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著血。


    內髒燒焦。


    某些重要的東西潰爛掉落。


    與過去靠著曖昧觀念所想的情形徹底不同。


    逼真到不能再逼真,身為生物的生理機能停止。


    這樣啊。


    這就是……


    死亡嗎?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理解死亡為何物。


    過去所想像出的死亡根本都在騙小孩。


    絲毫都沒能理解。


    一種其實想都不用想,身為生物就該避免,絕不該迎來的東西。


    白光映入眼簾。


    逐漸成形為白色天花板。


    我醒了過來。


    「咦……嘎!?」


    一想坐起身來,渾身痛到不行,頭也痛得要命。


    「——你醒了呢。」


    聽到女性聲音傳來,我轉過頭。


    優雅金發配上藍眼,超脫俗世的美貌宛如從天而降,來迎接我的使者……卻是我有印象的人物。


    「蕾菈老師……?」


    森人(精靈)族的蕾菈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


    「這裏是……?」


    我沒有見過。四麵白牆,隻有一扇窗戶的房間。


    我人躺在床上,其他隻看得到數張椅子及一張小桌子。


    「你要喝些什麽嗎?」


    「這麽一提我嘴巴真的好乾……不對,這是哪裏啊?」


    「這裏是我們的宅邸。裕司老師應該有來過一次才對。」


    這時,另一人走進房內這麽說。


    這位也是留著亮麗金發,身材姣好的女性。


    「欸……這裏是黎西小姐家的宅邸嗎……」


    凜的母親——妖狐族的黎西點頭稱是。


    「我搞不太懂目前是什麽狀況耶……」


    「總之你先喝點水吧,我幫你倒。」


    蕾菈在我背後添加背墊,讓我坐起來更舒服。


    「在老師喝水時,讓我來解釋吧。」黎西說道。


    「這麽短的時間應該解釋不完目前狀況吧……我記得我走出公開辯論會的舞台……」


    「裕司老師當時受到不知何者施放魔法攻擊而受了重傷。現場雖陷入一片混亂,我們妖狐族仍成功保護了老師,將你帶來這裏。接著在協會派來的治療術師努力之下,傷勢平安恢複,就是如此。」


    「……欸?」


    「順帶一提,由於裕司老師的身體不具魔法抗性,花了將近三天才總算清醒過來。雖比預期來得長而有點焦急,不過你能清醒實在太好了。」


    「…………咦?」


    「說明到此為止。」


    「請、請等一下啊,還有很多沒解釋清楚的部分!麻煩說得再詳……好痛!?」


    「你最好別逞強比較好喔。」


    從蕾菈手中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蕾菈老師,這是真的嗎?」


    「真的喔。」


    兩人隨口說完就想結束這個話題,直到我苦苦哀求,她們才告訴我詳細狀況。


    在那場辯論會的舞台上我不知被什麽人盯上,遭受到攻擊。


    而且大多現場觀眾都目擊到這一幕的確是事實。


    我倒下的瞬間據說引發了遠超乎我能想像的混亂。人們爭先恐後逃離,你推我擠,甚至還出現想用魔法離開現場的人,使得越來越多人施展魔法,造成了不小的暴動。


    而妖狐族真該說不是省油的燈嗎?在那種緊急狀況下仍冷靜行動,數人合力抱起我迅速離開會場。


    「……十分感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畢竟小女總受老師照顧——不提這些客套話。」


    「不不沒什麽大……欸,客套話?」


    「因為當時直覺告訴我應該有所行動。」


    黎西主動敲起自己的太陽穴。


    蕾菈見狀後皺起眉頭。


    「那個……我沒事是很好啦,但孩子們跟其他人呢?」


    「孩子們由我和法葛爾老師照料。此外現場混亂中或許有人受了輕傷,不過沒傳出重傷患的報告,除了你以外。」


    「舞台上的巴隆先生他們也平安?」


    「是啊,他要我轉達你『請多保重』。還有保守派的羅旺先生與阿瑪斯先生同樣關心你。」


    「太好了……大家都沒事我就放心了。」


    「……放心是嗎?」


    蕾菈露出活像看到奇珍異獸的表情。


    「明明你腹部都被擊出洞了?」


    「這似乎……不是夢呢。」


    隔著衣服看,我的腹部沒什麽異狀。


    既能呼吸也能說話,大概不是什麽致命傷吧。


    然而身體卻牢牢記住那股劇痛。


    我下定決心卷起衣服,剝開隻是纏好看的繃帶。


    看到的是一點傷痕都沒有的腹部。


    「……咦?」


    「我剛剛沒說你經過治療,已經徹底痊愈了嗎?」


    黎西說道。


    「我有聽到……但怎麽會沒有傷痕……不是開了個洞嗎?」


    「看你一無所知,我就解釋一下。治療所耗費的是你自身的生命能量呢。」


    蕾菈顯得傻眼。


    「哦……意思是?」


    「代表你的壽命縮短了。」


    「啊,這樣、子喔……」


    這次的傷勢需要耗費多少程度的壽命治療……還是之後再問吧。


    「所以切記,不要再受重傷了。」


    「我沒想到蕾菈老師竟如此擔心我呢。」


    「因為孩子們都非常擔心啊。」


    「啊……」


    我接不上話。


    我就在眼前倒下的事實,究竟帶給她們多深的恐懼?


