出了歎息。


    從我得到月麵中央銀行理事長這個威風凜然的頭銜,主導月麵的各項金融政策至今已經一年多了。


    雖然我覺得自己實在不夠格勝任這份工作,但也是有人把我當成月麵的英雄而寄予厚望。既然呼應他們的期待能讓月麵多少維持在秩序的狀況下,那我就這樣鞠躬盡瘁地工作下去也算不壞。


    我吃了早餐,概略掃過地球上在昨晚發生了些什麽事,再次確認過早上的會議需要的資料後,就打理好行頭準備出門。


    「早點回來。」


    雖然這句話已經是每天例行的台詞了,但羽賀那每次說的時候表情都相當認真。


    雖然我不是每次都能實現她這個願望,但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既煩惱但也開心,在和羽賀那緊緊擁抱過後我便出門了。當我走到大街上時,已經有一輛現在在月麵已算頗為普及的汽車在路邊等著我了。雖然我不是很中意這種安排,但要是搭電車上班的話,會因為在路上被各種人搭話而實在無法準時上班,所以最後我也就隻能讓人接送了。另外坐車能讓我在移動時也閑適地進行工作,這點對我來說也是很有吸引力。


    我和羽賀那現在住的房子,是我們兩個人在八年多前相遇的地方,也就是理沙以前的那間教會。羽賀那在這棟房子被出售時發現了它,便將它再次買了回來加以整修,而後我們兩個人也就在那裏住下了。雖然這裏離月麵中心的牛頓市有點距離,但也找不到比這棟房子更適合當我們兩人住處的地方了。


    當我凝望那棟外觀被整修得和八年前完全沒有兩樣的房子時,會覺得時間好像就停在那個時候似的。雖然這種說法很是老套,但我多少是在那棟房子上寄下了這樣的願望。我偶爾會不希望時間一直往前走,而能暫時停止。因為如果時光就此停下的話,那我就有辦法做更多更多的事情、達成更多更多的目標,另外也就能有用不完的時間能和羽賀那相處了。


    雖然我深刻明白這個願望裏頭有太多白日夢的成分,但人類的欲望畢竟是無止境的啊。


    再說當你身邊的人個個都是貪婪得比黑洞還更漫無止境時,要期待他們會規勸你別抱著這種夢想,而非幫你這個愚蠢的大夢煽風點火,那也根本是癡心妄想。


    「嗨,先生。」


    當我在月麵中央銀行所在的政府行政中心前麵下車時,剛好遇上了巴頓。


    看他嘴裏叼著一根牙簽,我想他可能是在附近的店吃了早餐吧。


    「最近有賺錢嗎?」


    像這樣的問候方式也是一如往常。


    「算是不好不壞吧。」


    因為我和巴頓現在都擔任公職的關係,所以被禁止私下進行投資。


    但我的身分畢竟是主掌月麵中央銀行的人,在工作中也就會進行金額巨大得會讓人下巴掉下來的投資。我們為了讓一度席卷月麵,至今仍還餘波蕩漾的投資泡沫早點告終,而收購了瀕臨垮台的月


    麵資產。雖然無限印出鈔票來大肆購買這種行為,某方麵來說算是實現了身為投資家的夢想,但這裏畢竟是現實世界而非夢中,所以我們也必須付出代價。


    既然我們將莫大的資金注入市場,那要是在操舵上出了什麽差錯,月麵的經濟也就會一頭栽下十八層地獄去。以我和巴頓為首的政府人員,至今也仍為了重建月麵經濟而拚命奮戰著。


    「能說出不好不壞也真有你的呀。」


    「你是想叫我更提心吊膽一點嗎?」


    我們算有滿多機會能聽到「反正你們用來投資的也不是自己的錢,可真輕鬆」這類的批評。雖然我是覺得我看重月麵的財產更勝過自己私人的財產,但不管怎麽說,看到自己錢包中的金額上下跳動,畢竟還是真的比較能使人興奮。


    所以我便決定要正麵接受這樣的批評。


    不過巴頓聽到我這樣反問他,卻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我沒有要損你的意思。這是因為我到現在還是感覺興奮得不得了呀。我還真想和先生你一樣保持這種泰然自若的態度呢。」


    「哦?」


    我不禁抬起眉毛這麽說道。畢竟巴頓可是一個擁有好幾個身份,仿佛已經把所有能用錢辦到的事情全都做過的人。我根本無法想像他這個人名下的資產有多少。他是個終極的投資家,可以說已經把這世界上所有能做的投資都做過了。


    然而巴頓他卻還對現狀感到很興奮,那他這番話中也就一定另有所指不會錯。


    「該不會是昨晚……情勢在一夕之間有了變化?」


    雖然我已經概略掃過新聞,確認了地球上的時事,也並沒有什麽很能引起我注意的東西,但巴頓那邊卻會流入大筆的非官方情報。他或許是掌握了什麽尚未公諸於世的重要消息也說不定。


    雖然月麵正從投機泡沫的重傷中慢慢複原,但那道深刻的傷痕至今仍未完全愈合。誰也沒辦法保證不會因為一點星星之火就讓惡夢重臨。正當我吞了口口水等著巴頓回應時,隻見他聳了聳他那健壯的雙肩。


    「不是這一方麵的事啦。是我今天也特別早起床,然後細細思考了被先生你拐來做的這份工作,但得出的結論卻全是歎息啊。」


    「……」


    巴頓把看不出他想講什麽的我擱在一旁,繼續用裝腔作勢的語調說。


    「先生當初是對我說,在這世上沒有比這裏更好進行投資的地方,才邀我加入月麵政府的吧。你這話還真的是講得毫厘不差。」


    我們兩人在走廊上走著,碰到了一個叉路口;從這裏往左走就是行政中心,而往右走則是中央銀行等附屬公家機關所在的樓層。


    「要說這世界上最賺錢的投資是什麽,那也就是這個啦。」


    巴頓用他那粗胖的手指比著掛在牆上的牌子。


    在那牌子上麵寫著「月麵政府行政中心」。


    「要是我能獨占一個國家的經營,那必定能賺個飽吧。我每天都想著這個而歎氣個沒完啊。」


    巴頓燦然笑著的那副樣子,完全像是我曾在動物園裏看過的肉食動物。


    「實際上就算是小國,隻要進行獨裁統治的話也馬上就能成為億萬富翁。就算在連路都沒鋪的那種國家裏麵,也有很多獨裁者累積起巨額財富的案例。所以我從很早之前就在想,既然那種國家尚且如此,那如果一個人能掌握先進國家的經濟,一定能築起一筆很不得了的巨大財富吧……但我卻沒想到數字竟然會大到如此地步啊。我隻要一想到,如果把這全部權力都用來中飽私囊的話會是如何,就覺得這股錢潮連我那貪婪的口袋都不太能裝得下呀。」


    巴頓說完後,拍了一下自己的肚腩。


    對巴頓這種身處食物塔頂端的投資家來說,就連成堆的鈔票都已經不具意義了。所以就這方麵來說,我們也不用擔心巴頓會藉由貪汙來中飽私囊。所以我也隻是往常一樣,單純對他這種連國家這呃大的存在都能若無其事一口吞下的思路,感到了一種宛如敬意般的畏懼而已。


