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來自宇宙,平凡的人仍舊平凡。在大多數情況下,認為自己與眾不同的,到頭來就隻有自己而已,能夠實現夢想的,也隻是世上的極少數人而已。實際上,在憧憬著某個對象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在看著一個位於自己之上且並非自己的人,也就是說內心深處,早就認識到自己是個平凡的,與周圍無甚區別的存在。就像我也僅僅是個女高中生,目前正被誌願調查表ko在地一樣,是個平凡的,與周圍無甚區別的存在。人生的瓶頸,基本可以概括為自戀vs自棄。


    運動會結束後,我們被硬塞了一張上麵寫著「誌願調查表」的白紙。我拿它當扇子扇了扇風,期末考試就開始了,又扇了扇風,期末考試就結束了,再扇了扇風,暑假就到了,真是不可思議。對了,「誌願調查」前麵還附帶著「第二次」這幾個字,看來二年級的時候也被逼著寫過這東西,但完全不記得自己有認真對待過。大家都是這樣嗎?我希望是這樣,但實際如何呢?看上去本應該最討厭這種東西的小柚子,拿過紙幹淨利落地填寫完畢就交給老師了,小岬也和她一樣,當然須磨同學不用看也知道寫了「東大」。呃……咦?難道還沒定下來的就隻有我自己而已?


    「咦,method-d2,還沒想好嗎?」


    「啥,小柚子和小岬都想好了?!這才更讓我吃驚呢!」


    「不不不,隨便寫寫就行了啦,反正這種東西,第二學期開學後還會再發一次的。」


    雖然小柚子這麽說,但我連可以隨便寫寫的東西都想不出來。天哪,我是個內心多麽空洞的人啊!誰能理解我?快來個人理解我一下吧!啥意思?我就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寫個「新娘子!」在上麵也沒關係麽?真不會被老師叫出去麽?叫家長?我沒有家長啊,什麽都沒有啊。


    在講台上,老師看到須磨同學交上去的調查表,似乎吃了一驚。


    「呃,須磨,你這……」


    當然了,我們學校以東大或京大為目標的,大概每個班裏隻有一個人,屬於稀有角色。整個年級裏,能合格的恐怕也隻有學生會長而已。


    「我想去nasa。」


    「唔、嗯……有夢想倒不是壞事。」


    是啊,確實也隻能這麽說了。但是老師,我還想補充一句,須磨同學這個並非夢想,而是她的職責。


    「但既然如此,最好利用這個暑假,好好補習一下現代文。」


    「?」


    須磨同學和我都還蠻擅長理科的,因為數學表達式的形態,以及對於數字這種東西的思考方式,似乎不管在哪個星球上都一樣。隻要記住一些文字、記號和常數,剩下的用母星的知識也可以解決。不得不說,學問真是個有趣的東西。不過,說到底也隻是概念相似,具體的數字什麽的則是完全不一樣。即使是我和須磨同學的星球,對比起來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須磨的理科成績確實不錯,但卻不太擅長語文吧。如果要去東大的話,二次選考的時候也是會考語文的。」


    「如果是為了去nasa的話,我會努力的。」


    「啊……nasa麽,老師小時候也曾如此夢想過。但是,你去那裏想要做什麽呢?」


    在那個瞬間,我已經做好了隨手抓起個筆記本之類東西丟在她臉上,阻止她說出「去救宇宙人」這句話的準備。但是在她回答之前,老師已經率先開口,坦露出了好為人師的本性,真是多謝了。


    「畢竟nasa研究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比如記憶枕,原本不也是nasa開發的嗎?然後他們還會研究彩虹吉丁蟲……所以,一定要先想好去了之後要研究什麽,然後再選擇學部,調查一下哪一間研究室比較適合自己,最後再考慮該去哪一所大學。」


    「要去哪裏才能研究宇宙人呢?」


    「啊?」


    「……」


    「老、老師!我還沒想好今後該怎麽辦耶!這個必須現在決定不可嗎?」


    我連忙站起身來大聲喊道。丟死人了好嗎!你也替我考慮一下啊!老師聽了,也像是撿到了救命稻草一樣轉過身來回答:「不,沒必要勉強自己,隻要在第二學期開始之前定下來就好。如果你想要推薦名額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至於須磨同學,不知是注意到了我抱怨著「你說錯話了啦!」的視線,還是實際上我們之間有心電感應,總之沒再追問下去,靜靜離開了講台。safe!嗯?safe嗎?已經聽到她說宇宙人了,真的safe嗎?我也不知道,隻能祈禱老師編個高中生的想法真難理解之類的理由來自己說服自己了。


    「我覺得渦森同學去體育大學也蠻合適的。」


    這時,身邊的籃球部部長三宮同學帶著神秘的笑容對我說道。最近所有的運動係社團見了我都隻會說「請加入我們社團吧」這一句話而已,每到這種時候,我都不知道回答「不、不行啦,人家已經有宇宙偵探部了!」究竟是否合適。你們心裏一定會這樣想吧:「宇宙偵探部是個什麽鬼啊!」沒錯,不光你們,連我也這樣想。宇宙偵探部究竟是個什麽鬼啊!這種悲哀,這種新鮮感!啊,請允許我再次鄭重地問一聲:這社團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不過,我其實不喜歡運動來著……」


    「但是卻能跑那麽快?」


    「快、快麽……」


    運動會上的那個社團對抗接力,我擔任最後一棒,並且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超越了全國記錄這件事,應該任何人都沒注意到。畢竟不是正式比賽,也沒有人拿著秒表掐時間,所以我應該並沒有露餡。雖然被人發現了我跑得很快,但還沒到引來新聞記者的程度。太大意了,原本即使被捧成全世界最快的女高中生搞個大新聞也不奇怪,現在隻是被運動係社團盯上而已,就忍一忍吧。到目前為止,也沒聽說有人懷疑我是宇宙人,看來宇宙人的存在對於大家來說,都僅限於虛構情節之中而已,真應該對你們的單純表示感謝。至今為止,隻要自己不說,從來沒被揭穿過。雖然超次元宇宙人須磨同學不能算,但總之,沒被揭穿過。如果真有人一臉正經地說出「她會不會是宇宙人」這種話,恐怕人們隻會懷疑他睡眠不足吧。所以我才能如此簡單地假扮成普通學生……不,與其說是假扮,不如說宇宙人的身份反而已經可以算是附加屬性了。


    在冗長的班會結束後,我和小柚子懷著去尋找今天的幸運道具的心態,動身前往便利店買冰淇淋,然後一出教室,就被老師給叫住了。隻見他正抱著厚厚一遝誌願調查表,恐怕上麵寫滿了學生們的夢想、希望以及怨念。


    「喂,生田,渦森。」


    「hey sir!」


    聽了小柚子奇怪的回應,老師依然麵不改色。看來想要和女高中生打交道,一定程度的無視能力是必備的。那也就是說剛才須磨同學說的宇宙人應該也被無視了吧,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們兩個好像和甲賀崎走得很近吧。」


    甲賀崎是小岬的姓。


    「是呀,我們是摯友來著。」


    「來著。」


    「甲賀崎最近沒出什麽事吧?啊,這並不是讓你們跟老師打小報告,隻是……」


    「她呀,角色崩壞倒確實是越來越嚴重了。」


    小岬到底在誌願調查表上寫了什麽啊?」


    「不不,這我可不能告訴你們啊!」


    也是啊。但光看老師慌成那個樣子,也能猜到問題一定就出在那裏。okok。


    回到教室,隻見小岬梳理好雙馬尾,正要拿起書包去活動室見親愛的白上君。我們若無其事地走到她身邊,然後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剛才寫了什麽?」小岬則保持著她那副歡樂可愛美少女的表情回答道:「宇宙人。」


    我和小柚子:「?!」


    老師,您的心情,在下理解了。


    強調一下,小岬依然是一臉笑容。


    「呃,宇、宇宙人?」


    「嗯。」


    必須跟上她,這樣的瘋話不能當做沒聽見。我們連書包都顧不上拿,就跟著小岬一起向活動室走去。


    「你是說,像method-d2那樣的宇宙人?」


    「嗯。」


    「就算跟你說地球人也是宇宙人的一種,也是沒用的吧?」


    「是啊。」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不留神,發現小岬已經變成了比部長還可怕的怪物一般。如果青少年心理谘詢中心之類的地方有專門給戀愛中的少女預備的指南手冊,我真想立刻給他們打電話。既然已經影響到了將來的誌願,那麽這就是事關她未來的嚴重問題,能夠徹底左右小岬的人生……這就證明,部長已經成為超越有害書籍的存在了吧?真該馬上把他塞到有害書籍回收箱裏去!但是,大概小岬會變成這樣,我也有一部分責任吧。