    「她們好一段時間都不肯離開你身邊。」


    原來旁邊擺著三張椅子的理由是這樣啊。


    目前空無一人的椅子上,彷佛浮現沙夏、艾咪及凜三人排排座的模樣。我不記得了,但感覺在我身處黑暗時,三人就在那陪著我。


    「那我得快點讓她們看看我恢複精神的樣子呢。」


    「是啊,不過她們現在出去了……」


    回答得略顯遲疑。


    「……所以說,可以讓我聽聽那之後的事嗎?我想在我倒下後,當天的辯論會應該中止了吧?」


    「嗯,公開辯論會當然中止了,再舉辦的日期也未定。」


    「那攻擊我的犯人呢?」


    「尚未逮捕到。」


    事件發生後衛兵雖出動了,結果既沒鎖定嫌犯,連線索都沒能找到。


    「要奪我性命的家夥……如今仍在外頭逍遙自在……」


    這個事實足夠把我嚇得半死。


    實感終於逐漸湧上。


    剛清醒過來而慢半拍的情感,此時像忽然被想起似地動搖著我。


    死亡?被殺?有如火焚的劇痛、血、恐懼。


    全身完全不聽使喚,激烈顫抖。


    「到底是誰?我做了什麽嗎?批判共和國製度真的那麽嚴重?嚴重到生命被盯上?」


    「請你冷靜。」


    「共和國內有殺人犯嗎?我曉得不可能完全沒有流血衝突,但自從我來這裏後就沒聽說類似事件。因為聽說衛兵取締得很嚴,我沒意識過這方麵的危險,結果真的被——」


    「請你放心。」


    「啊……」


    蕾菈雙手放到我肩上,一股芬芳使我頭腦稍微冷靜下來。顫抖雖沒完全停止,但已經好很多了。


    「對、對不起。」


    「深呼吸一口。」


    當我照著蕾菈的話做,她馬上把手移開我身上。


    「關於這點我也插句話吧。正因為如此,裕司老師現在才會身處我們的宅邸。請你放心,這裏一定比醫院安全。話說回來,裕司老師,我想你肚子也餓了吧,要不要喝點湯呢?」


    「呃……那麽,能麻煩你嗎。」


    「能否請蕾菈女士也來幫忙?」


    蕾菈默默起身,跟著黎西作勢走出房間。


    盡管性命遭受威脅的處境依然不變,但目前既有妖狐族戒備,加上擅使魔法的蕾菈也在,確實較為膽壯。


    其實我很幸運,即使身陷如此處境仍能感到放心——但也正因為如此感覺不太對勁。


    沒錯,不對勁。


    隨著頭越來越清醒,腦海中的隱憂越來越深。


    我所認識的這個實力主義至上的世界,應該不會如此溫柔才對。


    雖然我真的受了重傷,結果還不相信對方,或許相當失禮沒錯。


    「那個!」


    我叫住兩人。


    但是我還沒想出具體的回應。


    「呃……共和國的衛兵做事很認真對吧?」


    衛兵負責維持都市治安。


    「……?嗯,那是當然。」


    蕾菈一臉不可思議地回答。


    「既會取締罪犯,也會保護被害人。」


    「是啊。」


    「一般來說,我應該會由衛兵保護才對吧?可是為何我現在會被帶到黎西小姐家保護呢?而且在我昏睡三天這段期間,幾位也一直照料著我吧?」


    待遇好得過度。


    「既然受到他人友善對待,乖乖接受如何呢?」


    蕾菈以冰冷至極的語調說。


    「如蕾菈老師所言,我非常感謝你們……但這個由兩位照料我的狀況實在很怪啊。」


    難道發生了除了我遇襲以外的問題?


    蕾菈盯著我的臉沉默不語,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是否應該跟他解釋?」


    開口的是黎西。


    蕾菈隨即回應:


    「……這樣不會違反身為你的雇主,即協會的意向嗎?」


    「這屬於現場判斷,我有權這麽做。」


    「要是引發問題的話——」


    「屆時我會適當地處理。」


    黎西跟蕾菈交談的同時,也麵對我微笑。


    不知為何——竄上一陣惡寒。


    「你……!」


    「我不過是想誠實以對啊。」


    兩人之間彷佛激出火花,氣氛怎麽看都不像友善。


    「……也罷。這也是我會在這裏的原因。」


    蕾菈走回房內,站到我與黎西之間的位置。


    「裕司老師,你現在成了一名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重要的人物。」


    黎西直直注視著我,開始說:


    「裕司老師是名教師,然後現在也屬改革派的一員。不過比起這些,還屬於一個更重要的『組織』對吧?」


    「更重要的組織……?……啊。」


    「沒錯,裕司老師在任何身分之前,都是名『人族』啊。」


    若隻能用一種記號表達我在這個世界的身分,我選擇的無疑是「人族」。


    「你的性命遭人盯上這件事,已經傳到其他人族耳中。」


    「啊……」


    才剛宣稱要在共和國內生活下去就搞成這樣。想必讓他們擔心,也被笑說「瞧你這副德性」了吧。


    「然後,人族寄了信給這座都市,上頭寫著他們的要求。」


    ?平安將裕司交到指定地點


    ?將傷害裕司的犯人徹底奪取反抗能力後交過來。


    ?若上述事項未於三天後的零時實現,將以兵器毀滅都市。


    「毀滅……都市?」


    將我平安交出去。


    這就是人族方……恐怕是以艾伯特為中心所提出,還屬於正常範圍內的要求。


    要求交出犯人也還可以理解。


    但是,若沒實現就要毀滅都市?


    使用那個兵器?


    讓過去的愚蠢人類們滅絕的兵器?


    為什麽要用這種胡來的做法?


    人族麵對共和國真能變得如此無情嗎?


    雙方間的關係已斷絕到這種地步?


    「倘若兵器發射,都市內所有人都將喪命。」


    都市毀滅,崩壞,死亡。


    「信中這麽附注……看裕司老師你的表情,似乎所言不假呢。」


    我的平安左右著居住在都市內數十萬人的性命?


    艾伯特確實非常關心我。


    但是這未免太過頭了吧……然後,我還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


    「……信上說三天內……可是我不是睡了三天嗎……」


    「是從信寄到共和國後開始算三天,並非今天。」


    「是、這樣子啊。」


    那麽應能暫且安心……才怪。


    「我們現在如同被用劍抵著脖子啊。」


    黎西的發言讓我回不上話。


    「……呃……這……」


    我完全不懂該說什麽,又該做什麽。


    「對不起……」


    「為何裕司老師你要道歉?」


    「因為人族想用自私的歪理毀滅都市啊。」


    「讓你遭逢險境的是我們共和國這邊。人族感到憤怒是理所當然,提出的要求也屬合理範圍。就算人族再提出更劇烈的要求,我們也無法抱怨什麽。」


    「這……」


    「原本持有古代科技的人族就是個強烈威脅。基於共和國內有人過度對此感到恐懼,一直以來我們都謹慎應對雙方關係……不過現在成了最糟的結果呢。」


    最糟?用這二字就足以形容嗎?