    「這也讓我理解到,這世上還有著一些事,是當你自己實際體驗之後才會懂得其樂處的呀。這正像初戀一樣讓人悸動不已……但同時心頭也出現了恐懼。這可讓我很煩惱啊。」


    雖然我心裏想著這世上應該根本不存在能讓這個男人害怕的東西,但巴頓卻有些害臊似的笑了。


    「一想到還有這麽令人愉快的事情在呀,就會讓人恐懼時間畢竟有限、恐懼自己沒辦法充分享受這個花花世界的全部呀。」


    「這個嘛……」


    我心想他說的真是一點也沒錯,然後肩頭就被巴頓拍了一下。


    「你就快點把之前那泡沫的後遺症給醫好吧。我們的時間總是不夠。要用最高的效率做賺錢的事可是投資家的鐵則啊。現在不是跟陳舊的投資糾纏個沒完的時候了。我想做的事情還跟山一樣多啊。任何事都得有效率地處理好才行呐。」


    巴頓這麽說完後,就朝著通往財政部所在區域的那邊走廊走去了。


    要用最高的效率做最賺錢的事。


    我邊目送巴頓的背影遠去,邊在心中愣愣地想著這句話。


    巴頓說的這句話著實是重重壓在我的心頭。


    在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快樂的事——而另一方麵時間卻是有限的,所以才讓人害怕;無法充分享受這個花花世界的全部,也讓人害怕。


    縱使我從前也覺得在這世上再沒有比投資能更讓我興奮的事情,但現在這個寶座則是由兩個對象所共有。


    其中一者當然還是投資,另外一邊則是某個黑發的女孩子。要是時間無窮盡的話,我就會選擇不定鬧鍾,和羽賀那一起永遠居住在那淺眠的世界裏了吧。要是對八年前的我說這麽做很快樂,那時候的我是決不會相信的吧。


    但現實中的我卻不得不每天定好鬧鍾,而且一切都邁向完結的日子也終有一天必然會來到。


    雖然世人會覺得這是癡心妄想,但在世上的大富豪之中,也真的有人會耗盡那一輩子也花不完的財產,卻雇用一流學者來進行長生不老的研究;也有人鑽研輪回轉生的道理,預測自己會投胎成什麽人,然後認真打算要將遺產留給那個對象。


    要嘲笑他們的努力都是白費工夫是很簡單的,但這些人卻是因為徹底明白這世界究竟是多麽有趣,才會因為神所賜予的時間不足以讓他們玩遍天下,而深深感到不甘。就這一點來說我也能和他們有所共鳴。


    畢竟坐擁這莫大的財富已是難得,要是不將其用盡的話也就沒有意義了。


    那既然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在這世上最鍾愛的人,所以會想和對方長相廝守直到永遠的願望,其初衷也是相同的吧。


    當然對我來說,或許也存在著將現在手邊的一切全都拋開,對現實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跟羽賀那一起逃到地球的某個角落安靜生活的選項吧。畢竟羽賀那藉著網路和程式,馬上也就能賺進足以讓我們這樣做的財富。


    而我也是在推估這個妄想有沒有可能實踐之後才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作法雖然很接近我真正的願望,但卻又不是。


    我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多虧了和許多人之間的羈絆所賜。


    所以對我來說,至高無上的幸福也就是不毀壞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完全維持我現在和世界間的聯係——而享受和羽賀那共度的時光。到頭來,這也和希望這世界能永遠保持現狀是同一個願望。


    我深深歎了口氣,重新拿好我的手提包。


    即便身在隻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中,我還是能切實地感受到這東西的沉重。


    雖然我是靠著超乎常人的幸運而走到了很了不得的地方來,但即便如


    此,我無法跨越的限製也還是太多了。


    這樣的話,我最終也僅能遵照在任何方麵都先我一步的巴頓所說,有效率地善用神所賜予的時光了。隻要工作能更有效率的話,我的閑暇也就會增加,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要用最高的效率來做最賺錢的事。


    我一邊重新咀嚼著這句我本已視為理所當然的話語,一邊往辦公場所走去。


    我在那之後就一直思考著「效率」這兩個字。既然生命有限,那一個人能完遂多少事情到頭來也就是看效率。要是我能用比現在高出一倍的效率完成工作,那不就能讓和羽賀那相處的時間爆炸性的增加嗎?


    雖然我現在因為這個實在太晚才意識到的問題煩惱著,但我在這方麵可說是處於一個非常得天獨厚的地位。


    因為現在綁住我的事情,追根究底來說也就是重建月麵經濟的這份工作,而這問題很幹脆地是靠錢就能解決的。如果說要找能讓金錢增加的投資,那相關的一流人才也都已經群聚在我身邊了。


    「你是要問我,最好的投資是什麽嗎?」


    我在掛著「為了加深對投資市場的理解」的名目而召開,與民間投資機構例行的午餐聚會之後,對馬可問了這個問題。


    雖說現在局勢已經穩定很多,但因為投資泡沫的火種依然帶著頗高的餘溫在悶燒的關係,公家機關與民間機構的聯絡可說是頻繁不絕。


    雖然輿論有譏諷這種行為是官商勾結的傾向,但當情況有個萬一的時候,我們最後能依靠的畢竟還是彼此間的信任這種紮根於舊時代的關係,而這層信任也是透過實際會麵培養出來的。我們真的會因為在餐會中和對方熟識、摸清了對方的為人,而在危機之際實際做出「和他們借錢應該不會有問題」的這種判斷來。


    大家在之前的危機中都學到了一課。不管我們經手的金額高到一千億或兩千億,人類也並不會因為這樣就等比例地變成任何超乎人類的存在。


    在餐會散場後,當大多數人都搭乘高級公務車踏上歸途時,打算走路回公司去的馬可被我問了這個問題後,裝模作樣地雙肩一聳說道。


    「我是覺得大部分人被阿晴先生問到這問題,應該都會露出不快的表情吧。」


    馬可在那場投機泡沫之後,從我手中接掌了完有艾蕾諾亞家族名號的修拜崔爾投資,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有獨當一麵的投資家風範了。


    「要說比阿晴先生你們的那場瘋狂賭注更好的投資,也很難再有了吧。」


    那場紮根於房地產市場內部的投機泡沫最終成為了一種媒介,孕育出相當驚人的金融商品來。


    雖然那東西表麵上是追求安全性的商品,但麵具下的真相卻是台滿載著燃料,能將人炸飛到冥王星去的巨大賭博裝置。包含我在內的一群人就是將莫大的金額壓在那裝置的脆弱性質上,而一頭栽進了那場有著異想天開的金額進出的交易中。


    我們差點就要得手的金額,是能夠在人類史上留名的數字。


    「畢竟那次的賭金多到幾近無限,而且賠率可有數百倍呢。不管我的投資再怎樣順利獲利,也比不過你那時的利潤啦。」


    馬可好像有點埋怨我似的這麽說道。


    「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隻能一直懷抱著自卑感活下去呀……」


    然後他一副像在演舞台劇似的,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如此大歎。


    雖然他這態度讓我覺得很沒趣,但我還是柔軟地這麽回答他。


    「但那筆利潤最後也沒能兌現,再說風險也是大得不切實際嘛。說到這個,我倒聽說你現在的投資成績,可是有我主掌公司那時的三倍不是嗎?」


    現在的馬可是一位可說優秀到不同凡響的基金經理人,而且他的投資手法融合了我的投資方式、艾蕾諾亞的投資哲學,更還繼承了賣空帝王渥雷斯的思想,並混合了克莉絲和羽賀那使用的最新數學,是一種新時代的產物。真要說的話,我才反倒深深覺得自己被馬可遠拋在後頭。畢竟不管我再怎麽頑抗,公家機關的動作都必然得如慢吞吞的烏龜那樣遲緩。


