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考這天終於來了。


    我爬出被窩,洗了把臉就出門。


    街上還是一片寂靜。


    太陽正要完全現身的時刻。


    我在從七百年前就沒變過的光芒照射中深呼吸,心情便稍微冷靜下來。


    眼看天上萬裏無雲,應該會是好天氣。


    今天,我教的三名學生若沒能考出成果,我就會丟了工作。


    在這個奉行實力主義的共和國內,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族一旦丟工作被逐出都市,幾乎等同麵臨死亡。


    所以說,不是在開玩笑。


    今天真有可能是我的最後一天。


    這麽一想,所有的景色看起來格外美麗。


    *


    補考場地同樣選在學校。


    我是聽說看熱鬧的人會比正式測驗時來得少啦……


    「人是不是……有點多啊?」


    聚集在會場的人比想像中還多,熱鬧程度不輸給上次模擬測驗時。


    「老師,你怎麽了?」


    「喔……沒事。」


    被艾咪拉了袖口,我回過神轉身麵對學生。


    「好啦各位,接下來就是相信自己,放手去做吧!」


    「我明白了!」


    艾咪給了我精神十足的回答。


    「結果你還是要靠別人耶。」


    凜歎了口氣。


    「凜,你該不會……在緊張?」


    「才沒有哩笨蛋……騙你的,當然緊張啊!」


    「你這傲嬌也變太快了吧。」


    「傲……什麽啊?」


    「啊~別在意,是在以前的世界才聽得懂的話。」


    目前已接近測驗開始的時間,或許是我能和她們三人同時講話的最後機會。


    「……」


    不知是在集中精神還是緊張,沙夏默默閉著嘴。


    「雖是我自作主張答應這場補考,但這兩周來你們真的很努力了。光這點我就想給你們高分……隻是這個世界沒這麽簡單。我必須請你們展現出成果。」


    這裏是實力至上的世界。


    「不過,我認為現在的你們一定辦得到。」


    我與三人間的關係,已經讓我有資格注視著她們這麽說。


    「相信你們比誰都清楚,對吧?」


    三人都做好考取高分的準備。


    「現在就差讓至今為止笑你們是『吊車尾』的家夥們一點顏色瞧瞧啦。」


    我們的逆轉劇即將上演。


    三人顯得有些緊張。


    「雖然我這麽說,但就算你們最後失敗也不要緊。畢竟這次是我硬讓你們參加補考……即使失敗也全由我來負責。」


    「可是啊——」


    凜打斷我的話開口說:


    「要是我們這次沒考出成果,老師你就會丟工作對吧?」


    「……你們不必在意,這是我的問題。」


    「當然要在意啊……你丟工作會害我們睡不安穩耶。」


    「……這倒是呢。」


    「隻要我們努力,老師就會繼續當我們的老師嗎?」


    艾咪盯著我的眼這麽問。


    「嗯。」


    她問得實在太過率直,讓我沒能想出更好的回答,隻能點點頭。


    「既然這樣,我會加油的。」


    艾咪磨蹭著手臂,堅定地說。


    既然這樣——這幾個字中蘊含的心情著實讓我高興。


    「我也會加油啦~畢竟之前我說過,要是補考還是拿個g等級,未免太遜了啊。」


    「你最近這段期間不都在加油嗎?」


    「先宣稱要考出好成績再去參加補考的那種感覺不一樣啦。」


    「老師。」


    相較於其他兩人恰到好處的緊張,沙夏的表情略顯嚴肅。


    「我可以相信你吧?要是事情不順利的時候……」


    沙夏測驗的重頭戲和我有很大的關聯。


    「別擔心,我準備得很周全……甚至準備到剛剛喔。所以說……」


    我做好真正的覺悟,開口說:


    「這次是真的,相信我吧。」


    本來我才該是最緊張的人,沒想到此刻我出乎意料地冷靜。


    因為照大家現在的實力,肯定——


    *


    現場下起了不符時節的雪。


    「哦哦!結冰了!?」


    「是……雪啊。」


    大顆大顆的雪結晶飄浮在空中。


    「落到地麵也不會融化呢……」


    「這會堆積起來吧?」


    觀眾的喧噪聲越來越大。


    在眾所矚目的考場中,創造出半徑五公尺左右的飄雪空間的不是別人——正是艾咪。


    隻見艾咪大大張開雙臂,不停轉著圈圈。


    宛如操控雪的妖精在場內翩翩起舞般。


    「等等……那家夥不是不會用雪魔法嗎……!?」


    「對、對啊……明明前陣子她還什麽魔法都用不出來……!」


    在我前方訝異不已的少年們似乎認識艾咪。


    「前陣子還什麽魔法都用不出來……?」


    「那麽照她現在這種水準,將來或許值得期待?」


    艾咪所做的,不過是先施展散布水再凍結成雪,如此單純的魔法。


    不過對於學生,尤其小學的艾咪而言,展現未來發展的潛能才是最重要的。少年們的話在不知不覺間替她向周遭的人做了宣傳。就算負責評分的考官沒這麽容易被騙,但肯定加了不少印象分數。


    實際上,就連不先散布水就無法施展雪魔法這項缺點,也在采取華麗施展魔法的策略下,變得沒那麽引人注目。


    看如今周遭的反應,策略可說是成功了吧。


    「哦哦!」


    又響起一陣歡呼。


    飄雪的範圍比剛才來得更廣。


    似乎是艾咪提升了魔法強度。


    現場頓時飛雪漫漫。


    這個時候,我與艾咪在一瞬之間四目相交。盡管有段距離,但確實對上眼了。


    在雪花中綻放的少女,笑容中似乎帶了點自豪。


    我接著移動到旁邊隔了三個的考場。


    由於補考人數不多,測驗進行得很快。


    旁邊考場內有名豬人族的男學生正猛力衝刺,用頭劈開木頭。


    可惜在場外看著這一幕的觀眾……其實並不多。


    「那家夥不簡單耶!?」


    因為我麵前的這個考場熱鬧非凡。


    「人家都說了~別一個一個上,快點五個一起上可以嗎~?」


    長出獸耳和尾巴的妖豔少女挑釁起五名壯漢。


    五名穿得一身黑的男子們互看一眼,點了點頭。


    接著同時開始衝刺。


    五人越跑越開,似乎想從各方包夾妖狐族少女。


    「嗯,對對對,這樣人家也稍微拿出真本事吧~」


    講起話來一副像在撒嬌的少女——凜頓時不見人影。


    我驚訝瞪大雙眼。


    變成透明人這種事,她應該辦不到才對啊?


    隻見一名男子原地高高躍起——直到途中我才發現他是被打飛的。


    原來凜是把身體壓低到幾乎貼地,衝進男子們的懷中。


    首先將一人往上踢飛後,凜的身體再度下沉,伸出右腳一個回轉。


    腳被鏟到的一名男子應聲倒地。這是第二人。


    不過,其他男子馬上飛踢而來。


    這下踢中了……我本來這麽以為,結果凜竟然扭曲身體閃過飛踢。


    利


    用扭曲的反作用力起身的同時,朝對方的身體補上一擊。第三人。


    第四和第五人見狀,合力發動夾擊。


    飛踢同時從左右襲來。


    但是,本該位在中間的凜又不見蹤影。


    這次是——上麵。


    凜輕鬆跳出遠超過大人身高的高度,降落時一個回旋,同時賞了兩人一腳。


    快得連呼吸的空檔都沒有。


    眨眼間五名男子全倒在考場地麵上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


    觀眾的情緒瞬間激奮到最高點。


    「這……不是在表演吧!?就算有放水,還是真的在打鬥沒錯吧!?」


    「我剛才就說過了啊!?唉呀~這孩子有實力呢。」


    這股盛況讓原本在看旁邊其他考場的觀眾紛紛聚集而來。


    由於是為了展現戰鬥能力的測驗,考官隻會要求傭兵控製力量到哪種水準,便讓他們與考生交戰。不過……


    「我說對手中途是不是不爽,使出全力了啊?」


    「可是她根本沒放在眼裏,照樣痛扁耶。真不敢相信……」


    「欸?這樣就結束了?你們認真點合作再來打比較好吧~畢竟你們和人家的實力根本不能比啊~」


    該說挑釁過頭……還是太過妄自尊大呢?