    「那是因為,想讓部長見到宇宙人嗎?」


    都怪我,明明是宇宙人,卻拜托小岬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部長。無論小岬多麽喜歡部長,多麽想支持他的活動,至今為止依然沒有破壞與我的約定。時間久了,自然會覺得如果宇宙人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就好了。


    「嗯……沒有啦,騙你們的,都是玩笑而已嘛!我才沒那麽傻呢。」


    說著,小岬轉過了頭,雙馬尾隨著肩膀的動作而飄揚,臉上的笑容讓人不由得把背景想象成夕陽或者河畔。世上哪會有男孩子不愛上這樣的笑容呢,就連我們兩個都差點要怦然心動了。


    「是、是麽?」


    「是呀是呀,別當真嘛。啊,但是,我倒是真想被宇宙人給抓走一次,然後過個十年再回來。到時候白上君應該會來采訪我吧?」


    「嗯、嗯……」


    我很想對她說點什麽,但又使不上力氣。


    「隻要以光速移動就不會變老了吧?那我十年之後還是個水靈靈的女高中生,回來就能見到變得俊朗穩重的白上君了!」


    部長應該不可能變得俊朗穩重吧……?肯定我和小柚子都這麽想,但是說不出口。如果是開玩笑的話,那麽小岬的誌願調查表上到底寫了什麽呢?很想繼續追問,但也同樣問不出口。


    「真的,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部長呢?」


    而且事已至此,小柚子的興趣已經完全放到另一件事上了。


    「咦?但是,這種事萬一說出來之後,你們兩個都喜歡上白上君該怎麽辦啊?」


    「才不會。」


    「不會。」


    我們的回答形成了完美的二重奏。


    「白上君呀,真的,是個好人。」


    在那之後,小岬連續兩分鍾裏都在不停地說一些諸如此類的,既沒意義又沒真實性的話。總結一下就是,部長很溫柔,思維很成熟,能夠為了除自己以外的人發揮自身的價值,是個非常帥氣的人……你看,聽了也是白聽。是不是有種完全在浪費時間的感覺?


    「對吧?」


    究竟小岬所謂的「對」是哪種意義上的「對」,我們完全不懂,也完全不想搞懂。唯一明白的就是,戀愛竟然能把一個正常人完全變成瞎子,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對時年十七歲的我造成了強烈的心靈衝擊。我的報告就到此為止。


    「好吧,總之,你想和部長結婚是嗎?」


    小柚子已經對細節部分放棄了追究,直接跳到了「總之」的部分,所以我也隻能接受現狀了。而對於扭扭捏捏地回答道「咦……哪有……那根本就和做夢一樣……」的小岬,我隻想說,想被宇宙人抓走這種事才更像是做夢。


    「對了,小柚子寫了什麽?」


    然後,陶醉在夢裏的小岬,終於想起自己還可以反過來向我們提問題。


    「啊?我想定居在原宿,所以隻要是東京的大學,去哪裏都無所謂啦~大概美大比較好吧。」


    「拜托,那根本不是隨隨便便就去得了的地方吧?美術部的學生們課餘時間也都報了繪畫班哦?」


    怎麽對別人的事情你就能分析得頭頭是道啊。


    「他們想去的都是非常好的大學吧。也有不少隻靠全國統招就能考進去的大學啊,我隻要去那種就行啦~雖然挺貴的。啊,但是在跟父母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律似乎非常不高興的樣子。」


    「咦,為什麽?」


    「啊,這我似乎能理解。」


    小岬把手指伸到嘴唇邊上說。


    「想想看嘛,律不是從高一開始就一直都去車站旁邊的課外班補習嗎?會去那種地方的,一般都是恨不得5秒之後就去考大學的學生。」


    「恨不得5秒之後……倒也不是聽不懂啦。」


    「他從高一開始,就在那種所有人都像是明天就要上戰場一樣的地方,拚了命地學習,所以根本不敢相信還有人到了高三都定不下將來該去哪裏。」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活動室門口。現在才剛放學,本以為應該還沒有人,卻發現屋裏的燈亮著。喂,小岬,那也不用大叫「白上君好快啊」然後衝過去吧。隻見她推開門,並停下了腳步。在活動室裏,部長和須磨同學正麵對麵地坐在一起。


    部長好像正在拿雜誌和照片給須磨同學看。啊,大概是在請須磨同學講一點有關宇宙人的事吧,這個我能猜到。我更感興趣的是,剛剛還在教室裏的須磨同學,卻完全沒從我們身邊經過,就提前一步到了活動室,還和部長相談甚歡,究竟是怎麽做到的?還有,如果小岬也和我想的一樣就好了,但實際上她已經完全僵硬在原地。沒關係的,就算部長和女生兩個人在活動室裏,一般也不會有人覺得他們在約會啦——估計就算我這樣安慰她,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吧。


    「須磨同學,你不是說馬上就會退出社團麽?」


    所以也隻好由按理說應該比任何人都熟悉須磨同學的我打頭陣啦。我走到兩個人之間打斷他們的談話,然後瞧了一眼他們在看的東西。這、這是,一看就覺得非常不靠譜的雜誌。這種書居然也可以出版,讓我不得不感歎這個社會是多麽具有包容力。還有,被做成這樣的東西,難道樹不會發脾氣麽?總之,擺在桌上的這幾本以超自然現象為主題的雜誌,就可疑到如此的地步。


    「渦森同學。」


    「之前運動會的時候,不是說參加完接力賽跑就退出麽?」


    「當時確實如此,但聽說在這裏,可以增加對宇宙人的了解。」


    這年頭的女高中生,是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加入社團的啦。


    「所以現在他就在向你傳授知識麽?有什麽對宇宙人的新發現嗎?」


    「嗯,有很多。」


    我主要是想告訴小岬,須磨同學感興趣的並非部長,而是宇宙人(所以特意用比平時更大的音量說話),但似乎並沒有奏效,小岬依舊站在門前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小柚子搖了她兩下,她也依然沒有恢複意識。幹嘛呀,難道雙馬尾就要脫落下來,變成兩條蛇了嗎?


    「咦,但這根本隻是超自然現象雜誌嘛,跟虛構的沒什麽兩樣啦。」


    「渦森同學也感興趣嗎?」


    聽了我說的話,要怎麽得出我也感興趣的結論啊?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冷冷地看著部長從抽屜裏往外翻更多的雜誌。


    「不,別拿了,我不要。」


    「是嗎?但是,沒想到須磨同學會對宇宙人產生興趣,我很高興啊!過去這社團裏都沒有人能陪我聊這些話題……」


    「我聽說甲賀崎同學對這些事很了解。」


    雖然純屬無意,但須磨同學的這記助攻相當關鍵。


    「喔,確實!甲賀崎同學可謂是模範部員。畢竟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把話題引到過於專業的領域上去,所以如果須磨同學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就盡管去問她吧!」


    哦哦……奇跡發生在眼前了!聽了部長的話,小岬猶如眼睛裏被灌了一升眼藥水那樣,瞬間就重拾了生機。她就像是伴隨著一聲「咻!」的音效一般將雙馬尾抬手一揮,說道:「來得真早啊,白上君!」並帶著清爽到不科學程度的笑容,一邊向空氣中大量排放負離子,一邊走進了活動室,然後從書包裏掏出幾張紙。嗚!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做好合宿的行動手冊了哦,白上君!」


    「合宿?!真的要去麽?!」


    「喔!目的地是哪裏?!」


    這倆家夥,竟然完全無視我說的話。作為回敬,我也打算徹底無視寫在紙上的「與白上君一起!開開心心暑期合宿!」這一行文字。


    「是長野縣高原上的寄宿旅店,那裏是我的叔叔在經營。聽說前天在那附近發現了麥田怪圈,我就趕緊預訂了房間。」


    「?!麥田怪圈?!mystery circle?!」


    「mystery?!」


    萬萬沒想到,平時總是會強烈反對的小柚子,這次居然也來了興致。


    「mystery,就是偵探的那個mystery?密室的那個mystery?」


    「雖說沒有偵探和密室,但確實是mystery來著。」


    對小柚子來說,mystery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定義啊。


    看到過往總是針尖對麥芒,製止部長瘋狂行為的小柚子,如今卻和部長一起兩眼發光地拿起了手冊,我就想,啊,這下徹底慘了。然而這時我已經逃不掉了,沒錯,因為不久前我剛說過這社團很有趣來著!