    「因此我們變得絕對不能失去裕司老師你了。因為你成了我們的要害,同時也成了王牌。」


    腦袋已經逐漸恢複得能夠理解她的回答。


    「我能成為交涉籌碼……人質的意思對吧?」


    「是的。隻要裕司老師人還待在這裏,整座都市便不會遭受攻擊才對。當然,也有人主張這封信隻是威嚇。」


    「也就是說黎西小姐……妖狐族保護我的同時,也在監視著我。」


    「沒錯。」


    我能理解黎西的解釋,聽起來也不像在說謊。


    「即使如此,我還是認為一般來說這件事該由衛兵來做。」


    黎西依然麵帶微笑,眼神卻變了。


    蕾菈隻側眼靜觀,不過似乎略顯訝異。


    「裕司老師真敏銳呢。不,失禮,是我太小看人族了呢……不過你怎麽看都不像經曆過多少磨練……」


    「哈哈……現在這句話才真的算小看我吧?」


    「我就老實說吧。都市內目前處於嚴重分裂。」


    在這個靜悄悄的房間內沒辦法掌握外頭現在是什麽狀況。


    不,應該說故意不讓我掌握才對嗎?


    「既有主張答應要求的人,也有主張不屈服抗戰到底的人。關於裕司老師你的處置同樣形形色色,從友善到嚴苛的意見都有。」


    所謂嚴苛是指怎麽樣的意見啊?


    「本來協會想主掌此事,但鑒於如今都市內分裂為保守與改革兩派,加上這件本該保密的事已廣為民眾所知,狀況可說極為混亂。」


    眼看都市即將遭到兵器毀滅,當然沒有人能保持冷靜。


    看樣子情況已變得遠比想像中嚴重也不一定。


    「所以說,在如今這個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的狀況下,才會交由受協會信任的我們妖狐


    族來保護你。」


    「……妖狐族很受信賴呢。」


    「是的,因為我們一旦接受委托,使命必達。而且其實,我妖狐族也打算藉此機會,全力賣人情給協會。」


    黎西毫不愧疚地宣言,反倒率真不做作。


    「原來如此……這下我都明白了。」


    「很抱歉說了這麽久。」


    「……也就是說,現在應該想辦法如何讓人族不使用兵器對吧……啊。」


    忽然想起它的存在,我看向自己的左腕。


    戴著白布製的手環。


    裏頭藏著那個黑色手表型——同時也是兵器控製裝置的通訊機。是先前艾伯特為了通訊用硬塞給我的。


    對啊,隻要用這個的話。


    我一撥開白布,黑色手表外露。接著隻要解除側麵的鎖再按黑色按鈕——


    「——請你一根手指都別動。」


    全身瞬間僵住。


    本來站在門附近的黎西此時竟在我背後,而且左臂還被她往後扳。就算叫我別動,我也根本動不了啊。


    然後,某種又尖又冰的東西正抵在我的脖子,刺進去恐怕就在頸動脈的位置。


    雖搞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大概眨眼間就會被殺。


    「人族一旦碰觸黑色手環,兵器就會啟動——我聽說了這項情報。」


    「等、等……請等一下……我才不會啟動兵器。不如說……我打算要讓兵器停下來啊。」


    「……此話當真?」


    「畢竟我也不想死啊……」


    「好吧。」


    黎西鬆開我的手,將冰冷的東西……恐怕是利爪移到我的背部。


    我緩緩動起左臂,再伸右手按下了一按鈕。


    「……席德,聽得見嗎,席德?是我,裕司啊。」


    為了讓ai有反應,我出聲呼喚。


    沙沙的噪音持續了一會兒後。


    『……怎麽了呢?』


    「席德……你還活著嗎!太好了!」


    『是裕司嗎。艾伯特有留話給你。』


    在我準備下指示前,被他搶先了。


    「……說給我聽聽吧。」


    即使通訊機隻能各自用來連係席德,隻要像這樣把席德當傳話筒就能互相交流。


    『你一定要按照時間到指定的地方,一定要。不然我就當作你已經被那些家夥們幹掉——』


    留下來的是,最後通牒。


    「我沒事,沒必要發動攻擊……不,拜托別攻擊,我人也在這啊——席德,以上這段話幫我轉達給艾伯特。」


    『有段關於當收到「幫我轉達」指示時的留言。』


    可惡,他真的準備得很周全耶。


    『不管你說什麽,我們的要求都不會改變。這是為了要保護人族啊。』


    明確說出絕不退讓的條件。


    一條畫在人族與生活在共和國內居民之間的界線。


    站在反對方的你同樣不屬於人族。


    這項要求其實也針對我而來。


    「……看起來不是魔法,但你和遠方的人族進行對話了對吧?」


    蕾菈開口問。


    「算是吧。」


    「而且交涉失敗了呢。」


    黎西一語道破。


    「是……沒錯啦……席德。」


    我再次和席德通訊。


    『怎麽了呢?』


    「有沒有能把兵器……把飛彈鎖住無法發射的辦法?或者是將所有兵器往海上或宇宙發射殆盡等等?」


    『很可惜,每個裝置隻能操縱各自被分配到的兵器。』


    果然施加了無法幹涉其他裝置的防護嗎?


    「……你能告訴我艾伯特現在人在哪嗎?」


    『很可惜,我無法公布關於其他人的消息。』


    看來這個解決方法應該很難成功。


    「我到此結束……沒問題了。」


    我重新用白色手環遮住黑色通訊機。


    「抱歉……我以為我能做到些什麽的……」


    結果卻力量不足,真沒用啊。


    要是我們人族沒擁有什麽兵器就好了。說什麽我都一定要阻止都市毀滅。


    「……你願意為我們共和國有所行動嗎?」


    蕾菈這麽問,臉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還用問嗎?」


    她在說什麽啊?我不禁心想。


    「意思是你會做出對共和國,而不是對人族有利的行為嗎?」


    黎西也這麽問我。


    「……不是哪邊有不有利,是要讓大家都圓滿。」


    「我不敢相信。要是麵臨二選一的場麵,你仍無法否認你會偏袒人族吧。」


    黎西斬釘截鐵地說,而蕾菈雖沒說出口,也看得出她明顯這麽認為。


    這樣啊,原來看法相差這麽多嗎?雙方的交流真的斷絕了嗎?