    不過沒辦法,這就是「另一名」凜的性格。


    「凜是……那樣的人嗎?」


    「當然不是啊,沒聽她講話怪怪的嗎?平時也沒看過那對耳朵和尾巴啊……」


    「對啊對啊,她這樣該說很性感?更像大人……還是淫蕩啊?」


    認識凜的人大多對她的變化陷入一頭霧水的狀態。


    想必她早已知道自己會被人用如此異樣眼光來看待。


    恐怕這同樣是她不太想用身體強化術的因素之一。


    但現在無需煩惱這點。


    因為凜已下定決心,選擇了挺身而戰這條路。


    「欸~裕司老師要不要來一起打看看?」


    她突然對我揮起手來,是怎麽回事?


    「老師……所以他就是那個人族的?」


    「哦……看起來很普通啊。」


    「可是看那孩子實力那麽強,就算這名人族什麽都不做,教起來也樂得輕鬆吧?」


    「不不不,聽說學生原本的成績隻有g等級……」


    我是人族的事馬上被周圍的人知道了。


    凜看著慌張的我,賊兮兮地露出愉悅笑容。


    那家夥……我邊埋怨她,邊思考會想出這種惡作劇的人,應該是平時的凜才對。


    這個時候,倒地的男子們緩緩站起身來。


    然後互相用視線傳達「要不要再認真點上?」的意思。


    「盡管來吧~」


    凜的挑釁讓男子們擺出與至今為止都不同的架勢。


    實力測驗做到此分上,已成功得有點過頭了。


    不過凜左右晃起尾巴和身體的模樣,是我目前為止看過最精神十足的她。


    *


    相信隻要是明眼人,這下都清楚艾咪和凜兩人的實力不隻g等級。


    可是補考還沒結束。


    三人中隻有兩人考得順利,還不能算上真正成功。


    要麵對所有學生,盡到該盡的責任,才能稱得上教師。


    「五十號,小學五年級,聖靈族的沙夏。要帶來人體浮空術,讓大家眼睛為之一亮。」


    當沙夏明確念出內容,二十名左右的觀眾開始鼓噪起來。


    因為是他們沒聽過的詞匯吧。


    「請開始。」


    在女考官的催促下,沙夏闔上雙眼來集中精神。


    觀眾也屏氣凝神等待結果。


    「對不起。」


    沙夏舉起手來。


    「嗯?」女考官回應她。


    「我果然沒辦法讓自己的身體浮起來。」


    「……什麽?」


    考官和觀眾一聽,頓時啞口無言。


    「如同我這句話,我果然……沒辦法做到內容寫的事。本來以為隻要正式上場,或許就做得到啊。」


    「……這樣啊。」


    考官聽了滿臉困惑。


    觀眾紛紛發出「這是怎樣?」的聲音,也有人以為測驗到此結束而離開考場。


    「那麽我就照這個結果來評分——」


    「但如果是其他人,我現在就能讓他浮空。」


    「其他人……?」


    「沒錯。假如選誰都可以的話……那我挑那邊那個人。」


    沙夏伸手一指。


    「那位是?」


    「是我的人族老師。老師他知道怎麽做才不會受傷喔。」


    對,她出手指的不是別人,正是我。


    在場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看向考場的我。


    「那就是人族……」


    「他教的其他學生似乎考出不錯的成果喔。」


    來看沙夏測驗的觀眾中似乎也有衝著我來的人。雖然我是不想引人注目啦……


    「意思就是說,你想讓那邊那位先生浮到空中?想做與測驗內容不同的事?我們不會允許你這麽做。」


    「反正隻是模擬測驗!讓她試試又沒關係!」


    有觀眾看不下去而插嘴。


    「……離下一名考生開始測驗還有段時間,你想試就試吧,不過會不會算分數可得另當別論。」


    「非常感謝你!」


    沙夏閉上眼,朝著我舉起手。


    光是她那凜然的姿勢就足以讓人看呆。


    究竟是一頭閃亮黑發,晶瑩剔透的肌膚,美麗端整的麵容,或是她所背負的處境,不知到底是什麽原因使然,沙夏身上散發一股神秘的氣氛。


    接著,我的雙腳緩緩離開了地麵。


    就像是整個身體被吊起來般,不停往上方浮去。


    「哦哦……!」


    「魔法嗎……?我頭一次見到這種魔法呀……」


    「這是哪個係統的魔法?感覺不出魔力波動啊……」


    「她又沒說是魔法,或許比較像是種族的特殊能力喔?」


    能夠讓人體浮空之類的魔法並不尋常。


    但是如今我真的已經浮到有兩名大人高的高度——這就是沙夏的魔法嗎?


    答案是,不。


    結果到了補考這天,沙夏還是不會使用魔法。


    所以我準備了替代方案。


    這是利用之前沙夏在我麵前假裝從樹上跳下時,用的那條清澈到近乎透明的銀色繩索想出的方案。


    其實我現在正被那條繩索吊著。


    這條繩索的材質真的非常厲害,不隻柔軟且富有彈性,甚至還牢固得嚇人。繩索就綁在我的身體,以及藏在衣服底下的木棒上頭。


    再來隻需做出支點,並在另一端施加超過我體重的重量,就能把我的身體往上拉。


    支點便是我正上方的粗樹枝。我已事先讓它變得光滑,才將繩索掛上去的。


    然後關於最重要的繩索另一端,我綁在用土袋調整好重量的木箱上。


    我將木箱設置於會場後方的坡道。我這端也在右臂綁上繩索,隻要一操作就能移開阻擋木箱的木板。到這裏就算完成,我也在事前都準備好了。


    現在我在看見沙夏比出動作,同時鬆開了阻擋的木板,往坡道下滑的木箱便會把我的身體往上提。不一會兒木箱就不會繼續滑落,而我也隻會被吊到那個高度。


    也就是說,這既不是什魔法,也非特殊能力。


    ——不過是使用滑輪原理變出的小魔術。


    「……好高啊,不知能夠讓多重的物體浮起來呢?」


    「視精密程度而定,或許能在搬運貨物上大展長才呀。」


    「這下等著看考官怎麽給分數啦~」


    觀眾似乎都沒發現我設的機關。


    雖然幾名正凝神盯著這裏看的人或許會覺得不對勁啦……


    這個世界上每個種族能使用的魔法大相徑庭。因此魔法被視為每個種族獨自的特色,並不會有人深入追究其原理。


    能使用魔法的人就會加以利用,不會的人也會自己另尋出路。共和國就是靠著這種各司其職、分工合作的精神建立而成。


    所以不會有人想到這種明明不會魔法,卻假裝成會魔法的做法。因為這麽做也競爭不贏真正的魔法,一般來說都會另尋謀生之道才對。


    所以才成了盲點。


    我其實在其他地方也略施了小計。


    假如我們一開始就在內容中寫「讓他人浮到空中」,主考方就會事先準備好人選。所以我才要沙夏當場突然改變內容。


    另外,我在字裏行間絲毫未提「使用魔法」的字眼。因此就算不幸穿幫,還能找藉口說沙夏有想出、並成功實踐這種技倆的實力。


    ……但再怎麽說,我還是耍了許多小手段,明白這些是邪門歪道。


    如同考官所言,由於做的是不同於事前上交內容的行為,能不能拿到分數都是未知數。


    可是又有誰規定邪門歪道就不行?勇於挑戰並且接受失敗也不行?


    相信這個世界不會給一個不擇手段創造出成果的人,烙上無工作能力的印記吧?