    然而馬可本人聽了我這麽說,卻是用一種在打探什麽似的眼光看向我說。


    「……你會誇獎我嗎?」


    大概再沒有什麽話,能比馬可現在說的這句更惹得我苦笑了吧。


    「我是不覺得我的誇讚有如此的價值啦。」


    「阿晴先生你可是『活生生的月麵傳奇』耶。希望你有這種自覺呀。」


    雖然我不知道馬可這麽說算不算是恭維我,但看來他的性格還是老樣子沒變,這是準不會錯的。


    「不過你是怎麽了,怎麽會突然問起什麽最好的投資啊?你該不會是準備要辭官回歸自由之身,回來大幹一票啦?」


    「我也才當了一年又多一點而已吧?沒那麽簡單就能從這個位置上退下啦。這可是事關許多人的生計啊。」


    「呿~我還想要是阿晴先生回來的話,那把基金規模擴大到什麽程度都沒問題了說。」


    「你想拿我當廣告招牌啊?」


    我這樣反問馬可,但他還是掛著一臉惡作劇的笑容。


    「真受不了你……不過並不是這樣的。我是在思考一些事啦……」


    「啥啊?哎,不過從阿晴先生口中聽到什麽天外飛來一筆的話,對我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了啦。」


    「比方說『月麵要崩毀啦!』這種話是吧?」


    「而且還會把大錢押在那上頭呢。真是放肆到令人不敢相信啊。不過呢——」


    馬可搖了搖頭之後,繼續說道。


    「很遺憾的,最近並沒有什麽讓人耳目一新的投資哦。最近我每天就在被泡沫崩盤所燒毀的荒土中,翻撿著能讓人眼睛一亮的寶貝。當然啦,投資家也就是由一群學不乖的家夥們集合而成的團體嘛,搞不好現在這一刻,我們的所作所為就是在為將來某場很不得了的泡沫播下種子呢。」


    「哦嗯。」


    我點點頭,輕輕搔了搔頭發。


    「也沒什麽啦,我就隻是想問看看而已。我在想會不會還有什麽很驚人的方法,是我還沒注意到的呀。」


    「這種多慮得很有病的性格,難道就是所謂的投資秘訣嗎?」


    馬可用仿佛在演戲的動作閉上了一隻眼睛,伸出食指指著我。


    在我聳聳肩從他手指的方向閃開後,馬可接著說道。


    「再說你與其找我,不如去問克莉絲小姐如何?如果要說是誰最有可能正在策劃下一回的金融版曼哈頓計劃,她們那邊算是最有嫌疑的囉。」


    克莉絲她最後還是參加了e·j·洛克伯格這家月麵最強大銀行的內部革命,在一手築起了全新體製的那群人之中位居樞紐。


    她能夠一手操控巨額的資產,更在這家影響力完全能和國家比肩的大銀行裏,獨自號令著金融商品的開發部隊。


    再說克莉絲也就是催生出那場投機泡沫的當事人,更進一步地來說更是在那片滅絕中獲利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嗯~……不過要我去找克莉絲啊……」


    雖然我和克莉絲曾經相處過和羽賀那差不多——不,其實應該是更久——的時光,但現在她卻已經不是我想隨便見就能見的對象了。


    「因為克莉絲小姐她好像到現在都還對阿晴先生抱有好感嘛。」


    「……」


    雖然馬可說的這種事我覺得並不可能有,但現在的克莉絲也儼然已是金融界的大魔頭之一了。


    若要論隱瞞真心話的手腕之高,那一般市井的欺詐師和她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吧。


    「要不然,你去找艾蕾諾亞小姐談談怎麽樣?」


    「


    艾蕾諾亞?」


    「因為剛好就是今天嘛。而且她也有說她會住在理沙小姐的教會裏。」


    「啥?她到月球來了?這事我可沒聽說啊!」


    看我張皇地反問,馬可一副囂張樣賊賊地笑著。


    「她說呀——因為想說阿晴先生一定很忙,所以不好意思耽擱您的行程。」


    但如果她是住在理沙的教會,那這件事無論如何也都會傳進我耳裏。


    我想這應該是艾蕾諾亞拿手的黑色幽默吧。另外我也明白這算是一種親昵的表現。


    但明白歸明白,我一想到這件事還是會覺得有點不自在。


    「我是覺得,艾蕾諾亞小姐她也還是喜歡著阿晴先生你啦。」


    馬可從前曾經非常愛慕艾蕾諾亞,看來他在精神上是站在艾蕾諾亞那邊的。不過就算他打著「要是我有機會的話,那從現在開始也還不遲……」的這種念頭倒也不算奇怪。因為艾蕾諾亞和克莉絲都真的是很有魅力的女性,老實說不管是怎樣的男性站在她們身邊,男方應該都會顯得不如女方出色吧。


    但也不知道是什麽機緣巧合,讓我受到她們兩位的傾心,但最後卻沒能回應她們的心意。


    我一想起這件事還是會冷汗直冒,另外更感到愧疚,以及——絕對不能對羽賀那說出口的——些許惋惜。


    我既希望時間能夠無窮無盡,同時也想著要是人能有三種或四種平行發展的人生那就太好了;但因為我很害怕被羽賀那會察覺到我的這種想法,所以也隻能拚命將它收到心裏最深處。


    「你還是老樣子,對我口下不留情啊……」


    「聽說從前的英國首相,可是雇用了一群專門隻提不中聽建言的人喔?」


    「那我還真該感謝你呢。」


    我一臉不快地這麽說,讓馬可嗬嗬地笑了。


    「喔,對了,理沙小姐有要我傳話問阿晴先生你哪天能過來教會。她說想大家一起吃個飯。」


    「嗄?這種事你早說不就好了……我看看啊……」


    我這麽說完後,本來想確認自己的行程表,但手卻停了下來。


    「這件事羽賀那知道嗎?」


    照常理來想的話,艾蕾諾亞或克莉絲開我玩笑,在突然之間拋出這種邀約是還可以理解,但這卻不像是理沙的作風。


    我在這麽想了想後,看到馬可露出有點困擾的笑容歎了口氣。


    「理沙小姐早就和羽賀那小姐聯絡過了喔。但羽賀那小姐好像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阿晴先生呢。哎,這也跟大家猜得一樣就是了。」


    正當我想著馬可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馬可也發出了無可奈何的幹笑。


    「阿晴先生你呀,真~的是被羽賀那小姐深深愛著耶。」


    「你在說啥——」


    ——蠢話。我本來想說出口的這句話卡住了。因為我隱約明白了馬可想表達的意思。


    「理沙小姐是說,羽賀那小姐可能會猶豫要不要帶阿晴先生去,所以把這件事情瞞著你,所以以防萬一才要我來跟阿晴先生確認看看。」


    看起來狀況也真如理沙所擔心的一樣。


    我和艾蕾諾亞與克莉絲之間的事是羽賀那不在的時候發生的。雖然我在這方麵非常清白,但從羽賀那的角度來看可能會感到十分不安吧。畢竟不管是艾蕾諾亞或是克莉絲,她們和我之間的關係都並不尋常。我和她們在真的可說是在算得上是靈魂原點的地方交談過的。