    「然後,這就是那個麥田怪圈的照片。」


    「哇!」


    小柚子拿出了手機,畫麵上似乎正顯示著麥田怪圈的圖像,隻是被小柚子和部長的腦袋徹底遮住,害我完全看不見。(順便一提,剛才的「哇!」是小柚子。至於部長,她始終一言不發地盯著照片,興奮得滿臉通紅,看起來幾乎馬上就要噴出鼻血。我現在真的開始擔心他今後的死因會不會是「感動」,也就是流鼻血過多而死。)


    「原來如此,因為是奇妙的圓形,所以叫mystery circle……」


    然而,小柚子似乎是頭一回聽說這種東西,目前正像是品味糖果一樣,把這個詞語放在口中反複咀嚼。


    「這種東西經常出現嗎?」


    「是的,這是一種發生在農田裏的超自然現象。用折斷的農作物描繪出幾何圖形……在某些猜想中,也認為這是ufo著陸時留下的痕跡。」


    真正的宇宙人須磨同學正在對超自然現象進行解說……這種難以名狀的異樣感,真想找人來分享一下。


    「這裏是這樣寫的。」


    再加上,宇宙人就像是得到了什麽決定性證據一樣捧起超自然現象雜誌……啊!有誰能來跟我探討一下這個畫麵有多麽滑稽啊!隻見雜誌上印著一排碩大的文字「麥田怪圈的真相!」嗯,等等,我去翻翻字典看看「真相」是啥意思來著?另外,書上還印了幾張照片,有的是幾個圓形重疊在一起,有的則看起來像蟲子一樣。


    「還有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渦森同學的姓氏一樣哦!啊,渦森……真是太棒了!」


    部長的瘋話就不要去搭理了,咱們還是來探討一下所謂的真相吧。


    「但是,隻要想的話,人類應該也能做得出來吧?」


    對我而言,這就是我盡最大努力表現出的冷靜。但是我忘了,眼前的部長已經變成了忠實於自身欲望的禽獸。從這一點看來,或許我還不夠冷靜吧。


    「太沒有夢想啦,渦森同學!虧你還叫渦森!」


    「就是嘛,哪怕真的是人類做的,不也依然是mystery嘛!」


    小柚子和部長這兩個暴走兒童立刻用雙重感歎號糊了我一臉。沒錯,不要忘記現在我正身陷二人相互勾結的天災級慘狀之下,這兩輛跑車一起失去控製時,恐怕用一輛巨型卡車也攔不下他們吧。


    但就在這時,部長一把抓住了小柚子的肩膀。


    「不,等等,生田。如果是人類的行為,那就不是麥田怪圈了啊。」


    「啥?即使有人類做出了看似不符合邏輯的異常舉動,隻要循序漸進地一步步查明真相,最終都可以用理論來解釋,這不就是推理的樂趣所在嗎?」


    「但這不是推理,這是宇宙人啊!」


    「麥田怪圈不就是mystery circle嗎!連名字裏都有mystery了,所以是推理懸疑的領域才對吧!你這個超自然現象部長還不快閉嘴!」


    人與人之間的聯係,竟是如此脆弱的東西……我這個宇宙人頓時感慨萬分。


    「確實,也有人事後坦白是自己的作品。」


    而對人與人之間的爭執絲毫不以為意的須磨同學,一邊翻著雜誌,一邊板著麵孔繼續火上澆油。


    「你看看吧,這才是最有趣的部分呢。長野那個肯定也是這樣啦!」


    「生田!」


    「幹嘛啊,超自然部長。」


    「夠了,不要急於得出結論。」


    說著,他慢慢地站起身來,從小岬手中接過顯示著照片的手機,重新審視了一下,然後輕輕捋了一下劉海,也不知這是在表達怎樣的情感。


    「啥?但是啊……」


    「不管是真是假,不親臨現場,親手查證,怎麽能斷定結果呢!你以為合宿是為了什麽啊!」


    「言之有理啊,這合宿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小柚子,說得好。


    「當然是為了證明這麥田怪圈確實是ufo著陸時留下的痕跡了!我們要四天三晚,不分晝夜地監視這個麥田怪圈,把ufo給找出來!」


    「啥?!」


    小柚子當場愕然,與此同時,我也差點喊出一聲「啥?!」


    本來想說,為啥非要監視這種玩意兒啊。但是當看到畫麵上顯示的麥田怪圈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圖案,正是母星method上的數字「965」的形狀。


    會嗎?這可能嗎?不會的,不可能吧。如果偵察衛星拍的冥王星照片上發現平假名寫的「烏冬麵」的話,肯定所有日本人都會大吃一驚吧?現在發生的事情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咦,慢著慢著,這到底怎麽回事?


    「你怎麽了?」


    須磨同學對當場愣住的我說道。怎麽了?我還想問問這個麥田怪圈究竟是怎麽了呢。這數字是哪裏冒出來的啊!如果這是人類做的,那可就真的成了宇宙級別的難解之謎了,非查得我暈頭轉向不可。隻有這次,我真的希望是宇宙人幹的。


    「小岬,這具體是哪裏?」


    「是在長野的北安曇一帶。」


    的反應,小岬似乎也有點擔心了。其實我更擔心你的將來啦,不過相信你自己應該能處理好吧?


    「嗯,這個圖案……」


    部長正翻開合宿手冊雀躍不已地閱讀著,我背朝向他,盡量把自己的音量壓到最低。


    「寫的是……我星球上的數字。」


    「咦?method星的數字?」


    「也就是說寫的是宇宙人的語言?所以是真的嘍?啊,但是也有可能是人類通過某種手段知道了method星的數字吧?對了,具體是什麽數字啊?」


    小柚子顯得比以往要認真多了,真是令人心頭發熱啊。如果這不是我星球上的文字,那我現在的心情一定要愉快多了。


    「965……大概和我來地球時乘坐的那艘太空船的生產編號是一樣的。」


    「誒?」


    小岬和小柚子麵麵相覷。


    「那麽,他們是來接你的?」


    「誒?」


    「咦,不是嗎……?」


    「呃、啊?不,那應該不可能吧。來地球一趟其實是很冒險的事情,既會消耗很多燃料,飛行軌道也需要經過極為縝密的計算,即使如此,在穿越銀河的時候也一定會出現誤差,抵達這裏的成功率隻有一半左右哦?」


    「你說的這些我雖然基本上都聽不懂,但簡單來說,道過一次別的太空船,基本上不可能會再來一次,是嗎?」


    「對對,就是這樣。」


    小岬盯著手機畫麵,小聲問道:


    「但是既然留下了這樣的圖案,就說明他們還是來了吧?是不是為了接method-d2回家,即使要冒那些風險也不在乎啊?」


    「咦,那不可能的啦……」


    「真的嗎?但你應該並非孤身一人吧?是不是家人來找你了啊?」


    我不知道。說實話,我也並不覺得孤獨是多麽淒慘的事情。我的星球並不像地球這樣,四處都洋溢著愛……雖然地球上的愛也並沒多到那種程度啦,但總而言之,不存在通過群居來保護自己,或者彼此互相幫助這樣的概念。大概是因為生存能力比較高吧。即使成為孤立的個體,那也是我自己的責任,哪怕是家人,也絕不會產生跑來搭救我的想法。