    看在她們眼中,如今的我是「人族」,是站在敵方那邊。因此無法信任我的兩人才會掩蔽正確情報不讓我知道。


    「可是我……是真的想保護這座都市。」


    「意思是你想保護都市內的人,沒錯吧?這個想法非常棒,但聽起來隻像空話呢。」


    黎西彷佛看透了我的心思,這麽回應。


    「反正身為人族的裕司老師一旦麵對都市即將毀滅的狀況,隻要逃回人族那邊就沒事了。我有說錯嗎?」


    若從客觀合理的角度來想確是如此。


    「……或許是這樣沒錯。老實說,就算叫我保護都市內所有居民,我也沒個底啊。」


    規模實在過於龐大。光隻有口頭聽聽,並無法湧現真實感。


    「不過……我想保護自己的學生們。無論要我做什麽,在所不辭。」


    我腦海中浮現的是沙夏、艾咪及凜的臉。


    在我昏睡期間守在我身旁的少女們,如今仍在這座都市內。


    就算說所有共和國居民沒有個底,換作這些平時有在相處接觸的孩子們便很容易想像。


    「即使得和人族為敵。」


    我的決心,想保護她們的這股心情,真的沒辦法傳達出去嗎?


    難道我們之間的差異大到連這點心意都無法相通嗎?


    「你……」


    蕾菈瞪大雙眼,顯得一臉吃驚。


    「——站在一名妖狐族……一名專家的立場來說,或許完全不對。」


    黎西滿臉苦澀地說。


    「不過若讓我用唯一,真的是唯一一種側麵觀點來說的話……裕司老師是小女所信賴的老師。」


    黎西說到這放鬆表情,感覺好像放棄了什麽。


    或許她的答案早在一開始就已決定好了。


    「身為一位母親,我想對女兒信任的人抱持期待。」


    盡管在這七百年後的世界,依然存在著永恒不變的東西。


    *


    我與蕾菈和黎西商量起該怎麽做才能改善現狀。


    「總而言之,裕司老師願意參加共和國與人族談判的場麵並予以協助。我這樣理解沒有錯吧?」


    我點頭回應蕾菈的確認。


    「當然。畢竟不先證明我平安無事,說什麽都沒用啊。」


    雖然這種反應很正常,看來兩人是在擔心我願不願意幫忙。


    然而,人族如今確實憤怒得搬出兵器來威脅都市,我能理解她們麵對無法理解的存在抱持的恐懼。


    黎西在「唔嗯」一聲點頭後,像是喃喃自語般小聲開口道:


    「既然裕司老師願意參加談判,再來就剩下該怎麽處理犯人了呢。雖然現在正在進行商討,不過


    已經沒時間了呢。」


    「難道真的沒有一點線索或誰是嫌疑犯嗎?要是沒抓到犯人我也會很頭痛啊……」


    「目前似乎毫無進展呢。」


    「既然那樣,怎麽……等等,你們在商討什麽?」


    我想到一種可能。


    「要是找不出犯人的話,你們打算怎麽辦?」


    黎西代替低頭一語不發的蕾菈開口回應:


    「任憑裕司老師想像吧。」


    人族方的要求是交出我以及犯人。


    假如沒找出犯人的話。


    「你們打算捏造假犯人交出去嗎……?」


    共和國奉行實力主義,基本上應是人人平等,實在難以相信他們會做出如此無視人權的事。


    「已經沒有時間了……!指定的日期就是明天。考慮到前往指定地點需要耗費半天,我們非得在今天以內決定方針才行……!」


    蕾菈大聲呼喊,呼吸也變得急促。


    「光說場麵話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黎西說得果斷無情。


    「倘若犧牲一人就能拯救這座都市以及所有居民,可說太劃算了呢。」


    「既然如此,我也明白我現在該做的事了。」


    我從床上起身。由於躺了太久,導致起身時稍微暈眩,不過沒問題。和沉睡了七百年比起來,這三天根本連瞌睡都稱不上。


    「我要去你們進行商討的會場。」


    「裕司老師,請你冷靜下來想想。」


    黎西歎氣道:


    「你的性命可是正遭人威脅喔?你應該明白前往不特定多數人聚集的場所,對現在的你有多麽危險才對吧?」


    身體似乎回想起恐懼,腹部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就算如此……不去不行啊……」


    惡寒竄遍全身,身體開始發抖。


    我自己都不曉得為何要這麽拚命。


    「你難道……不害怕嗎?」


    蕾菈似乎純粹對我感到好奇般,這麽問道。


    被她這麽一問——情緒忍不住爆發。


    「我當然怕啊!!」


    宣泄而出。


    我很弱,並不強悍,也無法做到些什麽。


    「可是在我蜷縮身體沉睡的期間……人族滅絕了。」


    實際出聲說出口後才發覺。


    原來是這樣嗎?我為了過去人族滅絕時什麽都辦不到感到懊悔嗎?


    雖然就算我醒著,也無法改變什麽就是了。


    不過若能讓我回到當時,現在的我一定會有所作為。


    「我無法……坐視共和國毀滅的危機不管啊。」


    可能被我嚇著吧,黎西撇開了視線。


    「我懂你的心情,但……要帶著裕司老師去到高風險的環境還是——」


    「黎西小姐。」


    蕾菈歎著氣打斷了黎西的話。


    「你再說什麽都沒有用,畢竟你看那群學生不都那樣了嗎?」


    「的確是呢……」


    黎西也傻眼地歎氣。


    隻有這種時候,兩人才同一鼻孔出氣。


    「該說是他像學生,還是學生像他呢……」


    「請等一下,沙夏、艾咪和凜她們怎麽了嗎?」


    蕾菈回答了我的問題。


    「那三人本來一直待在你身旁,一聽到剛才那些話,馬上喊著『我們要做能做的事!』往商談會場去了。」


    「……讓孩子們去沒問題嗎?太危險了吧!」


    「……你有資格說這句話嗎?」


    我遭到黎西冷冷一瞪。她說得對極了。


    我也正打算做出和孩子們相同的行徑。


    話說回來,那幾個孩子竟成長到如此地步了呢。這種極須勇氣的行動,怕是大人也難以說做就做。


    「……要把他擋在這也行,不過現在幫忙,之後便能獲得回報……雖然有風險……」


    「呃,黎西小姐?你的心聲都漏出來啦。」


    黎西看樣子也在為自己一族的利益做打算。


    「我明白了,就賭賭看裕司老師的力量吧。隻要你這位身為當事者的人族發言,可能會在現場掀起波瀾。不過做為最基本的條件,得請你遵從我這邊的指示,另外還會派護衛跟著你——進來。」