    不客氣地來說,我甚至想過如果她們兩位不是女子而是男性的話,那也不會發展成這種糾葛不清的關係了。


    就羽賀那的立場來看,她也不會願意把我帶到一個,有兩位在她無法進入的時空中和我互訴過彼此真心的女性在的地方去吧。


    「而且理沙小姐還說,要是透過阿晴先生告訴羽賀那小姐這件事的話,她可能會很固執地不願意來也說不定。」


    事情應該就是這樣沒錯吧。


    理沙的眼光果然還是一樣雪亮。


    「所以理沙小姐嚴令,要阿晴先生你好好把羽賀那小姐給帶過來。」


    要是敢拒絕的話,在前方等待我們的一定是理沙的一頓斥責準沒錯。


    在理沙的麵前,我和羽賀那仍和八年前一樣是孩子。


    「我知道了啦。」


    聽到我這樣回應,馬可一副樂開懷似的笑著。


    我在回家之後,極力注意不要使用責備的口氣,對羽賀那提了理沙交代的那件事。


    接到理沙的聯絡後對我悶不吭聲的羽賀那,一如我所料露出了如坐針氈般的表情,但我當然也不是不明白她不想被叫到那種場合露臉的心情。


    而且如果真如像馬可所說,羽賀那除了自己不想參加派對外,更是不想要讓我去參加的話,這份嫉妒也真是可愛得讓人不禁莞爾。


    「不過克莉絲到現在還是把你當老師一樣崇拜,艾蕾諾亞小姐她也想跟你更親近一點呀。」


    艾蕾諾亞會這麽做,部分也是因為她那一套高貴的性格吧。畢竟我和艾蕾諾亞之間有著比一般患難與共的朋友還要更深的交情,更在別人隨便拍的電影裏麵成了情侶關係;而羽賀那也就是因為對這件事深信不疑,才會策劃出那個很不得了的計劃來。


    也就是因為這樣,艾蕾諾亞才會想對羽賀那表現誠意,來讓這些恩怨一筆勾銷吧。


    除此之外,她好像也很想在羽賀那這條走得有些稚拙的戀愛路上幫點忙……的樣子。


    這邊我之所以語帶保留,是因為最近我覺得與其說艾蕾諾亞在背後有什麽動機,不如說是她本來的個性就接近理沙那樣吧。


    也就是說,我懷疑她不僅根本上就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同時更是非常享受自己的這種性格吧。


    雖然我覺得她在這部分真的是名符其實地「多管閑事」,但我也有著沒辦法就這點跟她翻臉的理由。


    這不是因為我拒絕了艾蕾諾亞的好意而對她感到抱歉,而是每次羽賀那在和艾蕾諾亞說過話後,都會很神奇地變得更加可愛。該說是艾蕾諾亞她很能體察我的心願嗎?因為羽賀那既老實又有些地方很固執,我有時也會希望她在某些方麵更積極一點,在她和艾蕾諾亞見過麵後我的願望往往都會實現。總之就是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


    雖然我很怕知道羽賀那到底從艾蕾諾亞那邊聽進了些什麽,但羽賀那尖銳的棱角漸漸被磨平,甚至難以置信地變得偶爾會化化妝、選購些新衣服,這毫無疑問得算是艾蕾諾亞的功勞。我總覺得羽賀那每一次和艾蕾諾亞見麵之後,都會變得更像個女孩子。


    雖然理沙也會幫羽賀那操心很多事情,但她在這方麵的做法更像是媽媽叫女兒怎麽去做,讓羽賀那即使在當場勉為其難地聽從,但卻不太會去改變作法。至於艾蕾諾亞感覺則像個比羽賀那大上幾歲的姐姐,所以羽賀那也會去聽從她的建議。


    不過也或許是看到了艾蕾諾亞的那副貴族模樣,才讓羽賀那也燃起了一點競爭心理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也就是因為這種種理由,讓我個人很希望羽賀那也到場。


    「……可是……」


    羽賀那這麽說,歎了口氣。


    「這樣跟阿晴相處的時間會變少。」


    理沙以前曾看著我,說我是有了情人之後會跟對方膩在一起的類型,這還真是評得一點也沒錯。


    因為聽到羽賀那這麽說,實在讓我感到樂不可支。


    隻不過這一次的狀況和平常有一點不同。


    「可是我現在有點事想要問問克莉絲和艾蕾諾亞啊。」


    「……你要問什麽?」


    雖然我覺得羽賀那的眼神好像透出了銳利的冷光,但還


    是努力保持鎮靜說。


    「我想問問看,有沒有什麽投資的效率會比我現在做的更好呀。」


    「……?」


    羽賀那像是被人類捉弄的貓似的,沉默地撇過了頭去。


    「今天早上巴頓跟我說,他因為時間有限所以覺得害怕啊。雖然我對這點也有些微體會,但一聽他這麽說也覺得真的就是如此啊。雖然我覺得自己現在已經使出全力拚命在工作了,但想說會不會還有什麽更好的方法存在。如果我能用加倍的效率工作的話,和你一起過的時間也就能加倍了。」


    羽賀那聽到我這麽說,像隻眼前擺了玩具的貓似的,眼睛瞪得都圓了。


    「然後啊,我的工作到頭來也還是和投資有關嘛。所以要找人提問的話,也沒有比她們兩個更合適的對象了吧。」


    我輕輕捏了羽賀那的臉頰,笑著說。


    「所以囉,如果我能藉此找到什麽革命性的方法,能讓工作飛也般地前進、騰出自由時間來,你不覺得這筆投資實在棒透了嗎?」


    雖然我的說詞中帶了些詭辯,但羽賀那最後好像還是釋懷了。


    「我明白了。可是……」


    羽賀那說到這裏,露出難過的表情看我。


    「為什麽阿晴不拿這問題來問我呢?」


    或許羽賀那是覺得如果我有事想談,為何第一個不是找她而覺得受傷吧,但這卻讓我的嘴角浮現了有點苦澀、又有點困窘的笑容。


    「因為如果我問你最棒的投資是什麽的話,感覺你就會因為這樣沒日沒夜地去鑽研嘛……這樣子一來,嗯……」


    我輕輕咳了一聲說道。


    「我會有點孤單啦……唔!嗚哇!?」


    我隨後就被朝我飛撲過來的羽賀那壓倒了。


    要是從旁人的眼光來看,可能會覺得這種互動真讓人要搖頭歎息,但有件事情卻是我有辦法斷言的。


    我根本無法想像要怎樣才能比現在這一刻更加幸福。


    當我這麽想著的同時,心中果然也還是期盼能獲得什麽新的工具,來讓這樣的時光多少能再增加一點。


    雖說因為事出突然,讓我實在沒辦法隔天就空出時間,但我總算是在四天後找到了空檔。當天我便提早讓工作告一段落,離開了行政中心。


    在我走到室外後,發現羽賀那站在稍遠處的路燈下,背靠著燈柱等著我。


    雖然她馬上發現我走了出來,但卻沒有因此而臉色為之一亮。


    因為當我們在外頭的時候,她就連和我牽手也都還會感到害羞。


    「我已經在午休時間買好禮品了,就直接過去吧。」


    我這麽說道,對停在行政中心前的計程車打了個手勢。因為這是私人行程,所以如果搭公務車到理沙的教會會讓我有點顧忌。


    在我將目的地告知司機後,計程車便安靜地開始行駛。因為在這一帶做生意的計程車司機已經很習慣有位居要職的政府人士搭車了,所以也不會露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對我們搭話。


    不過也因為羽賀那也同樣閉口無語,讓車子裏頭非常安靜。


    在我剛認識羽賀那的時候,本來以為她完全不在乎旁人眼光、性格我行我素,但事實卻完全不是如此。


    實際上,她好像很典型地是那種一旦開始在意某件事情,就會做什麽都很不順手的人。她就是因為這樣,才決定打從一開始就對外界表現得漠不關心。


    像我們在外頭時,她會很固執地拒絕和我牽手或在計程車中悶不吭聲,也就是這種性格的好例證。


    她明明有辦法用光速架構出跟股票投資相關的隨機微分方程式,但卻好像隻要一度在意起在他人麵前該怎麽牽手才正確,之後就再也做不來了。雖然我是覺得旁人應該也不會對附近情侶的動作在意到這種程度,但對羽賀那來說這種隻稍稍表露一點情感的作法是非常困難的;如果我們牽手,她會覺得光是牽手根本不夠滿足她情感表現的需求——不,應該說她好像覺得不管怎麽做都無法滿足這種需求吧。