    在左思右想後,我人上升到高度五公尺的位置,停了下來。


    雙腳在空中搖搖晃晃。事到如今,我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的高度,全身嚇出雞皮疙瘩。


    不過也湧現莫名的興奮與成就感。


    我目前的狀況似乎太過引人注目,連其他考場的觀眾都抬頭看我。


    少說有將近百人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結束補考的艾咪與凜也衝到這個考場來。


    知道這個技倆的兩人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看來我這種行為從旁人的角度看,對心髒不太好呢——腦中浮現這個事不關己的念頭。


    「怎麽樣!」


    沙夏對考官展現成果。


    「呃……的、的確是浮在空中呢……」


    皺起眉頭的考官似乎在猶豫該如何評分。


    「或許現在我能讓自己也浮起來了。」


    沙夏說完緩緩深呼吸,當場開始祈禱。


    趁現在觀眾視線都集中到沙夏身上。


    我把支撐我體重與木箱的其中一個機關鬆開——


    高度瞬間掉了快一公尺。


    盯著我看的觀眾鼓噪起來。


    好險……果然正式上場有人在看就是不一樣,畢竟我不能輕舉妄動以免穿幫……盡管沙夏已在努力幫我吸引視線。


    接著再鬆開一個綁在左臂上的機關吧。


    這次得迅速,同時要謹慎……啪!


    一陣不該發出的糟糕聲響傳來。


    說時遲那時快,我身體往下墜去,隻剩左臂還被高高舉著——我一瞬以為手要斷了。如今我呈左臂高舉,雙腳懸空的狀態。不妙,繼續這樣我會摔下去!


    傳來嘰喳聲。


    同時更聽到啪嚓啪嚓,有某種東西斷裂的聲響。


    「喂……他這樣……會摔下來吧?」


    「魔法快失效了嗎


    周遭群眾開始吵雜起來。


    我很想確認現狀,但沒時間了。沙夏呢?她有繼續演下去嗎?


    被繩索緊緊纏住的左臂失去知覺,畢竟我全身重量都集中到那部位,真的不妙。不過當我往左手腕看,發現原來是那隻黑色像手表的玩意被纏住,而不是繩索把我緊勒得血液不通。


    喀啦!


    一股不熟悉的聲音響起。


    「咕哇啊啊啊!?」


    我以為能順利降落,結果屁股卻先著地,發出「咚磅!」的巨大聲響。


    「痛死啦~~~!」


    我撐起屁股撫摸。高度其實沒多誇張,所以沒有流血。接著再確認大腿及腰部,痛歸痛……卻似乎沒受重傷。


    我用單膝撐起身體。


    「老師!!」


    有道人影朝我猛衝而來。


    是沙夏。


    「老師你沒事吧!?」


    「嗯……沒啥大礙。喂,考試途中你不是不能出考場範圍外嗎?」


    「現在哪有空管這個啦!」


    難得沙夏會發這種飆,看來她是真的嚇得不輕。


    「別擔心,我沒事啦。你看我不是還能站嗎……」


    「……真的嗎?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沙夏「呼~」鬆了口氣。


    不過這時——我整個人其實嚇得魂不守舍。


    因為我形影不離戴在左手腕上,長得像黑色手表,曾經是用來與席德通訊,如今化為能讓這個世界結束的裝置消失了。


    感覺全身血液瞬間逆流。


    整個人驚慌失措。


    為什麽?啥時?就在剛才嗎?手表型裝置的確被繩索纏住,也發出了「喀啦」的怪聲。那是表示它……壞掉的聲音嗎?盡管這個舊人類在最後遺留下的作品到現在都沒生鏽,理應堅固得很,但在連結處施加負擔的話,果然還是有個極限嗎?


    我看了腳邊。


    轉頭往後看,再轉回往前找。


    前後、左右、前後、左右。


    沒有、沒有、沒有,哪裏都沒有。


    「沙夏同學!請你回來!」


    「分數怎麽樣了?」


    「她這樣的話,能不能拿分可是未知數啊……」


    「是很厲害啦,但也太亂七八糟了吧!」


    外麵的人吵死啦!現在誰還管那些!


    沒有、沒有、在哪裏?快找!不能被別人撿到,會出大事啊!


    要是有人不小心按下按鈕,讓毀滅都市的飛彈發射的話——


    「你怎麽了老師?……啊!」


    沙夏看了我左手腕,一張嘴嚇得大開。


    「老師你難道……把那個黑色手環……弄掉了?」


    似乎是察覺到有多危險了吧,沙夏開始發抖。


    「快!一起幫我找啊!」


    「知、知道了……!」


    沙夏也左顧右盼,從腳邊往四周找起。


    該死!在哪?拜托快找到,快啊!


    「沙夏,找到馬上告訴我!記得別碰!」


    為了不讓裝置不小心啟動,我再三叮嚀她。


    「我知道……我會小心……」


    就算是受到衝擊而彈飛也該有個極限,絕對掉在附近。


    「你這樣我無法給分喔……你們在找什麽嗎?」


    我揚起視線,發現女考官正往這走來。


    她似乎是替我們擔心,但現在隻會礙事。


    「沒、沒事喔。」


    沙夏幫我應付她。我則趁空檔繼續擴大搜索範圍。


    「這個黑色的東西是——」


    心髒劇烈一跳。


    我馬上轉過頭。


    感覺周遭一切都像慢動作重播。是不能動快點嗎?慢吞吞的搞什麽啊?發出聲音的人可是——那個女考官喔?


    結果她目前已彎下腰,打算撿起某個東西,完蛋了。


    不行!別撿別撿別撿!得阻止她才行。我吸了口氣——


    「不能碰那個兵器——!!」


    在我出聲前,沙夏已先開口大吼。


    考場瞬間一片寂靜。


    明明直到上一秒都還吵吵鬧鬧,現在連點說話聲都沒了。


    在感覺連呼口氣都不行的空間內,我觀察起周遭人的表情。


    大家都還沒掌握發生何事。


    他們還沒相信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中的兵器就在現場的事實。得快點趁機——我往那邊走去。


    「……不是武器,而是能屠殺大量群眾的……兵器?」


    女考官蹲著回問。她真的很勇敢,或者該說她有勇無謀?


    「那種東西就在這裏?假如此話當真,為了安全起見,我有義務將它回收。」


    「住手!!」「別碰!」


    我和沙夏同時對作勢伸手的考官大喊。


    「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要我別碰,請你們說明理由。」


    「碰了會有危險啊!」


    「多謝忠告,但我們蛇人族能夠分辨危險物與毒物,至少眼前的這個兩者都不是。」


    哪能用你們的常識判斷啊。既然這樣,就算硬搶、哄騙,什麽都好——


    「你會死——」


    「整座都市會被炸飛啊!」


    這句話讓考官總算停下動作。


    隻見沙夏激動喘著氣。


    ——我能怪她嗎?


    我之前告訴沙夏千萬別碰那隻黑色手表,隻要一碰兵器就會啟動。


    既然如此,她當然說什麽都會阻止考官去碰黑色手表。


    所以這是我的失誤。全怪我當時沒解釋清楚,現在也沒能成功處理危機。


    「都市會被炸飛……居民會死亡……?」


    黑色手表默默躺在地上。


    「當、當然沒有這回事啦……!」


    我靠近僵住不動的考官,邊說邊把手表拿了回來。


    「咿!?」女考官連忙往後退,似乎是想躲開我。


    ……沒問題,還能蒙混過關,還騙得下去。我和考官拉開距離。


    「這是以前流傳下來的說法……但我想實際上不會有問題的。這隻是像鑰匙般的裝置……就如同蛇人族的你剛才說的——」


    哪裏「不會有問題」啊?我說到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


    等等——在場的人應該都還沒會意過來,不會把沙夏的話當真才對。


    這時,我的視線停在本來要接近我的兩雙眼。


    艾咪看我的眼神中充滿恐懼。


    凜則用警戒心全開的眼瞪我。


    而且兩人的腳如今彷佛成了雕像般,動也不動。


    背叛、不信任、違背諾言、謊話,又來了?