    黎西冷不防轉向門口一喊。


    「打擾了。」


    看來是在宅邸內擔任管家,穿著一身黑服的男子。


    「有事向您稟報。」


    「怎樣?」


    「據傳襲擊人族的犯人已經落網了。」


    *


    改變裝扮。


    絕對不擅自做出行動。


    在這兩項條件下,我才獲準外出。


    本來似乎是難以容忍的決定。


    黎西在與同族人說明時爭執了許久。


    不過吵到後來,黎西以一句「沒時間了,一切都等先趕到會場再說吧。」壓過。


    妖狐族似乎也賭上尊嚴,建立起保護我的警備體製。


    「……感覺像是被sp保護著的vip貴賓呢。」


    「欸絲……?總之請你別東張西望,會引人注目。」


    在人群中,黎西緊緊跟在用長袍包覆全身的我身旁。其他好像還有多名妖狐族在我周遭警戒,我卻根本感受不出他們的存在。


    我來到共和國為了決定方針進行商討的會場——準確來說應該是會場前。


    在五層高的莊嚴建築內,聚集了協會與司法相關人員,以及其他高等級,對都市持有深厚影響力的人展開議論。


    而有數千名群眾為了知道議論結果,紛紛擠到建築物前的廣場上。


    往背後一望,廣場已化為一片人山人海,人口密度太驚人了。


    「看來目前不會有危險呢。」


    我們來到廣場附近一棟建築物的屋簷下。由於爬上入口的樓梯,視野相當寬廣良好,距離會場也近,從周遭建築物看來也位於死角。


    等待著發表的人們臉上看不到笑容。


    人人表情嚴肅,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壟罩著現場。


    看來人族的威脅已確實傳進每個人耳中。


    默默站在原地,四周的交談聲自然而然傳了過來:


    「欸欸,不逃不要緊嗎?聽說鼠人族已經逃難去了耶。」


    「那一族還真是膽小鬼啊。都市怎麽可能會被毀滅咧。」


    「可是協會都當真了,也聚集來這麽多人,你自己不也來了嗎?」


    「……反正情況危急時隻要幾小時就能離開都市,等到真的發布避難警報再說唄。」


    「可是啊,就算能逃到都市外,沒了家鄉的我們要怎麽生存下去啊?」


    「問我我哪知道呀!」


    似乎已有全族人去到都市外避難的一族。


    不過看現場聚集的人數,似乎仍有很多人無法做決定。


    「人族超可怕的耶,一般哪有人說要把整座都市的人都殺死啊!何況辦得到嗎?用那叫兵器啥來著的東西?」


    「哎呀,他們的夥伴也差點被殺死啊。接下來隻要我們這邊答應對方要求就沒事了不是嗎?沒那麽簡單說用就用啦。」


    「也對呢,隻要把攻擊人族的犯人交出去就好了啊。結果最壞的就是那個犯人嘛!到底是誰啦!瞧我揍扁他!」


    「唔~大概在我們揍之前,犯人就會被更可怕的人狠狠修理吧。再說犯人還得交給人族,所以到時候就……」


    「別說了別說了!光想就超可怕的,晚上會睡不著覺啦!」


    要是我喊這裏就有位人族,不知他們會有何反應呢。


    「我、我不會做出多餘舉動啦。」


    看到黎西無言瞪向我,我趕緊澄清。


    「欸,怎麽還沒好啦……?都讓我在這等了幾個小時啊?」


    「我可是從早上就來了喔!」


    「別急別急,裏頭說等等就會發表了啦。」


    外頭的一般聽眾隻得知協會等等會有某種發表的情報。


    「那個,既然都來到這裏,能否進到會場裏呢……?」


    「不行,再往裏麵去得先確認好安全才行。」


    「我想至少掌握凜她們的動向……她們進入會場了對吧?」


    「並未收到這種消息,但我想應該還活著就是了。」


    「別說這種嚇人的話啦……」


    這時,前方的鼓噪聲越變越大。


    「欸,出來了啦……!」


    「真的耶!」


    我周遭有人跟著高喊。待吵雜聲平息後,換成一片寂靜壟罩現場。


    光是大量人潮一齊安靜下來,就散發出嚴肅氣氛。


    從做為會場的建築二樓陽台,能看見人影走出。


    懸空的陽台上擺設著橫長形演講台,人影們走了上去。


    出現的共有五人。


    我人雖不在正麵,而位於側麵幾乎呈平行的地方,卻因為十分靠近建築,順利分辨出人物長相。


    其中三人是我認識的人物。


    代表改革派,同時為「黎明翼團」首領,鳥人族的巴隆。


    在公開辯論會時碰過麵,地靈族的羅旺,以及水神族的阿瑪斯。


    另外兩人分別是身著白衣的老者和身著黑衣的妙齡女性。


    見到兩種派係要人並排的景象,讓我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


    五人中唯一身高矮的羅旺往講台的更上階走去。


    『如同各位所知,如今我等的都市麵臨到十萬火急的問題。』


    羅旺的聲音緩慢卻宏亮,能清楚傳到廣場後方。


    「好大的聲音啊……聲音擴散的感覺簡直像廣播一樣……是魔法嗎?」


    「是水妖族擅長的魔法呢,會擷取附近之人的聲音。」


    如同黎西所言,除了前方的五人以外,後方還有其他人影。


    『我等遭受人族威脅,揚言毀滅這座都市吶。』


    聽眾並未發出驚歎聲,這部分似乎已是眾人皆知的情報。


    『然而就在剛才,我等已收到遭受威脅的主因,也就是那名受傷的人族平安清醒過來的報告。』


    群眾發出感歎聲。


    聽著關於自己的事被這樣公布出來,總有股複雜心情。


    『隻要交出那名人族以及犯人,都市便能免於毀滅危機吧。問題是捉捕犯人這件事呀……』


    『快點把犯人抓起來啊!這樣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水妖族的魔法似乎擷取了靠近最前排的聲音,有名群眾的呼喊因此擴大,響遍會場。