    「地球人的家庭,和method的家庭是……不一樣的。在我們那裏,所謂的家庭隻是繁殖的結果,彼此之間並不存在特殊的感情。」


    「會這麽想,難道不是因為method-d2正處在逆反期麽?」


    「才不是啦!」


    因為對我來說這就是常識。沒人管很正常,從未覺得這有什麽奇怪。對我來說,地球人注重人際關係的教育方針要不可思議得多。


    「那假如真是來接你的,你會走掉嗎?」


    就在小柚子提出這個問題的瞬間,律走進了活動室。厚厚的書包裏,大概裝的是補習班的教材吧。之所以能猜到,是因為剛剛聽小岬提到恨不得5秒後就去考大學的事。因此之所以覺得他的神情比我們這群三年級生還要疲憊,或許也是「備考=辛苦」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在作祟吧。


    「你們幹什麽呢?」


    活動室裏分別是專心地閱讀手冊的部長,緊緊湊在一起的三個女生,以及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的須磨同學,也難怪律會提這個問題。這麽說來,今天也沒吃到冰淇淋。


    「合宿的地點定下來了。」


    「咦,真的要去合宿麽?那也就是說,真的拿到接力賽的獎金了?」


    「嗯。但是那筆獎金本來應該是給運動社團全國遠征用的吧?現在突然覺得咱們這樣的社團把獎金贏到手,真是相當不知輕重啊……」


    「哦……話說啊,你們真的還有閑工夫跑出去玩嗎?」


    律隨手把書包丟在了陳舊的沙發上,然後用陰沉的口吻問道。糟糕,他是生氣了吧,現在感覺我們簡直像是律的弟弟妹妹,或者子女一樣……總之就是像變成了年幼者。


    「咦?當然要去了,畢竟是最後的夏天了嘛……」


    「就因為是最後的夏天了,我才要問你們啊。」


    小柚子雖然努力地試圖擺出姐姐的姿態,但立刻就被連根拔起,活動室裏也變得一片死寂。話說啊,明明除律之外所有人都是三年級,但身為人類的發言力度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差距啊!


    「不是要考大學嗎?你們不都是應屆考生嗎?補習班的老師天天都說,這個夏天是最關鍵的時候,你們真的沒問題嗎?」


    被他這麽一問,我們也隻能回答,當然不是沒問題,問題大了。就拿我來說吧,既沒決定好自己該幹什麽,也沒有勇氣不依不撓地去盤問朋友的誌願,甚至在被至今為止隻說過七次話的同班同學推薦說可以去體育大學的時候,我還糊裏糊塗地覺得那樣也行。我簡直太空洞,太沒內涵了,真可恥。我不想搞體育,甚至也不想學習,問我想幹什麽我也答不上來,簡直一問三不知的弱智兒童。到頭來我根本一無是處,明明是宇宙人,明明能刷新全國記錄,但實際上卻一步都不想前進,什麽都做不到。所以隻好不打擾到任何人,也不要因為宇宙人的身份而引人耳目,藏在角落裏苟且偷生,這就是我目前唯一的想法。


    「對了,須磨同學好像當時在和老師聊東大來著?」


    小岬明明疑似寫了要成為宇宙人,為什麽卻敢於去打聽別人的,而且某種意義上與自己的決定完全背道而馳的誌願呢?因為目標當中都有宇宙人?還是說東大生本來就和宇宙人是同一等級?


    「是的,我要考東大。」


    「咦?須磨成績很好麽?」


    律也是,為什麽是這個口吻啊。


    「是的,成績很好。」


    「咦,是嗎?」


    「但是僅限理科,現代文就必須要做好拿0分的準備了。」


    為什麽如此極端啊。律在這種時候明明可以笑的,但卻仍是一臉嚴肅。我覺得自己完全無法融入到他們兩個的意識交流領域當中。有一種被拋下的感覺,或者說,是隻有我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的感覺。


    「補習班呢?須磨,你申請暑期講座了嗎?」


    「補習班是什麽?」


    如果我能用心電感應的話,真想讓她自己去穀歌。她真的以為自己裝地球人裝得很像嗎?搞不懂。


    「就是為了應試,在學校之外學習的地方。」


    而且小柚子也絲毫不覺得奇怪地回答了她。


    「……會提升合格率嗎?」


    「嗯,大概會吧。」


    「那我也去。」


    「啊?嗯。」


    除了「啊?嗯。」之外還能說啥呢。同時我注意到在此期間,我一句話都沒講,完全沒能加入到他們的對話當中去。當然,那是因為我根本無話可講!


    「大概合宿後再申請也還來得及。」


    說著,律拿出了傳單交給須磨同學,而且還是麵向三年生的講座傳單。


    「為、為什麽是三年級的……」


    「因為律也要去這個講座啊。」


    「咦?怎麽回事?」


    對於這個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回答,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三年級時想當學生會長,所以在補習班是跳級參加課程的。」


    「咦,感覺好惡心!」


    「惡心是什麽意思啊!」


    「但是惡心就是惡心嘛……你到底想通貨膨脹到什麽地步啊,律同學……」


    「幹嘛要用敬稱……」


    科,所以醫學部。」


    「因為理科,所以醫學部!」


    討厭啦我不想要這樣的學弟,討厭到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的程度。因為理科所以醫學部!有種一方麵想在人生中說一次這樣的台詞,另一方麵又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變成這樣的矛盾心理。總而言之,聽到別人這麽說,真有點難以承受。


    「我都要開始頭疼了,這算什麽啊,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嘛……須磨同學,你真的要去麽?補習班。」


    「是啊,不如渦森同學也一起去吧!」


    對於律這種令人產生生理排斥的狀況,以及傳單醞釀而出的地獄之門一般的氣息,須磨同學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入此門者必當放棄一切希望!不,我不想放棄,饒了我吧!地球上四處都是陷阱,還是多多鍛煉一下規避風險的能力比較好哦?


    「但是,我連要不要考大學都還沒有頭緒呢。」


    「咦,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小岬你也是,幹嘛要重複我這句話啊。不行,不要自慚形穢。其實在現在這個時期,本來大家都應該決定好了才對,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清楚。


    「啥?在這樣的狀況下,怎麽還有心思考慮合宿的?」


    所以對於律的每一句話,也沒必要次次都覺得受傷。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想看麥田怪圈了。」


    也正因如此,絲毫不拐彎抹角的部長在我眼裏看來,就像是聖人一樣。其實他也隻是把自己的欲望和盤托出而已,但謝謝你,部長。雖然我一點也不想看麥田怪圈,但謝謝了!


    「這個我知道啦,但是考試真的沒問題嗎?學長上次的成績判定不是d嗎?」


    由於部長的態度實在太一如往常,律也隻好改變了話題。


    「但是,既然知道了麥田怪圈的存在,我是決不能不去的!」


    看著部長遞過來的照片,律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哦,這就是當地出現的東西嗎?」


    「是啊!監視它就是這次合宿的目的!」


    律的臉上一點也沒有「原來如此」的意思,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哦,原來如此。」然後轉向須磨同學的方向問道「這是什麽?」須磨同學則回答道「麥田怪圈被看做是ufo著地時留下的痕跡」並把雜誌遞了過去。


    律很明顯想直接問「你不是宇宙人嗎?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但須磨同學也隻是攥緊超自然現象雜誌回答道「是真的哦」而已,看上去完全就是個超自然現象愛好者。即使她真正的意思是「站在宇宙人的立場上來看,無法否定其存在」,但乍看下,確實和部長的「這絕對是宇宙人幹的!」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真的?」


    總而言之,既然宇宙人都說存在,那應該就真的存在吧,嗯。我這個宇宙人可以接受,律大概也可以接受。緊接著,須磨同學又翻開雜誌說「因為雜誌上是這麽寫的」,這麽一來,律會一把搶過雜誌摔在地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但是,雜誌上說了,這是ufo著陸的痕跡……」


    「ufo不是不能被發現嗎,那幹嘛還特意留下痕跡啊,這難道不奇怪嗎。」


    「這也是分場合的。有可能是由於技術上的難題而無法在著陸時不留下痕跡,也有可能是為了讓來自母星的宇宙人知道已有同胞抵達這裏而刻意留下的……」


    「你說的這些,肯定也都是雜誌上寫的妄言而已吧?你們這幫人,為了這種妄言而耽誤應試複習,真的沒關係嗎!」


    這個問題,大概須磨同學無法回答。律先是帶著沉痛的神情揉了揉臉,然後拿起了桌上寫著「與白上君一起!開開心心暑期合宿!」的手冊,大致翻看了一下,然後從筆筒裏取出一支紅色簽字筆,緊接著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在手冊上寫寫畫畫了一番,最後說「給,拿去改了」並遞給了小岬。


    「誒?」


    「我用紅筆畫出的地方。如果要去的話,就先把這個能三天把人變成白癡的行程給改得像樣點。」


    小岬!就是現在!用雙馬尾抽他丫的!但事與願違,小岬不知為何點了點頭「嗯」地答應了。你知道嗎,就算聽律的話,也沒法變成宇宙人的!