    「……打倒了東方頭目的黑龍……」


    不知誰的喃喃自語傳來。


    那隻讓如今的共和國國民束手無策的生物,已被我用過去的遺產打敗了。


    也正因為如此,人族被認為蘊含神秘力量,破例獲得了工作。


    沒想到現在反而幫倒忙了。


    「那個會……把整座都市炸飛?」


    「不不不,怎麽可能啊……」


    「可是看起來像真的耶……?」


    「人族以前就用某種東西打倒了黑龍啊……」


    「那真的……」


    「如果是的話……不太妙啊……」


    群眾交頭接耳起來。


    當中更有一聲獨具分量的低沉聲音響起:


    「光因為那個玩意……就算引發戰爭也不奇怪呀。」


    名為戰爭的禁忌徹底改變了現場氣氛。


    如今已沒有人把我同樣當成「人類」來看。


    真要說起來,在共和國內的人類眼中,我們七人隻是他們無法理解的「人族」。


    大多數的人都還是抱持蘇醒的人族會不會是危險生物的疑慮。


    我現在切身感受到這股疑慮逐漸升溫。


    ——應該把他的兵器沒收!


    我不知是誰說的話。


    但我知道這句話讓在場一些人擺出戰鬥姿態。


    或許是傭兵之類的專家,也可能是見義勇為的人。


    他們緩緩移動,想創造出包圍網困住我。


    現在和他們解釋……沒用嗎?我被抓住的話下場會如何?被關進牢裏嗎?不過這個裝置說什麽都不能給他們,我不想讓他們懷疑起其他人族……難道已經太遲了嗎?


    再說,知道這個裝置是兵器的沙夏又會被人用何種眼光看待?我必須裝得和她沒關係才行。


    我很想馬上逃跑,但現在我必須負起責任——


    「這玩意在人族中隻有我能用!剛才隻是騙你們的啦!」


    故意大聲喊道。


    「老……師?」


    看著我的沙夏整個人頓時愣住。沒錯,這樣就對了。


    快下決定啊!我該投降?該逃跑?正確答案到底是哪邊?


    擺出架勢的男人們形成半圓不斷逼近,隻是腳步明顯放慢,讓我一眼就明白他們是害怕我和這個來路不明的裝置。


    「不準動!」


    我把拿在手上的手表往前伸。


    「敢再靠近的話在場所有人就會死別動!效果瞬間就會發動喔!」


    我一說,所有人馬上停止動作。看樣子利用他們對人族持有的潛在恐懼似乎有效。


    「所有人給我把手舉到頭上,轉身背對我!」


    再來就是離開現場重整態勢。我一步步往後退,並轉身開始狂奔。


    首先得離開考場,不過我沒往出入口跑,打算跨過圍住場地的柵欄出去。


    「老師!」


    不知怎麽搞的,有道人影馬上追上了奔跑的我。


    但人影沒有叫我停,而用相同速度跑在我身旁。


    「沙夏!?你在搞什麽啊!」


    事到如今已無法停下腳步的我繼續往會場外跑。


    「我也要去!」


    「你別跟來啦!」


    「我就是要跟!」


    「下場怎樣我可不管喔……!!」


    「沒關係。」


    聽到她充滿決心的回應,我無法再反駁什麽。


    我抓住了沙夏的手。


    我們奔馳於巷弄間,也穿越好幾條大馬路。


    邊跑邊頻頻回頭。


    一次都沒有看到追兵追來。


    覺得應該沒問題以後,我們放慢速度改用走的。


    「沙夏……還好嗎?」


    我問了走在身旁,身體遠比我嬌小的存在。


    「老師你才是……還好嗎?明明體能那麽差……」


    「還沒差到需要你來擔心啦。」


    我們兩人看在周遭的人眼中是何種關係?乍看之下應該沒有明顯的種族差異,就算父女不太可能……兄妹應該說得通?總之不要太引人注目都好。


    「老師……對不起……」


    沙夏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對我說。


    「你在道什麽歉啦?」


    盡管我還在喘氣,心髒也噗通噗通發出惱人聲響,但至少已有辦法說話。


    「因為都怪我說錯話……才害老師不得不逃對吧?」


    「沒這回事……」


    「明明不用說真話,隻要撒個謊蒙混過去就好了……」


    「多虧沙夏你拚命大喊,這個才沒有被其他人碰到啊。」


    「對不起……」


    「為什麽你又道歉啦?」


    「老師你本來……不是想把那個丟掉嗎?可是我卻說了什麽找到答案再丟這種多管閑事的話啊……」


    「……和你說的話沒關係。」


    一切都是我的軟弱導致。


    那時到底該改哪裏,才能讓我這個蠢


    蛋不以失敗作收?


    為什麽摔下來以後沒有好好應對?


    為什麽往下降時沒有更小心點?


    為什麽明知有危險還采用了那個辦法?


    為什麽要戴著手表去做?


    然後無論怎麽想,都會回歸到一個根本的疑問。


    為什麽我會想一直拿著這個兵器?


    「不知道艾咪和凜有沒有事……」


    沙夏的喃喃自語把我拉回現實。


    「……實在擔心啊。」


    既然我和沙夏已經涉及持有被視為禁忌的兵器,那麽不難想像我剩下的兩名學生立場堪憂。


    腦海中掠過兩人彷佛述說著自己再度遭到背叛的表情。


    「明明她們也一團霧水,要是又得替我背黑鍋……」


    想到她們的處境我就心痛,盡管最沒有資格心痛的人正是我。


    「然後我也擔心你擔心得要死耶……!」


    「……我不要緊的。」


    「怎麽不要緊啊?要是我成了……或許已經是被通緝的罪犯,你也會被當成共犯耶。」


    「我覺得這和剛剛在考場內做的事……已經沒差了喔。」


    「本來還能蒙混過關啊,例如說你隻是被我硬逼的不就好了?」


    「……我還沒從老師這裏聽到答案……關於很多事的答案。」


    沙夏一直在尋找活著的意義。


    尋找明知會死,為何又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別執著一定得問我也沒差吧……」


    「隻有老師你……我想能懂我的隻剩老師你而已了。」


    「……那看來我在告訴你答案前都不能死呢。」


    「要是有什麽事會害老師你死……我不會原諒。無論是我自己……或是這個世界。」


    她的想法非常不健全,隻差一步都可能鑄成大錯。


    「別擔心,無論是沙夏你……還有艾咪和凜,我絕對會保護你們的。」


    即使我再怎麽弱小,得犧牲多少東西,隻有這點我說什麽都得辦到,絕對。


    為了這個目標,我現在該怎麽做?


    怎麽辦?該做什麽才好?又該怎麽做?


    別急,冷靜下來好好想。


    重要的是不讓這三名學生被牽扯進來。


    另外還不能讓芽衣子和其他人族受波及。


    既然如此,就當成是我個人獨自犯下的罪(事實的確是如此),讓對方抓住比較快。


    持有兵器的我究竟會被判什麽罪?


    會丟工作?被趕出共和國?或者被判更重的罪?