    「難道不是保守派下的毒手嗎!?」


    「對啊,人族是在和改革派的辯論會上受傷的吧!?」


    「無憑無據的少在那胡說八道啦!」


    「不都是改革派擁護人族才會引發問題嗎!?」


    『肅靜!』


    這時響起了一陣與羅旺不同的嚴厲聲音。是水神族的阿瑪斯。


    『現在先別管什麽保守派和改革派,繼續聽下去。』


    『有勞了啊,阿瑪斯。希望各位放心,我共和國方已成功逮捕犯人。』


    現場響起「哦哦!」的歡呼聲。


    『就是這個男人呀。』


    羅旺一下達指示,後方便有多達近十名的銀鎧衛兵現身。


    中心可以見到被鎖鏈捆綁的人影。


    是名衣衫襤褸的骯髒男子。


    雖然低著頭無法看到臉上表情,從緩慢的腳步能看得出男子毫無活力。


    由衛兵包圍的男子就這樣被帶到羅旺等五人身旁,被迫跪了下來。


    『這個男人正是傷害人族,導致我們的都市陷入危機的罪魁禍首。』


    眾人一聽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不過其中——


    「幹得好啊!」「是衛兵逮捕到的嗎?謝謝你們!」


    也有大聲開口聲援的人。


    「是哪來的臭家夥啊!?」「務必予以嚴懲!」


    當然也有如此嚴苛的意見傳來。


    我也很在意到底是哪來的何方神聖,於是改變角度想窺探長相,男子的長發卻遮住他的側臉。


    『原本殺人未遂必須經由審判予以適當刑責,但這次不能這麽做,隻好直接將他交給人族。希望各位能夠諒解。』


    若是這樣也沒辦法了呢——群眾中響起這類聲音,而似乎沒有反對的聲音。


    現場開始彌漫事件告一段落的鬆馳氣氛。


    「希望罪犯趕快離開都市呢。」「要是換作我找到犯人,已經出手揍飛他了啊。」


    「總而言之……都市怎麽會被毀滅嘛。」「早早逃跑的家夥遜斃了啦。」


    我本來以為當我見到犯人時,心中會湧現憤怒或恐懼。


    不過犯人如今就在我眼前,我仍感受不到差點被這名男子殺害的現實感,卻也不曉得該作何反應。


    「太好了呢。」


    黎西用毫無抑揚頓挫的冰冷聲音說。


    「嗯,是啊……」


    『之後我等將負起責任與人族交涉。由於已達成對方的條件,情況不會惡化的呀。』


    零星拍手聲響起。


    『為防日後再發生同樣狀況,我們也打算和人族商討雙方的關係吶。』


    這是理所當然。


    『本次問題也起因於人族待在共和國內。也就是說,隻要讓人族離開都市,將不會再發生同樣的問題呀。』


    這個意見正確到我想不出更好的解答。隻要我和其他人族一起離開都市,且人族與共和國斷絕往來的話——


    『別上當啦,那家夥才不是犯人!』


    廣場最前排拉起了封鎖線。


    有個人跨過界線,侵入了禁止進入區域。


    『他是遭協會陷害,強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啊!』


    如此呼聲在水妖族的魔法擷取下響遍廣場。


    『明明根本清白無罪……卻隻因為身為最低的g等級就被當成棄子犧牲掉啊!被協會的那群家夥!』


    身裹骯髒長袍的人指著一層樓高的羅旺等人喊道。


    頭上袍帽一被掀開,原來是個長著黑色獸耳的男子。


    『衛兵在搞什麽,快抓起來!』


    在水神族的阿瑪斯下令前,會場內的衛兵已包圍住男子。


    『大家接受這種做法嗎!?就算這次不是自己,之後還是會有低等級的家夥被當成祭品犧牲啊!要是再發生類似的事——嗚咕!?』


    衛兵抓住了男子。


    『還用魔法幹什麽,快停下。』


    『那、那個,阿瑪斯大人……我們已經停止使用魔法了……』


    『……那麽究竟是誰?』


    看來演講台上也發生了問題。


    『也罷……總而言之,別在那胡說八道。各位也不要相信他的瘋言瘋語。』


    『那你們拿出證據啊,證明那家夥就是犯人的證據!』


    盡管遭衛兵壓製,男子仍放聲大喊。


    『封住他的嘴!』『好痛!?這家夥竟敢咬人啊!』


    『快拿出犯人的證據嘎咕……!?』


    這下男子被徹底壓製到發不出聲音來。


    就在此時,一位原本隻默默站在演講台上的男人緩緩伸出手指。


    『既然如此,讓那邊的人族自


    己判斷吧。他就是遭受攻擊的當事人。』


    站在演講台上的巴隆直直看向我。


    揚起嘴角笑了。


    ——他在想什麽?


    周遭的人紛紛轉頭看我。


    「那就是人族……?」「真的假的……?」「剛才說把低等級的家夥誣陷成犯人是在說謊吧……」


    吵雜聲越來越大。附近的群眾有如海水退潮般從我身邊退開,形成了一片空白地帶。


    『人族為何會在那……!馬上護住他帶過來!』


    阿瑪斯慌忙下令。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無法理解現狀。事件不是在抓到犯人後便告一段落了嗎?其實這名犯人是被誣陷的?要由我來辨別真假嗎?


    「裕司老師,請移動到我身後。」


    黎西邊警戒四周,邊挺身擋到前方。


    一群衛兵從建築物內衝出,來到我麵前。


    最前頭的衛兵穿戴著光澤及品質明顯與一般銀鎧不同的黑色鎧甲。


    「……又見麵了呢。」


    低沉聲音從鎧甲下傳來。


    他正是過去我持有啟動兵器的按鈕一事曝光成為通緝犯時,擔任追擊部隊隊長的男人。


    雖然我不太想再次與他碰麵……


    「跟我們走……你的人身安全為第一優先。」


    「……我明白了。」


    看起來並不像說謊,拒絕他隻會讓場麵更為混亂。


    「我也跟著去吧。」


    「妖狐族的……也罷。」


    黑鎧衛兵點頭答應黎西的提議。


    我就在眾目睽睽下,由衛兵包圍著進入建築物內。


    無法開口詢問的我就這樣爬上樓梯,眨眼間已被帶到剛才還抬頭仰望著的陽台上。


    走過由白色大理石打造出的地板。


    擦身而過的人們均屏氣凝神地盯著我。


    和剛才截然不同的景色在我眼前擴展開來。我可說是一頭霧水地被帶到這處原本抬頭望著的地方。


    從高處俯視下方的人山人海,有種感覺人過度渺小的念頭。


    『……巴隆,你居心何在?』


    低頭俯視我一眼後,阿瑪斯再度轉向巴隆。


    『那麽裕司老師,這邊請。』


    快走——被黑鎧衛兵這麽一推,我往前走去。黎西也不動聲色待在後方,像在表示她已什麽都無能為力。


    我站到被說是犯人的男子麵前。即使近距離觀察這名骯髒男子,我的印象仍然不變。


    而在男子身後,羅旺等原本身為演講台上的主角們也觀望著我們的舉動。


    然後大量群眾也默默盯著這個舞台。


    受到前所未有的注視。


    緊張早已超越臨界點,反倒讓我得以專注眼前。


    『來,這個男人當真是襲擊裕司老師你的犯人嗎?是,或者不是呢?』


    巴隆故作誇張地張開雙臂。


    我凝神想看清隱藏在男子頭發下的表情。然而如我所推測的,我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犯人。