    「嗚哇,合宿都被改成學習會了!」


    小柚子把頭探過來一瞧,不禁大吃一驚。至於我,連過去看的氣力都沒有了。


    「連誌願都沒想好的家夥就不要來了。」


    律的這最後一句話,明顯是說給我聽的。


    ……


    為什麽,非要在固定的時期,把未來的一切都決定下來不可呢?我會這麽說,並不是因為在鬧脾氣。因為我知道,他隻是在問我將來有沒有想做的事情而已。我連自己乘坐的太空船是怎樣的構造都不清楚,更沒有想象過它降落時會留下什麽形狀的痕跡。我隻是被分配了「對著陸地點任意進行調查」的任務,然後放棄了任務並留在這裏而已。沒想過任何事,也沒有任何想做的事,所以當然無法決定自己的未來。一方麵覺得自己是宇宙人,找不到事情幹是理所當然的,另一方麵卻明白這隻是個用來逃避的借口,所以才更加沮喪。真羨慕須磨同學,身上有任務,還說要去什麽東大,肯定什麽都不用多想吧。而對於把任務都拋棄掉的我來說,如果ufo真的來迎接我,幹脆就乘上去,一走了之也不是不行。大概這也是一種選擇吧。


    「我也要一起去。」


    結果在氣鼓鼓地對律這樣說的時候,我大概心裏在想,一到長野,我就走給你看。如果真的什麽都沒發現的話,那麽即使一哭二鬧三上吊,也非要找到ufo給你們瞧瞧。


    「難道不用考慮誌願了嗎?」


    「沒關係,去的路上我會考慮的。」


    於是,律就像是平時對他姐姐一樣,歎了長長的一口氣。


    第二天,隨著暑假的到來,成績單也一起被送到了手裏,我們對此象征性地表達了一下各自的喜怒哀樂。確實現代文的成績太差了,已經差到可以用來證明我不是地球人的程度了,但看在我確實不是地球人,卻能把日語說得這麽流利的份上,加個30分也不過分吧。在我看來就跟美國人考英語拿100分一樣不公平嘛!這個先不管了,總之我們今天還要把換洗衣物和充電器之類東西都塞進背包和旅行包裏,為從第二天開始的合宿做好準備才行。


    「於是,現在已經是上午11點了。」


    眨眼之間到了第二天,此時我們正咬緊牙關,站在燦爛熱情的陽光下。


    「到集合時間了。」


    站前,檢票口——經過小岬參考紅字迅速改正並重新印刷的合宿手冊上,明明是這樣寫的,但目前到場的就隻有我和小岬。


    「小柚子應該會一如既往地遲到5分鍾吧。」


    「既然有律在,應該不太可能徹底睡過頭。至於白上君,會不會是在半路上發現了ufo啊。」


    「也許是吧?」


    鑒於小岬完全沒有提到須磨同學,我也就照顧一下她的情緒,不特意提起了。大概是因為嫉妒吧……確實部長現在把須磨同學當成了對探索宇宙人饒有興趣的同好,但是,大概也僅此而已吧。


    「白上君假期裏會穿什麽衣服呢?」


    「你這個話題我真是光想想就覺得心累……」


    過意不去了,更何況我們是朋友,如果有什麽煩惱,希望她能和我商量。明知如此,卻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大概是因為我現在也是自顧不暇吧。在小岬對於部長私人穿著的妄想被源源不斷地轉化為意義不明的地球語之後,她抖個不停的雙馬尾突然停止了動作,並問道「但是該怎麽辦呢?」如此的溫度驟降,如果我是玻璃的話大概要冒出裂縫了啊,小岬。


    「啊?」


    「如果真的是有人來接method-d2的話。」


    「哦?啊……應該不可能。」


    我隻能這麽說。真是太差勁了,什麽一走了之,什麽也不是不行,之前的想法一點都說不出口,大概內心的愧疚感已經達到極點了吧。


    「哪有,可能性還是有的嘛。你那麽斷定不可能,讓人聽著怪傷心的。」


    說著,小岬顯得比我還要傷感地低下了頭。明明她自己也有許多煩惱,卻還要分神來替我擔心,實在讓我覺得對不起她。甚至能感覺到她在關心我的同時,也有注意分寸,避免顯得咄咄逼人。對小柚子和小岬,我從沒具體講過自己在母星是如何生活,以及為什麽要到地球來。當然,她們也從來沒問過我,這都是她們的善意。也正因為如此,才害她們更加為我擔心吧。


    「早上好。」


    就在我猶豫該不該坦白自己的宇宙旅行經曆時,身後傳來了須磨同學的聲音。回頭一看,我不由得愣住了。她帶了一個塞得滿滿的小旅行包,還有另一個塞得滿滿的小旅行包,再加上一個小小的單肩包也同樣塞得滿滿。呃……我可以理解為你不知道什麽叫雙肩背包嗎?


    「這也太不好帶了吧!」


    也不知她都參考了些什麽情報,頭上還特意掛著一頂頗有古早情調的草帽。之所以說是掛著,是因為角度歪得離譜,已經稱不上是戴著了。小岬趕緊迎上去,默默地幫她把草帽扶正。


    「你是第一次旅遊嗎?」


    「不是。」


    但過去都是在宇宙裏吧?


    「過去都是這樣旅行的嗎?那怎麽行,在路上都累死了,到了之後哪還有力氣玩呢?」


    說完,小岬打開了自己的大旅行包,然後搶過了須磨同學的行李,開始往自己的包裏塞。看來為了回家時買禮物,特意留下了一些空隙。這孩子,簡直是天使啊!


    「這個咱們輪流拿吧。」


    「謝謝你。」


    「沒什麽啦。」


    說你嫉妒真是抱歉啦——我在心中默默地對小岬道了歉。不如幹脆跟須磨同學變成比和我關係更好的朋友,然後讓我來嫉妒她好了。人際關係的變化,總是比股市還難以預料。


    「早啊~」


    也就在這時,還處在半夢半醒狀態的小柚子,以及在前麵拖著姐姐的律,最後還有一直拿相機對著天空的部長終於來到了車站。


    「咦?須磨同學沒帶東西?」


    「和我共用一個旅行包。」


    「咦,怎麽回事?你們什麽時候混這麽熟了?!」


    小柚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律見狀就把姐姐的背包摘下來塞回給她,於是小柚子立刻搖搖晃晃地驚呼道:


    「咦,這啥啊,怎麽會這麽沉啊?!」


    「都怪你歡呼著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啦~然後像瘋了一樣什麽都往包裏塞吧。」


    「啊?那你怎麽不阻止我……」


    「我試過了啊,當時是誰說出『我愛美的心是沒人能阻止的』這種蠢話來著?」


    「好像確實是我……那也不用罵我蠢吧!」


    好像確實挺蠢的。


    律把姐姐的話都當成耳邊風,自顧自地從背包裏掏出了幾樣東西,然後逐一分發給我們。單詞本!封麵上寫著各自的名字,翻開一看裏麵寫的單詞全都不一樣,哇,還是手寫的!又多看了兩眼,發現每一本的難度也截然不同。


    「這是啥?」


    「路上背,到了就考。」


    你開玩笑嘛!從售票口把所有人的票買回來的部長還一臉悠哉的樣子,一邊說「哇,你幫所有人都做了嗎,謝謝!」一邊接過了單詞本。難道這次合宿的主導權已經完全落入律的手中了嗎?雖然我也並不想讓部長掌握大局啦,但現在究竟什麽情況?