    我還沒有徹底弄清楚「兵器」在這個世界上的分量有多重。


    ——所謂的絕望,都是在看見希望後才會來臨的喔。


    芽衣子這句話再度浮現於腦海。


    「……老師?」


    回過神來,我發現沙夏擔心地抬頭盯著我。


    ……還沒完,現在這樣還不算絕望,我得振作點才行啊。


    「首先我想去能冷靜放鬆的地方重整態勢。」


    「教室的話……」


    「假如已有人正在追我,那麽教室和我的家都很危險。」


    「那麽去比郊外更外圍的貧民窟如何?雖然治安不太好,那裏的人對周遭其他人沒什麽興趣,我想應該不會受到注目喔。」


    「……你懂得挺詳細的嘛。」


    「因為我待過那裏啊。」


    她待在那裏做了什麽,我想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好……就去那個貧民窟吧。」


    沙夏在前方帶路,我則跟在後頭。


    隨著越遠離都市中心,建築物也變得越來越雜亂,走在路上的人看上去也絕非善類。


    目前走的這條路上感覺陰森森的。


    都市靠著城牆及柵欄圍出與城外的交界。


    而住在這依然會有魔獸入侵的交界附近的人們,大多都有他們的苦衷。


    不過正因為這樣,就算我真遭到通緝,也很難被找到才對。


    「感覺開始進入真正的貧民窟了呢……」


    我們來到建築物建得亂七八糟,層層相疊的地區。明明此刻還是大白天,在建築物間的狹窄通道卻顯得十分昏暗。


    建築物中感覺得出有人居住,路上卻看不到什麽人影。


    「希望能在天色徹底暗下來前找到安全的棲身處呢……說是這麽說,但是沙夏,你真的不考慮離開這裏嗎?」


    「為什麽?」


    「……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可是很危險的。你現在跑走,然後說剛才隻是被我威脅的話,肯定比較安全啊。」


    我無論如何都對就這樣帶著沙夏繼續走有種愧疚感。


    「老師,你不是說會保護我嗎?」


    「……知道了啦。」


    「唔嗯。」沙夏點點頭,似乎滿意我的回答。


    這下我隻能做好覺悟了。


    「那我們走——」


    「到此為止啦,人族的。」


    我被嚇得心髒差點停掉。


    腦中響起劇烈警報聲。


    本能察覺到深刻危機。


    我戰戰兢兢地轉過頭。


    看到了一名身穿黑鎧的衛兵。


    黑鎧衛兵騎著長有兩根角的馬,單手提著少說有他身高兩倍的長槍。


    後方還跟著四名身著銀鎧的衛兵,但這些人騎的是普通的馬。


    從身上鎧甲的構造,我一眼就認出他們是衛兵。


    散發出的氣勢壓得我喘不過氣。


    「有何……貴幹……?」


    周遭完全看不到其他人影,簡直就像都躲起來了一般,寂靜無聲。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黑色鎧甲內部傳出低沉的聲音。


    「你現在已經拿著能破壞整座都市的兵器嗎?」


    噗通——


    快思考!現在是怎樣?他們得知了什麽消息?為了什麽目的出現在這?


    「……也罷,反正抓起來再問就知道了。」


    看來我真的被衛兵追捕了。


    該怎麽做?得稍微爭取時間才行。


    「抓起來?為什麽要抓我?」


    我假裝不知情,開口這麽問。


    「據報你持有能消滅都市的兵器,所以我們才來逮捕你。」


    「……假如我說我根本沒辦法消滅都市的話,下場又會如何?」


    「本來怎麽想都不可能辦到,但你可是人族啊。」


    看來藉口似乎不管用。


    我能走的路隻剩兩條。


    乖乖就範,或是逃跑。


    根本不能考慮戰鬥這個選擇。因為即使隻有一人我都贏不了,當然不可能打得贏五人。


    「你在動什麽歪腦筋嗎?」


    黑鎧衛兵再度握住韁繩。


    他沒有馬上衝過來抓我,大概是在警戒我吧。


    「我沒動什麽歪腦筋啊。」


    「很可惜的——」


    黑鎧衛兵的馬往前踏了一步。


    「我收到的指令是最糟的情況,就算人族和協助他的孩童死亡,也是沒辦法的事。」


    ——蛤?


    「喂,你等等啦!?」


    馬開始往我們這衝來。


    徹底象徵破壞力的衝刺,明明還有一段距離卻仍感受到風壓。


    好巨大,好快,被撞到的話,會死!人族可是血肉之軀啊!


    「快、快跑!」


    「嗯、嗯!」


    我和沙夏能夠踏出這第一步,真的隻能說是幸運。


    要是沒有這一步——我們已經被撞死了。


    我拉著沙夏的手全力狂奔。


    眼前建築物間的縫隙看起來非常狹窄。


    隻能衝進去賭一把了。


    背後傳來馬的嘶鳴聲。


    好,很好,太好了!


    看樣子這裏的路寬讓馬進不來。


    「其他人繞過去!那可是能毀滅都市的危險分子!千萬別大意啦!」


    隻能先逃再說,至少現在是。


    所幸貧民窟一帶的小路十分錯綜複雜。


    往右,往左,再往右。


    我盡可能挑窄的路逃,逃的同時邊祈禱不要遇上死胡同。


    被我拉著跑的沙夏盡管多次險些跌倒,仍拚命跟上腳步。


    眼前視野突然開闊,變得明亮。


    我們不幸跑到了大馬路上。


    看這裏的寬度,那些馬一定過得來。


    路的另一頭傳來急促馬蹄聲。


    「我們掉頭,沙夏!」


    我轉頭要回到窄路中。


    但是——


    匡當……匡當……


    昏暗窄巷的另一頭傳來鎧甲晃動的聲響。


    肯定正在靠近這邊。


    「這邊!」


    我隻能靠消去法,往大馬路上馬跑來的反方向跑。


    可是若考慮馬的速度,我們根本不可能逃得了。


    因為實際上,當我轉頭一瞄——看見馬匹已逐漸逼近。


    是銀鎧衛兵。


    龐大身軀踩踏地麵。


    甚至踩凹地麵的聲響傳來。


    聲響越來越大。


    龐大身軀的濕熱氣息從頭頂噴來。


    轉頭一望。


    隻見銀鎧衛兵高舉長槍。


    刺眼的銀色利刃舞動。


    ——與此同時,衛兵也跟著被遠遠彈飛。


    「欸?」


    我被嚇得停下了腳步。


    被彈飛的衛兵墜落到我們前方。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


    不過我卻清楚捕捉到這一瞬間。


    從建築物上方有人飛撲而來,狠狠打飛了衛兵。


    失去主人的馬隻能在原地踏步。


    然後,站在我麵前的是——


    「你沒事吧~?」


    從一頭金色短發中迸出的獸耳,不隻尾巴描出翹挺弧線,身材也凹凸有致的紅眼少女。


    「凜!」


    沙夏驚訝喊道。


    而我反倒是嚇得連呼吸都忘了。


    不過現在沒空繼續驚訝。


    其他銀鎧衛兵提著長槍往這裏跑來,大概是從巷弄追來的家夥。


    ——水從上方「嘩啦!」一聲灑落。


    正好灑在我與衛兵之間……為什麽上方會有水?