    因為我遇襲的當下,根本沒看見一丁點犯人的模樣。


    羅旺等人說這個男子就是犯人,想把他定罪成犯人。


    突然出現而遭壓製的男子宣稱眼前的這個男子並非犯人。畢竟身分來路都不明,其實最有可能胡言亂語的人正是他。


    該老實說自己分辨不出來嗎——不過我感覺這是最不負責任的回答。


    我的一句話將牽動大局勢。此刻的我無疑站在岔路口。


    該選擇犧牲素未謀麵的陌生人,選擇保護整座都市居民的道路嗎?


    或者明知危險,仍該貫徹正道呢?


    眼前的男子連頭都不抬起來。


    快思考風險啊我。這時破壞現場局勢到底妥不妥當——


    『那個人不是犯人喔!』


    又有一陣與這個場麵完全不符的稚幼聲音響起。


    不在這層樓,是下麵。


    突然現身的男子遭到壓製的封鎖區域內,出現了另外三道身影。


    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少女們。


    聖靈族的沙夏、雪人族的艾咪、妖狐族的凜。


    三人直直盯向我們所在的二樓陽台。


    『今天真多擅闖進來的人啊。幾位小妹妹,你們不知道不能跨過那條繩子進來這邊嗎?』


    盡管特意用溫柔語調對孩子們說,阿瑪斯明顯感到不悅。


    『請問你剛才說了什麽呢,沙夏同學。』


    巴隆若無其事地插嘴,接續沙夏的發言。


    『你這……!』


    阿瑪斯轉頭看巴隆。


    『啊,應該先介紹呢。這邊幾位是凜同學、沙夏同學及艾咪同學,均是人族的裕司老師的學生,同時更是即使屬於最低的g等級也展現出實力,可謂改革的奇才呢。』


    巴隆一這麽說,原本打算要去壓製沙夏她們而出動的衛兵停下腳步,似乎是猶豫起該怎麽做才好。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演講台以及正下方。


    『老師受到攻擊的當下,我們就在台上所以知道喔。』


    「……凜。」


    發現自己女兒的身影,黎西在我的背後大吃一驚。


    『我們當時同樣在台上啊。』


    阿瑪斯一副焦躁地說。


    『那請問你當時看到犯人了嗎?』


    而勇敢提出質疑的是艾咪。


    『……並沒有看清楚。但要說起來你們不也……不,算了。』


    阿瑪斯本來試著反駁,大概是判斷繼續深入下去會造成不利,才不追究下去。


    『原來如此,不是犯人呀。既然說得如此自信滿滿,表示汝等知道真正的犯人,或者至少見過其模樣,是不是吶?』


    這時換羅旺出招了。


    『那麽希望汝等將真犯人告訴老朽們呀……要是存在的話。』


    『這……我們不知道。』


    『說不知道可就頭疼了呀。』


    麵對年齡相差數倍的孩子們,羅旺已完全不掩飾他的老奸巨猾。


    『要想找出汝等口中連是否存在都不曉得的真犯人必得大費周章,怕是趕不上人族要求的交涉時間吶。這麽一來都市將遭毀滅。』


    羅旺一口咬定,而且恐怕是故意的。


    『既然想以如此龐大賭注尋找別的犯人,表示汝等有所依據是不是吶?那麽就在此,在眾人麵前展現出來。』


    根本是無理要求,因為這等同逼迫三名孩子說出連協會都沒能想出的解答。


    然而在場沒有人開口指責這句不像大人的發言。


    若有人成為犯人,因此使都市免於毀滅的話,自是再好不過——羅旺熟知民眾的心情。


    被說成嫌疑犯的男子也不知是出於自身意誌或者遭強迫,仍是動也不動。


    沒有人有辦法動。


    『那麽我來當犯人吧。』


    稚幼少女清澈的聲音於現場回響。


    『這樣不也可以嗎?』


    抬頭望向陽台的沙夏麵對大人們絲毫不膽怯。


    不,豈止算不膽怯而已……


    『我也可以當犯人喔。』


    『我也願意成為犯人。』


    凜和艾咪接著呼應。


    誰都想像不到的發言震懾了會場內的大人們。


    『這是在胡說什麽……汝等並非真正的犯人呀……』


    『可是對方的人族不會知道這件事啊。』


    『隻要說我們為了給老師驚喜而施展魔法,結果失敗才引發了事故的話……』


    艾咪的提議聽起來相當現實感。


    阿瑪斯沉吟一會兒後,開口道:


    『的確隻要不穿幫讓對方的人族知道,那誰是犯人都無所謂。另外若宣稱隻是場意外事故,也能顯出我方無敵對之意的可能。但為此得犧牲孩子實在……』


    『我相信事情不會變成那樣喔。』


    凜果斷宣言。


    『是的,人族一定願意理解呢。』


    艾咪打從心底這麽相信。


    『畢竟人族是老師的朋友啊,那麽應該會理解我們才對。』


    沙夏說得一點都沒錯啊。


    什麽交涉對象、對方的立場、劃清界線等等,不過是拿煩得要死的理由為藉口想太多了。


    我和那些家夥同是一起存活下來的人族。


    也是單純的朋友罷了。


    多虧了孩子們,我才終於清醒。


    差點做出了可怕的選擇。


    『由我來擔任雙方的橋梁!』


    我終於把我該說的話說出口了。


    注目的視線從孩子們移到我身上。


    『人族之所以會動怒,是因為我險些喪命。不過如各位所見,現在我已經痊愈了,便有足夠理由說服他們不要毀滅都市。』


    「你……你哪有理由那麽做,你不就是人族嗎!?」


    群眾間傳來吼聲。


    這一吼恐怕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吧。


    『的確……我是人族,是現在威脅著這座都市的人族的夥伴。』


    我無法否認,這是層斬也斬不斷的關係。


    『但是,我同時也是選擇留在這裏生活下去的共和國民。』


    反對聲浪在所難免。


    『我想保護共和國民——或許我這麽說各位也難以理解。不過如果我說,我是想保護這幾位如此傑出的孩子們呢?』


    我指向三名孩子。


    『事情或許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對此我想向各位道歉。可是……能夠處理目前狀況的人也隻有我,隻有這個既身為人族,又住在共和國內的我啊。』


    幾千人已變得一片死寂。


    『所以已沒必要在證據不充分的狀態下,硬將這個人指為犯人。』


    這時才終於抬起頭來的男嫌疑犯,雙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輝。


    ——可以交給你沒關係嗎?