    「一般人在路上不都是吃便當看風景才對嗎?」


    小柚子拿到的大概已經是難度最低的單詞本了,但似乎仍然不太高興的樣子。


    「背單詞又不會耽誤你吃便當看風景。」


    「我幹嘛非要這麽做啊!」


    「你幹嘛連這點事都不肯做啊!」


    然而我也沒有阻止他們的權利。


    「須磨同學,我有事想問你。」


    雖然這麽做依然像是在逃避,我自己也覺得心煩,但想弄清楚的事情依然是弄清楚比較好。我拉著須磨同學的胳膊,和大家一起進入了站台。


    「什麽事?」


    「在須磨同學的星球上,會去搭救所有的失蹤者嗎?」


    即使以正確的方式戴著草帽,整體看來依然有那麽一絲不協調感。不過她似乎依然很喜歡這頂草帽,隻是對角度過於在意,哪怕歪掉一兩毫米,都會立刻調整回去。


    「是的,隻要能掌握到具體位置。但那也是因為我們可以很隨意地進行航天飛行的緣故。」


    「很隨意……」


    「如果探測器抵達的星球位於十分遙遠的,我們從未親自抵達過的銀河內,那麽即使發現了失蹤者,我們也不會前往搭救。」


    「也就是說,能救的僅限於普通旅行者?」


    「是的,在探險家都會失蹤的危險環境下,是無法展開救援的。」


    母星的科學技術大概遠不及須磨同學的星球,而且根本不會產生搭救失蹤者的想法。甚至在我出發之前,好像還聽過「即使失蹤了那也是沒辦法的」這種內容的說明。也就是說,不可能會有人來接我。


    「你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那個麥田怪圈……說不定是我來時乘坐的太空船留下的痕跡。」


    「誒。」


    須磨同學居然啞口無言了,真是罕見。


    「那個麥田怪圈的形狀,是我們星球上的數字,而且是我之前乘坐的太空船的生產編號。」


    「你是幾年前來這裏的?」


    「大概七年前。」


    「那麽應該不太可能是直到現在才被發現。這顆星球上是否有可能存在與你來自同一星球的人呢?」


    「應該沒有……我敢肯定,太空船已經返回method星了。」


    「那就說明他們又回來了。」


    「特意回這裏來?為什麽?」


    「去當麵問問不就知道了麽。」


    聽到須磨同學淡然地給出了這個事不關己的答案,我很想賭氣地回她一句:那我真去了哦?


    在搖搖晃晃的風景與英語單詞的圍繞下,度過了四個小時。一邊聽律斥責我們為什麽一點都沒記住,一邊隨著火車一起抵達了長野的這個名叫北穗園的車站。多次的換乘與長途旅行,令小岬和小柚子都累得臉色發青。即使如此律依然堅持要考單詞,未免有點過火。連他姐都說你是不是考學壓力太大燒壞了腦子,恐怕是真的值得擔心一下。轉過頭去再看看依然情緒高漲的部長,當真是有點分不清在場所有人裏究竟是誰最不正常。難道一切都怪天太熱?


    的。」


    「沒關係,我很有力氣。」


    不管是誰拿又有啥關係哦——難道隻有我自己想說這句話嗎?


    但實際上,我根本沒這個心情。在下了火車,走出車站的時候,北阿爾卑斯山的峰巒立刻映入了眼簾。在那個瞬間,我像是一個人來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全身都被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所籠罩。就好像遙遠過去的記憶風化後,在那個殘留下來的空洞裏,輕輕拂過一陣冰冷的風。明明不知這份感情是為了什麽,始於何時,或是怎樣的形狀,但依然難以抑製地,感到寂寞。隻有這一點十分明確。


    「……這裏……」


    如果我曾經來過這裏的話,那麽一定是雙腳初次踏上這個星球的瞬間。當時還不記得地名之類的東西,糊裏糊塗地來到城裏,幾經曲折後才定居在赤石市。在那之後的事情我都記得很清楚,隻有七年前那一段時間的記憶始終曖昧不明。


    「渦森同學?」


    須磨同學察覺到了我的沉默,但在這種地方我也不好聲張。於是,我抱起放在兩人腳邊的小岬的旅行包,向前走去。


    「寄宿旅店的人已經來接我們了,趕快走吧。」


    這是一座無人車站,隻要把車票放在一個小小的箱子裏,走下台階就到了車站外。周圍人煙稀少,花草繁茂,讓人有點頭暈目眩。和人相比,明顯是蟲子和葉子更多。多麽奇怪啊,如此一個地方,為什麽住在這裏的人還能夠將它視為人間呢?在車站對麵的街道上停著一輛白色的多功能休旅車,大概那就是來接我們的人吧。剛剛走近,一個將柔軟的長發綁成馬尾的女性從車窗裏探出了頭來。


    「你是小岬嗎?」


    「啊,不,我是小岬的朋友。」


    於是她點了點頭,下車來跟我們逐一握手。明明身材纖細,卻似乎擁有極高密度一般,強而有力。


    「我是在伊賀崎寄宿旅店做兼職的神戶。你們這群年輕人,愛好還真是與眾不同啊。這裏可沒有海之類的地方給你們玩哦?」


    「沒有嗎!」


    為什麽最吃驚的會是你啊,須磨同學,你該不會帶了泳衣來吧?


    「畢竟是長野嘛,隻有菜地、水田和墓地而已,所以倒是可以玩試膽。」


    在我們坐好後,汽車便沿著菜地與菜地之間的道路,向著北阿爾卑斯山駛去。像是越靠越近,但看上去大小絲毫沒有變化的群山之景堪稱雄偉,就像在宇宙中看到的太陽一般。


    「那為什麽要在這裏開寄宿旅店呢?」


    「因為冬天可以滑雪啊。夏天嘛……有星空?或者是因為高原很涼快,可以避暑?」


    為什麽是疑問句啊?


    「麥田怪圈沒有造成話題嗎?」


    明明對部長造成了那麽大的刺激,這裏卻絲毫沒有旅客人數有所增加的跡象,周圍一片恬靜。雖然像部長那樣的人大量出沒的地方,我也一點都不想靠近啦。


    「好像娛樂小報上有報道過,但畢竟這裏是窮鄉僻壤嘛,沒人會特意跑過來的。我平時也沒有上網的習慣,莫非在網上很出名嗎?」


    「好像也沒有……」


    「那就由我來創造話題!」


    就在小柚子興致勃勃地掏出手機的瞬間(精氣神恢複得太快了吧!),坐在副駕駛席的部長大聲喊道:「no!」


    「那隻會讓看熱鬧的人變多而已,生田,別去網上宣傳。」


    「憑什麽啊,那是我的自由吧?」


    「你聽好,不要忘了我們的目標。」


    「我可不記得有讚同過你的任何目標。」


    小柚子一臉不悅地提出了這個理所當然的主張。趁此機會,我也一樣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而向駕駛席望去。


    「神戶小姐。」


    「嗯?」


    「這裏過去也出現過麥田怪圈嗎?比方說七年前。」


    「七年前?不太清楚,我來這裏才過了一年。」


    她笑起來顯得很年輕,大概車上的所有人都看不出神戶小姐的實際年齡吧。搞不好她還有個跟我們差不多年齡的孩子呢。


    「那有沒有人知道當時的事呢?」


    「伊賀崎先生……啊,就是寄宿旅店的店主。他本來是上班族,四年前辭了職來這裏建了旅館,所以大概也不知道。剩下的就幾乎都是連昨天的事情都記不太清的老爺爺老奶奶了……啊,或許可以問龍野。」


    「嗯?」


    「有個跟你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她好像從沒離開過北安曇,所以應該知道七年前的事哦?而且麥田怪圈也是在她家的土地上出現的。總之你們想問的事都可以去找龍野,省了好多麻煩,還挺走運的嘛。」


    這時也許是柏油路走到了盡頭,於是車子也開始搖搖晃晃了。一臉嚴肅地直視前方的,就隻有我和須磨同學兩個人。


    「也許會有點暈,但到了之後,有葡萄汁等著你們哦!」


    說罷,神戶小姐毫不客氣地提高了車速。


    本想抵達後立刻拜托她介紹我與龍野見麵,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穿著水手服的女生,正站在大廳裏喝葡萄汁。在把暈車的部員送去坐在沙發上後,我就一直注意著她。