    衛兵踏進水灘的下一秒——


    水竟啪喀啪喀地凍結。


    「什麽!?」


    腳突然遭到冰凍的衛兵,當場跌了個狗吃屎。


    「成……成功了!?」


    抬頭一看,建築物的二樓有名少女探出頭來,雙手也在不停摩擦。


    銀發之下那身宛如白雪般剔透的肌膚略略泛紅。


    「艾咪!」


    沙夏大喊用雪魔法幫我們擋下衛兵的少女名字。


    而我同樣因為驚訝、疑惑和衝擊,腦中一片空白。


    「你們兩個……怎麽會在這裏?」


    「有話等等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逃跑才對唷~」


    正如「另一名」凜所言。


    *


    我們避開他人耳目,再度回到都市中心地帶。


    雖說有凜和艾咪相助,但我們能甩開衛兵追趕隻能說是奇跡。


    當時在我們逃離後,考場那邊似乎引發了大騷動。


    有人猶豫歸猶豫,仍決定追我、有人打算去通知該知道的人此事、有人逃跑、有人留在現場收拾場麵。總之狀況變得一團混亂。


    「然後有人去通知了衛兵,讓我馬上遭到追捕,是嗎?」


    「根據街上人們的傳言,老師你甚至被懸賞通緝了……還聽說傭兵們因此開始行動……」


    艾咪這番話讓我緊張得咽下口水。


    「……我作夢都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懸賞通緝犯啊。」


    人生就是充滿意外。


    「不過就算不提正職的衛兵,多虧你們兩個能找到我耶。」


    「是人家追蹤到你的喔~」


    凜略顯得意地說。


    「怎麽辦到的啊?」


    「靠味道呀。人家的鼻子靈得很呢~」


    「你也太亂七八糟了吧……」


    看來使用身體強化術時的凜各方麵都是超乎水準。


    「雖然離人家的家有段距離,不過另外有一棟現在沒住人,拿來當倉庫用的家,總之先躲去那邊要嗎~」


    時間逐漸接近傍晚。


    對我來說「總算」到了傍晚。今天一天實在太漫長了。


    我們為了避人耳目,來到凜的另一棟家。


    雖然剛才她說現在都當倉庫用,但這棟一層樓的平房內相當整潔。看來就算沒住,也有定期派人來清掃吧。


    這棟房子建在有點高度的山丘上,四周用牆圍起的領地相當寬廣,與附近住家也隔了段距離。因此就算製造出些許聲響,也不會馬上被人發現才對。


    為了不讓屋內光線外漏,我們堵住窗縫,於昏暗的室內點亮提燈後,才終於能稍作休息。


    「我想至少這一兩天都不會有人追來啦。」


    解除了身體強化術的凜這麽說。


    「啊……我們先吃飯好嗎?老師和沙夏肯定都餓了呢。」


    「我記得這裏好像存著乾糧,我去拿喔。」


    「太感謝了……我肚子真的好餓。」


    現在艾咪、凜和沙夏都在這。


    三人齊聚,加上我也在,彷佛再度重現特別教室內的景象。


    生命受到威脅的我沒有餘力,一路在她們的保護下來到這裏。但是——


    「你們到底是怎樣啦……」


    我實在忍不住不問。


    「什麽『怎樣啦?』這是我要問的好嗎?」


    凜的視線變得冰冷。


    「欸,那個究竟是什麽啊?而且現在你還戴著耶?」


    如今我又把黑色手表戴在左手腕上。


    這時,我發現凜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雖然她能正常與我交談,表情中仍看得出恐懼之色。


    「……抱歉瞞著你們。這是……能破壞這座都市的裝置。」


    「為什麽……老師會拿著……那種東西呢?」


    盡管相當害怕,艾咪仍勇於發問。


    「為什麽……是嗎?」


    即使沒千言萬語那麽誇張,我心中的情緒仍是一言難盡。真要簡單來說的話——


    「……我無法丟棄人族遺留下的產物,才會一直拿著。」


    不過如此而已。


    「你以前有打算要用它嗎?」凜這麽問。


    「……結果還是不敢用啊。所以說,我根本就不需要這種玩意……」


    「那你為什麽沒有丟掉啊?」


    「都是我——」


    「沙夏。」


    我喊了她,打斷她說下去。


    「因為對我來說……拿著它已成為理所當然。明明根本不該視為理所當然啊……」


    不過,我又不能把如此危險的物品放在家中,於是一直戴在身上。


    「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凜一副不屑的語氣。


    「無論是製造能毀滅都市兵器的人,製造後又一直放在


    身邊以便隨時能用的人,我們根本不懂這些人在想什麽。」


    她說得十分嗆辣,卻也完全正確。


    「以前的人族裏麵,應該有人隻知道曆史教科書裏的戰爭對吧?再說,人族不就是因為戰爭才滅絕的嗎?可是你們卻又拿著兵器,是笨蛋不成?真的搞不懂耶。」


    隔了七百年,我認識了這個時代的她們。


    別說價值觀,我們之間幾乎什麽都不同。


    「老實講,給世界帶來毀滅的老師,根本是毒害啊。」


    「嗯……你說得對。」


    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麽——


    「可是老師你逃跑那時,沙夏也跟著一起不見了……」


    這時摩擦著雙臂的艾咪小聲說道。


    「所以我……開始想不透了。不明白老師到底是壞人,還是另有隱情才會拿、拿著兵器……」


    盡管斷斷續續,她仍努力表達出自己的意見。


    「我也搞不懂啊……既然不懂,隻好親自來確認對吧?何況我也擔心沙夏是不是硬被你擄走的呀。」


    凜有點不高興地喃喃自語。


    「然後當我們想追時,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如果要靠蹤跡找到你們……就非得用身體強化術不可啊。」


    「凜同學變身後好厲害呢!」


    艾咪雙眼興奮地閃閃發亮。


    「結果找到你們時,發現你們正在被衛兵追……就顧不了那麽多了。」


    「我看到老師你們遭受攻擊……覺得那樣下去不行,才努力想幫你們。」


    兩人雖說得輕鬆,但這可是件大事啊。


    「你們兩個都好厲害喔……!沒想到竟然能打倒衛兵……!」


    沙夏啪啪啪地拍起手來。


    「才沒有,我們隻是偷襲。要是正麵和他們交手,早就被痛扁了喔。」


    與起初認識時相比,這些孩子們著實成長了不少。


    正因為這樣。


    「明明你們都那麽厲害懂事……為什麽……為什麽……」


    很可能會讓一切努力白費。


    不隻如此,甚至可能受到更慘的對待。


    雖然這種話由重新被她們接受的我口中說出來很無恥,但我實在忍不住。


    「為什麽要來救我這種人啦……」


    脫口說出這句話。


    「老師你還說這種話?」


    凜的語氣中明顯蘊含憤怒。


    不過接著似乎是放棄了,開始對我說:


    「……我也想了很多事啊。」


    凜靜靜說道。


    「其實我真的以為又被你背叛了。因為一聽到我們隨時都可能被你殺掉,也難怪當時周圍的人都喊著『把他抓起來』、『人族很危險』之類的話啊。」


    我竟然一而再地背叛學生。


    「我真的搞不懂到底該相信什麽了。什麽是真實?什麽又是虛假?」


    而且一再玩弄她們的心,讓她們不知所措。


    「可是就算一頭霧水……我還是努力想了啊!」


    凜緊緊咬牙,用力握拳。


    「雖然……努力……想了啊……!」


    隻見拳頭越握越緊的她,硬是擠出聲音:


    「可是那段和你一起度過的時光……騙不了人啊……!」


    一起度過的時光——


    「無論我再怎麽思考……也覺得騙不了人……」


    艾咪接在凜之後說:


    「多虧了老師……不隻發現新的潛力,更讓我有自信覺得夢想或許能實現喔。」


    艾咪摩擦著雙手,緩緩低語。


    「這些根本不是我……是艾咪你自己的力量啊。原本你肯定也能自己發現的……」


    「或許是這樣。但正是多虧了老師指點,我才開始有所改變。」


    艾咪點點頭,彷佛在心中重新確認了這點。


    「以前我受過好幾位老師指導,他們都非常認真教我……可是選擇與我站在同樣高度,認真想深入瞭解我的,老師你是第一人。」


    那個艾咪竟然對我說了這麽多話。


    「出現像老師這樣的人,真的嚇了我一跳。現在我或許……能夠理解模擬測驗時老師打算做的事了。就算有點胡來,老師當時也是希望替我們創造契機呢。」


    「不……那時我的行為形同在踐踏你們的心靈……」


    「就算是那樣……我還是很高興老師願意麵對我們『真正的問題』。真的,很高興……」


    當時我不隻遜到家,還在途中犯下許多嚴重錯誤。不過,我也是認真想讓她們的成績有所進步。


    我的心情傳達進她們內心了嗎?


    「……這次我的成績也似乎會提升。不過,其實隻是我發揮了實力而已啦。」


    凜也接著說。


    「……就算如此,你還是像個傻瓜般陪我們解決一般人會說『這是你們自己的問題吧?』一口拒絕的問題。然後就誤打誤撞……算是稍微改變了我的人生吧。要是不報這份恩,我會一直記在心上啊……」


    我越聽胸口越痛,整顆心都快被壓垮似的。


    「拚了命麵對我們的老師,可是我們至今都沒遇過的溫柔老師喔。」


    連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的沙夏都這麽說。


    「所以我才想要相信老師。理由可不隻因為你是人族喔?這點你難道不懂嗎……?」


    她露出的表情彷佛在責怪我怎麽這麽見外。


    無力的人族在這個世界能做到什麽?


    我活下去有意義嗎?


    能夠懷著尊嚴活下去嗎?


    我一直思考著這件事。


    自己是否成為了有影響力的人?