    因此當我們一起在外頭走動的時候,她的態度會顯得跟我非常疏遠,通常都會被人誤認為是我的秘書。


    我看向擺出一副冷然平板表情的羽賀那,覺得這樣的她也有著獨特的魅力。要是我故意惡作劇不經意牽起她的手,她馬上飛紅了臉蛋對我發脾氣的反應也是棒極了。


    但因為之後要收拾殘局會很麻煩,所以這種事情我很少做就是了。


    「……?」


    正當我心裏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羽賀那的目光從窗外轉到我身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我對她微笑表示沒什麽,她便輕輕歎了口氣,又將目光拋向窗外。


    看來現在她的神經好像相當緊繃。


    而理由我也明白。


    羽賀那的性格並沒有冰冷到打從心底不願和克莉絲或艾蕾諾亞碰麵。畢竟她每次和艾蕾諾亞聊過後,都會將艾蕾諾亞的教導付諸實踐;要是讓她和克莉絲聊起投資的話,她們也能夠暢談個一整晚。


    畢竟在籌備我和羽賀那的婚禮時,我們也受了她們太多幫忙;而理沙照顧我們的程度,更幾乎要接近我們的親生母親了。


    到頭來,羽賀那露出一副憂鬱神情的理由,應該是她不喜歡麵對那些讓她無法表現得無動於衷的人們吧。就是因為她認定了克莉絲和艾蕾諾亞是親近的對象,所以才會更感到在意。再說也不知道是因為壞心眼、因為親切、還是因為覺得這樣好玩,理沙她老是愛強調我和羽賀那的夫妻關係。


    雖然我覺得她單純是因為九年前的兩個死小孩終於走到了該有的結局而感到滿心歡喜,但羽賀那卻打從心底對被套入這種框架之中感到很不自在。這真的會讓她像要踏出腳步時不知道該左腳還是右腳先,最終隻能呆立在當場。


    而且在我看到羽賀那的這種態度後,心中覺得她好可愛的想法又會全寫在臉上,也就更是招來理沙、艾蕾諾亞和克莉絲的獵殺,這也會讓羽賀那的態度變得更為僵硬……總之就是這樣的發展。


    她們還真是愛把無聊當有趣啊。


    「在這邊停車您不介意吧?」


    正當我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時,司機對我這麽說道。


    眼前這個地方有著樸質而整潔的公寓林立,是在月麵這邊難得顯得清幽的一個角落。


    「嗯,謝謝。」


    我用電子錢包付了錢,下了計程車。


    理沙還是老樣子,把她那間小小的教會開設在我眼前的這棟建築裏麵。


    「羽賀那。」


    我出聲叫了羽賀那,隻看到她露出一副已經深感疲憊的表情,朝我瞄了一眼。


    「我覺得你這樣戰戰兢兢的也一樣很可愛喔。」


    羽賀那聽到我這麽說她,抿起嘴唇瞪大了眼睛,轉眼間臉就紅了起來。


    接著她甩頭看往旁邊,然後朝我的肩膀槌了一記。


    光靠頭腦就差點讓月麵經濟崩潰的天才少女竟然有這樣的一麵,也真是讓人覺得世事難料啊。


    我一隻手攬住一臉不快的羽賀那,接著踏出了腳步。


    「好啦,我們走囉。」


    雖然羽賀那忿忿地朝我瞪來,但最後也是隨我走向前去。


    艾蕾諾亞在地球上無疑算是位千金小姐,也靠著自己的力量賺進了十足的資產。


    而我也不會不解風情地問她,為什麽明明要租下幾間在牛頓市高級飯店的套房都不成問題,卻偏要在理沙的教會借住。因為我有自信,在月麵上最理解人與人之間羈絆千金難買的人就非我們莫屬了。


    「艾蕾諾亞小姐,好久不見。」


    「哎呀呀,阿晴先生你近來安好呀。謝謝你忙碌之餘還抽


    空過來。」


    艾蕾諾亞溫婉地和我打了招呼,以地球人的風格和我輕輕擁抱。


    雖然我因為在出任政府要職後和地球人的交流機會變多,所以對這個動作也差不多習慣了,但對於除了在家盯著裝置畫麵,就隻會來理沙教會這裏玩的羽賀那來說,這個習慣動作還是讓她很難適應。


    「羽賀那小姐,很高興你也來了。」


    我心裏想著,明明羽賀那在跟我擁抱的時候完全不會在意姿勢標不標準,就隻管像隻貓一樣飛撲上來,但關於這點我自然是一聲都不敢吭,就隻是看著羽賀那笨拙地和艾蕾諾亞抱了一下。


    「理沙,這個送你。」


    「唉唷~當年的小搗蛋鬼竟然成長到作客會帶禮物了,姐姐我好開心呀。」


    雖然我也就隻有在九年前的一小段時間裏才有著跩得要命的死小鬼個性,但理沙至今還是會拿這個開我玩笑。


    「畢竟人的年紀會自己增長嘛。」


    「有沒有好好成長可是要看人呀。」


    因為理沙是邊笑著邊講出這句話來,所以看來我基本上算是有以符合她期待的方式成長吧。


    「那我還要繼續做菜,你們就再等一下囉。」


    理沙這麽說完後,對羽賀那就隻是輕輕一揮手打了個招呼,便走向廚房裏去。因為羽賀那時常會來教會的關係,這裏對她來說就像是第二個家一樣。


    「克莉絲還沒到啊?」


    「她剛剛有打電話來,說現在好像在路上了。」


    「要是看到一批黑頭車開往這裏來的話,那就是她要到了吧。」


    雖然艾蕾諾亞聽我這麽說後格格巧笑,但其實這句話不太算是玩笑。


    「賽侯和馬可是出門采買東西了嗎?」


    「嗯,不過老是麻煩他們這個讓我還滿過意不去的。」


    「我想隻要是由理沙主辦、艾蕾諾亞小姐和克莉絲也會參加的聚餐,他們應該就會很樂意繼續擔任這工作吧。」


    「哎呀~」


    艾蕾諾亞淺淺一笑,突然將目光轉向站在我斜後方的羽賀那,然後別有用意地露出微笑。


    「羽賀那小姐,我今天有帶了一點禮物要給你唷。」


    「……禮物?」


    羽賀那用一副活像是被寄在別人家的貓一樣拘謹的態度反問道,而艾蕾諾亞一副很開心地點點頭。


    「這個得對阿晴先生保密,走吧。」


    艾蕾諾亞這麽說完後便牽起羽賀那的手,把羽賀那帶進了應該她所借住的房間裏麵去。


    雖然羽賀那對我拋來求助似的眼神,但她的表情中好像有一點開心,所以我也隻是朝她揮了揮手。


    「不過說到禮物啊……」


    艾蕾諾亞之前送給她的禮物是高雅的香水。


    羽賀那這個人當然沒有擦香水的習慣,而不管怎麽說我是覺得她身上的香味已經夠好聞了,所以也用不上這種東西——但當她擦上那香水後卻完全是另一種狀況。


    所謂的「如同百花綻放一般」形容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想起在那一晚,被指派為月麵經濟的守護神,更一肩扛下這份重責大任的我癱軟在床上,瞬間就喪失了身為硬漢的自信,也隻能摸摸鼻子。


    雖然我曾懷疑那香水裏是不是摻了什麽可疑的藥物,但我現在明白應該是因為羽賀那平常不太用這種東西的關係,才使得效果格外強烈。


    所以我實際上也對艾蕾諾亞的秘密禮物抱著很大期待。


    不過因為賽侯和馬可出門采買,理沙也在專心準備著料理的關係,讓我這時變得有點無所事事。正當我考慮幹脆用裝置來辦公時,玄關大門打開的聲音、隨後小小的一聲驚叫和有人摔倒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我探頭往走廊上看去,隻見一團亂蓬蓬的金發攤在走廊上頭。