    「啊,小泉,你已經到啦。」


    看到從停車場回來的神戶小姐,她便點了點頭,並且將葡萄汁一飲而盡。細長的雙眼和潔白的皮膚,令她漆黑的河童頭都顯得英氣逼人。


    「最近在考試,所以下午就放學了。神戶小姐,腰沒什麽事吧?」


    「就開個車而已,沒問題的。」


    「是嗎……那這些就是客人麽?」


    「是啊,和小泉同齡,已經開始放暑假了,很眼紅吧?」


    「哦,真羨慕啊,是社團合宿嗎?」


    她突然把視線轉向了我。伴著從天窗灑下來的光,她漆黑的瞳孔令我體內好似湧過一股電流。


    「啊,嗯,差不多吧。」


    對初次見麵的人用如此隨意的口吻,感覺還挺刺激的。


    「嗯,這裏雖然是荒郊野嶺,但晚上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客房裏也準備了一台望遠鏡,所以倒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哦……」


    「而且還有麥田怪圈。」


    原本保持沉默的須磨同學突然開口說道。


    「你知道麥田怪圈嗎?一種被視為ufo著陸痕跡的超自然現象。」


    「豈止是知道,那東西就在我家的田裏。」


    「咦,你是龍野?」


    我指了指她,於是她也指了指她自己。


    「沒錯,我是龍野。」


    日常感實在是過於強烈了,她擺出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就好像沒發生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完全常溫。現在的年輕人已經對超自然現象失去興趣了嗎?!呃,隨便啦。


    「不管是ufo還是什麽別的東西,都無所謂啦,對我來說,田被壓壞了才是大麻煩呢。暑假開始之後要重新打理一下才行……」


    「對哦,小泉家裏現在還能下田的,就隻剩小泉和龍野大爺兩個人了啊。」


    神戶小姐用玻璃杯給每個人準備了葡萄汁,擺在托盤裏一邊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一邊端了過來。我很想對龍野說,無論如何也應該表現得再興奮點嘛!沒說讓你達到涉穀交叉路口的程度,但至少也該拿出看到打折商品的家庭主婦那種勁頭來吧!但是對剛認識的人又不太好意思這麽做。葡萄汁被逐一擺在桌上,我很懷疑這種液體能夠讓一群臉色已經和葡萄汁差不多的人恢複精神,但總之也隻好嚐嚐看了。


    「是的,爸爸的腿骨折了,媽媽也正懷孕……還有……」


    「好喝!」


    我情不


    自禁地叫了出來,這葡萄汁太好喝了吧。


    「很好喝吧?」


    她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嗯……真想把它做成義式冰淇淋……」


    「啊,凍起來也很好吃哦!那是爺爺殫精竭慮做出的龍野工廠特製葡萄汁,一瓶500日元!在伊賀崎寄宿旅店也能買到,可以作為特產帶回家哦。」


    好像比起麥田怪圈,這葡萄汁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似的。對於她熱情高漲的宣傳,須磨同學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恐怕總有一天她會成為強行推銷的受害者吧。


    「好主意啊,雖然這個價格對零花錢不太友好……」


    「那倒是啦。不過,莫非你們是來看麥田怪圈的?」


    她終於想起了這個話題。


    「這個嘛……」


    「是學習!我們是來學習的!」


    這時,律伸出了紫色的手,抓住了紫色的葡萄汁,一飲而盡後,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噫!」


    我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慘叫聲。


    「收拾好行李後立刻集合,先把今天的課題完成,麥田怪圈的事情到那之後再說。」


    「咦,跑到這種地方來學習?說真的嗎?」


    你看,當地的女高中生都被你給嚇到了,律同學。


    「真的。」


    「夏天裏還是出去玩比較好哦?想看麥田怪圈的話,我也可以帶你們去。」


    「可以看到麥田怪圈了嗎!」


    「mystery!」


    至今為止恐怕都盤算著「隻要一直這麽躺著或許就能躲過學習會了吧」並一直在裝死的小柚子和部長,眨眼之間就爭先恐後地站了起來。然後,在下個瞬間,就被律抓住了後脖頸,踉踉蹌蹌地拖了回去。


    「幹嘛啊,就去一下嘛!當做休息了!」


    「才算不上休息呢!先把今天的課題做完了再說。」


    「那就連天都黑了啦!」


    聽著兩人的吵鬧聲漸漸遠去,我預感到不久之後他們的學習時間就要開始了。


    「他、他們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人啦……」


    我隻好勉為其難地跟小泉解釋一下。


    「他們喜歡麥田怪圈嗎?」


    「啊,那個被拽走的男生比較喜歡ufo之類的東西。」


    「哦,是嗎?這樣的人我挺喜歡的。」


    「啥?!」


    這次輪到紫色的小岬站了起來。


    我們的房間位於旅店二樓,女生的客房和男生的客房之間,有個擺著一麵大桌子的共用空間。我很懷疑究竟有多少人會把教科書習題冊之類東西擺在這裏,總之現在,律正把習題冊的複印件逐一分發給我們。多謝你的辛苦勞動!但今天之內必須完成的斯巴達式教育方針,隻會讓學生產生憎惡的情緒哦!


    「我們想出去玩啦……都特意到長野來了……」


    「在涼快的地方,學習效率也會提升吧。」


    「但是剛才的女生也把我們當做怪人了嘛!」


    小柚子此行原本就隻是為了玩而已,再加上從誌願校的水準來看,根本也不需要如此拚命學習,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弟弟,所以怨氣比任何人都要重。


    「而且之所以到這種地方來,不就是為了暫時把考學的事忘掉嘛!」


    「你根本還沒努力到可以忘記的程度吧!」


    「律,考學並非一切。」


    這時,部長以一副像是做過全麵排毒一樣柔和的神情說道。


    「對一件事全力以赴固然重要,但是,人生中並非隻有考學而已吧?哪怕並非學習,能夠全情投入一樣事物的人依然是了不起的人,就像我想看麥田怪圈一樣。人隻要為自己做出的選擇而努力,就足夠了。」


    嗯?途中是不是還夾雜了一句多餘的話……


    「簡單來說,部長就是想去看麥田怪圈,對吧?」


    不愧是律,畢竟在學生會也一直和部長打交道,麵對他突如其來的大道理以及聖人般的態度,依然絲毫不為所動。從他的神情當中,甚至能感覺到一絲不耐煩。


    「是啊,這才是主題嘛,所以趕快把這種事情放在一邊,去看麥田怪圈吧。」


    「不行。」


    嗯,我們也覺得這樣不行。


    「副會長你也許不知道,但有些人甚至會逃避付出任何的努力。比方說我姐,每遇到一件事都隻懂得做出比較省力氣的選擇。既不磨煉自己的技術,也沒有一個具體的目標,就因為想住在原宿這種隨隨便便的理由,去了美大又能幹什麽啊?」


    「要你管啊,東京可是什麽都有哦?!」


    「但是,畢業之後該怎麽辦呢?我都跟你說了,最起碼也該考個教師證,不然的話,等待著你的就隻有失敗的人生而已啊!」


    「煩死了,我才不要當老師呢!享受失敗才是人生的樂趣呢!律活得連一點夢想都沒有!」


    在我看來,小柚子想要住在原宿的夢想,同樣是個很了不起的夢想。對於沒有任何事情想做的我來說,僅僅是這樣已經足夠耀眼了。她是真心的喜歡流行元素,也曾說過被包圍在陳腐老舊的樓房與街道當中,讓她覺得很痛苦。那樣的話,如果能住在原宿,一定會很開心吧。這樣的目標,根本不該被稱為任性或逃避。即使如此,我卻無論如何都不知該如何否定律說的話。


    隻做眼下的自己也能夠做到的事,追求難易度最低的夢想,然後目標變得越來越小。用好聽的借口來說這叫做有自知之明,但實際上,小柚子才是活得沒有夢想的人。去了東京能做什麽呢?那裏什麽都有,但是買不到夢想。隻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在能應付的難度下,實現不需要努力也能實現的夢想,這難道不是最不自由的人生嗎?身為小柚子的朋友,我很想知道,假如她擁有出類拔萃的實力,會想成為怎樣的人呢?定居在原宿後想做什麽?希望成長為什麽樣子?如果能夠滿心期待地談論這些事情,她一定也會更加開心吧。


    但是,就在我想要阻止他們之前,部長先開了口。


    「你們兩個都冷靜一下。」


    他還是像以往一樣,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了小柚子和律的肩膀上。


    「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是,這樣並不能解決任何的矛盾。律所說的一切都是在為生田著想,而生田對於律的心意也並非無法理解,對吧?」


    「……」


    不知為何,聽了部長的話,我感到很安心。是因為知道他絕不會隻偏向某一方嗎?是因為明白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任何人嗎?