    「……我夠格當你們的老師嗎?」


    這句話很自然地就隨口說了出來。


    「老師就是老師啊。」


    「老師就是老師喔。」


    「老師就是老師啦。」


    獲得她們的承認了。


    在這個人族滅絕七百年後的世界,原本東西南北都不懂,也幾乎沒什麽夥伴,就被迫加入這個隻重視實力的殘酷社會。即使找不出生存目的,仍非得往前進不可。但是——


    我還是成為了有影響力的人。


    這是我一個人絕對辦不到的。


    必須先與他人扯上關係,才有辦法成為影響他人的人。


    「多虧了老師……我才能學會如何順利施展魔法,也因此找出拯救整族的希望。」


    「我似乎也算是有了老師幫助,才能順利發揮本領吧。」


    艾咪和凜接連說道。


    再來連沙夏都盯著我瞧,露出笑容。


    「多虧有老師在,我才能夠懷抱希望喔。」


    我確實創造出了某些成果。


    眼前突然模糊起來。


    我趕緊按住眼窩低下頭來。


    因為我越想,淚水越忍不住奪眶而出。


    對這三人來說,我確是一名教師啊。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們三人。」


    緩緩吸了口氣,再吐出來。


    「希望你們把這當作我教的最後一堂課,仔細聽清楚。」


    「聽是可以啦……」


    顫抖著身體的凜皺起眉頭說:


    「但你別說得一副像要永別的感覺嘛。」


    「我還有好多事……希望老師能夠教我……」


    艾咪也淚眼汪汪地哭訴。


    「老師……我也還沒請你教我最想知道的事啊……」


    沙夏同樣苦苦哀求。


    「話雖如此,還是要做好這就是最後的覺悟,對吧?」


    我這麽一


    說,三人都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過去我不斷尋找活下去的意義。」


    不斷——或許打從七百年前起就開始了。


    「不隻我死了什麽都不會發生,活著同樣無法改變任何事,完全不是能替世界帶來影響的料……這空虛得讓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心中萌生想做點什麽的念頭,實際上卻又幾乎死了心。」


    打從心底接受了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但是到頭來,我透過這份教師的工作與你們交流接觸後,學到了人活著當然有活著的意義,這個想都不必想的真理啊。」


    沙夏宛如美麗黑寶石般的雙眼中,映照出其他顏色的光芒。


    感覺像是代表希望之色的光芒。


    「就算沒有戲劇性般強大的力量,不是超越水準的天才,隻要能努力活在當下——自己就一定能給他人帶來影響。」


    唯有這點是不爭的事實。


    「至少我現在就認為,盡管隻有一點點,我仍成功改變了你們的人生。同樣的,我也受你們影響而有所改變。」


    我們一同度過的這一個半月,往後絕不會被遺忘。


    「凜……你原本就有才能,加上今天展現那般活躍,將來絕對不成問題。和家族或其他的什麽都沒關係,盡管去走想走的路吧……要兩個人一起喔。」


    聽了我最後加的一句話,凜雖眼眶泛淚,仍對我眨了眨眼。這個動作看上去竟有點性感,讓我想到「另一名」凜。


    「艾咪也一樣,多虧你能在短短時間內熟稔在都會施展雪魔法的方法。即使還不算完全掌握,還是很厲害喔。我相信憑艾咪你的實力,一定能帶領雪人族走下去。」


    「好的……」艾咪點頭時,落下了鬥大淚珠。


    「沙夏,這下你懂了嗎?答案就是這樣。」


    接著,我轉頭麵對了當今世上最需要我的她。


    「就是……這樣?」


    「我們人族定會滅絕……其中包含我在內。或許我們直到滅絕時,都沒能改變這個世界上的什麽……但是——」


    我幾乎沒出什麽力,不過是她們本人夠厲害罷了。盡管如此,三人仍願意承認我是她們的老師。


    所以,我可以自豪吧?


    「我改變了未來或許能改變世界的三個人。這件事實將會流傳下去。」


    雖然三人能否真正改變世界,不等到未來也不會知道就是了。


    「我確實在這個世上遺留下成果,而這些成果將會持續下去——隻要你們還活著,並且將它傳承下去。」


    棒次會不斷地,即便跨越七百年的時光,仍舊會接力傳下去。


    「這能否當成是你活下去的意義呢?」


    就算人族這個種族滅絕,人類的型態改變,隻要人類仍持續存活,我們人族就有活著的意義了。


    「我還沒有……展現出任何能被共和國認可的實力……」


    沙夏傻愣愣地低語。


    「嗯,或許是吧。不過我自認也改變了沙夏喔。」


    「我……我……」


    我明白她那曾經被掏空的內心,逐漸積滿了淚水。


    「可以……活下去嗎……?」


    如今,淚水終於潰堤。


    「可以。」


    我斬釘截鐵地回應。


    就算我根本還不懂多少人生哲學,仍開口說了:


    「盡管活下去吧。隻要你活下去,和他人牽扯上關係,要多少都能找到。既尊貴、有價值,也是這個世界所需要的意義。」


    正是因為這麽想,我已經算是懷著尊嚴,幸福活著了。


    「老師……!」


    沙夏撲進我懷中。


    溫熱淚水奪眶而出。


    「老師……老……老師!」


    可能是受到影響了吧,艾咪同樣哭著撲上來。


    「我說你們……幹嘛搞得跟……永別一樣啦……」


    做為三人中最年長者,凜努力想扮演好姊姊的角色。


    「凜。」


    直到我喊了她,最後她才跑進我懷中。


    「老師……嗚嗚……」「老師……繼續當我們的老師嘛……」「嗚……」


    四人相擁而泣。


    我回想起我們剛碰麵的時候。


    從那裏起步,所抵達的地點是這裏,讓我打從心底感到欣慰。


    *


    太陽光微微從堵住的窗縫間照射進來。


    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昨晚和大家聊到很晚,聊的也幾乎是關於將來的事。


    例如接下來做什麽?怎麽去做?最想實現的夢想又是什麽?


    都是些對明亮未來的期許。


    「啊……老師也起來了嗎?」


    隻見坐起身體的凜揉著眼,似乎也才剛醒。


    「是啊……」


    昏昏欲睡的腦袋逐漸被拉回現實。


    沙夏和艾咪仍蜷在毛毯中安穩睡著。


    「全部都睡著是不太妙呢,我們應該要有正被人追捕的自覺——」


    凜從窗戶縫隙間窺探外頭的狀況。


    「我們的確是得想想該不該繼續逃呢……你怎麽啦?」


    見到望著外頭的凜杵在原地不動,我好奇地站到她旁邊。


    刺眼亮光掩蓋了整條路。


    是什麽光?不是……陽光啊。


    而是高高往天上舉、反射了陽光的劍。


    一把、兩把、三把……十把、二十把……甚至更多,數都數不清。


    衛兵的騎馬部隊將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凜離開窗邊,跑到其他方向的窗戶,我也和她一樣。


    無論是東、南、西、北。


    鎖有方向都能看到滿滿的騎馬部隊,可不是用幾百就算得完的。


    在部隊後方還看得到大量來看熱鬧的人潮。


    這棟房屋與附近領地徹底遭到包圍,放眼望去沒有任何路可逃。


    「為什麽我都沒發現……?魔法嗎……?現在明明那麽多人往這來,卻聽不到半點聲音……難道是妨害五官的魔法!?」


    凜顫抖著擠出這句話,語氣聽得出恐懼及憤怒。


    「我們快逃吧,老師!沙夏,艾咪,快起來!快啊!」


    凜搖晃起兩人的身體。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我已做好覺悟。


    那些家夥收到的命令是讓我,甚至孩子們死亡都沒關係。


    狀況怎麽想都充滿絕望。


    但是很不可思議的,我卻不覺得絕望。


    我把手放到凜顫抖的肩膀上。


    「凜,已經夠了。」


    感覺凜瞬間宛如消了氣的氣球般失去力氣。


    「咦……老師?」「……凜,老師,你們怎麽啦……?」


    我一把摟住她們三人。


    我的逃亡之旅有意義嗎?