    「嗚嗚……」


    維持著倒地的姿勢發出低鳴的人就是克莉絲。看來她好像是工作處理到一半,雖然人摔倒在地上但手中依然緊緊握著裝置。


    「你真是工作成癮耶。」


    在我伸手拉她站了起來後,克莉絲慢吞吞地重新戴好眼鏡。


    「太……太感謝你了。」


    「你黑眼圈好誇張啊。有好好睡覺嗎?」


    聽到我這麽問,克莉絲對我露出了好像有點自豪的燦爛笑容。


    「看你這麽享受人生是再好不過啦。」


    「在理沙姐麵前,要請你配合我說這是化妝畫壞的唷。」


    雖然我想會把塗眼影的位置上下搞反也真的是沒救了,但克莉絲其實也期待理沙會開口對她嘮叨吧。


    「話說前陣子的午餐聚會你沒來嘛。這樣我很寂寞耶。」


    在我和克莉絲一起走向客廳的時候,我這麽說道。


    「什麽寂寞呀。阿晴哥在成為政府的人之後變得常常說謊了呢。」


    「我是說真的啊。我還滿喜歡在那種老在做表麵工夫的場合看到熟人的耶。因為不知怎的,會覺得這樣好像是在看一出奇怪的戲呀。」


    雖然克莉絲朝我看來的眼神讓我很難分辨她到底是想睡還是懷疑,但最後她嘻嘻一笑說道。


    「這種感覺我也有點能體會呢。」


    「我沒說錯吧?」


    當我和克莉絲走進客廳後,在做菜途中有點空檔的理沙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


    「哎呀,剛剛那是克莉絲的叫聲嗎?」


    「理沙姐,午安。」


    「不然你以為是誰在叫啊?」


    理沙一邊翻動炒菜鍋,一邊賊賊地笑。


    「比如說是羽賀那收到了艾蕾諾亞送的火辣內衣之類的囉。」


    雖然我對神職人員竟然講出這種話感到傻眼,但在那瞬間還是想像了一下,這才想起克莉絲就站在我旁邊。


    「你們打得還真是火熱呢。」


    克莉絲白了我一眼這麽說道,讓我隻能別開視線。


    「克莉絲,你想喝什麽?看你這種臉色,隻能喝酒以外的哦!」


    「……我想喝點有營養的東西。」


    「好啊好啊。」


    理沙把菜炒得差不多之後打開冰箱。


    克莉絲則坐在沙發上,用一副想睡的眼神繼續操作裝置。


    看到她這副樣子,讓我可以深刻理解到九年前連吃飯時也片刻不離裝置的我會被理沙罵的理由了。


    但我也隱隱能體會到,理沙當時並不是真的發了脾氣。


    因為看對方一臉這麽愉快的樣子,讓人哪有可能真正動怒呢。


    而我也還是有個問題,得趁現在向克莉絲問問。


    「喔,對了。克莉絲,我有件事想問你啊。」


    「我身上是沒藏錄音設備啦,如果不違反職業倫理和公務人員規定的話你就盡管問吧。」


    克莉絲俐落地這麽說道,在裝置後頭用惡作劇似的眼神朝我望來。


    我聳了聳肩,說道。


    「我是想讓工作能早點收尾啦。現在正在找有沒有什麽不錯的方法。」


    「……不錯的方法嗎?」


    我看到克莉絲在那副實用取向的土氣眼鏡下的表情呆住了。


    「你是指……想找什麽能一發逆轉、報酬率很扯的那類投資嗎?我本來以為中央銀行的資產負債表正一步一腳印朝著健全邁進……你這麽做是為了掩蓋什麽還沒有公布的虧損嗎?」


    克莉絲換上了像鯊魚一樣的民間投資家眼神,露出一副像是哈巴狗般涎著口水的表情。


    我擺了擺手要她別那麽興奮,回答道。


    「不是啦。因為我最近的工作大致進入了穩定局麵,但卻沒有馬上能收尾的感覺啊。


    」


    我本來先思考了一下措辭,但後來想想也沒有什麽好對她隱瞞的。


    「我隻是覺得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果然很怪,也想說還是辭官回歸民間比較符合我的性格。」


    「哦,也就是說你想快點把現在的工作做個了結,要問我有沒有什麽好方法是嗎。答案不限於投資方麵?」


    「要說的話就是這樣了。」


    克莉絲用食指頂著下巴,閉上眼睛發出「嗯~」的低喃,好像因為顧忌理沙似的而用手掩著嘴巴,對我細語道。


    「阿晴哥隻要寫份文件,說自己至今已經做了這麽多工作而拯救了經濟,然後找個人來接手,再把工作全丟給他不就好了?在這之後不管要上哪去就都隨你囉。」


    真不愧是在大銀行的內部主導政變勢力的一員。


    「那所謂的責任又該怎麽辦?」


    「責任啊……」


    克莉絲重複著這幾個字,對我露出了在教會中不該有的那種笑容來。


    「雖然說因為自己接了這份工作,所以就必須好好做到最後一刻的這種想法大致上是正確的,但隨著工作的規模愈大,這種想法也就愈是一廂情願。尤其經濟規模隻要一大起來就完全是頭怪獸了,靠一人之力是沒辦法辦得到什麽的。要是你冷靜接受自己的能力極限所在,就能明白在這世上其實根本沒有什麽責任是該由你來承擔的。我覺得裝做事不關己並不是一件壞事喔。」


    這是唯有身在組織內部,並理解組織力量的真諦的克莉絲才有辦法說出的一番話。


    「不過會不會覺得這麽做是對的,也是因人而異啦。」


    克莉絲接著換上了帶點害羞的笑容。她在五年前常這樣子笑。


    「換作像我這樣的人,遇到阿晴哥麵對的那種困難大概光著屁股就溜了。我真心認為你挺身而出去麵對的態度非常帥氣,也知道這種人的存在有時是必要的。」


    好像就是因為克莉絲在壯大到會讓人眼珠子掉出來的世界中過活,才讓她有點找回了她五年前的本色。


    但從她遣詞用字的各方麵來看,也感覺得出她具有一種專屬於身經百戰之人的強勁。


    ——光著屁股就溜啊。


    要是理沙聽到克莉絲講出這麽粗魯的話,應該會搖頭大歎吧。


    「……到頭來,想要得到什麽也就得付出相對的代價是嗎……」


    「雖然事事都能依著自己的價值觀發展,而且又做得順利的話,就真的可說是再好不過了。」


    克莉絲對我投以同情的笑容,讓我不得不點點頭。因為克莉絲她畢竟是在巨大銀行內部的權力鬥爭裏麵擺蕩的人,實際遇過的不合理遭遇和必須忍讓的事情,應該是和我想像的狀況完全不能比吧。