    感覺聽到他這麽問我。


    『有人自願站出來代替犯人前去與人族交涉,另外人族也說願意協助我方。以上,還有繼續議論的必要嗎?』


    鴉雀無聲的會場隻剩巴隆的話語回響,而沒有人能出言反對。


    *


    結果沙夏她們三人真的要一同前往與人族交涉的地點。


    『那樣宣稱完還沒帶去,日後定會出現批判浪潮呀。用事故來解釋的確最現實感,她們可說是靠實力爭取到任務的呀。至於是否將她們當成犯人交給人族方……就靠現場判斷啦。』羅旺是這麽說的。


    被指定為交涉地點的,是位於當初我們人族沉睡的人工冬眠設施附近,從都市前往約莫半天時間的場所。


    由於被要求以最低需求人數赴約,成員自然都是精銳分子。


    首先被選中的是那名黑鎧衛兵,以及穿戴有紅線銀鎧的兩名衛兵。他們是受協會之意,代表保守派參加的成員。


    「沒有向你報上姓名的必要。」黑鎧衛兵這麽說,因此沒能問到他的名字。


    接著從改革派的「黎明翼團」中也選出成員。


    與我們同行的——


    「有我在會談得更順利。再說我畢竟插嘴諸多意見,得親自負起責任啊。」


    竟是巴隆自己。


    另外巴隆也挑選兩名他所信任,似乎也擅與魔物戰鬥的魔導士。


    再來還考慮到沙夏她們,學校方麵派出兩名保護者。


    「沒想到事情竟會變得如此吶……」


    龍人族的法葛爾麵露苦澀表情對我說。


    「你和你學生們究竟打算與問題扯上多深的關係呢?」


    徹底傻眼的則是森人族的蕾菈。


    「我也沒料到兩位會和我們一起來啊……」


    「應該受保護的孩子們要前往危險的交涉地點,那麽不分等級或保守、改革派係,必須盡教師該盡的義務。」


    「再說原本我們就反對帶孩子們前往,但眼見事不由己,隻好妥協到由我們隨行。」


    在這次有背後各自勾心鬥角的保守、改革兩派挑選的成員參加的任務中,這兩人願意前來著實讓我心安不少。


    同行者共為以上八人,應該屬於「最低需求人數」的範圍吧。


    然後加上被視為交易品的我,以及——


    「……好久沒好好講話——桂噗!?」


    三名學生飛撲進我懷中。


    「老師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抱歉讓你擔心了啊,艾咪。」


    「就是說啊,你是想死幾次啦!?別鬧了好嗎……老師……」


    「每次我都受你保護呢,謝謝你,凜。」


    「老師到底要讓我們多操心啊……?害我都睡不著覺耶……?」


    「……沙夏,你是不是有點生氣?」


    把臉湊到我腹部上的沙夏搖搖頭。


    「沒能待在老師身邊到你醒來……對不起。」


    「沙夏絕對沒有道歉的必要喔,全都是我的錯啊。」


    期間發生太多事而稍微降低了感動,不過在我倒下後,此時才終於恢複精神回到她們麵前。


    我很想率直慶祝平安重逢,但是……


    等到冷靜下來,我輕輕推動三人肩膀拉開距離,接著——


    「……那段發言是怎麽搞的?為什麽要說……自己來當犯人?」


    我盯著三人臉龐,緩緩詢問:


    「主張嫌疑犯不是犯人這點做得很好。你們做了誰都辦不到的正確行為,我也多虧如此才沒有下出錯誤決定。」


    「對啊,我透過妖狐族的情報網得知協會硬是逮捕犯人的消息了。」


    凜一臉得意的表情。


    「可是當犯人是怎樣,不是用危險兩字就能帶過的喔,究竟是在想什麽才會做出那種判斷!?你們至少該去找個大人商量吧,這絕對不是你們該做的行為好嗎!」


    「你好吵耶……老師。」


    艾咪皺起眉,以雙手摀住耳朵。


    「我是有點激動了……但你們還是該商量啊。」


    「我聽到沙夏提議的時候也煩惱過怎麽辦啦。」


    「可是當時在凜的家一聽到會有根本不是犯人的人背黑鍋,說出『由我們來想想辦法吧』的人不就是凜嗎?」


    「我、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啊。」


    「……你們想要靠自己解決問題的念頭真的很厲害喔。」


    我既想好好誇獎她們,也以身為她們的老師為榮。


    「可是你們……要知道去那種人多的地方很危險啊。」


    「要這麽說的話……老師也一樣不是嗎?」


    艾咪質疑起我。


    「不是……我是被巴隆叫去的啊。」


    「但是老師的確也在現場呢。」


    「你仔細想想嘛,老師,你才是真的是……最不該出現的人啊。」


    「我又沒……」


    「明明你在公開辯論會上遭攻擊後才剛清醒……一般根本沒辦法、也不會想去那種地方才對啊。」


    凜和沙夏也同聲譴責。


    「不過老師其實很膽小喔。」


    「……你真了解我啊,沙夏。」


    「所以我看了老師,覺得老師很勇敢喔。」


    很勇敢——我嗎?


    「正因為這樣,我們也能夠努力……從老師身上得到勇氣,心想絕對不能輸呢。」


    她們說出我作夢都沒料到的話。


    我不過是死命反抗、痛苦掙紮,苟活下來罷了。


    三人均麵帶微笑。


    比起任何事物都尊貴的微笑。


    「我們接下來要做的,真的是能讓世界天翻地覆的事喔。」


    我想看看這些孩子們究竟能做出什麽樣的成果。


    「包在我身上。」凜說。


    「我、我會努力的。」艾咪說。


    「一起加油吧,老師。」沙夏說。


    我的確曾經想過若她們能改變世界,能拯救我的話該有多好。不過看來這點程度的小事就快成真了。


    因為孩子們的潛能可是無限大呀。


    「那我們就出發,來去拯救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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