    我想回答,一定有。光爭取到昨天晚上,就十分有價值了。


    「好啦,我去去就回。」


    光是這句話,沙夏就馬上察覺到一切。


    「老師!不行……你不要走啊……!」


    她抱住我的身體不放。


    「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會回來。為了讓所有人都平安生還,現在就讓我去吧。」


    「老……老師……」


    艾咪也開始哭泣。


    一旦我即將離去,有這麽多人替我哀傷。


    所以我必須去完成足以回報她們的事。


    ——部隊開始前進。


    最前頭是一名騎著雙角馬的黑鎧衛兵,肯定就是昨天追我的家夥。


    他們入侵房


    屋領地內,緩緩爬上小山丘。


    我打開正門,衝出屋外。


    接著隨即關上門。雖然很不舍,仍假裝沒聽見後方陣陣呼喊。


    建築物正麵的衛兵數量多得嚇人,真的宛如一片人海。


    一看見我現身,衛兵立刻舉起劍,後方還有弓兵拉弓蓄勢待發,魔導士也把魔杖指向我。


    我將黑色手表型裝置拿在右手上,高高舉起。


    「不準動!停下!敢再動會怎樣你可知道吧!?」


    我對著朝我而來的衛兵部隊,以及後方的群眾大吼:


    「我一啟動這個!這座都市馬上會被炸得寸土不留!」


    由於位在小山丘上,吼出的聲音十分響亮。


    「不管你們再怎麽快!也不可能在我按下這個之前抵達吧!?」


    雙角馬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隻見黑鎧衛兵一舉起手,後方的衛兵們便不再前進。


    「要是敢攻擊我!我可能會不小心按下去喔!」


    我不忘出言警告弓兵與魔導士。


    盡管一被攻擊還是會瞬間玩完,至少現在我成功創造出膠著狀態。


    「你這家夥在打什麽主意!?」


    前頭的黑鎧衛兵喊道。


    「我知道你想抓我!我沒打算做無謂的抵抗!」


    「那你那好戰的態度又是怎麽搞的!?」


    「我要你保證孩子們的安全!」


    此話一出,我感覺到黑鎧衛兵身後的人群有了反應。


    「孩子們的安全,是嗎?」


    「沒錯!隻要你答應這個條件,我就乖乖就範!」


    幸好如今除了衛兵們,還有許多看熱鬧的群眾在場,他們肯定能成為我的證人。就算對方是犯人,若當場殺害沒有抵抗之意的共和國民,想必仍會引發大問題吧。


    「……你手上拿的那個黑色物體,就是可恨的兵器對吧?」


    「是能讓兵器啟動的裝置……隻要沒了這個,我就無法使用兵器。」


    黑鎧衛兵聞言陷入沉思。


    畢竟隻要製壓我和兵器,就算完成了他們的首要目的,所以我還有交涉的空間。


    「……隻要把那黑色兵器交出來,毫無抵抗接受逮捕,我可以答應你。」


    看來我順利達成最底限的勝利條件了。


    「但是,我無權影響你日後在法庭上會遭到何種判決,孩子們也不例外。」


    無法當場無罪赦免也是莫可奈何。


    「好,我懂了!一言為定啊!絕對要保障孩子們的安全喔!」


    我故意大聲回應,讓群眾們都聽得到。


    「既然如此,你現在就投降吧。」


    此時我唯有乖乖就範這條路可走。


    盡管最終等在我麵前的——是死路一條。


    可是在我死之前,有些無論如何都想對這個世界說的話。


    好巧不巧,現場聚集了許多觀眾,大概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再讓我說一件事就好!」


    我放聲大喊。


    雖然衛兵們作勢衝上來,黑鎧衛兵伸手製止了他們。


    「自從我在這個世界擔任教師後,發現到一件事!是我這個七百年前的人族,看了現在的世界產生的想法!」


    身為曆經七百年歲月再度蘇醒於世上的人族,我想說——


    「這個世界太過死板了!」


    肯定不會錯的。


    「一邊說奉行實力主義,結果所謂的實力也隻是按照舊有基準評斷!沒有基準的話連給分都不會!我沒說錯吧。可是現行的基準卻是以前製定下來的玩意!也就是照著以前很強,有實力的家夥為基準傳承下來的!」


    我非常清楚這是合乎常理的做法。


    「但是這樣一來,你們永遠隻能憑過去的基準評斷事物!現在那些成了少數派、想要創造全新力量的家夥又怎麽辦?你們口口聲聲說有實力就盡管展現出來,卻用錯誤的基準在評斷一切!你們都沒發現嗎!?」


    采用實力主義看似合理,事實上卻遭到它產生出的歪理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們錯過!甚至毀滅了能創造更多厲害東西的可能啊!」


    我也是在工作過程中被緊逼,才察覺到這點。


    「我在特別教室內擔任教師,負責教導你們口中所謂的吊車尾學生。可是她們三人……其實潛藏著非同小可的可能性啊!」


    沙夏、艾咪、還有凜。


    「日後她們三人將會證明,你們宣揚的實力至上主義根本不是真的!」


    我對眼前的大人們述說她們擁有的價值。


    希望能因此在日後的法庭上,讓我的學生們變得稍稍有利。


    「你們懂為什麽現在的你們無法發掘出那三人的實力嗎?那是因為你們害怕新的可能性威脅到自己啊!我想不會有人想放棄現在擁有的優勢和特權,可是啊——!」


    既然我現在正要鼓起勇氣跨出一步,應該有權利這麽說吧。


    「毀滅可能性的世界,總有一天也會毀滅呀!」


    正因為我是七百年前滅絕的人族,這句話才有說服力。


    「這個世界缺乏的,是勇氣啊!」


    興奮感與劇烈心跳聲在我體內橫衝直撞。


    「你們怕的是這個對吧!?」


    我把右手舉得更高,如此大喊。


    群眾頓時鼓噪起來。


    「我想也是吧……畢竟這是能毀滅都市的兵器啊。」


    而我既然持有威脅整座都市的東西,被判刑也怪不得人。


    「戰爭與兵器,這些現在被禁止的東西,以前可是很普遍啊!不過很奇怪耶!就算如此,我為什麽還一直拿著這玩意?到底想拿來做什麽……」


    鼓噪聲逐漸變小。


    「其實根本沒有拿著的必要啊!但我卻無法丟棄!隻因為——」


    這也正是眼看在這個世界就要到手的成功,最後終究沒能落入我手的理由。


    我張開右手。


    黑色手表從掌中掉落。


    這個動作讓黑鎧衛兵蓄勢待發。


    不過我比他更快抬起了右腳——


    踩碎了黑色手表。


    真的隻在一眨眼間,它就發出「啪喀!」的聲響被我踩壞了。


    這可是精密儀器,雖說我施加了壓力,應該也不會因此啟動。而憑現今人族的技術,想修理也辦不到。


    「——我沒有足夠的『勇氣』舍棄它啊!」


    我覺得一切問題都和勇氣有關。


    「你們也鼓起勇氣去改變世界嘛。」


    這下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你把兵器……破壞了嗎?」


    黑鎧衛兵這麽問。


    「嗯,沒錯。」


    我主動朝衛兵們緩緩走去,舉起雙手表示我無抵抗之意。


    隻見黑鎧衛兵右手一揮。


    衛兵們再度開始往前進。


    可謂毫不留情的衝撞。


    雙角巨馬瞬間來到我眼前。


    那股魄力嚇得我以為要被吃了。


    而且騎在馬上的黑鎧衛兵,更扛著遠超過他身高一倍的長槍。


    「抓起來。」


    黑鎧衛兵一下指令,馬上有兩名衛兵下馬從左右抓住我。


    「嘎!?」


    被狠狠壓倒在地,雙手反綁到背後。


    我絲毫無法動彈,鐵製鎧甲壓得我骨頭都快斷了。


    「老師!」「老師!」「……老師!」


    ——傳來三人的聲音。


    我明明叫她們待在屋內,結果還是跑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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