    「我又再一次領教到這世界有多麽嚴酷了。」


    「阿晴哥最會開這種玩笑了呢。」


    克莉絲嗬嗬笑了出來,讓我也跟著笑了。


    「噯呀,你們是在聊什麽開心的事情呀?」


    理沙這麽說,從廚房端了飲料過來。那好像是她親手做的香蕉牛奶奶昔。


    「因為之前收到了真正的天然蜂蜜,我就做了這個。很有營養唷。就喝了它多少彌補平時的不健康吧。」


    「嗬嗬,那我不客氣囉。」


    克莉絲接過飲料喝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深深歎了口氣。


    「什麽精力補充飲料都比不過這個。」


    「有空回來的話我隨時都能做給你喝唷。」


    就連空出今天這場聚會的時間隻怕都很不容易的克莉絲,聽到理沙的這句話也隻能回予苦笑。


    「唉,果然有來這趟真是太好了。」


    克莉絲輕聲這麽說,朝我看來。


    「我要把這個也加到能讓工作順利的秘訣裏。」


    ——多喝香蕉牛奶奶昔。


    克莉絲在看到我對她聳聳肩後,笑得可甜了。


    在那之後賽侯和馬可就回來了,再晚一點雷娜也到了。


    雖然艾蕾諾亞和羽賀那在房間窩了滿長一段時間,但羽賀那走出房外時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我不禁想著,既然艾蕾諾亞不是讓她擦上新的香水,難道真的是理沙開玩笑說的內衣嗎……但我在回過神來之後,趕忙將這邪惡的思考逐出腦海。


    不過羽賀那現在卻不是因為在別人麵前所以表現拘謹,而是仿佛若有所思地目光飄向了遠方。因為艾蕾諾亞看著羽賀那這副樣子一臉很高興似的,我想這大概跟她送的那個「禮物」有關係吧。


    雖然我很在意她到底送了什麽,但同時也期待驚喜所以就沒問了。


    這時在客廳的餐桌上也已經擺滿了理沙親手做的菜,大家也閑聊得很熱絡。


    尤其現在理沙他們所推動,把重點放在月麵社會救濟的活動也上了軌道,讓這座貪婪的迷宮裏麵仿佛照進了一絲光明。


    雖然克莉絲逮住了羽賀那,跟她談論起什麽感覺很複雜的數學,但我一回神來看去,才發現是打開話題的克莉絲自己已經沉沉睡著了。羽賀那從理沙手上接過了毛毯,蓋在毫無戒心熟睡著的克莉絲身上。我想她在九年前也一定常常這麽做吧。


    羽賀那看著克莉絲的睡臉,難得露出了感到懷念似的笑容。


    在用餐結束後,理沙和雷娜收拾起碗盤,賽侯和馬可也很周到的在幫忙她們。因為這間廚房畢竟沒那麽寬敞,所以這時擠在裏麵而派不上用場的人,便到了客廳繼續談笑。


    不過羽賀那卻不知道為什麽表現得有些著急,當艾蕾諾亞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什麽之後,她就躲進了艾蕾諾亞借宿的房間裏去了。


    我心裏好奇這是怎麽一回事,目光朝著羽賀那的去向追了過去,而當我拉回目光時剛好和艾蕾諾亞對上了視線。


    「敬請期待。」


    看她對我吟吟微笑著這麽說,我也隻能點頭了。


    而且時機也算正好。


    「話說回來,我有件事想跟艾蕾諾亞小姐你問問啊。」


    在我拋出這個話題後,艾蕾諾亞伸手捂住嘴巴,很故意地朝周遭望了望。


    「哎呀,會是什麽事呢?是不是偷偷溜到走廊上講比較好呀?」


    「視情況不同,也有可能這麽做比較好。」


    艾蕾諾亞輕輕笑著,做了個手勢表示要我盡管開口。


    「這件事我已經問過克莉絲和馬可了,總之我現在正在尋找有沒有什麽方法,能有效率地把工作一下子解決掉。」


    艾蕾諾亞呆了一下,動作很可愛地輕輕歪過頭去。


    「這是為了要讓我有更多的空閑時間。」


    在我補上這句話後,她的表情轉為了滿麵燦爛的笑容。


    「原來是這麽回事呀。我一時還想說你是不是又要開設什麽新的投資基金了。」


    「哎,如果當這個是對人生的投資的話,那也算差不多吧。」


    因為艾蕾諾亞老愛存心調侃我和羽賀那,所以應該能允許我說這種話來反擊吧。


    而艾蕾諾亞也不出所料地,露出一副好像吃了什麽又香辣又好吃的食物一般的表情。


    「也就是說,你手上有著想將空閑時間全部投注進去的投資呢。哎呀呀~」


    艾蕾諾亞很故意地揮手往她自己的臉上搧風。


    「正是如此啊。不過你有什麽點子嗎?我想關於這方麵的事情,克莉絲或艾蕾諾亞小姐應該算世上數一數二有見地的人了。」


    「關於朝向目標,找出最合適的解答這方麵。」


    「嗯。」


    在五年前和我一起迎戰巨大強敵的這位戰友,仿佛回想起當年的往事似的輕輕閉上眼睛,將身體靠到了椅背上。


    「我也並不是特別聰慧呀。」


    在說完這句開場白時,艾蕾諾亞已經換上了一副嬌蠻得很是可愛,像小丫頭一般的表情。


    「而且丟人的部分也全都被阿晴先生給看光了。」


    「就連在浴缸裏麵赤裸裸的樣子都看過了嘛。」


    雖然羽賀那要是在場的話,聽到這個講法感覺會瞪著眼朝我撲咬過來,不過當時艾蕾諾亞身上當然是好好穿著衣服的。


    「嗯~真的。所以我想我可能沒辦法滿足您的期待呢。因為我出身於地球上的古老家族,而我的辦事哲學也從以前到現在也都沒有改變。」


    那是屬於優雅貴族的守舊性格。


    「答案就是工作、工作、一心工作。先往前踏出左腳、再踏出右腳,之後再次踏出左腳——就隻是不斷重複著這樣的動作。不管用什麽手法也都隻是這樣。」


    五年前的艾蕾諾亞是個連現在克莉絲都要相形失色的重度工作狂。她是靠著咖啡因、安眠藥和精神安定劑,才總算維持了身為人類的輪廓。


    「這樣做或許是很有效率,但卻無法持久。因為蘊藏在人類心中的熱量是固定的,所謂工作說穿了也就隻是卻轉換這股熱量而已。這個宇宙是被熱力學的定律所支配的。」


    艾蕾諾亞從前曾用火球來形容我。


    「熱情」這個詞匯也實在是相當傳神啊。


    「如果說我知道這點,但還是想跟你要個建議的話,你會對我說什麽?」


    「建議呀。」


    出身地球古老家係的這位大小姐,像是聽了一則風雅的玩笑話似的笑著。


    而現在正笑著的她,發出怒吼、悲鳴、氣急敗壞的模樣,我全都見過。


    這也讓我覺得,羽賀那會感到憂心或許並非是沒有理由啊。


    「但我在那時候可是幾乎缺氧,還是多虧有阿晴先生當我的夥伴才能走完全程。那你說呢?」


    艾蕾諾亞微笑著,像在溫柔地教導著一個遲鈍的孩子似的。


    而這次輪到我讓身體躺到椅背上了。


    「……這麽說也是沒錯啦……」


    但我也正是為了要讓能和羽賀那共度的時光增加,才要尋找增加工作的效率方法。總覺得這樣做好像又讓問題繞了一圈回到原點。


    再怎麽說,就算我比現在更加拚命工作,又能提高多少效率呢?


    我覺得這樣不但會讓我和羽賀那共度的時光變得極端少,同時對工作的進度也隻不過能造成些微影響而已。


    這樣的話,難道我隻能照克莉絲說的那樣拋下責任,並把名為良心苛責的這個東西拿去抵押而已了嗎?