    「即使在這裏一味爭執下去,也是得不出什麽答案的。所以……我們不如到外麵去,調整一下心情吧?」


    「嗯?」


    呃……


    「比方說,馬上去看麥田怪圈如何啊?」


    總而言之,我很想立刻收回剛剛對部長的所有安心感。


    律隻用一句「先把這些題都做完再說」解決了部長,然後又把幾張習題遞到了小柚子麵前。但是,小柚子卻不肯收下。


    「律,就算你覺得自己考學很辛苦,也不要拖別人下水啊。」


    緊接著,擠出了這樣一句話。


    「啊?」


    一步,現在跟律兩個人被丟在了屋裏。


    「呃……」


    即使姐姐和部員全都跑掉,律也還是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製作的習題冊。


    「律、律,你沒事吧?」


    「沒事,不過……原來在我姐眼裏看來,我很辛苦啊。」


    我以為他很沮喪,也覺得一定是因為考學壓力太大才造成現在的結果。但是,律的神情一點也不像是因為被一語道破而震驚,而純粹像是看著一副超前衛的繪畫時那種一時無法反映,不知該如何理解的樣子。


    「咦?但是,肯定很辛苦吧?」


    「這個嘛,確實是不容易啦……但是我並沒打算通過這種事來發泄考學壓力。再說這種事也不可能讓我感到悲觀的,畢竟都是我本來就想做的事情。」


    「……但是之前不是還說出了『因為理科,所以醫學部』這樣的名言嗎?」


    「隻是難為情罷了,當醫生其實是我的夢想。」


    說到這裏,律低下了頭,然後又像是自言自語般小聲說道:


    「我反而想知道,如果要實現夢想,付出這種程度的努力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這句話同時也刺痛了我,所以我隻好一言不發地看了看大家逃走的方向,再豎起耳朵仔細探聽著一樓的動靜,但果然,絲毫感覺不到有人回來的跡象。但在這樣的氣氛下,我們兩個也沒辦法繼續學習了。


    「去看看吧?」


    被我這麽一問,律先是擺出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長歎了一口氣,然後終於點了點頭。到一樓一看,隻有流水的聲音從廚房傳來,看來是在準備晚飯。這時小泉從裏麵探出了頭。


    「怎麽了?」


    「沒什麽,倒是小泉為什麽會在那裏?」


    「我是來給神戶小姐幫忙的。她最近犯了腰痛的毛病,挺嚴重的。好像是不久之前,在泥地裏推車時閃到的。」


    「是嗎,真了不起。」


    確實,剛才她們談話時,也有提到腰痛的事。


    「你們兩個要去哪裏?」


    「啊,我們正打算去找麥田怪圈。」


    「什麽嘛,果然是來玩的啊。」


    她先是略顯戲謔地笑了笑,然後摘下了圍裙說:「來,我帶你們去。」


    咦?這麽說來部長他們難道連一點情報都沒有,就直接跑出去了嗎?當自己是冒險家啊。


    小泉推開了旅店的大門,透過那道縫隙,就知道外麵的世界已經是一片殷紅。正值黃昏時分,小泉站在泥土路上,將她白色的襪子向上提,耀眼的光芒籠罩了她的全身。


    「……小泉一直都生活在這裏嗎?」


    她指著西邊邁出了腳步,細長的影子則還留在旅館的方向左右搖晃著。於是我們也連忙追了上去。


    「嗯。」


    「像這次這種事,是頭一次嗎?七年前沒發生過嗎?」


    「七年前?」


    小泉表現得有點困惑。


    「那時候我才11歲嘛,根本不記得啦。」


    會嗎?如果是很不同尋常的事情,應該忘不掉才對吧?莫非這隻是我這個宇宙人的成見罷了?也是啊,ufo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嘛。自卑的情緒停不下來,煩死了,毫無邏輯的自卑煩死了。


    「不過看到了麥田怪圈要怎麽辦啊,發到網上去嗎?」


    「不會的,部長不允許。」


    「發了也沒什麽啦,我有一張爬到樹上拍的照片哦?給你們吧。」


    我把手機湊過去,從小泉那裏收到了照片。確實是很漂亮的構圖,完完全全的左右對稱,就好像並非現實存在的風景。在手機屏幕的對麵,仿佛像是厚厚一層綠色的染料,幾乎要溢屏而出。


    眼前的田地,感覺要比坐在車上時看到的寬闊得多,是因為夕陽的暖色調嗎?還是因為視線的高度降低了?無論如何,這種懷舊感,抑或是鄉愁,恐怕即使是在涉穀出生長大的說唱歌手,麵對此情此景,心中也會有所感觸吧。就像是畫在畫布上一樣,略顯不真實的鄉下風景。


    「無論在哪個地方,年輕人的想法都是各不相同啊……有些想去東京,有些則並非如此。」


    「在我看來,隻要車站裏有站務員,就可以算是大城市了。」


    「是啊,大概我們對城市生活已經有點麻木了吧。」


    「渦森,你不去東京嗎?」


    在被律問到這個問題時,我並沒有產生之前那樣的愧疚感。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不去的話,就不能和小柚子她們一起玩了。果然,大家都對大城市懷有向往吧。」


    「咦?大家?」


    我難得做出了積極的回答,但律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光是這樣,我就已經產生了不詳的預感。


    「誒?」


    「甲賀崎沒跟你說過嗎?她要去美國留學。說是因為美國發現ufo的事例比較多,所以要去現場收集情報,然後告訴部長。」


    律跟小岬明明算不上要好,卻知道這些我不知道的事,為什麽?


    「不會吧?英語不是小岬的弱項嗎?」


    「所以她才來找我商量,想要掌握留學時用得到的英語啊。」


    我一點都不知道,同時,也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告訴我。我並不覺得因為是朋友,就一定要知道所有的事,但是為什麽?我的腦子裏充滿了疑問,同時又有那麽一絲絲恐懼。


    「果然大家都會憧憬大城市或者外國吧,這或許已經可以算是人類的某種本能了。」


    接著就連小泉也如此說道,可能是為了緩解一下氣氛吧。


    「……小泉難道不想離開這裏嗎?」


    「嗯……明明已經有網絡了,事到如今還吵著要去城裏的話,總有種認輸了的感覺……我也不太懂,可能隻是想賭一口氣吧。」


    小泉筆直地望著前方,就像是電影裏的畫麵一樣。


    「家雖然在這裏,但有些時候,那也隻是個空蕩蕩的木頭架子而已,所以有時候會覺得即使我走了,也不會有任何東西留在這裏,所以又有什麽關係呢?但那是不對的,一定會有些東西被留在這裏,比如那個空蕩蕩的木頭架子,比如偶爾會被寄來的信件和明信片,有些痕跡永遠都會在這裏。對我來說,這裏就充滿了類似的風景,那些如果一開始就不存在,也就不會讓我感覺寂寞的風景。」


    「是啊,是會寂寞的吧……大概。」


    所謂的懷舊感,所謂的鄉愁,或許原本就不該用來形容這裏的風景。因為心裏清楚有很多人會離開這裏,然後從此消失,再也不回來,也因為察覺到了心中的寂寞,所以留在身邊的一切才擁有價值。什麽叫即使住在涉穀的說唱歌手在這裏也會產生鄉愁?用事不關己的傲慢,將寂寞當做一種價值來品評,這根本就是在玷汙留在這裏的人們的情感。


    「但是,我並不覺得離開的人們有做錯什麽,盡管確實有點寂寞……啊,就在那邊……咦,那幾個是你們的同伴嗎?」


    小泉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的四個人影。看來他們也剛剛找到這裏。


    「mystery?!」


    「mystery!」


    聽到小柚子和部長的叫嚷聲,我湊過去一看,在翠綠的農田裏,確實有幾處凹陷的部分。而那兩個人就像即將失去理智的野獸一樣雙眼發光,眼看就要衝進田裏,結果就像是幼兒園的小孩子一樣被小泉一把揪了回來。


    「不行!不許破壞農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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