    在我將雙臂叉在胸前低聲沉吟的時候,艾蕾諾亞突然站了起來走向廚房。


    接下來,她在正洗著碗盤的理沙耳邊小聲講了些什麽。


    理沙稍微將身體往她那邊靠去,聽完她的耳語後又朝我這邊瞥了一眼,像是拿我沒辦法似的笑了。


    因為她那樣子一副像要無奈地歎出一口氣似的,讓一旁的雷娜也露出苦笑。


    理沙擦了擦手,擺出一副實在覺得我無可救藥似的表情對朝我這邊走來。


    坐在椅子上的我此時的心境,就像個等著被罵的小孩一樣。


    「阿晴你喲,真的不管到幾歲都還是小孩耶。」


    理沙雙手插腰站到了我麵前,讓我也隻能聳聳肩抬起頭看她。


    「你要明白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好走的捷徑。想要有美好人生的話,生活節製、感謝神明、腳踏實地來過活才是最好的方法呀。」


    既然具有壓倒性安定感的理沙都這麽開口了,那我自己也無法違抗她。


    「要是我覺得這麽做還不夠呢?」


    雖然我猜想理沙應該會說出「貪婪是罪」之類的話,但她在稍微沉思了一會之後卻這麽說道。


    「雖然一步一腳印才能走得長遠這句諺語是理所當然,卻也滿不容易實踐呢。不過如果腳踏實地過活並保持身心健康的話,應該也就能走得更久吧。如此一來人也就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理沙說的這番話,是感覺會在禮拜日的講道中聽到的,既理所當然也是至高無上的道理。


    「不過從你臉上的表情看來,這種事情你應該早明白了吧。」


    「唔。」


    「所以我才說你是孩子呀。如果以為光知道到自己有哪些短處就能成為大人的話,阿晴你可還是個小孩呢。」


    理沙伸手指著我,手指就這樣子按上了我的鼻頭。


    「你必須明白自己所處的位子有多麽不簡單,才能算是大人呀。」


    「所……所以……你的意思是……?」


    聽到我這麽問,理沙像是覺得目瞪口呆似的,笑著歎了口氣後說。


    「身為聽阿晴立下永恒之愛誓言的人,我想我有必要讓貪求著永恒而迷惘的羔羊醒悟才行呢。」


    在我們的婚禮上擔任見證人的理沙,手指左扭右扭地壓扁了我的鼻子。


    「健康的飲食、適當的睡眠和腳踏實地的生活,每項都是要進行漫長的旅程所不可或缺的。可是呀,就因為我接下了重任一手拿著聖經一手施予你們祝福,才能切身體會到一件事。」


    「……什麽事?」


    理沙往艾蕾諾亞看了一眼後,回頭看我。


    「有同伴的話雖然能讓人力量百倍。不過也是有東西比同伴還更加強大呢。」


    「而阿晴先生也就正要得到這個東西了。」


    「我說呀,不管生活得多健康,也都比不上得到一位理想的伴侶更能讓人長命百歲哦。這句話可不隻是外婆的至理名言,在現代的健康調查之中也是個壓倒性無可撼動的事實喔。你就給我把這一點好~~~~~~~好銘記在心吧。所以說囉,要是你忘了你現在為何能和羽賀那在一起的經過,而打著想草草交代現在的工作獲得空閑這種念頭,那就跟童話故事中因為太想要金子,所以許願要讓手摸到的東西全變成黃金的國王一樣了呀。真拿你沒法子!」


    雖然我心想,要是理沙再繼續蹭我鼻頭的話,我的鼻子就要變得跟小醜的紅鼻子一樣了,但卻也無法否認小醜的外觀和此刻的我很搭。


    在艾蕾諾亞和理沙的麵前的我,還完全停留在九年前的那副孩子模樣沒有改變。


    「我講到這邊應該夠了哦?」


    「我想阿晴先生應該也有在反省了吧。」


    雖然她們這樣毫不留情地講我,但我也沒有反駁的餘地。


    「艾蕾諾亞小姐也別搭理這種小鬼了,來我們這裏吧。等下我要把賽侯和馬可趕走,想請你幫忙我來烤點心用的派呢。」


    「嗬嗬。一切謹遵你的指示囉。」


    我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被她們留在客廳裏麵。


    這讓我心中有種仿佛寂寞、又仿佛覺得很舒服,實在無以形容的奇妙情緒。


    或許這是因為我發現自己被愚蠢的幻影所迷惑,才會有這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吧。


    到頭來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充滿甜頭的投資,我也隻能腳踏實地像隻驢子一樣吃足草緩步前進才是最好的。而這件事我不是早已心知肚明了嗎?


    而除此之外,我更已經得到了比純金還要更尊貴的存在。


    要是這也能算是一種投資的話,那世上也不可能再有什麽投資能勝過它了。


    隻要想想為什麽發源於房地產的投資泡沫,會是史上最強的投資也就能明白這一點。


    雖然世上有很多賠率好的賭注,但你幾乎都隻能在那些東西上下注限定的金額。不管報酬有多麽優渥,如果隻能押注零頭的話,那做為賭博的魅力也就很低了。


    當初的那場賭注,就是因為可以賭上莫大的金額而且報酬又相當巨大,才會讓人如此夢寐以求。


    既然這樣——


    我從椅子上起身穿過走廊,站在艾蕾諾亞借宿的房間前麵。


    這會是一場,更勝於押注在那場投機泡沫上的賭注。


    畢竟我能夠在這邊無限製地賭上自己的一切,而且能得到的回報也是無與倫比的。


    「羽賀那。」


    我在敲過門後緩緩將門打開,看到羽賀那坐在房間正中央,駝著背不知道專注地在做著什麽事情。


    雖然羽賀那注意到我進房而回頭看我,露出了有點困擾的表情,但馬上也就有無法隱藏的愉快情緒從她表情中流露了出來。


    「你在做什麽呀?」


    羽賀那把她拿在手上的東西拿給我看,代替了回答。


    「毛線?」


    「她說在地球上這是送禮的首選。」


    羽賀那一邊這麽說,一邊依然很專心地動手打著毛線。雖然羽賀那好像總給人一種很笨拙的印象,但我在看到她手部機械性的動作,以及地板上教著什麽很複雜編織步驟的書後也就能釋懷了。看來羽賀那應該很適合打毛線。


    「我先問一下,你會織什麽來送我呀?」


    因為月麵的氣候被控製在和地球上的春季相符的關係,羽賀那打算織什麽來給我也實在無法預測。


    羽賀那朝這麽問的我看來,打從心底感到開心似的笑著。


    「是秘密。」


    我彎下膝蓋,跟羽賀那一樣在地板上坐下,從她身後緊緊抱住她那纖瘦的身軀。


    雖然羽賀那好像覺得很癢所以忸動著身體,但她一下就被圈進了我的臂彎裏麵。


    她的身體雖然還是一樣纖瘦,但最近稍微有了些圓潤的感覺。


    我就這樣緊緊抱著羽賀那,從她背後瞧著她手上的東西。


    雖然她說了那是秘密,但我果然還是覺得在意。這就像在做投資時,人再把資金全投進場後,也還是會在意會得到多少利潤。


    再說羽賀那光是露出笑容,就會為我帶來比付出的心力還多上幾百倍的報酬,所以對我來說可說是最棒的投資目標了,而羽賀那為我編織的東西,對我來說也當然是——


    「咦?」


    在注意到羽賀那手上的那個東西是什麽之後,我的思考停止了。


    「這個是……?」


    我緊抱著羽賀那身軀的手,下意識地去觸摸羽賀那織著的那東西。


    羽賀那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地微笑。


    我用顫抖的手摸著那樣東西,看著羽賀那的側臉。


    看到羽賀那羞澀地對我淺淺微笑,我便理解了。


    所謂投資,說穿了也就是會產生什麽東西出來的行為。


    既然如此——


    「阿晴。」


    我最愛的人呼喚了我的名字,而我也一並抱緊了她們。


    最棒的投資就在此誕生了。


    現在就算時間不為我停下來也無所謂了。因為在投資中,就是要有變化才能帶給人喜悅啊。


    於是我理解到自己將來該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去愛,去愛與她們共度的時時刻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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